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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行一个大场面的水。
这次的互动场景很水,但因为是最终结局章,所以还是腆着脸响应了(土下座)。
我一滴都没有了(干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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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言之年代 502年 未知
不明世界,晶簇荒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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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林菲亚的门将梵的战士们带往了浮月城——一座漂浮在星海当中,似乎不属于任何世界的,仿佛用快融化的蜡或者奶油歪扭地堆砌起来的城市;然后,浮月城的门将他们带往了这片荒地。
这就是为什么,曼努尔会同自己小队的队员、来自其他世界中鲜血骑士团其他支部的另一支被派遣完成与他们同样任务的小队,以及一位负责接应的牧师一同站在这片难以形容的焦土之上。
即使是对已在世上生存了二百年有余的曼努尔来说,这一过程也是相当新奇的:在此之前,谁也想不到仅仅通过"抬腿跨进一团紫红色的雾气漩涡"这样简单的动作就能让人在很短的时间之内完成一场跨越了世界的旅程,也鲜少有费尔法尔人能够凭自己的双目亲眼见识到不存在于地下世界的天光:浮月城上空只有破碎的月亮,它所投下的光线微弱暗淡,但对于地底种族而言也已相当刺眼。
对死厄骑士团的成员们来讲,这是很好的一段缓冲区。微弱的光线不至于让他们的眼睛受伤,也足够让这些自打出生以来就没见过所谓"自然光"的地底种族意识到问题,并为再次穿过"门"之后可能遭遇的强烈光线提前做好防护措施——现在,至少曼努尔自己,分外庆幸自己在浮月城中时已经想到了这一点。
出身于地下世界的所有人,乃至于来自拜克艾厘——一个绝大多数生物都生活在正常点"地上"部分,因此将日升月落的晨昏系统视做寻常的血触骑士团中的成员们,都未曾见过如此宏伟、慑人而炫目的天光。
很难以准确的语言或文字来形容此地天幕之上的恐怖景象:若是将一个世界比作一只蛋,那么自然,高不可及的天空便是蛋壳。而现在,这只蛋的蛋壳上出现了令人惊惧的裂痕,如撕扯,如啮咬,又如胡乱的刀劈斧凿一般混杂不清,令人不由得担心这层脆弱的保护是否在下一刻就会支离破碎;绵延庞杂的裂痕两侧分别由截然不同的某种东西所占据,浩瀚的伟力浸染了原本的天幕,让它一侧变得猩红,另一侧化为漆黑——但很奇异的是,即便是望着漆黑的那一侧,任何人也都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天上投下的强烈光芒正如同一万个太阳在空中燃烧。不论是猩红还是漆黑的光,都毫无阻碍地轻易穿透了地底居民为自己脆弱的眼睛做出的防护,霎时间便从所有仰视者的瞳孔刺入了他们的心底,如斯的伟岸景象令所有人都深感敬畏,不自觉地低下头去,甚至连抬头都仿佛是极大的亵渎与冒犯,遑论再次仰头直视。
自浮月城接应了完成任务的小队,此时也正充当向导的牧师也低着头,仿佛已习惯了这样的景象一般地告诫后来者:"不要直视神光,快些动身吧。"
神光。没有人应和牧师的敦促,在场的所有人都在剧烈的震惊当中默默地消化着这个词。
那么,天穹之上的异象是因何而来,这问题的答案可以说呼之欲出了。
曼努尔在心底默默地咒骂着接应的牧师——如果早知道他们将会抵达的是神座之下,那么他宁可放弃所谓的"奖赏"。毕竟天大地大,自己的性命最大。卓尔精灵的确对自己的身手与能力抱有充分的自信(也正是这种自信令她在明知牧师所应承的解答背后必然有些并未宣之于口的标价——利用类似的手法坑害下属甚至可以说是死厄骑士团的"传统"——的情况下也敢于一探究竟),但也绝不会自信到敢于面对一位真神,哪怕那是他所信仰的神。
何况依照天幕上与猩红分庭抗礼的漆黑来看,恐怕神在此地的神祇并不仅仅是军主一位。
无穷高处传来闷雷般隆隆的巨响,又好像千军万马在列阵嘶鸣,驰骋于高天之上,马蹄起落间地面仿佛都在震颤。对于初次见识到如此景象的人们来说,得要过上一会儿,他们才能意识到,随着那巨响震颤的并不是地面,而是他们的双腿和心灵。
曼努尔花了比平常更多的时间才勉强令自己的舌头能再次正常工作,但至少看起来,他还是对现状接受最快的一个。卓尔精灵以有些干涩的嗓音询问带领他们的牧师:"能问问我们是要去什么地方吗?"
