在预言之年代498年往前,拜访异世界还是只存在于纸笔下、流传于诗篇间,普通人无缘得见的事。
“门”的开启搭建出星星间的桥梁,它们不再孤独运行;新生神祗手中的“月亮”散发辉光,光芒如波涛,风似地掀起改变世界的巨浪——潮声同时也是钟声,第五季的信仰从此传开。
这已不是阿列克谢第一次跨越世界,可当他进入“宇宙”塔、坐在休息室中,感受着这座法师塔在跨越星海时的细微震动,奇维纳人依旧觉得不可思议。眼下是如此的平静,学生们安稳地呆在塔下层的一间休息室里闲聊,塔的下层有窗,能够看到塔外的景况,阿列克谢固执地不去看,而是放任自己的脑子胡想:是一片虚无,还是如迷离一般萦绕着遮蔽真实的白雾?又或者他们其实是遨游在无边的黑暗里、空旷无回声的寂静?想象总是浪漫的。
雪精灵同自己的室友聊着闲话,翼族说起上周的酒馆之旅,提起那枚刻着海鸥的硬币。他们没有讨论更多,艾丹·弗宁——他们的导师——打开了休息室的门:
“我们现在在‘极彩’绚烂,之前应该也给过你们这里以及若光学院的资料,希望你们有好好预习。”
学生们跟着艾丹走出“宇宙”塔的大门,踏上西拉托的土地。雪精灵看向四周,塔停留在一片空地上,空地旁是校门,更远处是按照某种规律排列的与苏古塔学院类似的校舍,他们已经处于若光学院的内部。门外站着几个法师装束的人,法师通常很好认,他们看起来总有点不同,也许是因为他们的斗篷(为什么法师总会穿斗蓬?),也许是因为他们身上的装饰,总之,其中一个穿着斗篷身上缀着星星、还垂着彩虹色束带的女性接待了他们:
“欢迎各位光临若光学院,我是负责照顾你们这几天的人,叫我叶娜就行啦。请跟我来吧,我带各位去临时宿舍。”
学生们对接待人的鞠躬致以回礼,便与导师分开,随着叶娜前往宿舍。
“这边是教学楼,”她伸手将成排的建筑指给苏古塔的学生们,“那边那栋稍矮一点的是食堂,沿着食堂旁的岔路可以前往学院内的图书馆……大家在若光停留期间可能会用到的建筑大概就是这些,有其他想要了解的也可以问我。”
“麻烦叶娜小姐了。称呼我切尔就好。”切尔·拉卡路亚·光辉微微躬身,这显得他礼仪完备,也看出他很习惯于类似的场合。
伊孚·温图斯笑着回应:“让我们好好相处吧。”
“如果要去图书馆,是否需要特别的手续或凭证?”阿列克谢·弗拉基米尔·伍比沃克十分直接地问。
“各位可以凭苏古塔魔法学院的学生证出入各个设施,权限与本校的学生大致相同。”
“出入校也是靠凭证?”
“是的,以各位的学生证也可以在正常出入校时间顺利出入。”叶娜回答。
“多谢。”
等到二人的对话结束,切尔才问道:“虽然来之前老师对我们说过,这里的魔法有‘随机’的特质,不过我还是不太能够完全想象——施放一个魔法,却变成了另一种魔法,这种事情到底是如何发生的呢?”
“如果说我们能够解答这个问题的话,也就不用在这里进行相关的研究了——主流的猜测是是这是因为幸运女神佩特拉大人,但是我们也至今没有得出确切的结论。”
听过叶娜的回答,切尔思考片刻,继续提问:“……也就是说,在这里我们要随时小心,注意着别把自己炸成一团焦炭咯?”
“一般来说,魔力的量不会发生太大的变化——简单而言,一个一环法术不太可能变成二环法术,所以各位也不需要太过担心。”
“原来如此,感谢您的解释。”
“或许我们有相对安全的地方可以实验魔法?”尼格勒接着问道。
“是的,想要实验的话可以去那边的魔法试验场——”叶娜指了指稍远处的一间相当大的场馆,“不过据我所知,魔法的实验主要由导师们进行……至少我没有听说各位有需要进行试验的日程。”
听到对方提起日程,切尔问:“我们的日程大概是什么呢?进行什么课程的学习,或是做一些记录?”
“是的,”叶娜点头,“几位在这边的主要行程也是参观学习——总之,几位放好行李之后,我想请各位先来尝试一下若光学院——不,应该说,绚烂的”特色欢迎仪式。”
“那我要提前感谢各位了。”切尔回答。
在他们谈着话的时候,若光学院的宿舍区已在眼前,来自苏古塔的交流生们得到一间看起来相当不错的小屋作为在绚烂停留期间的临时宿舍。这间小屋有着足够的房间,每个人都能单独拥有一个寝室,且不受其他若光学院学生的打扰。阿列克谢走进自己被分配到的房间,将携带的行李箱放在墙角,又打开箱子整理其中的物品:衣物被挂在衣帽架上,纸笔以他自己的习惯被摆放在桌面上,其他个人用品就放在箱子里。雪精灵没带太多东西,整理也就很快,随后,他和其他同学一起随着叶娜去往她介绍过的食堂。
所有地方的食堂总归是差不多的,排列整齐的桌椅,位于尽头或靠着墙一字陈开的饭菜窗口……尼格勒打量着周围,苏古塔学院没有食堂,学生得自己想办法填肚子,翼族和室友基本是靠楼下或旁边商业街的饭馆过活。叶娜请他们在一张方桌旁坐下,又跑去某个窗口买了些东西,那些白色的食物被她用托盘端回来放在桌上。
“这是绚烂的特色之一——‘试运甜点’,”叶娜介绍道,“虽然看起来都是一样的糯米外皮,内里的馅料却有很大差别——当然,无论如何都不会难吃。不过不同的口味和出现的机会是有所不同的,这是我们佩特拉信徒最爱的点心和游戏之一。”
这群苏古塔来的学生应承下对方的好意,各自从托盘中拿起一个糯米糍,叶娜也在轻浮胸口的虹环后从剩下的点心中选择了一个。
“竟然是这样的特色,真的很有意思。”切尔感叹,他看起来对手中的糯米点心充满好奇。
伊孚同样好奇,他问:“最稀有的是哪种口味?”
“草莓奶油,”叶娜回答。
尼格勒没有犹豫,他曾从弓术老师手上接到过几颗五颜六色的糖果,那糖果似乎是奇诺娅的队友带给她的,而那队友也是从他自己认识的人手上拿到。自那以后,翼族少年就对绚烂的糖果点心充满好奇。有趣的是,如果他再问的深一些,就能知道半精灵当时的队友正是前几天帮助自己完成作业的卷宗学者锡里昂·暹罗德,相遇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
“啊,是香橙。”他轻声说,“阿廖沙,你呢?”
翼族少年对雪精灵青年的称呼里其实有段故事。在最开始共同居住的那几天,尼格勒实在有些听不来雪精灵带着冰碴子的口音,阿列克谢说“阿列克谢”,尼格勒听成“阿列克虾”;尼格勒说“阿列克虾”,阿列克谢回答 “阿列克谢”。于是,雪精灵干脆让对方喊自己阿廖沙,斯特凡诺也跟着喊,这在奇维纳人看来倒没什么,反正他们已经共同生活在一起,关系称得上亲密,足够这样叫他。
“……我没吃过这东西,”奇维纳人皱着眉头努力分辨,“甜,好像又有点酸?里边应该混了奶油。”
“我看看。”叶娜凑过来,“啊,这是芒果奶油。”
南方的水果,阿列克谢想。
“要试试我的吗?”尼格勒提议,“也是南方出产的一种水果。”
看到室友没有介意,阿列克谢也将自己手中的点心递过去,他们交换着手中的糯米糍。奇维纳人毕业于奥拉南区的预备役学院,为了训练出足够进入飞雪骑士团的兵士,预备役学院施行的是军事化管理,一切时间都被规定好,从清晨起床号响起的那一刻起,学生们就只能按时间表行动。由于留给进餐的时间不多,他们通常不在食堂交谈,更不会互相换食物——毕竟大家的食物也是配给好的,餐盘里的内容都一样。那段时间给人留下的印象太深, 甚至到了现在,阿列克谢看着交换来的点心也会想:还好不是当年“第一口没咬到,第二口咬过了”的馅饼。
伊孚得到的点心是苹果味的,切尔的则是草莓奶油口味。
“啊,这个……嗯,是我最喜欢的味道呢,草莓口味。”切尔对着叶娜露出一个微笑。
“唉……又是普通奶油,”叶娜有些沮丧,但她很快被切尔的话吸引了注意,“是最稀有的草莓奶油,传说中幸运女神大人喜欢这个口味!”
叶娜惊讶地看着切尔手中的点心:“切尔先生的运气相当不错呢!最普通的是奶油味的点心,水果味稍微稀有一点,不同的口味稍微有些区别——这取决于厨师自己的喜好——再加了奶油的更稀有一些,而草莓牛奶味则是统一的最稀有的口味。”
“原来是最稀有的……如果不介意我咬了一口的话,可以分给大家,也可以分享一下这份好运?”切尔听到解释后,将点心放在手上,等着同学自取。
“这是属于你的幸运。”阿列克谢回绝。
正当他们讨论着点心时,叶娜很平常地从口袋中拿取几个骰子并掷出,与常见的六面体小方块不同,那些骰子面数不一,形状也不近相同,从绚烂人手中布袋的声响听来,她还拥有更多。
“哎呀!”看到骰子的结果,叶娜露出惊喜的表情。
“怎么了,叶娜小姐?”尼格勒问。
“没什么,”叶娜摇头,“只是做了些每天都会做的事。各位还有想了解的事吗?今天仅限学院内,明天我会带各位去学院附近逛逛——话是这么说,其实学院就是这附近最热闹的地方了,毕竟这里可是卡拉福最偏远的地方之一。”
根据艾丹导师之前给出的资料,卡拉福选择了西拉托,将其作为国家的学术重镇建设,并为其制定一系列发展计划。若光学院因此种资源倾斜而建成,作为一所魔法学院,校内的配置十分完备,校外却还是那副边远地区的平常样子。学校附近的镇子不近也不远,得坐畜力车才能当天来回,今天时间已过半,是来不及驱车前往了。接下来他们聊了些法术上的话(魔法的随机性),接着便就地解散,按照各自的喜好自由活动。雪精灵沿着学院走上一圈,才转往图书馆。阿列克谢径直走到“历史/地理”区,书架上的藏品很多,他挑出几本看起来翻动较多的带走。图书馆的司书似乎好奇于借书者的外貌与口音,他们小声地交流几句,等司书记录完毕,雪精灵便拿着书回到临时宿舍。
卡拉福,或者说佩特洁克,是在彩虹女神佩特拉的庇佑下建立的。在众神纷纷放弃眷族的失落之年,佩特拉于人们彷徨之时给与引导,促成了佩特洁克的建立,又由此向外扩张形成七彩之国卡拉福——无形的力量笼罩着佩特洁克,永不落幕的虹彩横跨整个城市。由于卡拉福的建国历史及的的确确保护着城市的神迹庇佑,七彩之国的统治者同时也是宗教首领;又出于类似的原因,彩虹女神的信仰可以说遍布整个国家,人们总会向这位代表着好运的女神祈祷,就像日间叶娜在食堂所做的那样。阿列克谢看过一遍通史的综述,他停下记述重点的笔,想起万里雪山之中的雄鹰。同七彩的卡拉福不一样,奇维纳是白的,是冷的。也许是环境对这地方的人影响太多,奇维纳人性格中总有一部分冰似的、拿热乎东西挨上就得撕下你一层皮的凶狠,也带着风雪吞噬生命,将一切都掩埋的残酷。与彩虹女神庇佑的佩特洁克不同,奥拉从未有神迹显现,它是为了人建立的,奇维纳的历史也依靠人的英雄。
在最近,奥拉总笼罩着一股狂热,一种对英雄主义的盲目推崇和对自身历史的过分骄傲。酒馆里常可以看见这样一群人,他们刚结束工作,喝着大杯的廉价酒精,嚷着些早已过去的、不属于他们的荣光:建国、扩张的皇帝,雪地的不败之师,雄鹰双翼下广袤的土地。可贵族的血染红了北风广场,飞雪骑士团也常打败仗……若是雪精灵再年轻些,只怕会大声反驳:现在是共和国!啊,在他们醉醺醺的描述中,战争是那么美好,就像诗歌里的冒险,故事书上的几行文字;他们以为战争就是骑着马上前线,回来还可以赶上即将到来的农忙。讨论越发热烈,他们吹嘘、他们赞美、他们鄙夷,朦胧中,好像自己也体会到虚假的美好,好像自己也收获了胜利的欢呼,耳边雷鸣般的掌声变成醉汉的几句咕哝。他们在做梦。阿列克谢·弗拉基米尔厌恶这种氛围,他清楚地知道平静水面下摇曳的那些东西,雪精灵能闻到暴雨来临前的土腥味。
他为自己曾经的轻率后悔。
那时候他已接近成年,正准备报名飞雪骑士团的预备役学院,实际上,他对进入这一学院并不感兴趣,也没有认为必须“要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但这就是奥拉的奇怪之处,你要是不曾进入过这地方,在之后的生活中总会遭遇诸多不便。你在找工作的时候或与人闲聊的时候,对方问:“你是哪一届的?”你就得回答出一个数字,要是你说“不,我没进过学院”,其他人就会将包含着审视和轻慢的目光投向你。总之,在家庭和社会压力的双重压迫下,阿列克谢还是在招生时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并在收到录取通知书时与奥列格·波古今告别。沃玛兹牧师意外地激动,他的双眼很快蓄满泪水:
“你要去参加战争?你不能去参加战争!”
奥列格的呼吸急促起来,他的两颊透露出一股病态的潮红,他的两只手紧紧抓住阿廖沙的,像垂死的藤蔓。
“愿生活垂怜我……可怜可怜我吧!”他说,“看看我啊……竟要三番两次看着朋友送死!”
