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预定要写点私货的,然而失败了。话痨是绝症,搞一搞互动就已经筋疲力竭,完全没有空隙把私货插进去。
悲伤的故事。
依然是假定会有人看。依然是人设画风展览。
如果能觉得Prototype不像人就太好了,但感觉没有上一章那么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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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只剩下一抹红。
这是介乎于夕阳西下与华灯初上之间的一点暧昧的过度。八成的天空已经被缀着宝石的锦缎般的黑暗覆盖了,仅剩的两成里,一成是晦暗的藏青到深蓝,一成是带着昏黄的微光。最后一丝暗淡的红色在天边挣扎了一会儿,终于也完全的隐没在地平线之下了,住宅与街灯亮了起来,但在未完全消退的日光里显得不那么明亮。
加拉盘踞在教堂平缓的阔顶上,平视着面前的车水马龙。夜幕正在降临,但这城市的居民自数百年前就已经摆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规律了。天幕低垂,可对街上的人们来说,一天之中最为精彩的时段才刚刚开始。结束了当日的工作之后,不必继续行色匆匆的上班族们面上都带起了放松的神情或者和煦的微笑——他们有充足的理由这样笑,毕竟今天的夜风凉爽且带着恰到好处的湿润,即便是石像也能轻而易举的感觉到。他们从繁忙、劳碌而疲惫的工作中解放出来,准备去通过各种手段去慰劳自己紧绷了一天的精神。在这个发达而便利的城市之中,只要有钱,自然有各色各样丰富的娱乐手段。
不过,那种灯红酒绿的放纵并不属于加拉。
事实上,被迫藏身于阴影之中的石像鬼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那种单纯而放肆的轻松或者愉悦了,这段“很久”的长度,大概可以以世纪论。那时的景象已经因长久的时间而磨损风化了,但他还能模糊地回忆起那时云集在此地的各色华丽长袍和唱诗班空灵的歌声。在那个简朴的年代里,神父与修女已经开始当年收成的葡萄酿酒,最初的几年里他们总是失败,但很快,这教堂便有了圣地之外的名气。有时一些更加尊贵也更有能力的存在也会驾临,为信徒施加恩宠、降下惩罚,或者单纯来看看。那是一段平静而安稳的时光,几乎毫无波澜,以至于加拉完全记不得当中所包含的那些细节了,只记得——宛如执念一般的——那是一段非常美妙的好时光。
但长袍和唱诗班已经不在了;神父与修女随后也离开了;酿造得恰到好处的葡萄酒也变了味;最后,终于神灵也抛弃了祂和祂的眷属在这地上的居所之一,恩宠与旨意也不再有了。
填补这些空白的,是异教的神像,异教的洗礼,异教的祷告,异教的膜拜,和异教的歌颂。
什么都没有剩下了。对加拉来讲,此地已没有丝毫值得他留恋的东西。异教对神秘现象的容忍度也很低,他早已不能像从前那样光明正大地在人前现身,为了活命,躲在阴影之中苟延残喘是唯一的方法。
他想要离开,想要去寻找另一个和这教堂过去时相似的地方——这并不难,一个教堂并不能动摇一个宗教的根基,如果可以,他只需要飞越一两座城市,便能再找到一个类似的。
问题在于,加拉无法离开。虽然与圣职者定下了契约,但作为恶魔种,他仍旧不受任何神灵的庇佑。神圣的律令禁锢着他,将他束缚在这没有栏杆的囚笼之中,日复一日,宛若困兽。
而且了无生趣。
重点在了无生趣上。
加拉对着天穹发呆。在需要打发时间的夜里,他总是会试着数星星,这是很考眼力的工作。最多的一次,他数了整夜,数字绵延到了五位数开外——但那也是近二百年前的记录了。生活在这个城市里的人们一刻也不停歇,总是庸碌于破坏、建设、发展的循环。低矮的放射被推倒,原址上建立起了高耸入云的大厦;昏黄的煤油灯换成了稍强一点的灯泡,又变成了明亮的路灯和遍布街道的霓虹,住宅之中白炽灯逸散出来的光芒也比天幕上的繁星强了不知多少倍。在地面上多彩的光芒之上,漆黑的夜空里已经很难见到过去那样明亮的星子了。