如果着恰好是一个需要对目标地点保密的任务的话,这种询问无疑会为发问者引来审斥乃至刑罚,但这一次并不是。容光焕发的牧师一手拿着那只由死厄小队一路护送到浮月城的匣子,遥遥指向远处的一座小丘,爽快地回答:"那里,我们必须把它送到那里去。"
他的眉宇间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兴奋,抓着匣子的那只手也毫无必要地过于用力,令他的指节都泛着青白色。曼努尔不清楚接下来具体会发生什么事,但他认得这牧师脸上的神态:那是一种成功者的意气风发,胜利者的志得意满,值得传颂的伟业唾手可及,而自己正掌握着至关重要的钥匙的亢奋。曼努尔在许多人脸上都见过这样的表情,可惜的是,只有其中很小的一部分最终能够真正地得偿所愿,更多人都倒在了同行者的暗箭之下。
不过这至少能够证明接下来的行动不会有很大的风险,因为一个面对风险、随时可能殒命的人是不会露出胜券在握的表情的。曼努尔不知道是否还有人做出了与他相似的观察与判断,不过想必其他人也从各种蛛丝马迹中读出了这一点,因为这个临时凑成、绝谈不上什么信任或者默契的队伍很快地移动了起来,遂着牧师的心意,以急行军的速度向着远方的山丘赶去。
就像任何一次兴军的过程中那样,曼努尔试图在前进的同时分神观察四周的情况——谨慎些总不会出错。他们显然已经非常接近旅程的终点了,正引如此,才更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避免功亏一篑。但他很快发现,在现在的情景下,这很困难:首先,四周空旷的环境与费尔法尔的地底坑道有极大的区别,他原本熟习的那些技巧在这里显得水土不服;其次,也更重要的一点是,高天之上传来的巨响与神光极大地干扰了他的感官与判断。在如此庞大的力量之下,他不由自主地胆战心惊,难以集中精神,因此所能观察得到的也不过是最表层的一些东西。
仅从最表层的部分来概括地简介周围的景象的话,“焦土”一词再合适不过了。曼努尔不清楚,也无法想象这个世界到底遭遇了什么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他只能通过自己的感官认识到:四周广袤的平原一望无际,唯一算得上是标的物的只有他们正在前往的小丘;众人行经的地面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焦痕,如同尚未痊愈的伤疤一般铲除了地面上所有的生命。不论此地从前曾有过怎样的景象,现在它都当得起“不毛之地”这一称呼:即便是卓尔精灵的眼睛,在此地也能一眼望见遥远的地平线,而就曼努尔目力所及之处,他看不见任何植被的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淡蓝色的高大晶簇——小的像是灌木,大的甚至如同小树那样,稀疏地排列在荒地之上,显然是因为某种非自然的力量才如此生长的。
这奇妙的景象令曼努尔不禁苦中作乐地猜想,或许在另一种情况下,艾柏克会对这些异常存在着的矿物产生浓厚的兴趣,但在真神脚下?还是算了吧。
说不好是为此感到庆幸还是失望,卓尔精灵能看得出,至少现在,那团毛球的注意力明显集中在一些对现在的情况更具有实际意义的方向上。整支队伍在荒原上行进了一小段时间后,野蛮人终于耐不住寂寞地开口,粗声粗气地向牧师询问:“我说,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他没敢抬头,只是向上指了指,暗示被红黑二色撕成两半的天幕:“这场面应该不是什么很常见的……的玩意儿吧?”
“这里是吾神的战场。”牧师在回答这问题时,语气中带着些高高在上的傲然,“你们现在所目睹的一切,将来定会在史书上有所记载。”
他似乎笑了一下,又以与荣有焉的语气补充道:“庆幸吧,你们正在成为历史的见证人。”
那也得要我们能活着回去才行。曼努尔腹诽。考虑到他们的主神或许正在高空上鏖战,他及时地收敛了自己更加亵渎的想法。身为男厕,在直面过如此伟岸而浩荡的力量——而这仅仅是一场争斗的余波,就已经足以让意志不坚者肝胆俱裂——之后,很难想像还会有人胆敢冒犯一位如此强大的神祇,除非这人对经受漫长而痛苦的折磨有兴趣:死亡在神祇面前绝不是终点,况且,从诸多史诗典籍中所描述的故事来看,不和之神可算不得宽宏大量。
或许在这一点上,身处此地的所有人都有相似的感受与考量,至少没人敢于在此处讲出什么不恰当的话来,就连一向没什么文学造诣,吐不出任何花团锦簇的修辞的艾柏克也尽力想办法让自己说出的句子听起来更加正式、更富有敬意:“那么,我主的敌人是哪一位呢?”
