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菲利亚给一切找到了最合理的解释。
她被捕了,显而易见地,愚昧之人因为她拿走了一本两百年没人翻过的旧书就拘捕了她,拿走她的手风琴,要把她流放到学者最讨厌的海中孤岛上。在那种地方纸张很难保存,还会有比愚昧之人更愚笨的狱卒监督着囚犯们做苦役。
这趟有个烦人的红发小牧师喋喋不休的旅途,显而易见地是一趟被幻觉修改过的押解,是一趟流放。奥菲利亚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会习惯梵塔西娅聒噪的规劝,她会从梵塔西娅身上寻找“正常人”的锚点,在过于孤寂的夜晚她还会希望梵塔西娅发出些噪音。最后在她真的接受梵塔西娅的存在时,忽然之间就会醒来,发现“梵塔西娅”是她的臆想。这是三流诗人最喜欢的故事模板,连奥菲利亚自己也编过一两首这样的叙事诗。
名叫卡隆撒的战士大约是真的存在的,可能是和她一起被流放的囚犯,因为狱卒很少像他这样快活轻佻;记不清名字的商会人员大约是什么官员,记不清名字的疯人大概是那类评估犯人能力和精神的牧师,奥菲利亚知道有这道程序,她有经验;海妖作为故事中囚徒的意象倒是很有意思,也许其中有关于吟游诗人的隐喻,而食人魔作为狱卒就有些中规中矩了。
但也是一种很合适的意象。它们丑陋,愚笨,对待囚犯恶毒而狠辣,是一种仅仅出现在那里就会让囚犯恐惧的形象。确实是这样,奥菲利亚更确信了一些,因为那只被他们一行人从另一个孤岛上带来的海妖面对着食人魔狱卒的尸体难以自制地发抖。
没错,他们杀死了一个食人魔。这幕俗套剧目终于有点趣味了。
一个巨大的、凶恶的、拿着大棍的食人魔,獠牙有半个梵塔西娅那么长,皮肤厚得像七层小牛皮皮甲。它戴着耳塞,毫无疑问,在一座海妖之岛上的食人魔毫无疑问会在耳朵里塞点什么。奥菲利亚的歌曲因此大打折扣,她本来一个人就能放倒这种家伙的。
如果那只吓得快昏厥的海妖能开开尊口帮帮她,说不定这个食人魔就不会锤断墨利安的腿了。
她是个海妖,这岛上明明有整个养殖场的鸭子那么多的海妖。她们只要动动嘴,把随便什么怪物引到海里去,就根本不会有这趟见鬼的任务了。
于是他们不得不在食人魔的脚下绕来绕去,像在陪食人魔扮演踩蟑螂的主妇。梵塔西娅和卡隆撒持着装饰精致的细剑,造成的效果类似于用牙签戳发疯的公牛,让公牛更加暴怒。最后是墨利安立了功,敏捷的巡林客从树上跳到食人魔的脖子上,用他的双刀戳进了食人魔的两眼。
代价是他被食人魔的棍子扫到了左腿。
幸好卡隆撒和萨穆尔的速度足够快,他们及时割断了食人魔的气管,让它来不及因为痛苦和愤怒而变得更加难缠。感谢需要转脑袋的生物都有脆弱的脖子。
最后他们一起坐在食人魔小山似的尸体旁边,(除了奥菲利亚)沉痛地决定让翼族青年把受伤的巡林客带离这座岛,因为这座岛上的变数太多,对于一个伤了脚的巡林客来说过于危险了。
奥菲利亚忙着研究食人魔的尸体。梵塔西娅没时间管教她,于是她踩在腥臭的血液里,爬到食人魔的背上,用小刀费劲地割了一条后颈肉下来。她试了试,这条应该是食人魔身上最柔软的肉也又硬又韧,完全不适合食用,严重的异味和泛着黑紫的血说不定还有毒性。要知道,在某些记载里,食人魔是会吃自己的排泄物的。
奥菲利亚叹了一口气。她想,这也许是个真的食人魔,要不就是这个丧心病狂的海岛监狱雇佣了食人魔来当狱卒。
“我的……我的同伴就是被这样的怪物抓住的。”在萨穆尔带着受伤巡林客离开之后,海妖说道,“它们突然涌到了岛上,在我们有所反应前就将姐妹们抓住了,剩下的姐妹也因为害怕其他人被杀而没有办法反抗……”
梵塔西娅率先开口问她,“这样的怪物还有很多吗?”
她似乎是负责交谈的人。可她甚至不一定真的存在,几乎像悖论似的。空木桶小姐,悖论小姐,奥菲利亚幻想中的小姐。
卡隆撒也开了口,询问食人魔是怎样来到这里、怎样攻击她们的。
海妖啜泣着回答他们:“在我离开的时候,它们有一只小队……那之后、我就不知道了……我能够记得的就是那天……有姐妹说,空地上忽然出现了个奇怪的东西,接着我能记得的就是它们突然出现……”
这是一场监狱的权力更迭。奥菲利亚想着,突然调来的新典狱长迅速地铲除了前任的势力,用更严苛的手段在囚犯中树立威信,老套,但还算有趣。
她听到自己的手风琴尖锐地响了一下。
奥菲利亚惊醒般看向梵塔西娅,但随即发现她并没有在警告奥菲利亚的走神,她只是漫不经心地把手搁在手风琴上,不慎扯出了一声锐响而已。梵塔西娅甚至没有在看她,她皱着眉头,思索着对策,红发覆盖的漂亮脑袋里装着莫名其妙的悲悯和梦想。
她分明是奥菲利亚早就抛弃的所有事物。奥菲利亚背叛过的、不屑一顾的、抛在身后的、属于“正常世界”的良善、正义和慈悲,都装在“梵塔西娅”小巧的身躯里。她究竟为什么出现?她是来自奥菲利亚抛弃的世界的鬼魂,要向奥菲利亚复仇吗?她是奥菲利亚不愿承认,不再想要的对还是正常人时生活的眷恋吗?