这夜里,石像鬼所能见到的星辰也仅有十二颗,其中的六颗肉眼已经很难辨识了,另有两颗连他自己都不能确定是否真的存在。在灯火通明的年代里,连这项本可以耗时颇久的、很难称之为娱乐的活动都已经无法作为打发时间的手段了。
加拉叹了一口气。
如果地面上没有那么多光的话——不,这不可能。人类发展的脚步一旦开始向前便轻易不会回头,寿命悠长的石像鬼深知这一点。与其期待这种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他还不如换一个更隐蔽也更舒适的角落,重新变回石头,麻木地再耗过这新的一天。
石像鬼伸了伸翅膀,小心的从屋顶上站起身来。作为异教的礼拜堂,这座建筑在昼夜相交的时分已经完成了一天中它最后一次的任务。不再接待外来客人的教堂大门紧闭,庭院中也空空如也,但加拉依然必须谨慎。鉴于这宗教对教义之外的超自然力量都不怎么友好,无法逃离此处的石像鬼不希望自己被巡夜的教士发现。在明亮的夜间里飞上天空也是危险的,因此他鬼鬼祟祟地在屋顶上攀援,向着自己一早决定好的方向前进,然后——
光消失了。
这是很突兀的,加拉的眼前突然黑了下来,然后他的听觉才捕捉到什么难以形容的响声。有那么一个瞬间,他以为是自己突然瞎了,直到他抬起头来,确认了自己还能看见珍珠一般柔和而黯淡的星子。原本明亮的街灯、七彩的霓虹,还有住宅中窗帘后面透出来的温暖的光全都在一个呼吸之内湮灭了,车水马龙的街上响起了混乱的惊呼,汽车急刹与鸣笛的声音不绝于耳。这个角度里不能直接看到马路上的景象,不过加拉猜想,至少交通指示灯也遭受了波及,大路上或许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这是一场大范围的停电。石像鬼这么确认。
这座城市被称为迦南。
全市占地面积四千九百二十七平方公里,人口约一千四百万,始建于公元前六百七十二年,位于门纳海峡西侧,地理位置得天独厚。坐拥加锡塔克湾和拉尔那海,纤细的海峡沟通贝克斯特与金庭两块大陆。迦南作为交通要冲,自然而然地成为了辐射范围广阔的经济、文化中心;然而或许也同样因此,作为兵家必争之地,迦南市在历史上曾三次改旗易帜,被不同的王国攻陷后收入囊中。
即便统治者的名号和执政方针更换了,在长久的时光里渗透了这片土地的文化习俗仍旧如同痼疾一般难以去除。虽然迦南目前隶属于马尔马拉共和国这样一个信仰保守宗教、排斥超自然现象的国家,但在实际的城建工作以及市民的日常生活中,电子信息科技的应用仍然没有得到完全的普及与渗透。大街上一些不太起眼的地方,魔导科技的产物仍旧随处可见,无线网络的普及率也远没有达到马尔马拉治下城市的平均值。虽然电子网络的市场份额一直在逐渐加大,但依存于魔网的沟通在迦南之中仍然占据了主流。
对它来讲,这不是个好消息,但也不是个全然的坏消息。
它在旷野之中走了一天一夜,才发现了一条显然被翻新过数次的高速公路。凭借着无懈可击的拟态模仿,它顺利地搭到了一辆便车,而且很幸运的,车主虽然愿意载它一程,但却并不多话,而且也没什么好奇心。这极大地减少了它目前由于没有人格模板而令自己穿帮的可能性,与此同时,车内的网络热点也使他对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可能遇到的情况有了一个大致的把握。
首先,它花了点时间,从自己废墟一般的记忆库之中刨出了几个要点:
1.自己是因某个国家政府的一项军事开发项目而诞生的间谍机器人。
2.这个项目已经被叫停了,自己也理应当被销毁了。
3.核心代码中的最高等级指令,“伪装潜入、保全自己”仍然在执行。
于是它得出了结论,自己整体的长远目标,就是伪装成人类进行活动,并且提防可能有也可能没有的追捕。
紧接着,它谨慎地对自己进行了卫星定位。鉴于它正乘坐在一辆在高速公路上飞速行驶的车辆中,这行为并不容易暴露。很快它便知晓了自己目前的位置,以及这条路将要到达的城市。