“我只是去学习。”阿列克谢回答。
“你明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现在没仗可打。”
“瞧瞧你说的话!”
阿列克谢别扭的安慰没法传达到激动的奥列格心中,他仰头看着曾经的雪精灵孩童,像要将心中全部的感情掏出来似的;高等精灵看着眼前不为所动的人,头一次憎恨起对方平静的面容。这一对朋友僵持着,互相瞪着,谁也不肯低下头服软,他们都是不肯曲折信念的人,他们欣赏这一点,现在也为这品质埋怨对方。
“好罢……”
接着,牧师新绿的双眼盯着年轻人的灰蓝色眼睛,奇维纳人严酷的特质也在他身上体现出来,奥列格的声音从喉咙里绞出来,费了大力气:
“那么发誓,阿列克谢·弗拉基米尔,发誓你不会逃避命运。”
于是,阿廖沙发誓:
“阿列克谢·弗拉基米尔·伍比沃克不会逃避命运……这是我对你作出的承诺。”
雪精灵从冥想中挣脱,为了转换心情,他趁着天空泛白前往广场锻炼。等到他结束运动,清洁完身体,还来得及再看会儿书。
大概过去些时间后,敲门声响起,是叶娜来了。阿列克谢打开门,正好看见女性法师正在与切尔寒暄。在人到齐后,他们出发前往食堂。
“虽然昨天说了要带各位参观镇子……但西拉托和寻常的镇子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甚至相当不发达,我想提出一个替代方案——不过各位要保密哦?”
“您说。”切尔回应。
尼格勒倒像是有点兴趣,他曾参加过暗月城预言之年代500年的探险,也可能是因为这段经历,他较同龄人而言更沉稳,但偶尔,翼族也会显露出具有少年气质的一面,好比现在:“听上去更令人期待了——”
伊孚没有表态,他抬起头等着话语的后续,手里的餐具搅动着餐盘中的食物。
“我从以前住在我宿舍的学姐那里得到一张旧地图:原本我一直没搞明白地图画的是哪里,但我昨天终于找到了它画的地方——我想这一定是托看到了女神微笑的各位的福,所以想邀请大家和我一起去找这张地图所指示的到底是什么宝藏!”
伊孚看起来对探险充满兴趣:“哈哈,没有人会知道的,这不是比在镇上吃点心要有意思多了吗?”
“……这个,私自进行遗迹探索之类的活动,不会被老师责怪吗?”切尔说。
“我想应该不会是遗迹什么的。”
叶娜展示了这张有些皱巴巴的地图,这东西是普通的羊皮纸制成的,边框既没有华丽的花纹装饰,笔迹也十分普通,一些代表地形和环境的标志更是简陋,空白处也没有难解的诸如“朝着牵牛花开的方向”“跃过双子的山峰”之类的谜题。很明显,这张地图不是什么尊贵的古人留下的遗产,而更像是这座学院的学生用来埋藏什么东西而画下的备忘录。
“不一定是遗迹……也可能是其他有趣的东西,它在哪儿?”尼格勒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他瞧起来跃跃欲试。
听到叶娜的说法,切尔看起来放心许多:“也可能是谁埋藏的纪念物之类?或许是为了给后来人一个惊喜。”
“应该就在学院的后山顶附近,”她指着地图上的某一处,“这应该就是山顶,东西似乎埋藏在山顶附近的地方。”
“哼嗯,那位姐姐给你这个的时候有说过什么吗?”伊孚问。
“其实……这地图也不是她亲手交给我的,而是她留在宿舍里的。”叶娜摇头,“所以她当然也没机会‘说过什么’拉。”
切尔微笑起来,一位学姐留下的似乎是埋藏东西的手绘地图,这看起来没什么危险:“我觉得比起单纯的逛集市,这个似乎更有意思些。”
“如果发生意外或异常情况,我会立刻联络老师,这样可以吗?”
先前沉默的雪精灵终于开口。
“没问题——而且如果后山真的发现了什么危险存在,本来也该向导师们报告。”
听到叶娜的回答,阿列克谢点点头。
“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尼格勒问。
“吃完早饭就去!”
地图持有者的话激励了他们,这群来自苏古塔的学生纷纷加快吃饭的速度,伊孚更是只吃下餐盘里他感兴趣的点心,很快就放下刀叉盯着叶娜。一行人匆匆吃完早饭,随后立即动身前往若光学院的后山。与苏古塔不同,若光学院的占地面积相当大,路上有扛着锄头作农民打扮的人,据叶娜介绍,这是照顾校内田地的人,而天地旁边还有小型农场,有农林相关课题的人会在校内做实验,而他们的成果也会回馈校内,成为餐桌上的一部分。在试图进入后山时,负责看守的守卫有些奇怪他们的意图,好在苏古塔的学生证相当有用,他们最终以“交流学习”的名义混了过去。
在走出一段距离后,伊孚问:“这里平时是禁止进入的吗?”
“不是禁止进入,只是后山另一侧并没有防护,担心有人从那里溜进学院而已——要说的话,刚刚那位更像是候门门卫一样的。”
“原来如此。”
“啊,不过,”叶娜补充,“山上可能会有野兽什么的,但我想它们应该不会主动袭击我们……”
“只要我们身上没什么会吸引野兽的东西……”切尔说。
尽管叶娜以“幸运儿”为由邀请了他们一起探险,但幸运女神今天的心情似乎不佳,不愿对着这群苏古塔的学生微笑:他们在难以迈步的丛林中走了一阵,接着就掉进一个吊网陷阱。这五个偷溜的学生挤挨在一起,兜网缠得人难受,施展不开手脚,后山又太荒,只怕呼救也没人能听见。
伊孚反应很快,他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试图割开网绳,切尔在叹气后也摸出他那装饰用的匕首帮忙;翼族在思考这是不是叶娜之前提过的、猎人的陷阱。
在短匕破开局面前,一阵尖锐的吼叫传来,丛林里钻出好几只地精。
“哦……这种肮脏的家伙做出的陷阱啊。”切尔毫不掩饰地露出了嫌恶的神情。
那些小家伙相互用自己的语言说这些什么,从他们偶尔挥舞的肢体和看向他们的眼神而言,这群地精应该是将被网兜困在树上的学生们当成了自己的猎物,准备把他们绑起来带回巢穴。
“啊,这或许也是运气的一部分。”雪精灵点评。
“……总之先从这个陷阱里出去吧,能搭把手吗?”伊孚看向切尔手中的匕首,“一起的话或许会快一些。”
尼格勒则说:“我还没去过地精的巢穴呢……”
“我也没去过地精的巢穴……”切尔若有所思,“也许可以找到些有意思的东西。”
“喂——”
“后山居然有地精进来了,看来我们的运气的确不太好——虽然这对我们来说也算不上什么威胁。”
“叶娜小姐?!”
像是为了安抚伊孚似的,叶娜指着地精说:“而且,这几只地精来的方向跟我们目的地的方向是一样的呢。”
“总之我已经让麦格森太太跟着我们了,说不定那小姑娘正在心里笑话呢。”切尔用精灵语说,“是跟着它们去地精巢穴玩一下,还是直接让它们变成实验材料?”
尼格勒也劝说道:“你看,这样不是很方便?说不定‘宝藏’就在地精的巢穴里呢。”
“那直接让它们带路吧,我想比起我们,它们应该更熟悉后山的环境。”切尔笑着说。
“就是不太舒服。”叶娜苦着脸试图挣脱绑在双手上的绳子,地精或许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绳子绑得还挺结实。
看到同伴们的反应,伊孚也只好收起匕首,放弃了抵抗。
在他们闲聊的时候,地精的洞穴已近在眼前,据叶娜说,地图上的目的地似乎就在附近。这让若光学院的法师陷入迷茫,她不知是该直接挣脱还是该进入地精的洞穴。切尔建议:“或者,叶娜小姐,看一下幸运女神的决定?作些简单的小占卜——比如,下一棵树上,看到的第一根小树枝上的叶子是单数还是双数。”
切尔的话给了叶娜灵感,她很快决定:“那么,单数就挣脱,双数就进去吧。”
叶子有九片。
于是,他们动作起来。在先前被地精们“捆住”的时候,雪精灵在手心握了一节绳头,这让他很快便脱下手上的粗绳;他的同伴也用匕首割开绳索。在切尔的协调下,他们很快使这一小群地精失去了战斗力,只是有两只没来得及捉住,它们慌张地跑向巢穴的方向。“快去!”随着切尔的轻叱,一直长毛猫追上地精。跟着麦格森太太的足迹,他们最终找到了地精的根据地,在比对地图后,叶娜确认这里就是藏宝之地。
“还真是这里,某种意义上我们还是挺幸运的。”切尔感叹。
叶娜则想起雪精灵先前说的低温笑话:“确实是运气的一部分吗……”
此时,巢穴前游荡警戒的地精们发现了侵入者,它们尖叫着上前,却没有被几位法师放在眼里。只是,的确如先前介绍的那样,这个世界的魔法非常企喵:叶娜两次的咒语和动作都相同,她头一次放出的是闪电球,第二次却是冰封球。
按照地图的提示,叶娜找到了埋藏在洞穴深处的东西:一个小小的铁盒子,里面装着两个护身符和一张画像(画像上是两位学生打扮的女性),以及两封信。探险的发起人打开信件,苏古塔的学生们围成一圈,试图看清信件的内容。的确,如同之前的猜测,这并不是什么贵重的宝藏,而是两位女性买下的时间胶囊。信上的名字是卡蒂尼和菲琳,她们一个是叶娜宿舍的前任主人,也就是这张地图原本的拥有人;另一个则是一年前曾前来拜访的苏古塔的学生——和阿列克谢他们一样。
“看来两人成为了很好的朋友。”尼格勒说。
“唉,可是……”叶娜看起来有些失望,她将信件和画像折好,放回铁盒。
“叶娜小姐为什么失望?这相当有意义呢。”切尔疑惑地问。
出乎意料地,伊孚回答了这个问题:“嗯……作为宝藏来说,没有想象中那么刺激吧。”
“只是和我想的稍微有些区别——这样的话,就请你们将这张地图交给菲琳学姐吧,卡蒂尼学姐以及毕业了。哦,对了,还有这个幸运骰子,作为不小心挖出了她们时光胶囊的赔礼。”
叶娜将挂在身上的一个很有佩特拉风格的挂件和地图一起交给切尔:“菲琳学姐应该还没有那么快毕业,就拜托你们了。”
“一定会交给她的。”切尔点头,“或许我们也可以放些什么东西在这里,作为我们这次小小冒险的纪念。”
“嗯……毕竟这个盒子不是给我们的,而是她们两个留下的,并不能算作宝藏啦。”叶娜笑了笑,“不过和各位的这次冒险的确很有趣,我们也埋下点什么来作为纪念吧。”
在精灵的提议下,伊孚从风衣的装饰上取下一小块浮石的碎片,尼格勒则拿出了一片自己换下的白色羽毛,叶娜将自己的一个环状发卡取下,阿列克谢以自己身无长物为由没有参与;切尔在自己的手帕上写下五人的名字和一句精灵语的“一次小小的冒险”,再用写了字的手帕将纪念品们包裹起来埋入地下。
虽然这次的冒险不是那么完美,但苏古塔的学生们还是与叶娜结下友好的关系。接下来的几天,他们顺利完成了交流学习,离别很快来到,等到宇宙塔回到苏古塔,切尔一行人有充足的时间和精力去寻找时,却发现学校里根本没有名为“菲琳”的学生。出于好奇,他们拿着画像找到导师询问,却得到了菲琳大约在半年前失踪的答案。
“我们拿这盒东西怎么办呢?”切尔说。
“嗯……”
阿列克谢说:“我拿着吧。”
“那就交给你了。”
于是铁盒便由雪精灵保管。这些小东西是人的情感与记忆的寄托,或许暂时会被忘记,被抛在脑后,但在某一时刻,一个些微的线索,过去就会浮上,这是人没法摆脱的。甚至,简单勾勒出的画,几片干巴巴的压花,一些简陋的物品也会成为某些人一生的慰藉。
这并不是奇维纳人第一次做类似的事,上一回,他帮阿廖沙将记忆交给了奥列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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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9020
写到后面失去耐心,于是省略了很多细节……
+展开
“你们要出门?”
雪精灵的通用语有点口音,冰碴子刺着舌头似的总往里卷,像要带出点弹舌。好在他的室友们已习惯这北国来客的话,能理解他的意思,也就作出应答:
“是啊,今晚和小鸽子去酒吧。”
斯特凡诺·达勒将手搭在尼格勒肩上,翼族只稍高一点,人类的动作做起来还算轻松,就是手肘总蹭到对方的羽翼。卡伦特来的船商末子喜欢那些流动的信息,那些趁着风撞在礁石上的浪……他曾将收集起的信息用细线串成束,理成一条完整的信息(充满符合逻辑的推测),又给信息配上惊心动魄的文字并投稿给《镜面报》和《卡伦特河报》(遗憾地未被入选)。传言的追逐者自然会被水流交汇的区域吸引,在苏古塔,这地方就是十年前兴盛起的酒馆“法之理”。去酒馆点上饮料,挑个桌子呆上几个钟头,听听周围的谈话,偶尔还和人聊几句,斯特凡诺很习惯这样。在二月6日这个熏着微风的夜晚,他照例要去法之理消磨时间,室友的加入让他越发愉快,几乎要哼起一段家乡的小调。
“尼格勒还未成年。”阿列克谢说。
面对奇维纳人的指摘,来自联合王国的人类露出一个柔软的笑容:“他可是去做正事的……我也跟着呢!”