又或者梵塔西娅的存在并没有什么隐喻和深意,她只是存在着,像她空木桶似的头脑、像她坚守的现实和真实世界一样,仅仅存在也确实存在着?
奥菲利亚说不清自己想到了什么,她说不清现下心中怪异的感受。于是她只是突然加入了问话,像自始至终在一起认真思考一样:“再然后呢?就这样绑着养你们?”
海妖瑟缩了一下。她的眼泪快要落下了,她说:“他们强迫我们不断歌唱引诱船只……通常我们只会在需要男性时才诱惑他们上岛……一旦有姐妹没法歌唱了就会被它们……它们……”
她说不下去了,但他们都知道,食人魔被叫做食人魔显然不是因为它们饮食均衡。
梵塔西娅安抚着濒临崩溃的海妖,同伴的厄运让她一时无法再继续说话了。她终于把视线分给了奥菲利亚一会儿,发现刚刚才问出一个似乎有些意义的问题的疯诗人又神游般望着天空。
“你在想什么?”她忍不住问道。
疯诗人仍望着天空,漫不经心地回答她:“我在想,食人魔能设计出绑架海妖引诱食物的捕猎手段吗?”
她停了停,又说道:“我还在想,我们的任务是阻止海妖继续引诱船只。我们到底在烦恼什么呢?为什么不连着海妖和食人魔一起把这座岛烧掉呢?”
刚刚才平静了一点的海妖猛地一颤,又小声地啜泣起来。
卡隆撒责备地看了奥菲利亚一眼,连他都收起了笑脸。但在他真的责备疯诗人之前,梵塔西娅先站了起来,大步迈向了奥菲利亚。
“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她的声音因愤怒而压低,红发像真的烧了起来一样,“你怎么能这样说?”
疯诗人把目光从天上收回,盯着牧师碧绿的眼睛,脸上满是不解,倒像她是正常人,梵塔西娅才不可理喻似的。
“我说得不对吗?”她慢悠悠地反问,“还是需要我把‘清剿’翻译成兽人语你才听得懂?”
“她们是被胁迫的,这不是她们的错,不该让她们承担。”竟是卡隆撒替梵塔西娅回答了,他轻抚着海妖发颤的肩膀,像是在回答奥菲利亚,又像是在向海妖做出承诺。
奥菲利亚毫不掩饰地嗤笑了一声。她说:“是你们主动去商人那里接受的任务。”
“我们做这一切的初衷是为了保护船员不再受伤害,我们是为保护他人而来的,现在我们要保护受到伤害的海妖,这有什么不对吗?”
梵塔西娅的语气变得冰冷,假如奥菲利亚再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卡隆撒毫不怀疑她会一拳揍上诗人的下巴。
“当然不对。”疯诗人完全没有感觉到卡隆撒的担忧,她兀自说着,不在乎任何人的目光,“仅仅因为你们发现在这座岛上的海妖是受害者,她们此前作的所有恶就一笔勾销了吗?在被食人魔绑架之前,她们从没引诱过水手,从没让人发过疯吗?”
“这是两回事,诡辩家。”梵塔西娅说道,“食人魔胁迫海妖捕食商船和海妖习性是两回事,我们,只,解决食人魔。死亡超过了海妖该为自己的习性付出的代价,这件事可以用其他的办法,在我们回去以后解决。”
“这就是关键所在了,悖论小姐,”奥菲利亚又嗤笑了一声,“这就是你的正义吗?你的正义只光顾眼下的弱者,你在不自觉地给弱者洗脱罪名。你凭什么判断什么人该付出什么代价,假使现在岛上没有食人魔,你的任务是为独生子发了疯的老父报仇,是为新婚的妻子寻回她的丈夫,你又要怎么宣判?”
梵塔西娅的手紧紧攥成拳头,她说:“我不宣判任何事。我只阻止弱者被伤害。”
“你在自欺欺人。被你杀死的时候,食人魔也是弱者。”奥菲利亚的神情出人意料地冷静清醒,一点不像她过去说胡话的样子,让人忽然意识到也许这残忍冷漠才是真正的奥菲利亚。她还想继续说,“护弱者是最愚蠢的事情……”
而梵塔西娅的拳头已经揍上了她的脸。
奥菲利亚被这猝不及防的一记重拳打倒在地上。她刚蹲坐起来,梵塔西娅就拎着她围在脖子上的斗篷,和她面对面地、一字一句地说道:“这就是我的正义,我,保护弱者,阻止一切不该发生的伤害。这是弱者应得的公正,这就是我的正义。”
红发的牧师和疯诗人沉默地对视着,诗人突然笑了起来。雪精灵的眼睛是极浅的蓝色,过浅的瞳色让她看上去更加不稳定。她擦了擦鼻子和嘴唇上的血,说:“好,那这样呢,你怎么判断这样的事?”