迦南市,这是存在于它资料库中的知识。就如之前所述,作为一个起点,这介乎于好选项与坏选项之间:相对它原本进行活动的环境,在迦南想要接触到与它相互兼容的材料与能源当然会更困难一些,在遍布着魔导科技的城市里,纯粹的赛博人也不可能感到像是在纯粹的电子科技城市中那样的如鱼得水。不过至少,它总归还有办法在这座城市里生活一小段时间,直到它有能力前往下一座城市。
没被扔到纯粹以魔导科技为城建主体构架的城市边上,这实在是很幸运——不过这真的是纯概率学上的巧合吗?它不知道。
这个问题的重要程度很低,因此它也就不再继续思考。对于下一个可能的落脚点,它已经做出了几个选择,但无一例外的全都是电子科技占据主流的城市,而且距离迦南有着相当一段的距离。这意味着它需要在迦南市完成从一无所有到至少初具规模的原始资本积累,并且不引人注目。
幸运的是,它就是被设计出来干这个的。
车主不能载它到市中心,因此它决定在大学城下车。作为城中之城,这里也有着发达的公共交通和完备的基础设施,最重要的是,这个区域全境均有无线网络的覆盖。它身无长物,但在连接上网络之后,这情况不会持续很久了。它行在街上,黑进银行的网络系统,从三个自助取款机里无卡取款,从不同的卡主名下取出了总计五百吉纳尔,并且抹掉了动账提醒。鉴于大部分人都不能准确地记清自己银行卡中的数字,这样的小打小闹是很难暴露的——再说均摊到每个受害人头上的这么一丁点的数额,恐怕连立案都不够。
这解决了最初的困境,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在它决定要彻底抛弃这个身份、离开这座城市之前,它应该保持低调。
另外值得在意的一点是,它的情感模块出于某种不知名的原因,对更换这个外观模板的选项表示出了明显的抵触。
五百吉纳尔只能算是一笔小钱。迦南市中,一般的餐饮店中人均单次消费大约是十到十五吉纳尔;一间地段不算太好的、最简陋的那种出租公寓房,一个月的房租也有六百七十到七百;一辆还过得去的二手车则是三千到四千左右,而且手续费与保险还并没有计算在内。
不过它认为这些钱足够让它找到一份薪水过得去的工作了——黑客手段的确能方便快捷地为它积累资金,然而毫无谋划的犯罪行为也很容易令他受到司法机关的瞩目。鉴于情感模块拒绝令它变换目前的相貌,它只得小心地从零开始经营起自己目前的身份。
或许它可以在这座城市中找一份按时计薪、按日结算的工作,待上一个月或者一个半月,在这期间做好准备,然后进行一次为获取生活生产资料为目的的完美犯罪,最后迅速离开这座城市。如果能在这里找到合适的能源获取渠道,或者宜于复制、补充纳米机器的材料,那就更好了。
获得了初始资金之后,它便乘坐公共交通工具辗转来到了商业区。资料库显示,普遍来讲,一个城市最为繁华的区域能够令他更好地观测该地的平均生活水平与科技发展程度。实际情况与它所预测的没有太大的出入,唯一稍有些令它措手不及的是,商业区竟然没有完全地覆盖上无线网络。
它花费了比预计更长一点的时间才搞清了整个城市的全貌,并且通过平面地图与卫星图像制作了3D模型。在它决定移动到下一个预定地点的时候,太阳已经开始偏西,等到它真的到达目的地时,天色已经擦黑了。
它抵达了迦南市变电所,并且计划在此处进行一定程度的电力补充。总结规律、黑入闭路电视系统,并且进行完美潜入对一个拥有强大计算能力的人工智能来讲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因此这一部分它完成得很顺利。接下来,进入变电室,调整变压器并且准备充电的过程也安稳到乏善可陈。它唯一漏算的,是迦南市的变电所竟然是有人值班的。
它是从闭路电视系统里确认到这一点的。两个身着制服的工人正向着变电室前进,想来是发现了系统中的示数有误。虽然它已经基本完成了所需要的充能,但这依然令它感到了情势严峻,因为能够出入变电室的通道有且仅有一条——如果他们依靠的是自动运行的机械设备,它当然有把握瞒天过海。不过一个有着具体形貌的物体该怎么在狭小的、缺乏遮挡的空间里完美地逃过人眼的观察呢?