“我去找我的老师。”翼族少年补充。
他指的是早春时来到的半精灵。
于是雪精灵不再多做阻拦,他点点头,转身走进自己的房间。站在客厅的两人也并未因室友的冷淡而有异言,近一个月的共同生活已能显出各自的品性,除去生活习惯上的差别,三人相处得不错。
他们是在提供租房信息的地方碰见的。
苏古塔一个月一次的访问限制随着“门”的开启被打破,法师学徒不再是来往人员的唯一构成成分,为了满足自己的日常用度,一群脑子活络的外来商人联系上苏古塔本地的居民,四处搜集房屋出租的信息,再将它们汇集起来,集中展示——这就是“房屋中介”的由来。暗月城似乎也有类似的组织,听说自由度更甚苏古塔,倒也不知是哪里先产生了此种机构。总之,与传统的寄宿家庭相比,有许多不擅长与人打交道或向往无拘束生活的学生都更乐意去中介找一个合适的地方。阿列克谢就是如此。
那时候他通过书信往来确认了自己通过考试获得入学资格的消息,又恰巧之前留宿的旅店有与之联结的租房中介,奇维纳人就将行李寄存在旅店,准备敲定住址后再前往中介领取:如果利用指定中介,旅店的工作人员就能把编好号的箱子帮忙送至签租借合同的地点。阿列克谢看过两三个地方,很快便作出选择,他依据宣传单找到签订合约的地方,却发现店里坐着一个年轻翼族,像在等人。这人雪精灵认得,他们住在同一个旅馆的不同层,偶尔会碰见,算是点头之交。对方很快察觉向自己投注的视线,他站起来,问道:
“不好意思……这是您的行李箱吗?”
阿列克谢看向他指出的方向,两个相同木箱并列立在墙角。为着方便,他只带上很少的行李,纸、笔等用品都是雪精灵到了苏古塔后在当地购买的,用来收拾整理的方形箱子也是这样。他们可能碰巧买了同一个样式的箱子,而工作人员却在记录编号的时候给弄错了。雪精灵走过去,伸出手指往提手内侧探。
“的确是我的。”阿列克谢说。
“啊,谢谢……”年轻翼族停顿一会儿,“虽然有些突然……但您需要室友吗?”
这正是尼格勒。
在经历过501年春的那场梦境后,翼族法师决心将进修的想法付诸实现,萨米尔在知道这件事后有些惊讶,倒也没阻拦,“哎,现在好歹知道跟家长说一声了”。只一点,他在费用的问题上十分坚持。
“小孩子出什么钱!”德鲁伊说,“你专心学习就好了。”
“我有些积蓄……”
“你不用操心这些问题,有大人在呢。”
“你的年纪只抵人家四分之一。”女诗人夸张地说,还拿手比数字,尽管她活过的年岁也不到翼族的二分之一。
萨米尔反驳:“未成年就是小孩。”
“说的没错,萨米尔叔叔,那么你就出学费吧!”
“那是当然。如果还要什么别的,你奇诺娅阿姨全包。”
尼格勒平静地看着眼前的热闹。他们总是这样,两位半精灵先你来我往讽刺一番,分享似地交换些夹枪带棒的话,当双方都对这应酬满意后,再一齐将矛头对准好脾气的人类,就着他闹上一阵……固定不变的行为变成类似仪式的东西,这小团体就靠它来获得心理上的安全感——冒险者的日子不好过,睁着眼也能一头撞进危险。那些故事、诗歌,哪一个不是流着血与泪?他们幸运地从荆棘中脱身而出,能够用握着兵器的手再度拥抱朋友,用见识死亡与谎言的双眼膜拜太阳,他们需要这样一种仪式,将积攒的细小情绪发泄,将心灵与头脑从生死的悬崖边扯回。
“我也建议先让大人们出一部分,”里德说,“等安定下来了,再自己负担,怎么样?”
话说到这个地步,尼格勒也只能点头。出于少年期特有的感性,他想尽早自立,来自长辈的照顾却也不坏;并且他不在这里后退一步,两个半精灵的言语往来只怕还会持续一段时间。就这一会儿,他们的话题就已经跳到了“养老金”“棺材本”。
“哎,你们说什么呢,怎么想也是我先养老啊。”
像是终于注意到人类一样,萨米尔侧过脸:“老大,不用全付,真不用,一半就够了。”
里德听到后,卷起了袖子。
笑闹的焦点转移到两位男士身上,女诗人脸上闪过的动摇就被忽视,那一瞬的怔忪如暗中射出的箭,未明来处,不知去处。银发的半精灵也奇怪自己的变化,方才的热闹像是假的,一切温暖都被剥离,莫名的恐惧攥住她,冷。奇诺娅抬手摸摸自己的脸,又尝试着作出个笑,她思忖:里德说了什么话……他说的什么话?
之后,尼格勒就来到苏古塔,渡过一段时间的备考生活。在经过一次不大不小的误会后,他与新结识的室友一同走在太阳塔区域,回到他们之前都看过的、因为没必要而被排除选项的套房那里,与商业街只隔了一条小巷的楼栋不会被街上的喧嚣打扰,也不过于冷清;整层出租的二楼底下是面包房与餐厅,都包裹着轻盈的烟火气,房间内的设施也较为完善,总体而言是不错的物件。他们在中介人的带领下到了房门口,正好碰上从门内往外迈的斯范特诺,来自卡伦特的人类惊讶地睁圆眼睛,然后快活地问:“要一起住吗?”
事情就是这样定下的。
现在,(自称)撰稿人带着翼族法师前往法之理酒馆,雪精灵则呆在房间里,就着烛光阅读。
奇维纳人的夜晚平静地过去。
“昨晚过得怎么样?”阿列克谢问。
斯特凡诺和尼格勒对视一眼,人类露出“不知怎么说”的困扰表情,翼族则显得很低落。
“嗯……发生了不少意料之外的事。”
听到斯特凡诺的回答,阿列克谢有些讶异地睁大眼,他没有深入追究昨晚发生的事,而是提醒道:“别忘了今天下午的安排。”
“啊——”
雪精灵说的是作业的事。在之前的课上,艾丹·弗宁将教案分发给学生,并布置了一项作业:见证一次神术施展的过程。这项作业完成起来并不难,只要找到一位能施展神术的人就行,无论是德鲁伊、牧师或是卷宗学者,恰巧,阿列克谢正认识这样一个人,于是便将请求同他讲了,对方也欣然应允。他们下午要去见的人是锡里昂·暹罗德,一位来自菲薇艾诺的卷宗学者,同时也是三位室友的同院同学。
锡里昂·暹罗德与阿列克谢·弗拉基米尔·伍比沃克的认识过程充满喜剧色彩。在开学仪式后,苏古塔魔法学部举办了学院内的交流会,方便同学间的交流,锡里昂的动物伙伴也参与其中。当锡里昂介绍伯伦希尔——那只巨大的白狼——的时候,阿列克谢恰好不在;而当雪精灵回到会场、一眼看到那巨狼的时候,锡里昂又恰好转过身,站开了一点儿。奇维纳人立刻朝温顺地趴在地面上的动物走去,他伸出手揉揉白狼的头,又挠挠它的下巴,阿列克谢的身材以雪精灵而言算得上高大,他的手也大,伯伦希尔被他搓得东倒西歪。
“啊,小家伙,谁带你来的?”姓氏与狼颇有渊源的奇维纳人用精灵语小声地说,“真是个乖孩子。”
锡里昂听到带着口音的精灵语回过头,恰好看见阿列克谢搂着狼来了一个过肩摔。据后来的解释,雪精灵,或者说奇维纳的德鲁伊时常这样与自己的动物伙伴(有不少是熊)玩耍。
他们就是这样认识的。
下午很快到来,他们约在一处还算僻静的地方,要聚众干坏事似的。在三人的围观下,锡里昂对着地上的目标施放了一个纠缠术。起初,是细小的响动,预示着什么的发生;接着,像烧开的热水一样,那些聚集的土与石块破裂沸腾,藤蔓张牙舞爪地涌出,如同市场上疯狂挥舞触手的章鱼,它们虬结在一起,凶狠地抓住了范围内它能抓住的一切。
“……令人印象深刻。”阿列克谢说。
高等精灵羞涩地笑了一下。
在室友们提出自己的问题时,雪精灵看着天空整理思绪,然后他问道:
“锡里昂,你在随着心意施放神术的时候,能否察觉到生命之流,或者说自然之力的流转?”
“嗯……”年轻人想了一会儿,“德鲁伊——当然我现在是卷宗学者——我们不必借用神祗的力量便使用神术,因此我是直接感受生命流并向其请求帮助。”
“那么你,呃,以前当德鲁伊的时候,是对自然有一定程度上的情感或忠诚心吗?”阿列克谢追问。
对此,锡里昂回答:“我们都是自然的孩子。”
在二人谈话时,尼格勒施展出一个火球术,默默地清理掉这一片过分茂盛的植物。
“那么你呢,尼格勒?”斯特凡诺饶有兴趣地问,“你在施法的时候有感受到与生命流的联系吗?”
“如果说施法的感觉……就像是有什么东西随着法术释放出去了。但那会是生命流吗?我不确定。” 翼族这样回答。
接下来,他们一起去商业街找到个地方吃完饭,说了些学生间常聊的话和过去的有趣经历,再各自分别。
在作业的总结上,奇维纳人写下如下字句:
德鲁伊们依靠自然,感受自然,并向自然请求帮助,这使他们在某种程度上与自然建立起一种特有的、与牧师和各自神祗们不同的联系……“他们向人们呈现生命之流的原始模样”,这句话也许可以这样理解:自然之力是未经“加工”过的生命流。“生命之流”本身有随季节循环的特征,此种循环中蕴含的“有生有灭”即是生命流遵循的轨迹;而牧师们使用的神授力量,则是生命之流其中某一个侧面的体现,并且仅就十二位主神的牧师而言,生命之流的体现似乎与牧师们所信仰的神祗的特性有关,如兀烈卡卡牧师们特有的“天炎”与“干雷”。
至于魔法……也许魔法是对生命之流进行了更深一层的加工,且此种加工并非处于物质层面,而要更细微、更深刻。就像洪水经过时总会吞没平静的河道,更为“原始”、单纯的力量将精巧的构造掩盖了,或许这就是神术对奥术具有更强干涉力的原因。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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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4005
大人们就不关联了!
尼格勒:感觉有什么东西随着法术释放出去了
阿列克谢:是肝啊
斯特凡诺:是肝呢
再次感谢锡里昂同学的支持——
+展开
传闻留言是斯特凡诺·达勒喜欢的东西。
尽管一周前酒馆之旅的结果不尽如人意,他也还是乐意往法之理跑,这几乎可以算作是他的生活方式。从数多的汪洋中捞起一片贝壳,看它外侧的纹路及内侧闪着美丽光彩的光滑内壁,这小碎片的珍稀与否都不是最重要的——看着夜空的时候,难道只有最明亮的那颗星星才能得到赞美吗?
“——然后呢,似乎我们学校也有类似的事发生。”
人类刻意压低声音,小声说着他听来的传言:
“说是在夜晚的校舍看见了诡异的影子,还有头一天晚上放在桌子上的稿纸,第二天去看就被人画了叉!”
因为斯特凡诺音量的原因,室友三人凑得很近,尼格勒似乎想起了什么,阿列克谢还是那副表情,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兴趣。
“也许是路过的教师看见了,顺手?”翼族法师举例。
“哎呀,更浪漫些呀!”卡伦特人说,“夜晚!校舍!学园不可思议事件!”
“犯人就在我们之中?”奇维纳人接道。
“或许是迷离的恶灵穿越门来到了苏古塔。”
听到尼格勒的话后,斯特凡诺眼睛一亮:“这是个不错的推论。”
这话题到这里就结束了,闲谈的重点转到近期学生间流行的解密读物,接着又变成各自家乡的流行故事。“夜晚的校舍”如露水拂过羽毛一般不留痕迹,就像许多其他消息一样,成为静静汇入海洋的支流,直到斯特凡诺带回来一个消息:
“对传言有兴趣的人将夜探校舍,时间就在本周五晚。”
在雪精灵准备夜晚出门使用的提灯时,尼格勒问他:“你对校园里的影子感到好奇?”
“是啊,”阿列克谢回答,“听说曾有人躲在神殿旁,模仿狐狸的叫声喊些话,还将写着东西的布塞在鱼肚子里,借此诱导人们,以达到自己的目的……一件奇异事的发生总有原因。”
“而且,这很有趣。”
说完,雪精灵就带上提灯和匕首出发了。
此时已是深夜,街上的活力如潮水一般退去。今天很普通,仲春月的珂旭祭祀日在上周结束,一些研究者选择在这一天研究游动的星空,但既然昼夜平分的日子已经过去,那些天文爱好者于短时期内也就不再有观察的任务,不用再吹着风挨冻,而是能躺在居所里温暖的小床上进入梦的世界。暗淡的天光让苏古塔显得很不一样,风暴墙在阻隔危险的同时也阻隔月亮,尽管道路两边排着等距的路灯,阿列克谢眼前仍免不了带上一层朦胧的灰色。他照旧走得不快也不慢,等雪精灵到达,校舍门口已经站着几个人。他们简单介绍一下自己,互通过姓名,就踏入传言中有影子出没的那栋建筑。
夜晚拥有魔力,月亮让人联想起死亡,尽管那苍白脸孔射出的箭被阻隔在障壁之外,也仍有不可见的破片从天空砸下,将原本安宁的氛围破坏成颓圮的废墟。眼前的校舍共有三层,两边是楼梯,楼梯中间夹着十个教室,规格同其他建筑一样。阿列克谢和伊莉莎掌着提灯走在前面,浮动的光芒在黑暗中反而显出一种不真实,像游在空气中的两尾鱼,这群人跟着鱼的轨迹移动,首先走过一楼的一排教室。由于校舍的半开放性质以及学校对自习的鼓励,教室的门可以自由打开,拉薇妮亚非常自然地贴在埃尔塔宁身旁并挽上她的胳膊,来自深林的红发女性偏过头看她,水妖精轻轻笑起来,又朝她挨近一点。
“兹拉——”
伊莉莎推开教室门,走了进去。
这是一件普通的教室,右手边是教室的讲台,左手边摆放着成组的课桌与椅子。雪风家的幺妹弯下腰仔细检查那几张歪了的桌子,在提灯的光芒下,一些吃剩的食物残渣从黑暗中露出。这副样子还挺平常,由于学生能在无课时随意使用教室,不少人人为了约束自己选择留在学校,直到天黑才离开,虽说不至于做出在教室笑闹聚会的事,也有部分学生会带些零食点心用来转换心情。伊莉莎盯着那些碎屑看了片刻,它们看上去有些干瘪,也不像掺着奶油的甜点,是出门游历的冒险者会备在身上的干粮。正在雪精灵检查课桌附近的时候,另一个雪精灵顺着讲台走到床边,阿列克谢抬眼看向窗外,校园里十分平静。他准备换个地方看看。
“嘭!”