她猛地捧住梵塔西娅的脸,用还在流血的嘴唇狠狠碰上了她的嘴。
噢,那应该算是个吻。
FIN
字数:3546
(我不知道我在写点什么,我是疯的)
+展开
一个疯子加上另一个疯子,不会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的;一个学者加上图书馆,会让收集信息的效率翻上几倍。
悻悻跟在红发小牧师身后,走在前往拜访那位疯了的幸存者路上的奥菲利亚在心里如是抱怨着。
也许这件事会让梵塔西娅感到吃惊:奥菲利亚·雪风清楚知道自己的头脑有些不正常。
可谁又能说自己是完全正常的呢?正常的标准又是谁来决定的呢?说到底,所谓的“正常”只是大部分人的平均值罢了,与世界的真理并无关系。倘若大部分人是奥菲利亚这样的疯人,那疯便是正常了。
奥菲利亚也知道,她眼中看见的东西并不一定真的存在。
她活在一个真假参半的世界里太久了。有时她会抓到虚假的兔子,它们在陷阱里狂暴挣扎,用尖锐的獠牙咬伤她的手背,而伤口很快就会消失,饥饿感却久久停留;她会听见缥缈的哨音,像一种诡秘的语言,有着吟游诗人也无法记录的曲调;她会看见不存在于星象图的星星,第二天夜晚就再也找不到。
幻象和真实纠缠在一起,像一锅煮糊了的糟糕浓汤,再也没有能确信的东西。“正常人”看见的就是真实的世界吗?谁又能说什么就是世界的真相呢?
她如一截腐木,一块锈铁,离“正常”的海面越来越远,沉没到混沌不知真实与否的深海里去。这没什么不好的,她想。奥菲利亚的生命终将终结在混沌里。
她借着身高,盯着小牧师覆盖着烈焰般红发的头顶,幽怨地研究起她的发旋。有那么一点可能,可能这个小牧师也是假的。她的手风琴还在自己身上,也不存在什么见鬼的冒险者队伍,名叫梵塔西娅·轻歌的兀烈卡卡精灵牧师彻头彻尾是她的臆想。
那么她为什么要幻想出这样一个小牧师呢?
她审视起牧师,从她燃烧着似的头顶想象其下掩藏的寓意——假如她的头脑自说自话地幻想出一个这样的牧师,那也一定是有什么她还没意识到的目的的。而这只让她更确信,梵塔西娅几乎就是她的反面,是一个漂浮在“正常”海面上永不下沉的空木桶,是她唯独不需要的东西。
到达梦岛的路程太短,远远不够奥菲利亚理解梵塔西娅的出现与存在,或是证实她是否真的存在。事实上,雪精灵的漫长生命,大约也不够想明白这件事。
据商人埃尔维斯·索锡所说,幸存者艾赛亚·沃德豪斯先生没有配偶,现在和他的兄长住在一起,由兄长照料着。纸条上的地址所对应的这幢房子是一幢两层的小楼,看上去被打理得不错。鉴于艾赛亚·沃德豪斯先生常漂泊在海上的水手身份,可以推测这幢房子的所有者多半是他的哥哥尼尔·沃德豪斯。
来应门的人是一个约莫三十后半的男子。他有着维斯人最常见的相貌,深棕卷发,褐色眼睛,略有些鹰钩鼻。从他整洁的打扮来看,平时他一定是个精神奕奕乐于社交的人,但照料一个疯了的弟弟显然大大地拖累了他,维斯人式的鹰钩鼻配上他疲惫的眉目,显得格外阴郁。
他看见来访的陌生人并不显得诧异,只是礼貌地问:“你们是?”
“您好,先生,”在只有一个牧师冒险者和一个半疯的吟游诗人的情况下,与人交涉的任务责无旁贷地落到了梵塔西娅身上,“我们是接下了清剿海妖任务的冒险者,此次贸然拜访,是因为听说此地居住着从海妖的影响下逃生的人,希望能多少得知一点关于那些生物的信息。”
这位显而易见就是尼尔·沃德豪斯的中年男子打开门,侧开身子示意她们进门,好像他已经这么做了很多次一样。他说:“你们说的是我的弟弟吧。以前希望能从他那里得到情报的人也不少,但是大家都没有成功。”
他的话像是在印证“多一分奖金,多十分危险”这句流传在赏金猎人间的俗语。从幸存的疯子嘴里挖取大概存在的有用信息,接着去对付情报几乎为零的妖物——梵塔西娅回头看了眼似乎开始神游天外的半疯诗人,想到她癫狂时说的莫名其妙的话,忽然觉得许应该把希望寄托在图书馆上。
尼尔·沃德豪斯带领她们走到二楼,在楼梯口就停住脚步,却远远地指着最尽头的房间说:“就是那里了……他不会攻击人,我还有些事,就不进去了。”
他的脸上露出了不自知的忧愁神情,连肩膀也微微垮了下去,好像不幸的生活真的有重量一般。梵塔西娅当然不会勉强他,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不能向他保证生活还能变好。
想来这竟是梵塔西娅第一次见到如此真实的惨淡。神殿所藏的典籍里记录着消逝之神眷族的命如浮萍,记录着大冰期的生灵涂炭,记录着瑞图宁的苦难,每一桩都令人掩卷长叹。那些波澜壮阔的历史与记载,竟不及一个为生活所苦的中年男人在梵塔西娅面前的叹息来得更真实。
他面对的甚至不是什么值得一书的不幸。可仅仅是这样微小的不幸,就已经让他,让看见他的人感到如此无奈,甚至无从安慰他。
感到无奈的人中并不包括奥菲利亚。她发现。
奥菲利亚冷漠地看着尼尔·沃德豪斯萧索的背影,不耐烦地打了个哈欠。
于是她的脚背收获了梵塔西娅疑似泄愤的一脚。
空木桶小姐的悲天悯人时间似乎很快就过去了。尽管没有人指望能和奥菲利亚说通些什么道理,但不代表奥菲利亚全然不懂得别人的心思,更何况年轻的小牧师的心思几乎就写在脸上了。当然也有可能,奥菲利亚在心里补充道,如果这个小牧师真的是她的臆想,那读懂她的想法就更理所当然了。
她仍在思考这件事:梵塔西娅的出现究竟有什么意义?