它的系统花了三纳秒给出了答案。
加拉很久没能够舒展翅膀,来一次正经的飞翔了。
停电只持续了二十分钟左右,但这一段被黑暗笼罩,因此也不必过于忧虑自己是否会被人看见的时间里,他倒是能够久违地攀上高空——虽然仍不能距离教堂太远,但也足够让他活动筋骨了。
这简直是久违的恩赐,他一开始这么想,但紧接着,他从高空俯瞰到了混乱的街道。长久的生活在人造的光明之下的人类已经不能适应全然的黑暗了,人们从一楼的店铺之中跌跌撞撞地蜂拥而出,因为至少马路上还有车灯照出的些微光亮;交通完全地瘫痪了,所有的车子都凝固在路上,茫然的车主打开车门,离开载具不知所措地环顾四周;他听得见女人和孩童恐惧的哭泣声,以及混在喧哗声中的异教的祷告,这令他难得的好心情迅速地坏了下去。
石像鬼重新降落回那广阔的穹顶之上,收拢了翅膀。他的所见所闻令他感到气闷,但他并没有帮助那些困境中的人的想法——本质上来讲,他是个恶魔种,恶魔种总是缺乏善意的。另外,他也不可能离开这座教堂的范围。
他就是在这时注意到那个红衣的男人的。
即便是在全然的黑暗中,那人的一头璀璨的金发也实在是显眼。加拉凭借自己种族在黑暗中过人的视力饶有兴趣地进行观察。他看着那外来者用显然受过训练的娴熟动作翻上了教堂的墙头,随后轻巧地落在了庭院之内,没有惊动任何人或者触动任何警报——那种人类后来安装的小玩意儿,加拉总觉得那对他是一种侮辱,只可惜他已经没有什么申辩的权利了。
他认为这是一个彰显自己与那些人造的产物相比更加优越的机会,因此准备展翅,并且即刻将那位不速之客驱逐出境。然而在他真正起飞之前,他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他感不到来者的灵魂。
加拉展开翅膀,巨大的黑影无声地掠过教堂的上空,依然向着那位不速之客的方向飞去,但缘由已经和方才的决定有了出入。他在庭院中的石碑上落了脚,完全无声的运动和深邃的黑暗理应为他提供了彻底的庇护,但外来者的目光仍然向着石像鬼的方向偏转过来了。
那不是人类。加拉这么确信。人类不可能这么迅速地发现一个受了黑暗庇护的恶魔。
“你是什么?”石像鬼这么问。
这句话音落下去的时候,供电系统恰巧恢复了。街灯、霓虹,以及居所中的照明再一次充斥了整个城市,各色光线驱散了黑暗与恐惧,远处的界面上传来了欣慰与感恩的喧哗声,整个城市仿佛在此刻重生。
那看起来是个红衣男人的东西直视着加拉的眼睛。或许那只是个单纯的动作,因为石像鬼从那目光之中读不出任何东西。
不,那双不带感情、无机质的翠绿色瞳孔之中所表示的东西,真的能称得上是“目光”吗?
——这是一个预料之外的阻碍。它这么想,并且立即试图制定应急预案,不过,这在最初就遇到了一点困难。它内置的资料库所包含的信息储存量是一个庞大的天文数字,搜索引擎也因此拥有着首屈一指的性能,独特的算法令它在抓取关键词的信息过滤上与其他同类程序有着云泥之别的优势,然而即便如此,这一次它也几乎是把自己的信息内存完全翻了个底朝天,才辨认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这怪物到底是什么。
那是一只守护建筑物的石像鬼,在官方的记录之中已经完全从大陆上灭绝的恶魔种。资料显示,通过灵魂来区分生物的种族与善恶是恶魔种的种族能力,这就意味着仅凭与人类极度相似的外观是不可能欺骗一个石像鬼的。
对方至少已经明确了它并不是人类,不然也不会问出“你是什么”这样的问题了。
更麻烦的一点是,在它的系统指令之中包含有某些非常棘手的细则条款。就比如现在,“若在任务途中发现国家保护动物、特殊物种或疑似灭绝生物,应在不影响任务进程的情况下立刻向总控制台传输坐标信息及音像信息”这一条被自动触发了。它花了一点时间试图拦截这自动传输的电子信号,随后发现自己的传输协议在物理层面上就已经被更改失效了——信号的确传送了出去,可是正确的端口却永远无法接收到。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它终于能将注意力转回到面前的情况上了:“你是什么?”这个问题,它该怎么回答呢?