出于警戒,奇维纳人几乎立刻离开窗边,他将手搭在随身携带的武器上,看向发出响声的那扇窗:由于放学后清洁人员的劳动,镶嵌整齐的玻璃清洁明亮。阿列克谢推开窗,窗口正对着校舍背后的一片绿植,凉爽的风吹过,带来草地特有的清香——是个适合散步的夜晚。雪精灵探出头往两边看,又抬头望向上方,最终,他耸耸肩,关上窗。
“看上去好像没有什么可以调查的了。”埃尔塔宁说。
盖逖欧点点头赞同友人的意见,其余几人也没有异议,他们走向下一个教室。走廊和来时一样,阴影静静地伏在地面上,承受着行人从身上踏过,或许是在等待一个拖住人的时机。忽地,一点闪光燃起来,就像星子落在地上。这光亮很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伊莉莎用拇指比向走廊另一端,阿列克谢点点头,他们很快向楼梯的方向走去。那团摇晃的青白色光团像有生命一样,在学生们靠近以后就消失不见。
“这是法术还是生物呢?”拉薇妮亚问。
“也许是生物吧,大概。”埃尔塔宁回答。
他们来到光亮消失的地方,那里正是通往二楼的楼梯。由于夜晚及传言的特殊性质,再加上这光亮的出现与消失实在太过吊诡,这小小的光团就像在引导,又好似一种拒绝……伊莉莎用拇指比向二楼的方向,阿列克谢点点头,他们踏上阶梯。苏古塔的木制建筑较多,校舍也是其中一幢,木制的楼梯随着人的踩踏发出“嘎吱”的尖叫;幸运的是,这里倒没有出现类似“第十三层台阶”之类的事件,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层薄幕掩过脚背,校舍内起雾了。
埃尔塔宁低喝:“大家不要分开!”
同样的,盖逖欧也警惕地握住腰间的匕首。
像在回应他们的动作似的,一缕呻吟声飘来,像缠在木枝上的菟丝子般微弱,偶尔还被人掐一下,听起来断断续续,还有点痛。
“呜……呜呜……”
“呀,是谁在哭?”拉薇妮亚松开绕在埃尔塔宁胳膊上的手,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迈步。伊莉莎在前面提着灯,也就很快注意到她的行动,雪精灵拉住水妖精,带着点警告:
“别急着上去,还记得试验场的东西吗?”
“我认为需要谨慎一点。”埃尔塔宁如此劝告她的室友。
像是想起二月16日发生在试验场上的事一样,拉薇妮亚用手轻拍胸前,虚弱地说:“哦,我差点忘了。”
说完这些话,她又揽住埃尔塔宁的胳膊,还将头依在她的肩旁,埃尔塔宁也紧紧挽住拉薇妮亚,以免她因情绪激动又一头冲进危险。
就这样,他们踩在雾的河流中,朝走廊另一端淌去。雾气随着人的前进变浓,由原先的寡淡变为牛乳般的浓稠,倒真有点迷离的样子了;与之对应的,先前如怨如诉的呻吟声也微弱下去,直到消失不觉——与之前跳动的光团一样,像在戏弄人。到这里,阿列克谢几乎可以确认夜晚校舍的神秘阴影是有人在其背后动作了,一切零件都能巧妙地连接起来,咬合在一处,甚至连怪异的过渡都没有缝隙……可谁又会在深夜用法术吓唬一两个晚睡的学生呢?
哭声止住,线索也随之中断,夜探校舍的五人干脆就近走近一间教室,开始各自的探查。木板隔出的空间看起来与一楼那个没什么不同,相同的空间、相近的桌椅数、熟悉的窗外风景,只一点,教室前端的课桌都被什么给并在一起,留出一个可供一人平躺的空地。
埃尔塔宁首先说话了:“一定是有人住在这里。”
可能因为发言者是在深林就认识的朋友,盖逖欧回应道:“也许是不想露宿街头。”
“很有可能嘛!”
接着,红发的人类女性就仔细搜索了教室,并在教室的角落里发现一些足够一人使用的生活用品:水杯,毯子,干粮一类。它们被隐藏地十分巧妙,依照某种顺序收纳进角落的置物柜背后,需要细心探索才能被发现。到这里,埃尔塔宁可以肯定地说,就是有什么人住在校舍里。
“哎呀,”拉薇妮亚双手交互着抱住自己,受到惊吓似的,“也许这个人现在就躲在某处偷偷看着我们!”
她说的有道理。
“这个人恐怕不是一般的流浪汉。”伊莉莎分析道。
“或许还会些法术。”盖逖欧接话。
“我同意,不然怎么可能躲在这里住了这么久都没人发现他呢?就连我这样子的人,都不敢为了省点儿房租而住在学校呢!”
说完,拉薇妮亚又偎在埃尔塔宁身旁。
既然对校舍中阴影的探寻已有部分结果,他们很快决定下一个目标就是将躲藏在设施中的“流浪汉”给找出来。这群人在二楼来回搜查,打开每一间教室的门,不放过一个可能的角落,也的确发现了一小部分人活动过的迹象。这位朋友相当有经验,当学生们在一楼时,就躲藏在二楼;当他们上楼时,就试图用光团和呻吟声吓退来人;当五人查探教室时,他就在各个教室卡着众人视觉的盲区移动。随着他们的调查,雾气变得更浓,只在他们远离最开始的那间教室时稍微散去。此时,分队行动看起来是个明智的决定,在片刻的讨论后,埃尔塔宁和阿列克谢一组往左,剩下的三人往右。
也许是运气不好,或者用绚烂人喜欢的话来说,“彩虹女神今天的微笑给了别人”,随着二人组的前行,雾渐渐变得更浓,几乎就要无法视物。阿列克谢正要迈上阶梯,却感到什么东西拉住自己的衣角,接着,埃尔塔宁冷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以防走散。”奇维纳人没说什么,他继续前进。
因为浓雾的影响,他们较伊莉莎一组更晚到达三楼。在走动中,阿列克谢能感到雾气的中心就在前方,对面的三人大概发现了同样的事,他们也在朝那一点前进。这幢建筑物的走廊并不很长,两组人很快就只隔大约一个教室的距离。
“真假……”
嘟囔过后,响起木门打开的声音。
埃尔塔宁朝阿列克谢比出一个手势,虽然对深林城的文化不太了解,但雪精灵仍能看出那是一个询问是否前进的手势,于是他提着灯走向教室。两队人同时从前后门进入这间弥漫着雾气的教室,这些雾没有那么地影响视野,却足够阻挡他们的视线到达房间的另一端。他们采取了相同的行动:留下一个人守门,其他人上前查看。在奇维纳人来得及将提灯递交前,埃尔塔宁就走进教室,还好伊莉莎不是守住前门的那个,雪精灵携带的光芒至少让人类女性不至于跌倒。
接下来就是一阵连串的碰撞声,躲藏在校舍中的人似乎尤其不愿被人找到,他试图用桌椅阻挡学生,还尝试突破三人的封锁线。雾气是他的守护,也成为他的阻碍,最终,在一声碰撞和紧接着的惨叫之后,伊莉莎按住被课桌绊倒的人,结束了这场捉迷藏游戏。
“哎呀,误会!都是误会!”
被雪精灵摁着肩膀脸贴地面的人正是苏古塔魔法学院的教师之一——奥斯维德·埃文斯。
在认出对方后,伊莉莎很快放开沙漠精灵,素来风评不那么好的中年人手脚利落地爬起,他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又拍拍裤子上的土,最后咳嗽一声,用尽力压得低沉的声音说:“哟,干得不错啊,没想到真的被你们给找到了。”
哎,他倒把这事说得像个任务,阿列克谢心想。
埃尔塔宁先问上了:“您半夜在校舍干什么?”
“啊……这个嘛……”奥斯维德刚刚的气势像被放气的气球那样瘪下去,音调也一下子往高处走,像被掐住嗓子,“试胆……好像不行,哎呀,啊哈哈……”
“这是另类的测验吗?”拉薇妮亚问。
来自菲薇艾诺的人类女性严厉地追问:“请您说实话。”
“试胆需要住在校舍?”伊莉莎提出自己的疑惑。
奥斯维德躲避着与学生的目光接触,他伸出手指搔了搔脸颊,似乎没有打算好该拿什么主意来搪塞问话。
终于,来自奇维纳的阿列克谢问:“您赌光了吗?”
200岁的教师看向198岁的学生,奥斯维德像是找到了理解者:“啊,大叔也有大叔的难处嘛。”
雪精灵没有接话,他在内心反驳:我还不到中年呢。
“大叔会有什么难处呢?”
听到水妖精的感慨,奥斯维德笑得更加伤心。
“那么这个浓雾?”埃尔塔宁继续提问。
“咳咳,这个雾,这个嘛,只是一点小小的玩笑而已。”
导师中唯二的法师之一念起咒语,之前阻碍视线的雾气散去。在发现校舍秘谈的真实后,学生们的发言也就活跃起来,研究诗歌魔法的精灵逐一回答:一层楼梯处的光球由单纯的光组成(“当然,我只是来散步”),二层的痛苦呻吟也是他发出的(“学得很像吧?”)。
“埃文斯老师,”阿列克谢说,“如果您在生活上有难处,也许可以找校方商量。”
“咳咳,这位同学你说的是……”
“那么您今晚打算怎么办呢?”
“呃……二楼……之类的。”
拉薇妮亚建议:“你就没有相熟的朋友可以借宿吗?”
——一阵“嗡嗡”声打断了谈话,这噪音从很近的地方传来。
“这里除了您还有别的生物吗,老师?”埃尔塔宁问。
“老鼠什么的应该有,但能发出这种声音的……”奥斯维德明显警惕起来,“我出去看看。”
学生们跟着教师走出教室,提灯映出走廊上飞着的那些东西,六支可弯曲的足有三十厘米长,足内侧有倒立的钩爪,也许是用来攀附在生物上的;它们的头大概是个三角形,有些鼓,黑色的皮皱巴巴地堆在骨头上,折出几条深深的沟壑,一根长管子戳在大概是嘴的地方,除掉这个,瞧起来倒是有些像蝙蝠的头;它的腰腹最令人吃惊,一个薄皮构成的囊袋连着躯干,随着生物翅膀的扇动一起一伏。
“哦……”拉薇妮亚做出一个表情,这也许是她表达厌恶的方式,“这是?”
“蚊蝠?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奥斯维德有些惊讶,“喂,我说你们,能打吗?”
在回答前,阿列克谢提着灯上前,尝试用光驱赶这些面目可憎的,很可惜,这没什么作用。带着武器的人上前与蚊蝠战斗,这些小东西并不容易被打中,它们与蝙蝠相似的翅膀让飞行变得又快又敏捷,也就很容易窜到身后去吸食人血,还会用爪子攀在身上。在好几次危险的时刻,都是奥斯维德的法术帮助学生们解除了危机。很快,他们想出一种方法, 由前方的几人拖住蚊蝠,这些人相互帮衬,提醒队友躲避,那些他们无法顾及的,就由站在后方的两位解决。
靠着这种朴素的方法,蚊蝠最终被解决。奥斯维德一边摸着自己先前被撞到的腰,一边摆摆另一只手说:“哎呀,不好意思,还要请你们帮这种忙。平时的话,学校附近是见不到蚊蝠的,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是被什么吸引来了吗?”埃尔塔宁问道。
“不知道,也可能是被驱赶过来的。”
“谁会这么恶劣呢?”拉薇妮亚说。
“说起来,”沙漠精灵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埃尔塔宁同学,看在我们曾经一起战斗的份上……对吧?”
“恕我直言,老师,”红发的人类女性回答,“我也一直财政紧缺。要是有什么赚钱的活,还要请您带上我……!”
“哎——大叔好伤心啊——”
夜间冒险就这样结束了,他们留下奥斯维德,各自回到借宿的地方。结果,所有的传闻都是奥斯维德的恶作剧,甚至那只摁在窗户玻璃上的手,也是奥斯维德躲在窗台下干的,现实有时会比公文还不浪漫。
“那么,”斯特凡诺在第二天问,“校舍的传闻到底是怎样的?”
阿列克谢看着室友充满期待的眼神,思考片刻,说:
“被贪欲冲昏头脑的人吞咽自己造成的苦果。”
“哎?”