她又觉得这问题也是个悖论,因为奥菲利亚的生命本就是没有意义的。这世上的疯人大多可以分成两种,一种失去了意义,一种被意义的巨石捆绑着下沉,下沉,距离海面越来越远。
在打开走廊尽头的房门后,奥菲莉亚立刻就确信艾赛亚·沃德豪斯是后者。
这个房间的墙壁是黑色的。
艾赛亚·沃德豪斯面朝墙壁蹲坐着,只让她们看见一个微微抽动的背影。很快她们就意识到,墙壁本该是浅色的,如这幢房子里的其他墙壁一样——这黑色是炭笔的痕迹。有人用炭笔在墙上写了许多字,写满后仍继续写,层层叠叠的笔迹已分辨不出含义,并将墙壁铺成了近似黑色的样子。
写字的人只会是艾赛亚·沃德豪斯。此时此刻,背对着她们的艾赛亚仍在墙上不停地写着字,对外界的动静毫无反应。
他重重地落下每个笔画,速度却快得惊人。他对走到他身边的两位精灵置若罔闻,仿佛他的世界只剩下了笔下的炭痕,只剩下留在他脑中未曾停歇的海难。
梵塔西娅尝试着根据他的手势判断他所写的内容,但这项工作对接受过良好教育的兀烈卡卡牧师来说也颇有难度。她把目光投向奥菲莉亚,期望自称学者的家伙在这事儿上的才能更优秀些。
吟游诗人从短斗篷下拿出了一本半新不旧的笔记本。梵塔西娅满心期待地看着诗人翻开本子,却见她从容不迫地撕了一叠纸页下来,将纸张强行塞到了艾赛亚的笔下。
并递给梵塔西娅一个令她的拳头迫切渴求诗人下巴的眼神。
“……突如其来的暴风雨袭击了岛屿。
我将告诉他们:每一片歌声都有自己的岛屿,听不见的道路无法彻底阻止绝望。”
艾赛亚没有介意奥菲莉亚强行塞到他笔下的纸,他只是写着,不在意身边的任何变化。他写到纸上的字潦草但不至于无法辨认,但内容却是难以理解。歌声的岛屿,听不见的道路,几乎比奥菲莉亚癫狂时的发言更迷幻。
写完这句话,他忽然丢下笔,开始大声说道:“每一片歌声都有自己的岛屿,听不见的道路无法彻底阻止绝望,要把声音杀死!要把歌唱的金丝雀毒死在笼中!”
他突然按住奥菲莉亚的肩膀,好像他能知道谁是他的同类似的。他瞪着雪精灵诗人的脸,可诗人却觉得他透过了自己,盯着不知存在与否的影子。
他虽然对着奥菲莉亚,却像在自言自语。
他继续说道:“我见过狂人也未层见过的景象!三千个日夜天地不断燃烧,犹如一万个太阳在天空闪耀!”
“哈哈哈哈有意思!”他的话语不知怎地触动了诗人脆弱的神经,诗人如往常听见什么古籍的消息时一样突然兴奋起来。
两个疯人的“对话”让牧师的手本能地按上了腰间的剑。她在一瞬间幻想到了两个疯子癫狂的场景、她得如何制服其中非常具有攻击性的那个、如何在制服一个的时候不伤害到另一个。这想法让梵塔西娅的额头都疼了起来。
但奥菲莉亚的表现非常优秀,值得晚上多给她一块烤肉做奖励——等一等,她是不是用了什么酷似驯兽的做法?——雪精灵异常冷静地询问起艾赛亚·沃德豪斯他话里所说的细节:“歌声的岛屿是什么?为什么金丝雀在笼子里,为什么要杀死它?”
“岛屿是声音的岛屿,每一个声音都有自己的岛屿,所有的岛屿都会相互重叠……”艾赛亚·沃德豪斯用做梦似的语调回答道,下一秒又忽然尖叫起来,“金丝雀的声音令人讨厌,讨厌……杀掉它!杀掉它!否则只能航向永恒的深渊!”