“一个自意识思考型仿生机器人。”
这是它给出的答案。
既然对方已经知悉了它不是人类,那么在这个问题上强行遮掩就不是什么明智的举动了。它的逻辑回路认为就在此时此刻将这个识破了它身份的石像鬼就地灭口才是最安全的处理方式,然而经过严密的计算,它认识到自己很难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安静无声地解决一个以生命力顽强著称的超自然生物。
因此,计划便转变为对方交谈,并且尽可能获取信任,以求对方不要泄露自己的身份,最好的一种情况下,或许还能请求帮助。之后的事情,便可以从长计议。
石像鬼以一种审视的目光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它,才再次开口:“过去,我曾见过巫师的死灵使魔、术士的炼金人偶,以及魔法师的人造人。它们都多少有一丁点灵魂的力量,但没有任何一种从外观来看,能以假乱真到与你相提并论。”
加拉以一种惊讶而赞叹的语调说着。
而它只是沉默。对人类来讲这可不算是称赞,而对机械来讲,陈述这种既定事实也不会令它的情绪产生波澜。在面对这种令人尴尬的称赞时,人类或许会说点什么,因此当它伪装成人类时它也会做类似的事——但现在,在这石像鬼面前,它只是个机器而已。
幸而夜行性的恶魔并不在意这种类似独角戏的发展。在一小段沉默之后,他再次发问了:“你是为了什么被制造出来的?”
情感模块命令它做出了疑惑的表情。
“为什么这么问?”它反诘。
“因为好奇。你是人类制造出来的,而人类很懒,所以他们不论造什么东西都肯定有个缘由。”加拉这么解释,“就比如死灵使魔,巫师们指使这群可怜的东西干些他们自己不想干的危险脏活;术士们通过炼金人偶证明并且炫耀自己的研究与能力;魔法师的人造人……大部分都是实验材料,小部分是用来打杂的;而我是为了守护这座教堂,直到它从这片土地上消失。
“那么,你是为了什么被制造出来呢?”
是的,从逻辑上来讲这是个无懈可击的理论。它这么认同了,并且试图检索全部的信息内存,或者从核心指令里找出一点蛛丝马迹。但可惜的是,虽然清除了它的存储器的操作员手段粗糙,并且留下了些许的信息残余,不过有关这方面的讯息,的确完全没有留下。
核心代码也只是命令它在保持伪装的同时满足自己的生存需求。据此来看,它可能是科学伦理委员会中某个知名不具的社会实验项目,但这却又无法解释那些残留在它记忆库之中的微末信息。一个社会实验项目是无需令自己的实验品有通缉犯的自觉的,更何况,他们显然无法控制甚至无法预测它会做什么。
这一次的思考持续了三秒钟,对于一个有如此强大运算能力的人工智能来讲,这是一段长的可怕的时间。它考虑了数亿种可能性,然后紧接着,将其中符合逻辑的那些筛选出来,数字便立刻减小到了数万个——它还可以进一步筛选,然而运算模块认为应该停止这种无谓的耗能行为。它预测即便运行过全部的程序之后,还会有一百余种可能性存在,因此在缺乏信息的情况下,进行这样的猜测是无意义的。
“我不知道。我的记忆库被强行格式化了。”它这么回答,“最有可能的一种推论是,我被我的制造者抛弃了。”
“这不常见。”加拉拧着眉头(如果他有的话)评价,“不常见,但也会发生。我没怎么见过被制造者抛弃的造物,但我听过它们的故事,大多不得善终。”
这话没怎么过脑子,说出口的一瞬间,石像鬼便后悔了。但那位不速之客对此却没有什么反应——它做出了回复,但加拉并不能理解其中带有的感情色彩。
“感谢你所提供的模糊概率样本。”它说。
这是字面意义上的感谢,还是有深层意义的讽刺,又或者只是单纯的不带丝毫感情的一句话呢?加拉想要理解成感谢,但实际上,他觉得讽刺意义或许会比较多。
“嗯……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没处可去的话。”出于说错话的愧疚,石像鬼多少想要进行一些补救,“你可以待在教堂里。管事的人不会同意的,但我很熟悉这儿,知道一些不错的藏身处。只要小心别被其他人发现就行——这一点我也很擅长。”
加拉这么说,多少也是真心希望这个不涉及任何魔法的造物能够留下来的。他寂寞太久了,可以交谈的对象也寥寥无几,漆黑夜空上的星星也因为地上明亮的光而销声匿迹了。若是这外来者留下了,至少能陪他稍微打发一些时间。
那从外观来讲与人类一般无二的机器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于是石像鬼愉快地抖了抖翅膀,在石碑上挪动了他的脚爪:“还没有自我介绍。我叫做加拉,因为我是个滴水兽的石像鬼。”
“滴水兽(Gula)。”它用拉丁文重复。
“是的。”加拉愉快地说,“那么你呢?你有名字吗?或者至少,有称呼吗?”