“不要成为欲望的奴隶。”
“哎???”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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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5654
越往后越失智,俺太弱了.jpg
+展开占卜师明显不愿再过多地提起自己与夏绿书的过去,或是给出更多的线索。也许这是占卜师们的通病,他们在根本上有着与吟游诗人相通的地方:对命运的推崇或说是过度的迷信,对诗意语言的偏爱,对捉摸不定、如云如雾的东西的欣赏。也就是说,除去那条“去西花园”,冒险者们不会再从塞西尔那里得到其他什么。
雪精灵倒觉得这样挺好,比起操纵语言,在与人的交谈中获得信息,她更偏好、也更擅长行动,与占卜师的对话让她不快乐,虽说她也一直不快乐,但那种失去什么的氛围还是会产生影响,细雨一样将沉郁洒在她身上,淋得她湿漉漉、身上沉甸甸。他们与塞西尔告别,从藏身的那栋楼走出,沿着道路往西花园,也就是拉文-坎前进。
正是他们低头走路的时候,天空中细细碎碎地传来一阵声音,像是什么东西在咬着钢铁,也像是不安的潮声,黑色的海浪卷着雪白的泡沫张开嘴,然后这无边无际的怪兽喉咙里就窜出来什么东西,也许是海蛇,也许是丑陋的鱼,总之不会让人安心。加莉娜没去过海边,也就不觉得这一阵阵由远至近的鸣声像海潮,只觉得它吵闹并且不合时宜。伴随着声音出现的是天空中交替闪烁的红色光线,那也许和之前自己裂开的门、亮起的灯一样是某种魔法,否则它怎么能将光线散发得那么远?年轻的巡林客对世事的了解还远不够多,在她有限的经理和知识中,只有点起的狼烟能在较远的地方被人看见,那是远在加莉娜存在之前,深林城的雪白色的城墙刚被垒起的时候,为了应对北方的威胁,雪精灵们用大理石建造出深林城高高的围墙,而在于那些讨厌的非人生物或其他什么斗争的时候,狼烟就承载起传递消息的作用。那么这红色的光芒是否和狼烟一样,代表着某种警示,是入侵或战斗将要打响的前兆?加莉娜并不明白,她甚至还想着:红色的光,也许是这奇怪的城市在长明灯外罩上一层红色的薄纸,毕竟这里的人审美不太好的样子……不管怎么说,也算看过妈妈年轻时看到过的风景啦!
“临时天气预报——一分钟内将会降雨,请各位注意回避。”
是夏绿书的声音。
加莉娜抬头看了眼天空,受到周围建筑物发出的奇异光芒的影响,她并不能通过天空来判断接下来的天气:“雨竟然需要回避?”
她的话相当能体现雪精灵的某种特质。在深林城的雪精灵中流行着这样一种不成文的习惯,满一周岁的婴儿会在冬天由父母带到室外或推或抱地淋雪,等到他们能跑会跳能进行游戏,则会在成年长辈的看顾下用冰水浇遍全身,然后排着队跳进冰湖,只有完成这种古怪的仪式,他们才算是合格的雪精灵儿童。目前有不少其他种族的雪城居民也加入这项活动,或许这就是深林城的独特民风。
“听起来有些危险,”尼格勒说,“也许我们应该找个屋檐避雨。”
他说得很对。
于是冒险者们就近窜进旁边临街店铺的屋檐,它的玻璃门外是闪着白光的招牌,上面写着雪精灵无法理解的词汇。不一会儿,预报中的雨就淅淅沥沥地下起来,伴着雨声落下的是一些小型器械,它们在雨幕中维持着一个较低的高度,机身上突起的圆形探头缓慢地旋转一周,似乎是在寻找什么。在它们搜寻到自己所在的地点之前,冒险者们就闪进自动裂开的玻璃门里,躲在一排横着的货架之后。小型机械的飞翼声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在确认蜂鸣一般的声音不会再出现后,他们才从货架后走出,带着好奇与警惕打量这个临时的藏身之地。
天花板上有规律地排布着长条状的玻璃柱,将整间店铺照亮的白色光芒就是从这里发出的;货架三横两竖地摆放,三横间距相等,两竖分别贴着店铺两边的墙,货架由一层层的铁架子构成,上面摆放着许多奇怪的东西;这里没有店员,倒是有个柜台一样的地方,桌面上放着个有些像首饰盒的装置,不知道是拿来做什么的。靠街的两排货架上摆着包装奇怪的商品,不明材质的柔软贴片包裹住一团气,加莉娜拿起一包摇晃几下,其中传来零散事物相碰的声响,她凑向货架看说明,小纸片上印着“薯片”字样。雪精灵盯着那包东西看了片刻,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拿着这包东西走到门外屋檐下,将其丢进雨里。
雨水“滴滴答答”地落下,声音不断向外扩散,倒也不是雨滴拍在铁片上的声音,加莉娜观察过后,只能得出“薯片”外包装不是铁的结论。在发现这样的试探没法测出这场雨是否能对物体造成损害后,雪精灵没什么所谓地伸手作出一个接雨的动作,让手掌和手腕露在雨中。她的手触碰到雨水,液体是符合常识的冰凉,一下子就从巡林客的指尖上滑过去坠向地面,只留下些许蜿蜒的水痕。加莉娜将手收回,她反复握拳感受,又搓搓手指,雨水沾过的地方留下一些粘稠的质感,让人想起蜗牛爬行过后留下的透明粘液,最后,她又把手指凑到鼻尖,雪精灵抽抽鼻子,闻到一股淡淡的味道,她说不上那是什么,可这些信息已经足够让她作出判断。
加莉娜回到商店,甩着手走到货架旁对队友说:“我想最好不要淋到外面的东西。”
尼格勒点点头,说:“我们可以找把伞。”
翼族少年正站在“两竖”中离店门口更远的那个前,这排货架与那三排横着摆放的有少许不同:它更多由玻璃组成,每排玻璃上都摆着包装成组的商品,那都是些透明玻璃管,里面装着清澈的液体,五颜六色,十分鲜艳,货架前头包裹在透明物质里的小纸片上写着“最新口味营养剂上市!多种口味,带你体验四季!”。出于好奇,加莉娜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冰冰凉凉的,十分舒服。
卡尔在靠近玻璃门的柜台旁找到几把长柄伞,莉莉在旁边的货架上找到包在奇怪包装里的防水斗篷(包装上写着雨衣),在经过一阵“是否该付钱”“拿什么付钱”“我看你羽毛不错”——这话来自加莉娜——的讨论后,他们拿着这些东西离开便利店。雪精灵套着斗篷打着伞,心情愉快,她透过透明的伞面看向天空,差点做出转伞的傻事。之前那场不会带来任何损伤的言语争锋被她视作小小的胜利,这让她保持住短时期内的心情愉快,此种轻快犹如不承载任何负担随着气流东奔西跳的肥皂泡,在上升的同时也在被消耗,最终“啪”一下破裂,垂下几滴欢乐过后的泪水。但此刻加莉娜是快乐的,她又故意落在最后,踩着路面上不那么平整的地方汇集的浅水洼,抬头看混杂着不明物质的雨水拍打在伞面上,水渍在路边铁杆子上圆球的照射下折出七彩的光,这副景象足以说明钢铁都市的雨水的确蕴含着危险,而雪精灵却觉得它看起来像一条被巨人拧弯的彩虹。
他们出发向西花园。
卡尔走在前头,在进入到这个古怪的梦中世界之前,外出游历的工匠学徒正巧停留在菲薇艾诺,出于性格,拉文-坎是他乐意去的地方,太阳暖融融地照在身上,轻风送来花香……或者找棵树靠着,在凉爽的树荫下看看天空草木,也能渡过一段相当不错的时光。现在的菲薇艾诺显然不能带来这样的惬意,不知由什么构成的雨水啪嗒啪嗒地落在身边,空气潮湿又粘稠,就像某种即将凝固的胶质,而行人则是不幸被困的可怜虫。
“注意天上。”加莉娜说。
在出声提醒之前,雪精灵就已经将自己藏在路边一条巷子里,两道高墙切出狭窄的空间,周围没有光照,一个能躲避小型飞行器械的地方。翼族和侏儒也随着闪身,他们贴墙站立,片刻后,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飞过,盒子上方插着高速旋转的铁叶片,盒子前还有个突起的半球型玻璃片。等这东西飞过,他们再次站到笔直宽阔的路上,意识到这样一个事实:在到达目的地之前,这样的“捉迷藏”还会进行很多次。
突然,像是察觉到什么一样,加莉娜环顾四周,指望找到点值得怀疑的东西。城市里的居民似乎对夏绿书的预报很信任,或者说他们习惯于听从夏绿书的指示过生活,所以街上没有其他闲逛的人,之前的飞行器械也已经转去另一条道路,不再可能对他们投以注视,可那中“有人看着”的感觉始终跟随,从便利店开始,直到现在。最终,一无所获的巡林客皱着眉头离开,没有看到墙角上那个闪着红光的机械,就像是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走到一片开阔地,钢铁制的路牌上用通用语写着:西公园。
眼前的公园没有任何母亲描述过的样子,在德鲁伊的话语里,这里在春之女神和大地之母的庇护下总是葱葱郁郁,不同层次的绿色铺展开,整个花园像堆满了碧玺、绿柱石、祖母绿和绿玛瑙;纯净的水流分出舞台与观众席,银月诗会就在这天然的露天剧场举行。母亲的话语是多么温柔,她尽力为自己的孩子描述出世间美好的样子,在她心中留下善意与希望……她怎么会想到加莉娜有一天将看到这样的拉文-坎呢?绿色全没了,曾经为植物输送养分供它们生长的土壤似乎被抽取生命力,给人一种死人脸般的灰白感觉,还带着久病的枯槁。刺穿泥土的是一支支绿色的分叉金属,像一只只濒死的手伸向天空。尽管心里明白这些东西大概跟路上那些挂着灯的铁杆子一样,是被造好之后竖起来的,加莉娜还是不可避免地认为这些绿色金属如同白天造访过的“眼珠”酒吧里那些藤蔓一样,生长自地底某个不可言说的诡异生物。
雨还在下,也许今夜不会停止。水滴拍在地面的声音逐渐变了样子,这些声音先是有了节奏——沙沙沙,沙沙沙——让人想起吞食海岸线的潮水,散发着难闻腥味的咸水涌上来,击打岸边的巨大石块,潮水声发起狂来,嘶吼着。近了,近了,那艘载满疯子的脆弱木舟在天空中眼睛的注视下驶向不可为人所知的远方,夹杂着哭与笑的吟咏却越发清晰,那些合该被诅咒的舌头说出这样的字句:
“呼啊!呼啊!西罕诺!伶伶!莱伊亚!”
“西罕诺!伶伶!莱伊亚!”
随着呼喊,钢铁森林醒过来,犹如迎接晨光的苏利文,那些伸向天空的手抖动着,舒展着。它们在寻求什么?莫非天上也挂着一个钢铁月亮,还是过于庞大的痛苦或疯狂逼得它们抛掉理智,只能哭喊去寻求什么东西的首肯,以得来一个解脱?这实在不应该,钢铁没有生命,也许一部分工匠有着对自己事业的浪漫理解,可不,没有生命的造物活不过来。人们也许会对壮美的建筑产生敬意,那敬意是为着完成这庞大工程的人;人们可能被纤细优美的设计夺去心神,也是庞大的信息流自上而下冲刷;诗人献上赞美,为其中曾经发生、可能发生的故事……它应该是死的。人不能像对待有生命的活物一样去对待它。
加莉娜一阵恍惚,四周太过安静,只有雨声,幕帘似地将她隔绝,潮水说秘密似地在她耳边低语。悬挂在绿色枝条上的手摇摇摆摆,笑吟吟的,对待同伴一样热情:“快来”“与我们融为一体”“很舒服很舒服”“来吧”。雪精灵像被温暖的水浸泡,她感到久违的轻盈,能飞鸟一样越过苦难与风暴,去往与逝汀里尔不同的应允之地。
西罕诺,伶伶,莱伊亚。
雪精灵抬头,看到一棵树的枝条末端挂着灯,灯中闪烁出奇异的光芒,“眼珠”酒吧里的藤蔓似的,那东西眨眨眼睛。
加莉娜想吐。
“加莉娜?”
