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能和大家愉快相处!谢谢大家!”
“好,那我们现在开始上课,请大家拿出课本……”
我始终注视着窗外的天空,原本就是建在山顶的学校,从三楼的教室往上望出去就真的只剩天空了。干净的一尘不染的,单调的天空。那时候我一如既往地处于神游的状态,如今我依然记得那时候那片天空,很普通的浅蓝色,没有云,远处则渐渐泛白,更远处则已无法看清了。人如果真的有预知能力的话,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那么那个瞬间,我一定能从任何一个目所能及的事物中察觉出某些与往常不同的地方吧。可是无论是那片单调的天空,窗外的我从不知是什么树的树叶,上午稍显湿润的气息,没有任何让我感到异样的地方。可是后来我总是回想起这个时刻,才意识到就在那些我毫不在意的瞬间里,一切都已改变。
“大家好,我叫何帆,为何的何,帆船的帆,今天正式和高三四班的大家成为同学,希望能和大家愉快相处,谢谢大家!”
“好,那我们现在开始上课,请大家拿出课本……”
“嘿!你有多余的笔能借给我一下吗?”我被这仿佛是突然从耳边想起的声音带回现实,扭头发现对方一副熟练的嬉皮笑脸表情,“拜托啦!”
这就是我第一次见到何帆了,第一次见到她咧开嘴笑得天真又狡黠的样子,嘴角露出两颗虎牙。是发色较浅的原因吧,她扭过头来正对着我,面对着足足一整扇窗户的阳光,头发看起来像秋日里晴空下灿烂的枫叶。
“哦哦,好。”
“谢啦!”对方欣然接过。
看来是个自来熟呢,我这样想着,也打开了自己的课本。原本要翻到今天讲的内容,
无需打开信封,我已经猜到这封信来自谁,是什么内容也能大概想象了。最近这样类似的事件频频出现,我已经可以做到完全不惊讶地捡起信封,然后随手塞进课桌,反正这封信的注定要迎接下课后被扔进垃圾桶的命运。
“哎哎,谢谢你的笔,你叫什么名字?我叫何帆,为何的何,帆船的帆。”
“不客气,我叫许信。”我笑笑,算是回应这热情声音的主人。好不容易挨到下课,我摸到桌肚里的信封,缓慢站起身来。
我感到何帆依旧注视着我,她是那种毫不掩饰自己的目光的人,总是直接大方地注视着一切外在事物。
我还是起身到教室后头去,将信封不动声色地撕碎然后扔进垃圾桶。
这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惊魂未定转过身,是班长。
“门口有些人找你。”
我看向门口,立刻就明白将要发生什么了,我没办法招架那么一大堆人,只好转而又向班长求助。
“……没必要出去的,不用管他们。”求助的话到嘴边说不出口,不知从何而说起。
班长疑惑地回到自己位置上去了。
就这样吧,这些人还没有嚣张到要公然闯进别的班教室,我只要安心待在教室就好了。这么想着我也回到了位置上。何帆还保持着面向我的姿势,或者说她就像是一直在看着我那样,见我回到她旁边的座位立刻又一副要与我搭话的样子。
我正愁应该如何应对呢。
“嘿!许信!出来一下嘛,我朋友找你有事。”抬头一个大个子男生正恶心地坏笑着,这才发现原来全班同学都已经把目光聚集到我这边来了。
应该是这大个子男生一头金发的样子显得太格格不入了吧。
班长无法允许这样的情况持续下去,就连对我也摆出了强硬的态度。
“许信你的私事最好自己私下解决,不要影响其他同学。这位同学麻烦你离开教室。”
金发男保持着恶心的笑容,甚至还微不可闻的“啧”了一声。我只好跟在金发男身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离开了教室。
教室外的男生被一堆人簇拥着,面颊泛红,所有人几乎在我走出教室的瞬间就开始起哄。
“哟~你的小女朋友出来啦快快快。”
我转身要逃,却被几个看起来像是不良的高大女生挡住去路。陆续也有我自己班级的同学出来看热闹了。
“嗯……许,许信……我喜欢你!”
又是一阵尖叫。
没错,几天来一直给我递各种幼稚情书,早上在我课桌里塞早餐的人,让我陷于此时的水深火热之中的人就是这个男生。后来我连他的相貌都早已忘记,但那时几乎窒息的感觉却令我印象非常深刻,我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对这些举动怀着极度厌恶却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好。我就傻愣愣地站在那个风暴眼,听着各种各样的声音一阵响过一阵。
“快答应啊傻女。”
“她是不是傻了啊?”
“看来是太激动啥都不知道了啊,快抱抱你的小女朋友让她清醒一点!”
我的大脑几乎是一片空白。
“喂你们!”先是听见豪气干云的这几个字,接着就要扑到我身上的男生被猛地推了一把。然后有谁拉住了我的手,这只手,后来无数次牵起我的手,而这第一次,无比温暖。
“你喜欢这sb么?”