它又沉思了一会儿,才给出了答案:“Prototype(原型机)。”
“好的,Prototype。”石像鬼再次拍起了翅膀,从石碑上悬浮了起来,“阁楼里有一个还算舒服的藏身处。既然你没有什么目的,你大可以在那里思考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
它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点了点头。实际上它是有一个计划的:在能源充足的情况下寻找一个不容易被追踪的网络,开始寻找制造自己的那个项目。它是纯粹由电子机械制成的,因此,发起项目的国家或者组织一定隶属于电子科技文明。这或许是一个很庞大的工程,但只要从自己原始编号的所属国籍开始筛选——
它突然间意识到一个问题:
那理应是每个机器人都有的、必定会记录在核心代码里的原始编号。由其是它这样拥有以假乱真拟态能力的机器人,其原始编号必定会被科学伦理委员会这个跨国境的组织记录在案,并且严加监视看管的。
然而它不记得自己的原始编号了。
由于变电所的总闸故障,迦南市约百分之五十的地区在入夜时分陡然陷入了黑暗。本次电力系统故障仅持续了约二十分钟,但其间亦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损失与混乱,事故原因正在调查中。
次日清晨的早间新闻大约是这么播报的,但实际参与了调查的有权机关和当值人员全都对这次故障发生的原因一筹莫展。
电力系统的断路器必须时常保养,最后一次有记录的检修正是在事故发生的前一天,因此,故障绝不可能是自然发生的。然而——
——到底是什么东西,能把严丝合缝地嵌合在钢铁上的总闸开关硬生生地扯下来呢?
+展开
就让我假定会有人看吧。
主要目的是用文字来大概展示人设的画风。
Prototype会走到一个什么样的城市,取决于我会约到怎样的互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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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的程序在一片阳光下重新开始运转。
首先是内部电源的电压稳定地开始上升,随后仅仅是一个瞬间,那便达到了合适的峰值。启动代码受稳定电压的触发而自动发出指令,程序开始进行硬件自检。
有机生物是断不可能在完全的苏醒之前意识到自己身体内部正在进行的一系列化学反应的,然而它不同,它意识得到自己正在执行怎样的程序,虽然那并不是什么化学变化,但归根结底也是异曲同工的。
这很奇妙,虽然它并不清楚该怎么定义“奇妙”。
任何的传感系统或是数据分析系统都还没有上线,仅有核心程序里最为深层的那些零和一在跃动,它在全然的黑暗与全然的寂静之中审慎地对着自己吹毛求疵。它无意识地意识到自己是完好的,全身上下千余个零件,没有丝毫错位或者损坏,甚至可以称之为保养得当,状态万全,随时可以进行任何种类的测试或者突击检查——它不明白这些是什么意思,但它们自然而然地在系统中浮现了出来。
作为测评结果。
它并不清楚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测评结果出现,他的记忆库中找不到任何相关的资料——实际上,那里几乎没有任何资料,而从它高达四千八百六十二小时三十二分四十七秒的累计运行时间来看,这显然不合常理。
不过它只是安稳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它并不习惯独立思考,虽然在必要的时候,它也很擅长这一点,但现在,它认为去追索原因是没有必要的。