翼族少年发现队友的不对劲,他的呼唤敲破之前裹在她身上的那层厚重粘液,一阵微风吹过,四周的空气似乎变得洁净起来。巡林客小跑几步,跟上停下脚步的队友们,出于自尊,她没有说出自己停下的原因,不想被认为是一个连雨声也禁不住的多愁善感的可怜虫。雪精灵板着一张脸,硬邦邦地说:“走吧。”
路上他们经过几张长椅,广场上常见那种,带靠背,两边是扶手。长椅似乎只在灯下出现,带着金属色泽的灯光照在长椅上,现出蜷在椅子上的那团东西,是人。短暂的一瞥足以让加莉娜看清他们脸上的表情,似梦似醒,在欢愉的边缘挣扎,伸出手想抓紧,却什么也留不住。这副样子在深林城很常见,这座较菲薇艾诺受到更多世俗困扰的城市位于寒林中的城市紧邻苏利文山脉下的雪原,冬季尤其不好过,雪城中的人们得准备足够的越冬物资,食物、柴薪、日用品……寒冷首先让身体僵硬,一些物资不足够的人会拿酒精代替炉火,让自己暖和起来,不至于在冷意带来的睡意中离去。或者玉米酒吧里那些生活不如意的人、想要暂时摆脱什么的人,酒精麻痹神经,也能带来虚幻的解脱。梦总会醒,温暖快乐的永宁乡并不挽留迷途的旅人,冰冷的现实世界刀子似的剜下美好图景,不愿面对的高墙从遮蔽双眼的雾中显露身躯——就是这样的表情。
梦是人对现实撒的谎,沉溺于梦境能做成什么事呢?加莉娜实在看不起这样的人。
看看酒馆里的那些人吧,让来自不知什么地方的管子刺破皮肤,将自己连接在另一个生物身上,如同挂在林梢的蛹;公园长椅上的那些或坐或躺的也一样,精神仍在寻求安慰,想要挣脱扎根于物质世界的躯体,正在蜕壳的昆虫一样撕裂己身,然后回归土地,成为下一个循环的养料。我不会这样,雪精灵对自己说,我不会这样软弱,我会完成必须要做的事,用血肉滋养哀伤之火,用必死之人的尸体燃起复仇的柴薪,他们的灵魂将在永冻地狱徘徊,任由野兽撕咬,冰霜覆盖——这是复仇女神给予的权利。
我发誓。
他们很快来到一个路口,有两三条岔路向深处蜿蜒,前面的路牌同样用通用语标明地点:喷泉广场、绘画街、乌拉尼亚雕像。卡尔站在路标下回头望,在一片烟雨朦胧间看到神殿区的轮廓,只要拿到“书”,他们就能拥有回到自己世界的钥匙。
“……哪里可能有书?”加莉娜问,她的语气依旧不好,现在又多出些许急切。
尼格勒沉默一会儿,说:“也许我们可以去乌拉尼亚的雕像那里看看。”
出乎意料的,雪精灵点点头,对翼族法师的意见表示赞同:“毕竟他改变了历史。”
莉莉和卡尔没有其他意见,他们沿着标识指出的乌拉尼亚雕像的路上走去。公园里的道路不如之前走过的宽敞,只比供旅人行走的林间小道宽一点,环境却比真正的树林差太多,许许多多铁做的木头围绕在身边,这里的人用假的代替真的,还要为它鼓掌叫好。远处似乎有音乐,雨音干扰旋律的传递,他们并不能清楚地听见乐音,雪精灵只能感觉出这并不是她熟知的节奏与调子。蜿蜒的道路并不长,冒险者们很快就走到道路的尽头,那里又是一片较为开阔的地带,环绕在四周的、叫人厌烦的铁林木被叫人厌烦的白色路灯替代,空地的中间立着一个巨大的铜像,大概有3至4米高,从长而尖的耳朵和颧骨来看,这显然是一位精灵的塑像。
塑像正前方的铜基座上刻有他的名字:乌拉尼亚·凯法塔夏。
“嗯……好高啊。”卡尔感叹。
的确挺高,四人中最高的雪精灵还不到铜像的腰部,要是她跳起来,也许够得着乌拉尼亚垂下的手,可书不会放在那种地方……也许只能靠翼族,让他们飞到半空查看了。加莉娜想着,忍不住看向尼格勒雪白的双翼。
“也许我们可以先检查能看见的地方。”莉莉提议。
在雕像后头,他们意外地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嘿、嘿、嘿,小崽子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那人没个正形地背靠雕像坐着,那是一块因为有遮挡而没被雨水打湿的干燥地面,地上东倒西歪堆着几个空酒瓶,他小小地打了个酒嗝,然后伸出手挠挠自己的后颈,正是指点他们前往中央信息中心、“眼珠”酒吧里的那个落拓法师。
尼格勒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夜晚散个步而已,嘿,不觉得雨中漫步特别有情调吗?”像是被自己的话逗乐,法师自顾自地笑起来。
“真巧啊,你知道书怎么拿吗?”加莉娜问。她懒得和人打些没必要的机锋,说话为什么不能直接,一定得绕来绕去,诗人似得说些酸腐屁话?更何况,法师说着雨中散步的乐趣,腿边却横着一把明显是使用过的雨伞,这人还不诚实,何必多费口舌?
“你们想要什么书呢?”他懒洋洋地问,“是梦中之物凝固而成的那一本?还是海潮彼岸愚人注视的那一本?又或者星空深处变化莫测的那一本?哈哈哈!”
法师的话让加莉娜想起初入公园时感受到的那股震撼与压迫,想起雨声变化而成的潮声,某个潜在深渊之中的不可名状之物,以及伸向天空祈求的双手,他们说什么来着?哦,对了,西罕诺,伶伶,莱……
“我想要属于夏绿书的那一本。”
翼族法师果决的声音将加莉娜扯回现实,她不再置身于充斥疯子的木舟,被狂风巨浪抛接,而是重新踩在踏实的地面上。
“啧,真是个实用主义者,小心看不到魔法的本源。”法师抱怨。
“那不如都给我?”
法师耸耸肩,咕哝着“真是不可爱”,接着摸摸索索地从衣兜里掏出个什么在翼族少年眼前晃了晃。那是个书本模样的胸针。
尼格勒伸出手,手心向上,手掌平摊在法师面前。
“不给你,哎嘿嘿。”
他嘻嘻嘻地笑着,收回胸针,一幅“你们拿我怎么办”的表情。
“是你让我们去找书的欸!”卡尔委屈地抱怨,“让我们去城中心的也是你!”
法师反而逗他,说:“可是你们没找到,反而被我找到了。”
“我看到了就是我的,”加莉娜说,她的语气很平静,手扶在刀柄上,“拿来。”
“嘿、嘿,冷静一点。”法师做出一个“放轻松”的手势,“给你就是了,小孩子(说到这里,他扬起下巴朝卡尔点了点)太容易生气可不好。”
卡尔鼓起脸颊,皱着眉头瞪他。
“唉,会长不高的,看看你们。”法师叹口气,像是真心在为这群未成年的身高担忧。
在注意到雪精灵瞬间握紧的手后,他很快转移话题,再次亮出手中的书状胸针:
“话说回来——你们知道了吗,这是什么?”
莉莉·索达利斯语气冷淡地说:“如果你知道的话,就不要卖关子了。”
“它是夏绿书的信物……看你们的样子,也已经知道她睡着了吧?”
“有话直说。”雪精灵回答。
“我做不了梦,但你们可以……我希望你们能回答我一个问题,然后,它就归你们了。”
“人为什么会想做梦?”
——这是什么问题?!狂怒再次降临,如天火烧尽森林,蓬勃的情感又一次占据加莉娜的大脑,她紧紧闭上嘴巴,恶狠狠地将头拧向一边,眼睛紧盯地上水渍倒映出的乌拉尼亚,预言者的眼睛看向未来,看起来有些忧郁,也许是在为菲薇艾诺今后的命运担忧,又或者感伤来源于他的性格。雪精灵的大脑被破碎的话语填满,充满力量的词语匕首一般在她的心灵上刻画,她甚至有种让雨水浇熄怒火的冲动。会做梦与想做梦不一样,睡着后不受控制是一回事,主动追求梦境又是另一回事……为什么想做梦?当然是因为没有了,失去了,再也不存在了,如果不在梦里遇见,那时光的流水会将珍藏的容颜带走,时间的力量是可怕的,最锋利的铁、最坚固的石头也抵不住这力量。
由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加莉娜错过了队友的回答,最终,胸针被交予卡尔,由他保管。
尼格勒最后问道:“你认识夏绿书吗?”
听到这个名字时,法师露出怀念又怨恨的神情,却没有回答翼族法师的问题。
这时,加莉娜开口了:“塞西尔说她和夏绿书是好朋友。”
“她当然是,哈哈,她永远都是!”法师的情绪发生变化,他的笑声不再有那种刻意的轻佻,强烈的情感使他的嗓音变粗,第一次,他露出带着强烈讽刺的表情。“正因为她是,所以她永远去不了那里……哈哈哈!”
看到他的变化,加莉娜的嘴角拉开,咧出一个笑容。说到底,眼前的男人与夏绿书与塞西尔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她只想回到现实,继续自己的复仇。可这世界和法师刚才的问题实在叫她恼火,她受到苦难的折磨、时常受到激情的控制,那眼前的人凭什么有余力做出那幅轻松的样子?所以她借用语言的力量,恶毒地将自己的愁苦转到对方身上,指望片刻的轻松。怨恨比单纯的恨意更复杂,爱与恨指向同一个目标,过去与现在不停拉锯,怀念时对方现在的可恶模样冰水一般从头浇下,诅咒时过去的快乐悄然浮现,又忍不住想起那人的好。这样的情感是沼泽,陷入其中的人一点一点沉下,触不到底,怎么挣扎也够不到岸边,能抓住的只有脆弱的枯木藤蔓,最终,淤泥在头顶聚合,世间的美好再也不见,他彻底毁了。
“那你又是谁呢?”尼格勒问。
“我是海勒姆·黑尔斯,一个疯子,只是个可怜又无助的老疯子而已。”
法师海勒姆开始抛一些五颜六色的光球,像在表演戏法一样。
眼见海勒姆不再有对话的意向,冒险者们转身离开,沿着道路向神殿区走去。雨仍然在下,但远处的红光已经暗下来,这大概预示着什么。走到一个十字路口时,冒险者们的正前方与两侧忽地涌出许多小型飞行器,密密麻麻的,蜂群一样。尼格勒摆出施法的手势,却发现这些小东西只是在面前停留片刻,它们朝着侵入者的半球玻璃闪着光,有点像昆虫的复眼,而后飞走,仿佛对眼前的人失去兴趣。接下来的路程很顺利,这里不再如之前那样是荒漠中的海市蜃楼,是旅人永远无法达到的道标,他们试着往更深处走,发现那让他们离目标建筑遥不可及的屏障消失了。很快,那栋横躺三角柱状的玻璃建筑出现在眼前,神殿区与卡尔记忆中不同,这可以理解,是这个城市奇怪,而在一片建筑中,只有这栋拥有玻璃外墙的建筑没有其他神袛独有的特征,预示他们推断这就是夏绿书所在的梦神神殿。
“也许是那个胸针的作用,”翼族法师推测,“之前塞西尔也说过,要带着夏绿书的信物才能进入神殿区,到达梦神神殿。不过……”
他顿了顿,继续:“塞西尔说她无法靠近夏绿书的信物,海勒姆却能将书拿在手里……”
“也许她只是不想去触碰。”莉莉回答。
卡尔和加莉娜没有加入对话,雪精灵撑着伞哼着小曲,看起来心情不错,侏儒低着头摆弄书状的胸针,他穿着防雨斗篷,所以能将两只手空出来。
“啊!”他发出一声惊呼。在他手上,胸针的书页被打开,卡尔眯着眼睛,念出刻在书页上的文字:“夏绿书与……两位挚友。”
“我们到了。”雪精灵冷淡地说。
他们推开门,被一阵白光吞没。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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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8152,暴躁毛妹,在线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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荧蓝色的光从天幕上投下,与仿佛从地底阴影升起的黑暗搅合成这城市的夜晚,街道两边建筑物上打出五颜六色的光,鱼一样在混浊的夜里游窜。冒险者一行向着落拓法师指点的方向,往城市中央行进。
这地方就像海,倒不是说视线所及如碧空下的湛蓝,从眼前往远处铺开,一层叠着一层拥有令人着迷的变化;或是说月亮的光轻轻落下,海面接下薄而匀的银粉,再由风缓缓推出万千细纹……不是这样美丽而纯粹,而是更深、更深,靠近除去神明无人能触及的底面的东西。
加莉娜不住地偏过头去看周围,她对记下曾走过的路很有一套,这本领对一个巡林客来说是非常必要的,雪精灵做起这事如呼吸一样。加莉娜看看眼前,又在脑子里对着比照白天,那些钢铁玻璃搭建的楼房——超过她认知中楼房高度许多的建筑——在夜晚统统变了样子。也许夜晚有某种魔力,白天寻常的东西在夜晚就会变个模样,那些被塞进去、被藏起来、被遮掩的东西全冒出来,掀开容器的一条缝,小心翼翼又大胆迅速地向外溢流,到达地面,留下一条条蜿蜒的痕迹。现在就是这样,在天幕投射的虚幻幕帘下,所有的东西都蒙上一层影影绰绰的蓝,路边杆子上点起的白色光球被掩盖在四周店铺招牌和大楼放出的绚丽灯火下,只在灯光衔接不及的时候短暂地显露出其自身的存在,倒像是夜晚林间的萤火,一闪而逝,而这本该是稳定和持续的东西。
巡林客看着周围教人眼花缭乱的景象,毫不掩饰地皱起眉毛,她本就只有右边的清晰视界能够获取信息,夜晚的城市从视觉上而言太过混乱,又不似森林,虽然四处散落,但总是一种和谐的能让人抓住主调的旋律,这地方像从这里扯一点那里撕一片拼凑来,挤在一张划好界限的块里,不变的只有钢铁耸立,拱卫着阴影里的某种不可言说的未知生命——让她难受。
一旦难受,那种难以言喻的怒气又浮起来,未成年雪精灵本该轻盈的步伐越踏越重,鹿皮靴的靴底磕在平整的地面上,发出“嗒、嗒”的声音。也许是被这有规律的踏步声吸引了注意,走在队伍前头的尼格勒回过头,他看着和不知什么东西赌气的加莉娜,忍不住眉头跳了一下,露出个难以言喻的表情,可翼族少年毕竟还没有和雪精灵熟悉到能相互打趣、或是问出些问题的份上,于是他不作声地转过头,当做什么也没看见,只在心里记下这事。这决定与他性格中淡泊的那一部分有关,也与他向上的、好的那部分有关。加莉娜没注意到队友的动作,她把全部心思放在空洞的目标上,某种劲头逼着她,摁着她要作出什么动作,去破坏,去撕扯——可她不能。加莉娜恨得牙痒痒,后槽牙咯吱咯吱地咬着,又不明白自己在恨什么,不明白这突如其来无法宣泄的激情究竟该被称作什么,于是她摧残着脚下的地面,反正看起来结实,足够承受一个小姑娘的几下重踏。即使有短靴隔着,用力踩踏地面也绝不是一件舒服的事,雪精灵的脚趾在力量的交互下开始疼痛,出乎意料的,不轻也不重的疼痛倒很好地中和了加莉娜的怒火,像装满水的皮袋子被戳破一个洞,流淌的怒气也顺着流走。
目标地点已不远,他们从眼珠酒吧走到这里消耗去一些时间,但也没花费太久,总之,等到快走到那独栋大楼跟前的时候,加莉娜的怒气已发泄干净,她甚至还有心情探头去看梦中世界被灯光装饰的菲薇艾诺。的确,她小时生活在深林城,后来又随着父母居住在苏利文山脉脚下,可以算是没有离开过北方精灵联盟的地界,可她的德鲁伊母亲会将她抱在膝上,轻声细语地跟自己的孩子讲些她年轻时四处游学看到的景象。她说:“菲薇艾诺就像是个大花园,树叶一年四季都是绿的,到了晚上,你要是在晚上去拉文-坎走一圈。嗯……”她停顿一下,抽动鼻子,作出个吸气的动作,又接着说:“轻风就会把花香送到你鼻子底下,你要是往北望去,说不定还能看见月光塔顶上的长明灯。”
在年幼雪精灵的想象中,长明灯也许和月亮长得差不多,放出来的光又亮又圆。
虽然是在梦里,加莉娜也总算是到了菲薇艾诺,她忍不住四处看,对这城市抱有一定的好奇。
渐渐地,那些迷幻的光影出现过渡,亮度和明度都弱下去,他们已经到达城市中心。在这里,一栋灰黑色的建筑高高耸立,它没有同周围的房屋有任何接触,在形象上也没有任何相同的要素,就这样突兀地立着,像有人特意清理过周围,为这楼房生长的土地松过土,接着撒下种子,这灰黑色的大楼就破土而出,矗立在这里。周围经过的人很少,更显得这建筑不同寻常,就像故意蹲守在这里,用灰黑色装饰自己,露出朴实的样子,等被诱骗的人靠近后再一口吞掉一样,海里的鱼不就经常这样做吗?