“那么燃烧的天空呢?那是什么?”梵塔西娅忍不住伸手扣住他的肩膀,急切地问道。
艾赛亚·沃德豪斯没有立刻作答,而是突然对面前的雪精灵失去了兴致般,意兴阑珊地甩开她的肩膀坐回了墙壁。他捡起炭笔,在墙上随手涂画起来,这一回梵塔西娅也看得出他的涂画毫无意义。
“你们去不到燃烧的天空下,嘻嘻嘻,现在去不到,将来……无穷的门通向彼岸,黑色的花……嘻嘻嘻嘻嘻嘻……”
他突然又诡谲地嬉笑,抛出这样一句话。之后便真正不再理睬她们了。
“这不对。你不觉得吗?有哪里不对。”
在告别沃德豪斯家的小楼后,一直沉思着的雪精灵忽然说道,“尽管可能性有些低,但还是有一些可能……引诱人,使人发疯的可能并不是海妖,有什么其他还不为人知的生物在那里。”
“还有无穷的门……黑色的花……也许只是海妖让他看见的幻觉,但也许,”梵塔西娅也思忖起来,“也许也是真的。”
奥菲利亚回答她的话里竟然透出令人惊奇的逻辑性和谨慎严密的思考:“冒险应该做最充分的准备,不是吗?我们应该再去一次图书馆,看看除了海妖外海上的危险生物,或是什么人们以为没有危险的生物。还有这个地方从前有过的神,不论强弱,都有可能影响着海妖。没有听过幸存者的话的人,恐怕会遗漏什么线索……”
然而梵塔西娅的头脑成功地在听到她说“图书馆”时敲响了警钟。
“不,我们直接去码头。”
她冷酷地回绝了雪精灵诗人,并示威般朝诗人晃了晃手风琴:“人们都认为那是海妖做的事,那么即便不是,也不会在图书馆里留下多少有用的线索。”
小小的红发精灵牧师坚定地向码头的方向走去,留给她一个一团火焰似的背影,笃定疯诗人一定会跟上她。
“愚昧。”奥菲利亚咕哝着,皱了皱鼻子。你永远不该低估一个空木桶,毕竟它才是战胜浪涛永远浮在水面上的那个,而你不是。
“我讨厌水域。水会弄坏纸。”
她自言自语似地补充道。
FIN
字数4017
+展开
字数:6653
首发!等队友!
梦岛发疯的部分已经归了姚氏,图书馆的部分大家分啊!
等到姚氏发了,我再看看要不要肝出海,还是连着下一次推线的部分一起肝。
反正分已经够了(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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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塔西娅,我想你是被祝福的。你天生就是兀烈卡卡大人的牧师。”菲薇艾诺中兀烈卡卡神殿的主任牧师曾经这么对尚还年幼的见习牧师说。
当然,没人当真。这句话或者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或者是一个充满善意的谎言。其根本到底是什么,或许只有说这话的年长精灵本人才知道。
火红发色的年轻精灵不太记得这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记得尚还年幼的她感到非常懊丧,怀疑自己是否还有资格待在神殿之中,甚至开始质疑自己存在于世是否有意义。八十多岁的小女孩嘛,都是这样的:敏感,多疑,善于发想。在下午茶的时间里迟到,发现自己最喜欢的糕点已经被分食一空就会感到天塌下来一般的绝望。谁又知道这一次她的颓丧到底是因为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呢。
但恰巧路过的主任牧师还是前来安慰她了。说她一定被兀烈卡卡祝福过——看看她火红的头发,和她所信仰的神祇如出一辙的性格,对经文的熟稔和对神术的掌控,明辨善恶是非的能力。她在出生之前就被兀烈卡卡选中了,现在成为怒火之主的牧师也是命运既定的轨迹。最后得出结论,她一直走在正确的路上,没有什么好怀疑的。
这件事也很快过去了,被包括梵塔西娅本人在内的所有人从记忆中逐渐淡忘。但只有一句话,这位老者显然是确信的,并且在之后的日子里重复过许多遍,确保每个人都记住它:
“梵塔西娅,你天生就是兀烈卡卡大人的牧师。”
明辨善恶是非的能力来自于后天师长亲友们的言传身教,对经文的熟稔与对神术的娴熟掌握是由于少女自己每日坚持不辍的背诵与练习,宛若夏之神祭坛上经常出现的那种火焰般艳红的发色是遗传自她的森精灵母亲。而她天生便具有的,那种烈火般的爱憎与奔雷般的行动力,这才是最重要的部分。这样的性格并非人人都能具有,甚至在很多的情况下可能造成麻烦,但作为一个惩罚者的牧师,这是再合适不过的了。对他们来讲,在遇到需要出手的事件时,“敢于站出来”这一点要比其他的任何事都重要得多。
生命之力蓬勃向上,惩戒之焰永不止息。帮助弱者,惩恶扬善,她天生就该成为兀烈卡卡的牧师。神殿中训练、教导她的年长牧师们这么认为,她自己也这么觉得。
——这就是为什么,在她得知那位从图书馆中盗走古籍的犯人因为没有造成实际损失而不会被定罪之后,立刻便找上门去,以强硬的态度(物理)要求对方与她一起进行接下来向着其他世界出发的旅程:
“既然本地的法律不会惩罚你,那么我就来惩罚你!你做了这一件坏事,就得再做十件好事来抵消它——我会看着你的!”