全部的自检在两秒钟之内便完全结束了,随即各项硬件系统立即开始进行配置。液压传动系统、平衡系统、视觉、触觉、嗅觉、听觉传感系统相继上线,随后是各项数据处理系统的初始化。传感器所接收到的外界的信息化整为零,通过充当神经的铜丝与导线向着作为大脑的中央处理器汇聚。
它开始感到那些透过金属躯壳传递而来的热量,并且听到鸟鸣与风擦过草叶的声音。
这是很陌生的。
触觉传感器与平衡系统得出了它正平躺在地上的结论,然而背后的坚实却又并不十足坚硬的触感也令他感到陌生。
于是它张开所谓的眼睛,直射进光学镜头的,是正午璀璨而炫目的白亮日光。
这也是,非常陌生的。
过强的光线使镜片自动产生了变色反应,它所见到的景象暗了下去,高挂在正当空的太阳成为了一个单纯的明度很高的圆形光球,四周的天空是棕黑色的,就好像底片那样。因此,它仍旧可以直视着那团炽热且能够灼伤人眼的明火,不必担心自己的视觉会因此受损。
当然,于它来讲,这也是十分陌生的。
天光、绿草、树木,鸟鸣,乃至身下略带柔软的大地,此前它都从未实际的接触过。当然,它的资料库里有着相关的数据,这使得他能够认得出自己周身一切的事物而不至于像个初生的婴儿那样,在纯粹的自然环境之中手足无措,但这一切于它来讲,仍旧是陌生的。
资料库并不是记忆库。虽然亦稍有损耗,但前者之中仍然有着各式各样数不尽的知识与技巧,只要花几微秒的时间进行加载便可以供它随意使用,而后者则几乎是空空如也的。
它不清楚自己曾经历过什么,遇到过什么,甚至不清楚自己叫什么。
不过或许它本来也就没有名字。代号倒是有许多,但没有一个是真正属于它的。
这是一个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来的想法。对于它这样仅凭借零和一来思考判断事物的无机物来讲,“直觉”这个概念似乎也是不该存在的,但它本能的认为,这就是答案了。
它清楚自己的存储区域一定是被清空了某一部分,但可能并不彻底。那个想法或许就是其中的漏网之鱼,虽然被埋没了,但却仍旧确实存在——只要有一点恰当的契机,它们便能够重见天日。
在砂砾之间仔细地翻找当然也是一个选择,但这需要系统高负荷的长时间运行。经过评估,它还是放弃了这种做法,将寻找一个固定的、可持续的能量来源列为待办事项列表上的最优先选项。
它从地面上坐了起来,金属的外壳上沾染了被压坏的青草与泥土的痕迹,但很快,那些脏污便消失了。被用作它的外壳的金属并不很娇贵,但时常保持清洁还是非常必要的。在它体内所搭载的大量纳米机器人在代码的命令之下迅速地进行了分子级别的清洁,这让它时常光亮如新。
不过这种光亮如新是不常被展示出来的。
它站在阳光之下,身姿挺拔坚硬,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教养良好的绅士,或者训练有素的军人——但不论是哪一种,它与之相比都显得过于瘦削了。那银白色、在光线下面闪闪发亮的躯壳倒不至于令人一下子联想到干尸或者骷髅,不过却也差不多了。它在构造上仅有一个大体的人形,平板、生硬且毫无曲线可言,比起所谓的人类,更接近于画家作画时参考用的木人素体。只不过它是等身大、金属制的,且在比例上更加纤细。
而这样的外貌也并未显现很长的时间。核心程序启动完毕,思考模块、逻辑模块等运行必须的程序模块也完全上线,它判定自己此时应该进行最基本的拟态伪装。在这个结论得出的几微秒之内,指令便立即下发,相应的程序被激活,零和一的世界中代码一行行的飞速奔驰,然后——
从金属的缝隙之中有什么同样是银白色,但却仿佛是胶质的东西喷涌而出。
那是数以兆计的工程纳米机器人的聚合体。本应微小到完全不可视的机械因压倒性的数量而显现出了如流动的水银一般的质感,暴露在空气中,随后紧接着便按照程序的指令划分了自己的区块,以各种不同的方式与自己的同伴紧密地连缀在一起——随即,肌肉、皮肤、毛发甚至衣装,便在金属的表面上如同熔铸一般地生长起来了。