我看着何帆漂亮的脸使劲摇头,仿佛从她的手中获得了力量,这才把心里所想说了出来。
“真的很讨厌!”
“听见了吗?”何帆挡在我面前,我只能看见她的后脑勺,也无从得知那男生的表情了。
“人家不喜欢你,所以哪来哪回吧。”说罢便拉着我挤开层层人墙回到了教室里去。
起哄声也都戛然而止,看热闹的人表情僵在一起,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我就由她牵着,无比安心地坚定地向前走。
“那男生长得又不帅气,要我我也不喜欢。”何帆对我说,又灿烂地笑了,像花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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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天,我都会经过这里。
从学校大门出来右转,一直走到这条两旁种植着樱花树的道路尽头。继续右转,是一段下坡路。夏天的时候夕阳的光辉会从树叶的间隙撒下来,秋冬季节天黑得早,放学的这时候夕阳已经快要彻底消失在城市背后了,黑暗还来不及吞噬掉所有光线,路灯和脚下的城市就都亮起了灯光。大家都很喜欢这条坡道,很有意境,所以总是能碰见许多小情侣站在某个路灯下暧昧地窃窃私语。
但我想说的不是这里。
我需要继续沿着坡道往下走,过了几个弯道之后路旁的建筑也多了起来,都是很普通的民居,道路也变得狭窄起来。这里的人们很爱养猫,总能看到路旁的护栏上卷缩着不知谁家的猫咪。我曾经试着和它们交流,但还不等我完全靠近它们,它们定会敏捷地一跳,眨眼间便不知道去了哪里。
长长的护栏尽头是一条通往山脚的阶梯,我总是沿着阶梯往下走,不一会就能看到小公园。之所以叫它小公园并不是因为它的面积只能放下一座小孩玩的滑梯,相反滑梯只占据了它的一角,剩下的全是沙地和一两把长椅,没有其他的娱乐设施了,非常简陋。但还穿着小学制服的孩子们依然玩得很开心,他们追逐着打闹着,仿佛永远都不会疲惫那样。有时也会有晚饭结束得早而沿着小公园散步的一家人,青春期的孩子远远地走在前面,耳朵里塞着耳机,一副不愿与外界交流的神情。
我要说的就是这里,我每一天都会在这里停下来,坐在阶梯的某一级上,什么也不做,只是坐着。夕阳让整个小公园都洋溢着暖意,与其说是暖意,倒不如说在这黄昏时刻,当视野在光的作用下渐渐模糊的时候,包括远处的山,山下的城市,眼前的小公园,这一切都显出一种不真实的仿佛穿越时空的错觉。直到身后某一个窗口里的母亲朝小公园喊着自己孩子的名字,然后一个在沙地里打滚的小孩站起来拍拍屁股,一边向同伴炫耀着妈妈给她特地准备了什么好吃的一边跑上阶梯,接着从我身边经过。沙尘的味道一度充斥着我的鼻腔,把我从游离的状态中拉回现实。
大概是时候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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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物有着趋利避害的本能,所以人类那堪称超级计算器的大脑会忘记某些理论上绝不可能忘记的事,大概是因为记得这件事本身,太过痛苦了。”
“回忆起那些事的时候,嘴上说着‘我已经忘记那些感觉了’,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眼睛却涩得很
“你看,可能大脑是已经忘记了那些感觉。大脑处理那些回忆时会感到疼痛,于是把它们全都扔进了垃圾桶。可身体就没有那么走运了,学不会把不好的扔掉,无论是疼痛,舒畅,苦涩,甜蜜,都会很诚实地做出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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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远处明晃晃的阳光,原本因为天气大好而蠢蠢欲动的心忽然冷静了下来。我能想象如果答应了她,两个人在空荡荡的操场边上躺着,天上会有白云流过吗,会有风掠过我们的身体吗。会的吧,阳光能把身体笼罩起来,从头温暖到脚,风却是凉凉的,轻轻地吹动头发。她那样捉摸不透的人,一定会问我很多稀奇古怪的问题,说不定还会聊到什么大有共鸣的事情,于是两人就越发地亲密起来。
但我忽然很害怕,我猜这又是她的小诡计,一定是想让我走进她的世界吧。她说过的那种美好而充满色彩的世界。可我又能怎样做呢,那个世界我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理解的。想着想着我又开始生起气来,为什么要这样一次又一次地逼着我去理解呢?我没有厌恶过也没有歧视过,已经做到没有伤害她甚至是很善良了吧,凭什么还是要逼着我去理解呢?
“是吗?虽然这样说有些难为情,但说不定我的世界是你从未想象过的五光十色呢?”
她的表情又跃然眼前了,她说这话是我第一次见到她露出这样的表情的时候,我以为那是她不经意间展露出来的不为人知的样子。夕阳让她看起来很温暖,我亦为之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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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想她,何帆。我抱紧自己,一边流泪一边想。我甚至想,就算是她也没有关系,只要有人爱我就好了。
可惜再也不会有那样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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