考虑到天幕之上的神祇并不止军主一位,矮人略加思索,还是使用了相对温和些的措辞,以防因明显的不敬引起另一位(很有可能是菲诺)不必要的的注意,从而遭遇到对方顺手降下的神罚。在此情境下,这样的处置方法是挑不出错的,因此牧师虽然对他“过于温和”的用词稍有不快,但并未在此事上纠缠,只是冷笑一声:
“一路走来至此,你们竟还不知道么?”
那么便可以确定,的确是罪之花了。曼努尔因这句反问而确信,并立刻发现不仅是他小队中的成员,来自拜克艾厘的血触骑士团们也多少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看来这位女神为了拦截这个落到鲜血骑士团手中的匣子下了血本,为此不惜四处播撒她的神谕,发动自己的牧师与信徒——可悲的是,这群乌合之众最终还是失败了。
牧师的反诘已经是足够清晰的回答,谁也没有据此展开进一步的问答。在距离真神如此近的距离下,有脑子的人都应该知道不要提起(考虑到一路上以来的经历,一位必然抱有恶意的神祇的)神名乃至代称,甚至连想都不要多想。这个话题就此结束,但牧师的健谈显然成为了一个信号,让来自血触骑士团的那位深色长发的女性高等精灵紧接着提出了下一个问题:
“这里是什么时候开始成为战场的?”
梵的牧师并没有因为他们频繁地问东问西而愠怒,事实上,他看起来还挺乐在其中的,似乎正因自己能够向“不够接近神”的其他人解答这些问题而获得了一些优越感:“这里——”
但他的优越感也就只能到此为止了。还没等曼努尔计划完该如何利用这一点来为自己获取更多情报,一直暗地里突然飞来的冷箭便打断了他的思考:那支箭指一瞬便贯穿了牧师的咽喉,夺去了他的性命,不论再怎么精密的计划都已经失去了实施的土壤。
队伍中的所有人——几乎是所有人——都立刻转向了箭矢的来向。这是任何世界的鲜血骑士团成员作为正规军都应该具备的素养,但曼努尔没有这么做:他依旧紧盯着牧师倒下去的尸体,或者,说得更精确些,盯着牧师手中那即便死去也依然被紧握着的匣子。
那是由他从费尔法尔一路护送至此的匣子,被牧师辨认出后便一刻也不松懈地紧抓在手中的匣子,尚不清楚有何具体内容或作用,但必然在接下来的一些事情中涉及到重大作用以及几大好处的匣子。
作为卓尔男性,二百余年累积下来的人生经验令曼努尔深刻地明白风险与回报成正比的道理,也令他本能地知晓该在何时当机立断地做出决定。在整个队伍中绝大部分人都转向暗箭袭来的方向时,只有他一人迅速地放低姿态以规避可能存在的下一轮射击,一个箭步向着牧师倒下的尸身靠拢,劈手夺过了死人手中的匣子,想要将它立刻藏进怀里。
这本该是一连串连续的动作,可当曼努尔的指尖接触到匣子的那一瞬间,一个强烈的念头便陡然尖锐地钻入了他的脑海:必须得尽快将它带到正确的位置去,无论如何都必须得完成这件事。
卓尔精灵的动作因为这此前从未发生过的突发状况而卡了一下——之前在费尔法尔,甚至在浮月城,曼努尔都有曾经碰触甚至与长期携带匣子的经历,但从未经历过如此异象。他不得不为了理解并接受这个意外花费了大约一秒钟的时间,就在这短暂的一秒钟里,敌人已经从他们躲藏的高大晶簇后面出现,往整个队伍的方向冲来。
这些人的目标,不用多想,必然是这个匣子。
现状不允许曼努尔进行详细的思考——碰触匣子时的意外已经让他浪费掉了一点时间,敌人在前进的同时释放的第二轮箭矢已经呼啸着袭来。他立即将匣子紧抓在手里,在规避这一轮攻击的同时完成之前被打断的整套动作:将这个对任务至关重要的物品塞进自己的怀里,就地翻滚到一个远离箭矢、相对安全的位置,准备起身迎敌。但实际上,他只来的及将自己的手堪堪搭在战锤的握柄上,便已经有一个身佩黑罂粟圣徽的人类女性穿过了这个临时队伍因遭遇伏击而变得松散的队形,冲到了他的面前:
“把吾主的东西还来!”她沙哑地怒吼。这个女人的面孔因愤恨、焦急与惶恐而变得狰狞,她的声音当中也掩藏不住地流露着同样的情感。这些炽烈的情感驱策着她爆发出远超出平均值的气势与力量,犹如鹰隼一般迅捷地扑向尚还毫无准备的曼努尔,手中的反曲刃匕首从空中向着卓尔的脖颈落下,刀刃上闪着渴血的光。