有着烈焰发色的高等精灵居高临下地,对着被她用绳索捆成一团粽子的雪精灵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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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奥菲莉亚·雪风哭丧着脸,等在叹息海商会的门前——当然,她的身边就是那位小个子的兀烈卡卡牧师。那句“我会看着你的”的份量被严重低估了,奥菲莉亚原本以为这不过是一个年轻气盛的小姑娘一时冲动所发下的豪言,只消她的小手风琴和往常一样再来上那么一曲两曲,探求失落知识的学者就能够再一次重新踏上挖掘被尘封、被掩藏的古老奥秘的道路。
所以,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自称学者的诗人很不开心地环视着周围的景象。十一月的风吹过,带来的并不是她本应该感受到的雪片冰碴以及刀锋般尖锐的寒意,而是温和清凉的潮湿水汽与海洋的咸腥味。那些永冬世界不可能存在的水鸟时不时就从他们头顶上掠过,极目远眺的话,还能从这一片小山坡上看见远处港口边上船只里高耸的桅杆。
事情真的不该是这样的。
她本来的目的地是那些寒冷的,死寂的,被彻底冰封的世界(且不论第五季的门是否能通往这样的地方),她应该去探寻那些古老的,久远的,被埋藏在冰层之下不见天日的知识,而不是来到这么一个簇拥着愚蠢的海鸟和满身铜臭味的商人的小岛上,去为了庸俗至极的旅费出卖自己的技能,去给叹息海商会清剿航线上作乱的海妖。
何况,这里到处都是水。
奥菲莉亚讨厌水。
雪精灵皱了皱鼻子,转而打量起自己暂时的同伴来。首先当然是强迫一个拥有伟大头脑的伟大学者进行体力劳动的梵塔西娅·轻歌。在奥菲莉亚看来,这位初出茅庐的兀烈卡卡牧师刁蛮而专横,愚昧 且固执,根本不懂得知识的美好,那颗火红色的漂亮小脑袋瓜里实际起作用的部分恐怕不会比一个发育不良的核桃仁更大了。但学者的头颅中的脑子可是饱满充实且有着深刻沟壑的,她已经不会再试图让对方理解自己解放知识的行为是多么伟大而无私——读书人的事情,怎么能算偷呢?那叫解放知识!如此浅显的道理被这个色彩鲜艳的小蠢货斥为诡论与狡辩,反抗不过的学者被粗暴地套上绳索,夺去了赖以施展技巧的小手风琴,然后一路被拖着跨越了半个城市,甩进了当然没有通往她所预想目的地的门。
绳子已经消失了,但奥菲莉亚的小手风琴还在梵塔西娅的腰间没精打采地悬挂着,前者的手腕现在还在隐隐作痛——不过上面已经没有被勒出的红痕了。
任何事物的发展都是前进性与曲折性的统一。事物发展的方向是前进的、上升的;失去前进的道路是曲折的、迂回的。学者揉着手腕这么安慰自己——做一个有着丰富知识的学者的好处,就是不论遇到怎么样的情况,知识都能为她指出合适的道路。她征程上的这个小小插曲不过是前进道路上的一个小小曲折,只要她足够耐心,总能找到时机夺回(偷回?)她重要的,自己历尽艰险辛辛苦苦做了差不多两年的小手风琴,然后潇洒地一走了之,继续她伟大却不为人所承认的旅途。
一拿回小手风琴就离开。一脸不情愿地等在原地的学者在心底悄悄重复了三遍。
定下神来的雪精灵小姐对着梵塔西娅的背影小小地“哼”了一声,转过头去研究另外她的三位同行者。这队伍是被临时凑成的,他们五个——准确的说,她们两个和另外三个——决定同行的时间就在大概半个小时之前。梵塔西娅拖着奥菲莉亚为了旅费而在布告板前稍微驻足犹豫了一会儿,另外那三个人中的人类战士便走了出来,询问她们既然也希望通过完成那上面的委托赚钱,那么是否有意与他们联合起来一同进行一个奖赏更加丰厚的任务。
奥菲莉亚想说不,可情势比人强,现在替她做决定的是持有手风琴质的梵塔西娅。这就是为什么,不情不愿的学者也和另外四个全副武装的冒险者一起,蹲在叹息海商会的门口等着面见委托人。
另外的三个人里,最抢眼的当然是那位背后生着一对巨大而雪白的双翼的先生,自赛林瑞姆褪去圣光后化为凡胎的翼族。这位名叫萨穆尔的鸟人先生披着短小的斗篷,行囊里隐约有着书卷,背上携带着一根造型奇异,可能是用于施法,但物理攻击能力显然也出类拔萃的长杖。他不怎么多话,看上去淡薄冷静并且富有学识。奥菲莉亚有那么一个瞬间寄希望于这位先生也是位能够理解知识的美妙之处的学者,然后帮助她,使蛮横的高等精灵小妹妹认识到自己“拘束一位正准备探求那些不为人知的奥秘的学者”这样的行为是多么的浅薄、无知并且可能为整个库瑞比克世界都造成损失,而这幻想在下一个瞬间就破灭了:这位先生的胸口悬挂着着的闪电形圣徽与梵塔西娅衣领下面的那一个几乎一模一样,他们在布告板前初遇的时候,这两位同样侍奉兀烈卡卡的牧师还进行了短时间亲切友好的交谈——外表是能够骗人的!雪精灵的心情又比刚才更坏了一点。这个看起来斯文而睿智的翼族,内里没准就跟她现在的拘押者一样,野蛮而愚昧!只懂得用粗暴的武力解决问题!