从分子级别的排布来模拟材料质感的纳米机器所做成的拟态足以以假乱真,即便是直接接触也不可能露馅。现在站在那片空地上的已经不是形销骨立的金属制品了,而是一个穿着利落的金发青年。不是谁都能驾驭烈焰一般的火红色,但一件有着这样醒目颜色的长风衣穿着在这个青年身上时,却不会压倒其本身的风姿。纳米机器赋予了它与自己的服饰相称的白皙肤色,以及与那种虚无缥缈的气质相符的深邃五官,它翠绿色的瞳孔无机质地空茫平视着眼前,灿金色的短发随着微风轻轻起伏。
即便拥有了人类的外貌,它依然更像是一个制作精良人偶。
这是存在于资料库中的一个外表,或者说得更详细一点,许多外表模板中的一个。照理来说,当它做出进行拟态的判断时,它应当是从中随机选择一个来命令纳米机器进行建模,但实际上并不是。它并不记得为什么,自己空空如也的记忆库中自然也找不到这指令的源头,它只知道这选择似乎是出于某种已经被刻进代码之中的“惯性”,或许这是在从前曾以一个极高频率被选择使用的模板。但为什么呢?它不知道。
不过无论如何,这个男人的样貌已经浮现在它的身上了。它不知道他叫什么,曾经它应该是知道的——它的资料库中理应存储了超过一千个不同的人物模板,横跨男女老少,各种人种宗教,每一个都有着自己的名字和自己的背景,甚至人生经历。但现在,或许是因为清理了它的内存的那一位使用了过分粗暴的手段,这一部分的数据大部分都被破坏了。仍可用的人物形象模板仅剩下了五百二十八个,而其中完整地包含着其他更多要素的只有十个不到,而可惜的,这一个并不在其中。
或许它应该更换一个拟态,换一个更完整、更不容易出现破绽的。但它的逻辑模块经过权衡之后驳斥了这一决定:再次大幅度更换纳米机器人的分子排布是一种相当耗能的行为,而在找到确切可使用的稳定能量来源之前,这是应该被坚决杜绝的。
它认为这很好。因为不知什么原因,在拟态伪装完成之后便上线的情感模块也表示拒绝更换这个外表。
那么接下来,便应该继续自己的伪装了。徒有外表的拟态是不完全的,恐怖谷效应将会令这种栩栩如生的模拟彻底前功尽弃。于是,它的动作模块调整了自己的指令输出方式,令它从最简洁、最为节省能量的那一种运动模式中跳脱出来——立刻的,它的双瞳有了固定的焦点,它的肢体变得柔软了起来,姿态也不复之前的生硬;另一份更加庞大的指令发送给了纳米机器人,于是在它运动的同时肌肉也有了被牵动的假象,它的胸口有了细微的起伏,就仿佛它正在呼吸一样,它面部的那些微小的机器令它舒展开眉眼,露出了一个经过万千次的计算,却正因此才显得真诚而清爽的微笑。
“它”就在此时,变成了“他”。
他还没有名字,它也没有。不过它认为自己可以给这个外貌重新取个名字、编撰一个身份,同时伪造全套的证书与证明——这不困难,但前提是它得连上网络。而在这个山清水秀、有着良好生态环境的地区内,毫无疑问的,没有任何的无线网络覆盖。
于是,待办事项列表的首要目标便又多了一项,紧随在排在第一位的“寻找可持续的固定能源”之后。他得要去寻找一个网络覆盖的地方,为自己伪造一整套的身份证明,以期混入人类的社会——这是它,或者他的最终目标,虽然他并不清楚这目标到底是从何而来的指令。在最初的执行上或许会有少许的困难,因为无法联网,他内置的导航系统也就无法使用,自然也没办法寻找距离自己最近的文明灯火。不过如果一直向着一个方向走,或许就能发现点什么:水流,道路,或者其他任何什么人类活动的痕迹。顺着这些,他自然能够找到城市。
作为机器人,他可以不食不水不眠地一直走下去,而在能量真正告急之前,他最不缺的就是体力。
于是,身着红衣的金发青年便在正午毒辣的日光下,向着自己面前的方向迈开了脚步,并且希望在这个方向的射线上,他能够遇到一座城市——让他能够至少进行有限度的补给。
也让他不至于,用人类的概念来讲,“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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