若是曼努尔再多耽搁哪怕半秒钟的时间,那么他的头颅都会在这一次足够快速的攻击当中从脖颈上离开,但很遗憾的是,他没有。他来不及拿起盾牌防御,也没有抽出战锤格挡或反击的时间,但他是个足够有经验的士兵,知道该怎样在赤手空拳的不利状态下迎敌:他迎着菲诺牧师的来向踏了一步,不退反进,不仅让女人手中的刀刃落在了自己的肩甲上而后弹开,还在右手从腰间抽出兵器的同时,用空闲的左手试图抓住她身上的挂带——非常可惜的是,罪之花赐予祂眷民的灵巧让这一记没有落在实处,不然曼努尔有自信在接下来的三个呼吸之内给对方的性命画上句号。
但此时他的战锤已经准备就绪了。这让他成功逼退了迫近自己的敌人,给自己腾出了一点喘息的空间,好把目光放在整个战场上:粗略地一扫便能大概得知,对面拢共有十来个人,站位相对分散,不像是一整个团体,但从对着他们的方向虎视眈眈的目光来看,显然这些人目标都是一致的。
在最初的伏击造成的混乱过后,这些人隐隐对散乱开的两支鲜血骑士团小队形成了包围之势,显然是意图将他们全部歼灭在这里。仔细观察便不难发现他们是有备而来:远处有三名弓手依托着平原上高大的晶簇准备狙击;远处还有一位牧师负责压阵,这是时刻准备提供治疗的阵型;另外,除开刚刚与曼努尔完成了一轮交锋的女性牧师之外,又有一位战士突破了混乱的防线,与她并肩而立;剩下的人里包含着游荡者、战士,甚至还有一位吟游诗人。
从眼下的情况来看,这显然不是能正面应对还能轻松全身而退的敌人,但一个合格的鲜血骑士团成员并不会因此选择坐以待毙。在度过最初的混乱阶段、发现敌人是自己的两倍之后,即便这群梵的信徒是由来自不同世界的两个完全陌生的骑士团分支临时凑成的小队,相应的军事素养也令他们本能地凑出了一个基本的阵型:
不知怎的,那个愚蠢的毛球正和血触骑士团里那个短发的女性精灵在最前排拦住了绝大部分的敌人——气氛吵闹且热烈,并且夹杂着一些不堪入耳的俚语和辛辣直白的讽刺,想来他们自己并不是很喜欢这种工作上的安排;拉维莱斯同另一个长发的女性精灵勉强还算是正和平地合作着,分别在先锋的侧翼掠阵,堪堪拉出了一道防线;早已经楔入到的鲜血骑士团防线内部那个牧师与战士倒是目标明确,直冲着持有匣子的曼努尔便开始发难,好在队伍中认得清“重要的任务物品不得有失”的成员并不只有卓尔精灵一个,血触骑士团中那个以面具遮脸的半精灵男性很快切入了曼努尔的战场,迎上了其中一个敌人;费勒也在周围伺机而动,但现在的场地太过空旷,并不适合游荡者的发挥,所以曼努尔恶劣地猜想,这个混血杂种“伺机而动”的方向恐怕不在如何杀伤敌人,而在如何让自己逃走这一点上。
虽说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怀中与他紧贴着的匣子的确正持续地将“把它带到正确的位置去”这样一个念头灌进他的脑海里,但这也不过是在他为自己正面对一场敌我实力相差悬殊的战斗时使用“战略迂回”这一不怎么光彩的策略多添了一笔冠冕堂皇的理由罢了。就和往常一样,他没把自己的心绪显露出来叫任何人知道——遇到危险时,丢下一些人去送死,再抛弃一些人去引开敌人,那么他自己就能顺利完成任务了。为什么要让这些工具人提前意识到接下来的事情呢?
曼努尔已经悄然地检视过“正确的位置”了。并不怎么令人惊讶,匣子在冥冥中所提示的位置与已死的牧师最开始指出的方位是一致的,都是平原之上唯一凸出的那个小丘。不过与刚刚从“门”中离开时相比,在这段时间的行军结束后,那座小山丘已经离他们足够近了。据卓尔精灵估测,如果他全力奔跑的话,只剩下几分钟的路程,那么要做的事情就很明显了:他完全可以在这里直接转身丢下同伴,独自一人去完成任务,占据最大的好处。从这里跑过去不过几分钟的时间而已。鲜血骑士团虽然在这之后显然会加剧人数上的劣势,但也不至于这么几分钟都撑不住。何况,他为什么要管别人的死活呢?