再看看另外两位吧:其中一个,是位负着以人类的标准而言精雕细琢的长剑、笑起来没心没肺、显然不够稳重、活泼到仿佛一刻也停不下来的,名叫卡隆萨的棕色人类战士。除了显然作为主武器的长剑之外,他身上还绑着许多小刀,这让奥菲莉亚联想到豪猪,虽然从视觉上所能接受到的一切信息来讲,这位青年人与豪猪没有半分关联。学者不认为人类,尤其是这样一个以存在于世界上的时间而论还是个幼儿,并且显然根本不懂得何为安静地钻研或者沉思的人类能够懂得窥视未知所能带来的愉悦,何况只消一打眼,她便已经确定,这不是个莽夫,就是个武夫——这两个相近的词汇之中还是有着细微的差别的,但不论哪一个,显然都不是褒义词。
另外的一个看起来倒是聪明些,但奥菲莉亚也没报什么希望。她已经清楚的认识到眼见不一定为实了:毕竟有萨穆尔这样的一个前车之鉴,况且梵塔西娅如果单论相貌的话,看起来也挺机灵的。因为珂宁的恩赐,精灵的外貌水准总是在平均值之上,这位自称为墨利安的精灵巡林客也是如此。他就和任何一个学者在奥伯森林中曾经见过的巡林客一样(虽然她见过的也不多),纤细、修长,衣着宽松,佩戴双刀与弓箭,神情淡漠,或许对待自然中那些花鸟鱼虫时所展现的耐心也会远大于对面前活生生的同类的。奥菲莉亚一见到他就认定自己肯定没法对他抱有好感,墨利安的形象立刻便让她想起她从深林城前往菲薇艾诺,却在中途的奥伯森林里迷路了的那一段艰苦的日子:她没有带够食物,学者的天文学知识在树冠遮天蔽日森林里也没法很好的帮她辨别方向。诗人好不容易在寒冷的夜晚用折下的树枝升起火堆,准备宰杀简陋得过分的陷阱里抓到的兔子充作来之不易的晚餐时,总是有与这位巡林客相似的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打断她,放掉她花了很大力气才抓到的兔子,然后用干巴巴、没滋没味的干粮还有根本不顶饱的树果充作补偿。
奥菲莉亚一点都不想要补偿,她想吃兔子。
事实上,她现在也想吃兔子了。
不过,即便是带着怀表的兔子也不会在人来人往的商会大门口的街道上蹦出来。或许等到这件事情告一段落,她的拘押者从她身上分神的时候,她可以溜去某个烹饪兔子的餐馆,从厨房里顺出一只被烤熟的出来——读书人的事情,怎么能叫偷呢?这是那些愚昧无知的人对无尽知识的供奉,对探索钻研着世界真相的狂人们的犒劳。
就在奥菲莉亚试图从小山丘上望下去,寻找哪里有着可能是提供食物的旅店所散发出的炊烟时,她的衣领被狠狠地扯了一下:强迫她来到这里的兀烈卡卡牧师正以与其纤细手臂绝不相符的力量拖着学者离开原地,这个临时凑成的队伍终于能够见到任务的发布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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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可算来了,我还一直担心没有人会接下这个任务。”主管这件事情的叹息海商会成员用手帕抹着前额不存在的汗水,带着歉意的微笑迎上来对着外来者们说。
埃尔维斯·索锡是一个衣着光鲜,略显发福的中年男子,就算以上流社会最为严格而挑剔的目光来评判他的穿着与举止,也没法在这些方面挑出什么失礼的部分。他逢迎的态度里带着世故的热情,虽然不至于叫人讨厌,但鲜少在这些人情往来上花费时间的冒险者们仍然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所幸,在这段无措造成的短暂沉默升级成尴尬之前,小个子的兀烈卡卡牧师先反应了过来,接上了这个不知道是商人的谦虚,还是的确在表示任务实在具有难度的句子。
“您好先生。”梵塔西娅礼貌地上前,“商会的报仇足够丰厚,我想您这样的担忧是毫无必要的——不是我们,也总会有人来。”
埃尔维斯谨慎地打量了一番几人的穿着打扮,然后仿佛得出了什么结论那样,向着装备的风格都明显维斯本地的冒险者们提问:“几位看样子是从‘门’的那一边前来的冒险者吧?”
“冒险者。”躲在队伍角落里的雪精灵哼哼唧唧的小声絮叨,“冒险者,和学者。”
“是的。”接话的仍然是红发的精灵,而在百忙之中,她还能回头警告地瞪上一眼那个疯疯癫癫的吟游诗人,“所以实不相瞒,其实我们对附近的各种状况都不是很了解。可否请您详述一二呢?”
“好的,当然,当然可以。”叹息海的商人又擦了擦他前额不存在的汗水,“是这样的,阿尔沃兰海域是维斯以北的一片海,这片海域号称有去无回,凡是经过那里的人都会被海妖的歌声所迷惑,船只和船员们不知不觉就会葬身大海……”他顿了顿,又说,“一直以来,我们都是避开那片海域制订的路线,但最近不知怎的,那些海妖离开了她们原本的居住地,我不得已才寻求帮助。”
冒险者们面面相觑。并非维斯本地,甚至不是海洋世界德莫拉原住民的这些人对“海妖”这个词所代表的东西全都没有丝毫的概念。奥菲莉亚似乎从埃尔维斯的叙述里抓到了点什么,窸窸窣窣地从队伍的角落里悄悄挪到了前边。
“嗯……”开口的仍旧是梵塔西娅,“‘海妖’到底是怎样的一种生物呢?”