酒吧里的法师说的也许就是这里,误入梦境的冒险者们没有其他线索,只能走上前,接近这无人守卫的地方。他们发现楼房前有个牌子,上面写着:
“中央信息中心”
顺着牌子后面辟出的道路,是一个长条方块状的入口,从它的反光来看,这个门应该是玻璃材质。
很明显,他们只能进入这栋建筑,即使它里边很大可能潜藏着危险。故事书里常出现这样的开头:一个纯朴热情的小伙子,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比如,他犯了事儿、为了某个约定、要取得某样东西来讨心上人的欢心……总之,他在一个圆月俯视的夜晚来到某个洞窟面前,黄沙扬起,沉默的群山是无言的见证者,他举着火把,小心翼翼进入黑暗的巨兽口内,去面对潜伏的危险,若是运气好,他还能取得一笔意料之外的不菲财富。
在面对自己需要做的事情时,加莉娜尚且算得上是有耐心,她能为了获取消息离开自己熟悉的领地,压抑自己的脾气;也能为了获取食物趴在地上整整一个白天,只为等到瞬间的机会。相对的,对于其他事情,她就没那么讲究,正如她白天在占卜师前砸出的那几个字一样,她面对这建筑,硬邦邦地问:“进去找?”
尼格勒走在前面,他点点头表示赞同,接着踏上台阶走到门前,打算推门。这地方没守卫,要找人问话也无处下手,只能先进入建筑内再作其他打算。就在他走到玻璃门近前伸出手,推的动作还未成型的当口,那门悄声无息地裂开,接着往两边退,平滑地和旁边的玻璃叠起来,又静又快。翼族法师睁大双眼,他身后白色的羽翼不自觉抖了一下,诚实反映出本人的惊吓。
“怎么了?”卡尔问,由于身形的原因,他把大部分精力都花在追赶队友的脚步上,侏儒刚经由那几步台阶上至玻璃门前的小平台,没来得及看到刚刚门自己往两旁滑的奇异画面。
“刚刚……”尼格勒思忖着该怎样描述自己的所见。
也许是他的话语触发了什么机关,又或者是被什么人听去了,原本昏暗的室内突地亮起灯,将整个室内及门口照得清晰可见。闯入者们的眼睛骤然被光线照射,瞳孔缩小,面对这个变化,他们都摆出防备的姿势。其中,加莉娜的反应尤其剧烈,她睁大眼睛,没有任何预示地抽出自己的武器横在身前,由于惊吓,她的脸孔变得雪白。
雪精灵的动静实在太大,卡尔的注意力忍不住转到她身上,等过去一会儿,他才轻轻拍拍自己的胸口,呼出一口气。
“这也许是某种魔法。”尼格勒对加莉娜说。
“魔法?”
“是,魔法,也许发动的条件就是声音……或者其他什么。”
加莉娜抿抿嘴,表情较刚才缓和一点。
莉莉轻巧走进灯光照耀下的大厅,她回头看着还在门外的队友:“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要进去看看的……先把武器收起来吧,还不到使用它们的时候。”
雪精灵皱起眉头,她不自在地转转手腕,还是将利刃入鞘,跟随队友着走进明亮的大厅。跟昏暗阴冷,墙壁上布满突起眼球的酒吧不同,不知何处而来的光源照亮整个大厅,墙壁十分光滑,是他们从未见过的材质,看起来似乎是金属,地板也不是平实的土地或是由木板铺就,而是铺上整块整块的薄石板,光洁得可映出人影。在他们视线的正前方,有一条明显由金属构成的封闭隧道,就像雾间的林中小道一样,往更深处弯曲,隧道四周的金属的反光让人想起毒蛇或野兽的獠牙。
也许是出于直觉,或是生活与长期冒险得来的某种经验,冒险者们朝那条隧道走去。在金属隧道与大厅间有一道明显的间隔,白色长条状的某种装置绕着贴上一圈,构成一个细细长长的方框。他们一踏过那道间隔,一个声音就忽地响起来:“欢迎来到信息中心。”
——是之前天穹上出现过的投影的声音,那个自称夏绿书的天气预报员。
“请问你们有什么需要吗?”
夏绿书的声音充满整个走道,平稳轻盈,像棉花糖一样将冒险者包裹,加莉娜抬头,想凭借听力辨别对方到底在哪里。
“我们想找一本书,”翼族法师上前一步,“但我们不知道它的样子。”
“好的,请您们往这边走。”
夏绿书的回答落下,灯光亮起,那些贴着地面与墙根的夹角放置的小灯一盏一盏点亮,两条光线延伸出去,指明道路。在被点亮的道路的尽头是一块铁板,他们踏上去,加莉娜打量着四周,贴着他们的是三面玻璃墙,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也看不出剩下的路该怎么走……难道玻璃墙还会突然朝某个方向打开?
“嗡——”
一阵蜂鸣般的声音,雪精灵还没回过神,从未体验过的浮游感已将她攫住,他们所在的这个密闭小空间整个动起来,玻璃墙上有个小铁板,里面的数字不停变化,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摁着她,将她整个人往下拖,但加莉娜又十分清楚自己脚下是坚实的铁板,她不会随着那股力量落到下面的虚空。为了不再不熟悉的人面前露怯,显示出自己的不安,雪精灵转头看向玻璃墙外,接着装着他们的小铁盒子顶上发出的灯光,她可以看清近旁的一些东西。触目所及皆是冷冰冰的铁块和玻璃,从他们经过的部分来推测,似乎这地方内里的某个区域被处理成了椭圆状,从地面往上切出一层一层的环状平台,光芒能达到的范围有限,更多地方是无法被看见的,黑暗就随着光芒的移动如海浪般起伏,闭塞的空间倒向个巨大的茧,谁也不清楚里边孕育着什么。
突如其来的恐惧爆发出来,加莉娜伸出手撑在玻璃上,她感到一阵腿软,感到无力,她的指甲在玻璃上划拉,憋住呼吸。正巧站在雪精灵身边的尼格勒注意到她的异常,没有像许多人在安慰人时那样选择去拍拍她的肩或是摸摸她的背,而是朝她伸出手,等加莉娜看向他握住的拳头时,才松开手掌,露出躺在他手中的一个红宝石胸针。加莉娜愣住了,她一下子忘掉自己还处在激烈的恐惧中,全副身心都被翼族少年手上的漂亮小玩意儿给吸引,嵌在金色底座上的小东西是那么精巧可爱,任谁都会说这是个讨好人的可爱礼品。怒火就像落了火星的油罐一样,在未成年雪精灵尚未长成的身体内轰燃,她当然能明白对方是好意,是对心生恐惧的自己的无声劝慰,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纯然的善意,可这善意对她来说不是干渴时清甜的泉水,倒更像是击打在她面颊的拳头,让她感到耻辱,一直以来,她都对自己内心的恨意有着一种隐秘的骄傲,那有毒的种子是经过长时间折磨与痛苦的浇灌的,她怀抱此种隐秘的恨意,仿佛攀住某个可以依靠的东西。加莉娜想揪住尼格勒的衣领,问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想说自己脆弱到无法面对眼前的全新环境,一丁点风吹草动就能击溃她?还是说她到这个年纪也没有丝毫长进,始终就是那个在烧尽的废墟里哭泣的小女孩儿,复仇对她来说始终是抓不住的?雪精灵自己也清楚,这怒火来得的确没有道理,她凭什么这样对待别人?她也实在没办法,这毛病自那支箭穿透她的左眼球时就伴随着她,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手忙脚乱想扑灭,慌忙间扇出的微风却让火焰窜得更高。
加莉娜的思绪转得很快,有多久没人给过她可爱的小东西,给过她善意了?对,独居森林是她的选择,可她也任性地想要亲近的陪伴。能陪着她的剩得不多,几乎所有东西都烧没了,她曾翻捡许就,最后只找到一个被烟熏黑大半的木制小马驹,是她父亲削来逗她的。加莉娜把小马驹放在床头,实在难过的时候就抱在怀里,能好受许多。这段记忆突然浮起,泡沫一般隔绝火焰的根部与空气,让她稍微冷静。加莉娜瞪着那胸针,很快伸出手,熊仔薅鱼一样把那东西抓走了。
“……”
就在她挣扎着要不要像对方道谢的时候,铁块平稳地停在一个地方,夏绿书的声音平稳地从天花板处传来,提示他们已经到达书籍阅览室。
真是个神出鬼没的女人。
头戴小毡帽、脖子上系着柔软领巾的夏绿书走在冒险者们前面,带着他们踏上之前在那块铁板上看到过的从四面切出来的环形平台。也许是错觉,加莉娜总觉得眼前的夏绿书比之前在室外看见的要成熟许多,她并没有把这差异放在心上,只在心里想也许是装扮不同的原因。随着夏绿书的引导,他们向某个方向走,那应该是同平面建筑中心的的位置,亮起的灯光揭露这地方的面目——建筑中间的部分的确被处理成一个中空的竖着的椭圆,椭圆焦点连线的中点静静地悬浮着一个球状的装置,看起来有点像果实的核。夏绿书在靠近环状展台边缘的部分停下,此刻他们已经站在玻璃上,深林城从没有拿玻璃做地板的,加莉娜透过脚下透明的材质看着楼下看不见底的黑暗,很是小心地用力踩几脚,才在夏绿书不变的亲切笑容中慢悠悠地走向她。
“这里存放有目前已知的所有电子书,请尽情查阅。”
随着她的话语,悬在空中的球状果核朝他们所在的楼层射出几束光线,在空中组成书本的样子,每本书上都用大大的印刷体写着类似“哲学、宗教”、“语言、文学”、“法律”等。
“如有需要,请将公民号码告知,可以将书籍下载至个人终端。”
尼格勒用手戳了戳书本的封皮,他的手指穿过书,指尖传来的触感告诉他之前触摸的只是一团空气。被选中的那本书作出被翻开的样子,经过令人眼花缭乱的光的变化,一连串书上的字变成了“通用语”、“精灵语”、“风族语”……
尼格勒看着眼前的变化,向夏绿书提出疑问:“……这里没有实体书吗?”
“已知最后一本实体书于501年前毁灭。”
“哎?501年?”卡尔伸手挠了挠下巴,“现在是什么年份?”
夏绿书仍保持着那样亲切的笑容:“现在是预言之年代501年。”
众所周知,神言拉玛降临于极光城奥若尼亚,传言中注视着未来的预言者启示了新时代的到来,那便是预言之年元年。第500年被称作月亮升起之年,这称呼的由来也许是暗月城的兴起,也可能是别的。但正是由于第498年各个世界的冒险者们回应了新出现的神袛第五季的呼唤四处收集碎片集成黑月,而冒险者们又在两年后响应暗月城市长的号召,借助连通之神第五季的力量四处种门,冒险小队666才得以见证预言,并将其扩散至各处。
——那也不过是近一年内的事。
准确的时间飞快地联系起现实与梦境,这股联系带来的力量让冒险者们更多几分警惕与清醒。
雪精灵巡林客开口:“这些东西……这些东西是什么时候造起来的?森林呢?”
“好的,现在带各位前往城市历史层。”
于是在夏绿书的带领下,他们又踏上另一块铁板,去到新的一层。
等踏上柔软的地毯之后,尼格勒问道:“你是夏绿书对吗?你在这座城市里呆了多久了?”