于是他很快做出了决定,找准时机虚晃一枪之后脱离了战团,将其他人的抱怨或者怒吼扔在身后,转身向着山丘的方向头也不回地飞奔而去。曼努尔清楚,在自己离开战场的那一刹那,敌人的攻势显然地加剧了,但他并不在乎。另外,在奔跑的过程中,他用自己的余光瞥见费勒在一边跟了上来——卓尔精灵在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并没有觉得很惊讶,毕竟他早就已经清楚,这个半种在明哲保身上的能力有多么出众。
这也没什么不好。曼努尔如此思考。要是在最后的环节出了什么问题,那么至少还能有个垫背的。
几分钟的时间倏忽而逝。不光是拿着匣子的曼努尔,就连费勒也在奔跑的过程中逐渐感觉到,越是接近山丘,便越是确信这山丘并不是自然形成的,而是某种人造物——哪怕费尔法尔的地底居民实际上并不清楚一个“自然形成”的山丘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人工堆出的又会有什么不同。这的确不怎么寻常,但并不重要。
卓尔与半卓尔一同迅速地爬上山丘,更多的异象在此显现:天空之上传来的巨响随着他们的攀登忽地变得格外清晰,如同雷鸣在就在耳边炸响那样,訇然作响的巨大音波在他们的头脑与脏腑之间回荡不止;空气也仿佛突然间有了实质的重量,令攀登者的呼吸变得急促,行动变得困难。但只消抬头,便能明确地看到他们的目标:山丘顶上的地面上,有一片以石块搭建起的稍微隆起的平面。不论是听得到匣子在冥冥中指示的曼努尔,还是依照常理来判断行动的费勒,都能清楚地理解到:那只匣子的终点应当是在那片石台之上。
因为终点近在眼前,所以即便爬上山丘耗费的体力要比预想得多些,死厄骑士团的两委成员也并没有花去比平时更多的时间。站在高处回头望去的话,便能清晰地看到下方的战团正在一点点向着小丘的方向靠近,不过高地上,身处神威之下的的两人都并没有这种闲情逸致——或许即便有,他们回头的目的也不会是确认队友的生死,而是敌人的位置。
“是不是把匣子放在这个上面,我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费勒的语气里同时包含着期待与恐惧。
“不清楚。”在如此压力之下,曼努尔也很难生出比“完成这个重要的任务”更多的想法,这倒让他显得比平常好说话了许多,“不过至少应该试试。”
卓尔精灵不是牧师,因此无法判断这个石台存在于此的用意——某种祭台?还是什么其他的东西?在不清楚自己正面对什么,又或者即将会发生什么的情况下,他采取了最谨慎的处理方式:取出匣子,小心地在平台的外围半跪下来(以防冒渎神祇),伸手将匣子摆放在了石台的正中心,屏住呼吸等了几秒钟——然而除开匣子不再将相应的意念灌入曼努尔的脑子里之外,什么都没有发生。
“看来不止是这样。”费勒的语气接近自言自语,但紧接着,他就提高了音量示警,“战场越靠越近了!”
这提示引起了曼努尔的警觉。他猛地从地上站起来,却又因此在神威的轰鸣之下头脑发昏。他想要转身观察敌人的位置,却在这个过程中不可避免地摇晃了一下,让自己的脚踏上了石台——他的心脏为此停跳了一拍,但在这一秒过去后,同样什么也没发生。这让他意识到这块地面并没有他一开始所想的那样凛然不可侵犯。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卓尔精灵强迫自己的大脑在如此深重的威压之下运转起来,已死牧师在浮月城中的那句话有如神助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想知道里面是什么吗?”
——这个匣子在最后一刻是要被打开的!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曼努尔立刻便俯下身去拾起躺在地上的匣子。就在那一刹那,先前附着在匣子上的巨大的意念全部都回来了,无数庞杂的信息顺着他与匣子相接处的那一点皮肤灌进了他的躯壳,盘桓于他的脑海当中,曼努尔能够意识到它们的存在,却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其中的内容;与此同时,他脚下由石块搭成的平台忽地亮了起来,数道光芒从山丘的顶端流泻而下,转瞬间便如闪电般劈裂了大地,连接着地上不合常理地出现的晶簇与晶簇,勾勒出了无比复杂的花纹。
而后,在纷扰的思绪与喧嚣的轰鸣声之下,在曼努尔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愈发清晰:把那个东西扔出去。