“这……恕我不能描述,因为凡是见过她们的人无一例外都葬身大海……”他顿了顿,忽然又说,“不过,我听说在梦岛那里,有从那片海域回来的人,但因为听过海妖的歌声,他已经疯了。”
“疯了?是怎么个疯法?”
“胡言乱语,神神叨叨地说些没人能理解的疯话,大概就是这样。”商人摇着头叹息,“不过至少,他们还活着。”
“那,你是怎么知道‘海妖’是‘她们’的?”十秒钟之前还并不在那里的雪精灵诗人突然的见缝插针将委托的发布者吓了一跳,但后者在定下神来之后,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古老的传说中时这样记载的,至于传说是怎么得知的……我也并不清楚。”
奥菲莉亚突然之间激动地张牙舞爪了起来,但她身边的兀烈卡卡牧师似乎对此早有预料一样,在她兴奋地伸出手臂准备喊出第一个音节之前,怒火之主的侍奉者就已经眼疾手快地抓住了狂人学者的手臂,迅速地将它反剪到一个看起来便让人牙酸,却不会对肌肉、骨骼或是韧带造成任何实质性伤害的角度上。于是自称学者的吟游诗人没能完成她预定想要进行的一个舒展的动作,而是被迫低下自己的上半身,让手臂疼得不是那么厉害,原本想要说出什么来的嘴里也只发出了一声呼痛的哀嚎。
“梦岛上那些不幸的受害者们还能够沟通吗?”梵塔西娅在钳制她显然不太正常的同伴之余,还能接着提问。而埃尔维斯先生显然对眼前的景象感到目瞪口呆。
“他们倒是还能说话,但说出的话也只是介于清醒与疯狂之中……如果你们想去的话,我给你们地址。”商人这么说,抓过了会客室中桌子上墨水瓶里插着的羽毛笔(冒险者们都很惊讶那竟然不是单纯的装饰),在便签纸上面刷刷刷地写了一行字,“这是其中最清醒的一位的地址,这个可怜人现在由他的哥哥照看,你们可以去拜访他——虽然我不觉得你们能从他口中的那些疯话里得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埃尔维斯将手中的纸片递向一直与他进行对话的牧师女孩,似乎有点默认她就是这支队伍里负责对外交际的那个人。梵塔西娅自然地腾出手来接过那张小纸片,而终于从钳制中被解放出来的奥菲莉亚显然没因为这点小事就放弃原本的目的,反而借机迅速地离开了红发精灵的身边,一个箭步窜到了叹息海商人的面前,以几乎是脸贴脸的距离向这个中年男人询问:“传说!传说是哪里的传说?记录在书上?童谣里?还是口口相传的久远故事?哪里能够看到呢?”
“呃……在、在学院区的——”
那张散发着一种癫狂兴奋的脸造成的阴影就如来时那样迅速地从埃尔维斯面前散去,梵塔西娅一把抓住了她失礼的同伴身上披着的短披风,然后在下面隐蔽地踹了对方的脚踝一下。
“——图书馆里。”
商人完整地回答了这个问题,但他不确定最后这几个字是否被冒险者们接收到了,因为它们几乎全都被淹没在奥菲莉亚吃痛的哀叫声里。
不过也没人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在这之后精灵牧师只是歉意地向可能收到了惊吓的埃尔维斯点了点头,有些惭愧地接着补充:“您也看到了,我们这边也有半个疯子。没准她和梦岛上那些不幸的人还能够无障碍交流呢。我想,我们还是能去试试您所给我们的地址的。”
埃尔维斯没有接话,只是在奥菲莉亚“明明是一个学者和四个疯子……”的小声咕哝里,对梵塔西娅报以同情的目光。
此后,冒险者与他们的雇主商谈了一些诸如事发的具体海域、如何雇船前往目的地等等更加细节的问题。本来双方便都是有意合作的,在脱离开狂人学者感兴趣的部分之后(事实上,现在的奥菲莉亚的心似乎早已经飞向埃尔维斯先生口中的图书馆了),他们的交涉变得出奇的简单与顺利。
外来的冒险者们作别商人先生,离开叹息海商会的分部之一后,太阳的角度还没有偏移多少。萨穆尔抬头看了看天色,向着他所有的同伴提议道:“我想,我们可以分头去寻找有关海妖的线索,然后在港口码头集合,找一条肯带我们去事发地点的船。这样比较节省时间,运气好的话,或许我们今天就能出发。”
这个提议得到了所有人的一致通过——其中最为赞同的一个,令人吃惊的,是奥菲莉亚。雪精灵吟游诗人几乎要举起四肢来赞同这个决定了:“好的,我们立刻出发吧!关于海妖的传说!图书馆!久远的历史!扑朔迷离的真相——”
她那些连缀不成句子的短语被一声来自某种乐器的噪音打断了。
众人循着声音望去,只见到梵塔西娅站在路边隔断小路与草坪的石块上,将原本属于吟游诗人的那只粗糙的小手风琴高高地举在头顶,那可怜的乐器从风箱里挤出不成句的哀鸣。
“你不去图书馆,奥菲莉亚。”和手风琴一样小巧的牧师这么说,“鉴于你的前科,你在做完我们说定的‘十件好事’之前决不能接近图书馆。”在雪精灵愤怒地跳起来之前,她威胁地作势要将小手风琴掷在地上。
“我们一起去梦岛,见见那些可怜的受害人吧。”红发的少女在吟游诗人颓丧的哀叹声里甜蜜地说,甜蜜得就仿佛一个恶魔。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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