问出这句话后,眼前的灯光忽然暗了一瞬,就像一本厚厚的书突然被人抽出极薄极薄的一页。
“我是夏绿书,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兹拉兹啦——
一种张力凝结在走道,加莉娜感到许许多多看不见的眼睛在注视自己、打量自己……就像森林中被猛兽盯上一样,你不知道它们藏身何处,但那呼吸、那注视,重重地压在身上,教人喘不过气,这比在眼珠酒吧中感受到的更令人不适,你甚至不知道是什么在看着你,准备趁着你松懈的时候扑上来咬断你的喉咙。
“啊,只是觉得你很厉害,什么事情都知道,所以稍微有些好奇罢了。”尼格勒避重就轻地回答。
“我是中央信息中心的导航员。我所拥有的,是这座城市全部的信息。”
夏绿书的脸色似乎稍微好一点了,尽管他们也不明白是从什么地方听出这个只有声音的人的脸色有何不同,但那种压力稍微减轻一些,让人得以喘口气。在尼格勒的要求下,她用微弱的星子般的灯光继续引领冒险者们走在幽暗的道路上,走向她口中的历史展厅。在快要接近展厅入口的时候,之前停在图书室的楼层没有跟随他们走上铁板的夏绿书突然出现,像锋利的刀刃划破空气一般从什么都没有的地方闪现。加莉娜这次是实实在在受到惊吓,她后退几步,差点跳起来。或许是受到室内昏暗环境的影响,夏绿书的表情看起来有些阴沉,像随时准备把乱动的雪精灵拎起来丢下展台似的。
“啊,你好。”尼格勒朝她摆摆手。
“这座城市,”她说,“如你们所知,是珂宁赐予精灵们的。”
在夏绿书的引领下,冒险者们迈入展厅。从空间上来看,他们目前所在的位置,也就是历史展厅,位于图书借阅室下方,同样是在从墙壁伸出的环状平台上,靠近“果核”的部分。随着她的话语,球形装置发出的光束组成动态的图像,菲薇艾诺这座由秋之珂宁创造的精灵城市缓缓升起,月琴弹奏的旋律与月光一同流淌覆盖了优美精巧的精灵王城。凯法塔夏的王旗在拉文-坎-希尔的宫殿飘扬,歌声与琴声点缀丰饶之年的永春,接着——
“但是,在失落之年代341年,这座城市遭遇了史上最大的危机
“当时的贵族诗人乌拉尼亚·凯法塔夏预言兽人即将入侵,王室在他的预言下,竭尽全力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不,不不不。
雪精灵皱起眉头,她原本沉浸在从未见过的,那个在失落之年毁于兽人之手前的美丽的精灵王城,尽管她生于漫长时光后的雪城深林,菲薇艾诺也仍被所有精灵及其亚支所记忆与传颂,是族群起始的原点。同样,她也了解,现在的绿林故都是失落之战后精灵们邀请矮人工匠设计的,原本的菲薇艾诺被野蛮的兽人联盟“血灾”摧毁殆尽,成为化去的雪,枯萎的花。而乌拉尼亚·凯法塔夏,这位杰出的天文学家、忧郁而富有激情的诗人,也因政见等原因被逐出王城,并于失落之年341年5月15日破城日自沉于月河。
“可即使如此,战争的过程也依然艰难,当时有九座精灵城市,战争后,只剩下了菲薇艾诺一座。精灵们也损失泰半,无法再抵御接下来的攻击——就在这时,人类伸出了援手。
“人类带来了他们的神袛,伟大的 ,在她的帮助下,我们保住了城市,从那之后,这座城市就同属于精灵与人类。在 的力量下,城市渐渐建成现在的模样, 将所有一切都藏在她宏大的梦里,人们也不再需要担忧。”
“人类是珂旭的眷族。”加莉娜反驳。
“您在说什么啊,”夏绿书笑着回答,“人类早就抛弃了珂旭,不是吗?”
无稽之谈!
你这棒槌!一根傻透的赫鲁晓夫!
雪精灵几乎想斥责对方的胡言乱语,将自己在街头巷尾学到的词汇浇到对方头上。人类,“失眷者”,有书之年末年,科潘的诅咒使人类偏离秩序之主的教导,即使邪神被人类、精灵、巨人与冬灵的创造者们联手诛杀,这些种族也已被诅咒污染,无法恢复往日的纯净。这最终促使珂旭放弃自己对人类的眷顾,并收回了自己对人类的眷器“天空之刃”。说起来,哀恸之年末年的悲荒之神眷族的惨剧使众神思考并最终一致决定放弃与自己眷族的联系并收回他们赋予眷器的力量,这决定带来一连串反应,包括后来的“失落之战”,月琴的黯淡正与此有关。
“人类……抛弃了珂旭?”
“因为无法得到更多,人类选择跟随 ,在她从粉碎的世界里破茧而出后,人类就一直是她的信徒。”
“那珂宁呢?”在场唯一的精灵问道,“精灵也抛弃珂宁了吗?”
“珂宁的神殿至今仍在神殿区中。”夏绿书的脸上仍挂着不变的亲切微笑,整张脸就像被蜡裹住一样,嘴角翘起的弧度不会上一分,也不会下一毫。
这时,尼格勒不动声色地问:“那,我们可以去到神殿里吗?”
“只要沿道路前往神殿区,就可以了。”
也许是想起之前在天幕上见过的那个更为活泼的夏绿书,翼族法师问道:“你一直在这里吗,夏绿书?我们可以去哪儿找你呢?”
“只要接入城市的信息中心,就能够找到我哦。”
像终于从之前得知的信息中反应过来一样,加莉娜质问:“什么叫一切都藏在她伟大的梦里?!梦总会醒,醒了之后会怎样?”
由于激动,雪精灵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尖利。
“并不是总会哟。”她突然看向发着抖的金发精灵,“你也想试试吗?”
随着轻轻的一声,她闪现到雪精灵面前,几乎面贴面,她的声音似乎从这层楼的四处响起,雪崩一样盖下来:
“想做个梦吗?想做个什么样的梦呢?”
加莉娜瞪大眼睛,僵在原地冰棍似的冻着,没法作出任何反应。夏绿书停在那里,似乎一定要从雪精灵那里得到回答。一只手臂斜插过来,接着是柔顺的灰色羽翼,翼族少年站到加莉娜身前,将她往后拨了拨,挡住夏绿书的视线。
“我不要梦!”她终于解冻般喊道,声音有气无力,飘似得只剩音高。
尼格勒看着眼前飘着的虚影,反问:“你会做梦吗?”
面对法师的问题,夏绿书只是微笑。
终于,之前一只沉默不语,只看着眼前交锋的莉莉·索达利斯说话了:
“想要做梦,就必须在某种程度上成为她的一部分吗,就像那些在电子谜酒馆里的人。”
她的声音如此平静,淡淡的,现场紧张的气氛也缓和下来。
夏绿书点点头,说:“嗯,只要接入就好了。”
“那梦该如何醒来呢?”尼格勒问。
“为什么要醒来呢?”夏绿书反问。
莉莉接上尼格勒的话:“因为肉体还在醒来的世界活着,不是吗?精神可以在梦中永存,但肉体却无法不朽。”
“那让肉体不朽,不就好了吗?”
“就像你一样?”
夏绿书再次沉默,只维持着她那完美的笑容。
“你从一开始就是这副模样吗,夏绿书?一个幻影,一个幽灵。在来到这里之前,你没有曾经的躯壳吗?”
“我的……叽……形象……叽叽……”
翼族少女隐藏在话语中的利刃准确切入夏绿书的神经。她的“名字”被呼唤,曾独属于某个人的记号被有意识地触碰,过去的累积堆砌出现在,构成一个大致的轮廓,肉体则是这个轮廓具体到物质的载体,模样、身高、体型、疾病……个体的存在留下痕迹,夏绿书没有躯壳,甚至连过去也像被剥去,只剩下一张薄纸。
她的声音忽高忽低,伴着石子被咬入转动齿轮组的机械摩擦声,听起来像破了洞的管风琴。
“……我的名……叽……字……”
莉莉却不愿放过她:“信息中心建成的时候你就在这里了吗,作为夏绿书。这里又是什么时候建成的?作为导航员,这些事情你应该能回答吧。”
“预言之年代元年……叽……顺应预言……兹……书籍销毁……兹兹……但是……”
她的话语断断续续,四周的灯光也开始边得忽闪忽暗。
“但是,销毁完成了吗?”
“没有。”
——灯光全部熄灭。
沉默只持续极短的瞬间,接着,一道道红光亮了起来。
“警报——触及核心问题——警报——”
警报声像是号角,他们进入历史展厅的那道门缓缓关闭,并传来“喀嗒”的落锁声,在意识到无法通过原路返回后,冒险者们只能沿着环形跑道奔跑,两侧的玻璃柜里陈列着展品,保存有各式各样的模型,其中并没有书本。
环形展厅因竖着的上下通道而产生了缺口的地方有扇门,那铁制的门被涂成白色,门上有个小人向外跑的图标。加莉娜急切地扭着门把手,却发现门被上了锁。
“退开!”尼格勒喝道。
随着一个手势,火球炸开,紧锁的门发出“吱呀”一声,接着被无情踹开。他们抓紧时间顺着楼梯向下跑,刚跑下一层,一群金属制的东西从他们逃出的楼层追下。借助楼梯间墙上挂着的长方型盒子发出的昏暗灯光,这些机械的样子显露出来,它们并不高,大概只到加莉娜腰部,最上面的圆饼上镶着三个能构成等边三角形的半球,每个半球靠近底部的地方有红光闪烁;往下是圆形底盘,有些厚度,大概是连接处非常精巧,它下面延伸出六条蜘蛛似的腿,朝自己追逐的目标伸出两只胡乱挥舞的前肢。
翼族法师脾气不好地“啧”一声,熊熊烈火落在路上,阻拦它们的多脚的步伐。
“警报——警报——”
虽然被烧黑了,它们仍用平板的声音叫着,继续向前。
接下来它们遭遇翼族法师扔出的闪电。
“叽——咕兹叽咔咔咔——”
这群机械蜘蛛——加莉娜这么喊——暂时停下,他们继续往下跑,很快又遇到另外一波。夏绿书似乎总能知道他们确切的位置,并准确地投放出这样一波伤害并不是特别高但就是能拖缓他们步伐的小东西,就像大楼里四处都是她的眼睛似的。而说到大楼,加莉娜总忍不住在转过转角的时候抱怨,干嘛要把大楼修那么高?要是外边那个铁块坏了,还不是只能老老实实爬楼?终于,他们在楼梯尽头看到一扇通向外头的玻璃门,门是关着的,外头看起来是条小巷。
机械蜘蛛特有的摩擦声及行走声从后方传来,他们一路走来已经破坏了足够多的东西,再破坏一扇似乎也不算什么。
“砰”
“追上来了!”卡尔喊到,他刚被加莉娜放下,因为步幅的大小,侏儒在下楼到一半的时候被不耐烦的雪精灵提起来用胳膊挟在腰间,说实话,他被颠得有些难受。
他们面前是左右横跨的小道,对面则是另一栋楼的墙,有一些高度。情急之下,两个翼族一人拽上一个队友,扇着翅膀飞向空中。尼格勒找到起飞前的一个空隙对那群紧追不放的机器人释放了油腻术,加莉娜在半空中回头往下看,发现那群机械蜘蛛东倒西歪地撞在一起,它们的机械腿跳舞似地在地上打滑,十分有趣。
他们落在信息中心对面大楼的天台上。
“真亏你们能逃出那里。”占卜师站在天台上,仍戴着兜帽,裹得严严实实,天幕荧蓝色的光投在她身上,为她增添神秘色彩。
“……不过,这里还算不上安全。”
被酒吧里的法师成为塞西尔的占卜师抬手指向天空,说:“天上也是会有眼睛的……总之,我们先进楼吧。”
“您在等我们?”卡尔问。
“是啊。”她推开通往楼内的门,很熟练的样子。
“如果是占卜到了会在这里相遇,那没占卜到我们能顺利逃出来可有些奇怪。”莉莉干巴巴地说。
“我发现状况有些奇怪,就过来看看,”塞西尔说,“你们的确有神谕里逢凶化吉的能力。”
莉莉的话语里似乎带着尖刺:“哪里奇怪了,我觉得这里都挺正常。”
“呵呵,引发了那么大动静,的确挺‘正常’的。”塞西尔被逗笑了。
加莉娜毫不掩饰她差劲的脸色,问:“在梦里说正常?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夏绿书到底是什么?”尼格勒问。
“她是……”此时,她游刃有余的表情变了,“……一个人。”
一个曾经与世界、与其他人建立联系,留下痕迹的人,而不是一个天穹上的遥远偶像,信息中心里的单薄幽灵。
翼族少年敏锐地指出:“你认识她。”
“是啊。”塞西尔苦笑一下,承认自己与夏绿书的关系,“我们曾经一起度过了很长的时间……一起欢笑、一起玩闹……现在外头那东西,甚至连个伪物都算不上。”
“你们要找的书,原本就是她的东西。”
“到底发生了什么?”尼格勒问。
“她睡着了,在梦中做了梦。所以你们才会像现在这样做梦。”
加莉娜想起之前与夏绿书的对话,那个她提及的将一切都藏在梦里的神袛,说:“所以,夏绿书就是……那个她?那个人类的新神?”
“不。”塞西尔的脸色变得冷淡,“那是你们自己将要解决的问题。”
“我们该怎么找到书?”雪精灵倒也对眼前的世界没有太大兴趣,夏绿书是谁、塞西尔又与她发生过什么、做梦的到底是什么,这对她来说都比不上离开这里,回到原来的世界继续她的复仇。
“那本书……应该在以前的西花园那里吧。”
得到想要的回答,雪精灵不再说话。
“你是希望我们为夏绿书做点什么吗?”莉莉问。
提到这个,占卜师的脸色显得有些疲倦:“不需要了,是她……自己选择进入长梦的。”
在接下来的对话中,冒险者们得知,通过夏绿书留下的信物——也就是那本书——可以借用她的部分力量,只有带着信物,才能进入之前怎么走也走不到的神殿区,而这本书目前就在西花园。等进入神殿区,他们需要去梦神神殿寻找夏绿书,她现在就在那里,按照塞西尔的说法,等见到夏绿书,他们的疑问就能得到解答。而这所有的一切,似乎和三年前被打开的通道有关,碎片通过通道落到这个世界,给这个世界带来影响,但只要误入这里的冒险者们能够回去,之后就有办法弥补这些通路。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达大楼出口,这次行程十分顺利,没有小机器人,也没有突然冒出来的夏绿书。
“你们去吧。”占卜师说,“我……无法靠近她的信物。所以帮不上你们什么。”
“……可以告诉我们,她为什么选择沉睡吗?”尼格勒问道。
“她失望了……无论是现实还是梦,最终……都没有什么差别。”
“有啊,”莉莉说,“现实里不是有你吗?”
这话是何等有力量。塞西尔与夏绿书的确曾经要好,她们一起渡过的日子里也许被快乐充满,曾是少女的她们会去做任何一对少女朋友都做过的事,会手挽着手逛街,会步履轻巧地走到另一人身后蒙上她的眼睛,会躺在一块被阳光照射的柔软毛毯上谈论理想与未来……而夏绿书最终对现实感到失望,即使这里有朋友,也不能填补她心灵上空缺的某种东西,于是她躲入长梦,留下塞西尔独自面对现实。对于塞西尔来说,朋友这样的选择意味着什么呢?她是否会因为自己没法拉住朋友滑向失望而对悲伤,或者因夏绿书对自己的放弃而愤怒?
“啊……”占卜师没有回答,只是露出一个复杂又寂寞的表情。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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