这是无可违逆的谕令。曼努尔被这个强大的念头裹挟着,无法自制地向下看去——不知何时,他手中的匣子已经被打开,露出了其中的内容物:一柄小巧的、石质的、宛若艺术品的,漆黑的峨眉刺。
他“知道”这是什么。或许平时的曼努尔能够通过种种线索将它与典籍故事当中传唱的“炼狱刺”联系起来,但现在,他对这一物品的认知只有“该将它扔出去”这一个被灌输的念头而已。他不可遏制地将手伸向那看似毫无杀伤力的眷器,远方菲诺信徒的怒吼与咆哮似乎与他毫无关系——那些人在异变发生当时便放弃了对鲜血骑士团信徒的杀伤,转而试图绕过他们直取山丘的顶峰以干扰仪式,然而太晚了——下一秒,卓尔精灵已经将那柄峨眉刺扔了出去。
曼努尔的投掷动作是歪斜且不正规的。他本身并不善于使用这种轻飘飘的武器,若是一般的飞镖一类的小玩意儿,恐怕飞不了多远就要失了准头。但那柄峨眉刺却仿佛有自己的意识一般,随着曼努尔投掷的动作笔直地飞向了天际,如同逆飞的流星一般带着光华刺入了黑色的那片天空——而后,所有人都听见了高天之上传来的、属于女人的一声痛呼。
霎时间,沉重的空气,高天上的轰鸣,种种异象全部在此时凝固了一瞬,地上的活人因此惶然地抬头仰视天空,只见仿佛有利刃裂帛般划破了黑色的那一半天空,另一侧的鲜红立刻血光大盛,乘胜追击地楔入了被划开的缝隙当中,似乎要一举将黑色撕成两半。仿佛自无穷远处遥遥传来女性痛苦而绝望的咆哮,这咆哮又似乎来自很近的位置——当鲜血骑士团的成员试图追索它的来源时,却意外地发现,它来源于与他们对垒的菲诺牧师:她们原本妖冶的容貌迅速地枯败了下去,肢体也变得干瘪滞涩。就在前一刻,她们还有神恩加身,带领着罪之花的信徒令鲜血骑士团的精锐陷入苦战,可下一刻,她们自己却仿佛在一瞬间苍老了下去,虽然仍旧勉力举起武器试图背水一战,却几乎已经完全失去了战斗力,只需要刀尖轻轻一划就能易如反掌地将她们杀死。
这异象令敌方阵营士气大减,回过神来的曼努尔与费勒又重新加入了战团。在作为团队核心的牧师阵亡之后,菲诺的拥趸被轻易地切割成了两份,即便他们的人数占优势,也没能逃过在军主的铁蹄之下战败身亡的命运。这没有花去多少时间,正如高天之上的红色占据压倒性的优势、彻底蚕食了黑色的那一半也没有花费多长时间那样。
当地上的争斗尘埃落定之时,天空上也已经完全被血红色的光芒笼罩。敌人的鲜血几乎融化在了这样的光辉之下,看不分明——或许那些血液已经迅速地渗入了贫瘠的土地,又或许大地之上已被猩红的血液涂满,而鲜血与鲜血之间是没有区别的。
显然,有什么重大的事件发生了。虽然在场的活人里没有一个能明确说出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他们也确实意识到,自己确实地参与进了某件会被写进史诗、传唱千年万年的大事中去。没有谁能在这样的情况下还保持正常的思绪,因此,刚刚结束一场战斗的小丘之上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他们在正面攻坚的前提下杀死了两倍于自己的敌人。放在平时,这必然是值得吹嘘的优秀战绩,但在眼下,这似乎是整件事里最不值得一提的部分。即便是所有人当中最能说会道的费勒也在这种强烈的不真实感中暂时失语,而就在这些士兵不知所措的时候,高天之上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回去你们的世界吧,你们的任务已经完成。”那是个男人的声音,听不出具体的年龄,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发自内心地敬畏,“未来,还会有需要你们力量的时候。”
那个声音只说了这些,便不再言语,回程的通道也在近处为所有人打开。但在场所有人的心绪都并不在那上面:梵的信徒或震惊,或狂喜,或惊惧,他们在原地战栗着祈祷,高唱战争之主的神明,称颂神祇的威能与功绩——
所有智力正常的人都能够意识到:他们在任务的最后,直接聆听了神谕。
对于虔诚的信徒来讲,还有比这更崇高的荣誉吗?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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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数:5405
进行一个制定计划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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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言之年代 502年5月
“黑暗世界”费尔法尔,“卓尔之城”奈林菲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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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座历史相当悠久的城市。历史悠久,因此强大——不够强大的城市是不可能拥有悠久的历史的,这是举世皆准的残酷法则,而在弱肉强食的费尔法尔,这条法则尤为突出。
既然这座城市历史悠久而且强大,那么自然而然就会声名远播。至少当曼努尔在出发前宣布他们本次任务的目的地是奈林菲亚时,没有任何人问出“那是什么地方”一类的蠢问题:就像一个生在德菲卡的人,不论是不是精灵都必定会至少听过菲薇艾诺的名字一样,一个生在费尔法尔的人,不论是不是卓尔都必定会至少听过奈林菲亚的名字。虽然双方广为人知的个中缘由大不相同。
不像由珂宁亲赐,是所有精灵发源之地的绿林故都,奈林菲亚可考的历史只能追溯到失落之年代——当然,在那之前这座城市肯定已经存在了,并且想必还十分繁荣,不然又怎么会吸引到卓尔精灵前来“接手”呢?——在失落之年代时,奈林菲亚才成了“卓尔之城”,因此留下了可考的历史。它不是黑暗世界中第一座卓尔精灵的城市,也绝不是现存的大多数卓尔城市的发源地,但绝对是现今的费尔法尔中最强盛的卓尔城市:这里的人们唯敬拜黑暗女神夏德娜,他们建设唯一的一种神殿,聆听唯一的一种教诲,取悦唯一的神祇,在行事方针上不会相互制肘(不过暗地里的内斗自然是少不了的,这也是取悦黑暗女神所必须的一环),最重要的是,他们建造了黑雾学院,并且在森严而不容违逆的社会制度下完美地保留并发扬了精灵研习魔法的传统:
也就是说,奈林菲亚的法师相对其他地区更多,而且还有大量魔学研究者能够供他们驱使。
这种明确的优势也被奈林菲亚的卓尔们明晃晃地摆在台前:死厄骑士团的小队从小道靠近城市东侧外围时,就发现了用于防护的墙壁上镌刻着奇妙的纹样——看着像是出自法师或者魔学研究者的魔法雕文,将它们刻上城墙的那些人们丝毫没有想要掩饰这一点。这样下令的必然是一位身居高位的卓尔女士,曼努尔大致能明白这种思路:这是一种对城市强大实力的自负与炫耀(这部分比较主要,大概占据动机的八成以上的那种主要),同时也是对敌人的一种震慑。那些雕文现在看起来都是沉寂着的,但谁知道事实上是怎么回事呢?它们或许有用,或许没用,或许只需要等待一个能为它充能的法师,或许只是些好看的花纹……若有想要潜入城市的宵小之辈,自然会因此瞻前顾后,而意图犯罪的人一旦瞻前顾后起来,反而更容易露出马脚。
但当意图入侵的人非常熟悉战争,又或者在城里早有作为内应的同伙的话,那么这种心理上的小伎俩就不起作用了。非常不幸的是,死厄骑士团两样都占。
因此,他们轻车熟路地找到了接头人,并在他的引导下避开了哨兵的耳目和可能的陷阱,安全地翻越了城墙,混进了城市当中。
“你们来的正是时候。”在找了个勉强能说话的街巷之后,接头人愉快地(就一个卓尔男性的标准来讲)说,“原本,我们要把这个埋进城里,而后再走进长出来的东西里……但前些天有人替我们解决了这件事。”
他从怀里摸出一件小东西来,将它放在掌心上,展示给小队:那看起来大致上是一枚植物的种子,但与普通的种子相异的地方是,它的四周被细小的藤蔓缠绕着,而且还散发着幽幽的紫光。
没等任何人来得及提出问题,他就收拢了手掌以免黑暗中的微弱光线引来不必要的的注目,并接着开口:“虽然用不到了,但主的谕令是将它交给来到此地的小队,所以……”
接头人向着小队的方向伸出了那只攥着“种子”的拳头,在场的人中当然不会有谁看不懂如此明显的暗示。曼努尔于是上前一步,从对方的手中接下了重要的任务物品,然后按照鲜血骑士团共同的礼节先后赞美了军主。
“之后呢?关于这个暂时用不到了的东西可有其他的指示?”在将这个细小但重要的东西藏进隐秘的衣袋之后,曼努尔提问。
“暂时没有,再之后该怎么处理还要等上级的意思。”接头人说,“我将这城中的变化上报之后,得到的指令依然是引导各位进入‘那个东西’里。考虑到各位任务结束后很可能能够直接面见上级,这么重要的东西还是交给诸位携带,然后直接从上级处领受处置方案效率比较高。”
这是不太明显地抬了小队中的所有成员一把,暗示他们在完成了这个重要的任务之后可能获得嘉奖。但对于那些在死厄军团摸爬滚打了许多年的老兵来说,他们是不会因为这点“升官发财”的暗示就飘飘然的,也不会忽视对方句子里散发着可疑信号的部分。
“‘那个东西’是个什么东西?”艾柏克语气相当不客气地询问,“你们尖耳朵就不能一次性把话说的明白点吗?”
接头人至少看起来好脾气地笑了笑:“事关重要的任务,我确实也想这么做,但说实话,我很难找到一个确切的词语来形容它。对恐惧之主发誓,我在此前近三百年的生命里从未见过那样的东西。”
艾柏克看起来还想说点什么,费勒看起来也有点对这种完全未知的东西跃跃欲试,但在曼努尔回头严厉的一瞥之后,他们都明智地把要出口的话咽回到肚子里去了——小队的队长清楚,半卓尔大约是真的暂时偃旗息鼓,可矮人必然在什么地方憋着坏呢。
不过这些事可以在任务结束后慢慢清算,因常年争斗而产生的默契使曼努尔明白,艾柏克必然也是这样想的:一件事情越到最后关头越容易出问题,旅途越临近终点越不能掉以轻心,何况这是那种干得漂亮说不准就能一步登天,搞砸了便最好自己动手去见艾瑞克的任务。至少现在他们不应该把精力耗在这种争斗上。
“那就带我们亲眼去看看它吧。”收回目光之后,曼努尔这样要求,接头人自然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还请各位把身上显眼的东西藏一藏。”卓尔男性变戏法似的拿出了几件宽大的斗篷,“城里最近有些混乱,但因此可以混进人群,你们跟我来,注意不要暴露身份。”
当一行人走在奈林菲亚的街道上时,便更加地感受到了这座城市悠久的历史与强大的力量——悠久的历史体现在街道的砖块与两侧的建筑上,时光为它们沉淀下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厚重气质,而卓尔精灵阴郁、繁复但华美的艺术风格又为它们打下了鲜明的烙印;强大的力量则体现在街道上往来的人群身上,如接头人所说,城区各处都处于一种浮躁的混乱当中,但在这混乱中穿梭着的大量士兵无一不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想来若是没有这种令各个家族自顾不暇因此收缩防御圈的混乱,或许他们潜入城市的难度要翻上几番。
接头人带着小队躲躲藏藏的穿过了东区各大家族的驻地,经过了混乱的街市,来到了奈林菲亚的北侧。放在平时,来到这里的人显然第一眼就会注意到高耸在此处的黑雾学院,但现如今,这座著名的建筑却被其他什么更显眼的东西抢了风头:一个漂浮在半空中、散发着微弱紫红色光芒的……云雾?气旋?大约是这样的某种东西。它看起来不像是有实体或有重量,但却固执地待在原地,不断地缓慢旋转自身,仿佛将会把所有靠近自己的东西都吸入漆黑的中心点那样。
毫无疑问,这就是接头人所说的那个“有生之年从未见过”的、应当从“种子”里“长出来”的东西。而在“从未见过”这一点上,奈林菲亚的其他人自然也是如此。这个陡然出现的神秘产物自然而然地引起了许多人的兴趣,有许多卓尔战士正驻扎在它的附近看守着它,这也是为什么接头人只带着小队在远处眺望那个气旋。
“你们接下来就要通过那里。”接头人这么说,“但你们也看见了,四周有看守。按照职责,我不会也不应该跟你们一起进去,但我会尽力为你们通过那里提供帮助。”
“这东西靠谱吗?”费勒终于没忍住出了声,但紧接着,他就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于是立刻接着补充道,“呃……我的意思是,你看,这不是别人搞出来的东西吗?和伟大的主原本给我们准备的那个会不会不一样?”
“主的神谕如此,不会有错。”接头人平静地回答,“你们通过之后,在另一边应该会遇到另一个接头人,我们共用同一套暗号系统,只要按照寻找我的方式操作,你们就能轻易地找到他。接下来会由他来给你们下一步的指引。”
费勒的声音没有再响起来,但接头人的话头却没停下:“哦对了,还有些事情或许你们应当知道。前些日子里,就是这个东西从地上长出来的那个时候,奈林菲亚城里的奴隶发生了一次逃亡——具体来讲,奴隶们逃进了那个里面,”他远远地指向紫红色的气旋,“因此这里的人们都知道那个东西是可以进去的,只是不知道它通往哪里。看守它的那些人自然也清楚这一点,目前他们会阻止任何人靠近它。”
这次是拉维莱斯以自己特有的敏锐抓住了句子里的关键词:“‘目前’?”
“是的,‘目前’。”接头人点点头,“就是那么回事儿啦。遇到风险与利益并存的那类事情时,谁都想做第一个,谁都不想做第一个。奈林菲亚的确有组织探索队进去的意思,但至于谁先谁后、怎样组队,夏德娜的喽啰们还有得吵呢。”
这话听来有些自相矛盾,但在场的人都清楚地理解其中的意思:第一个探索的人或许能得到最多的利益,但同样要承担最多的风险。而卓尔惯来是那种希望自己能独吞利益,让别人去承担风险的种族。城市当中的混乱或许有一部分是因为前些日子里的奴隶逃亡引起的,但更多的,恐怕是奈林菲亚上层的明争暗斗所掀起的余波吧。
曼努尔不是奈林菲亚出身,对这座城市的权力结构无法有很深入的了解,可是只要仔细看看,就不难发现聚集在那道气旋边上的士兵隐约地分成了四个阵营。若是谁有一副弓箭手的好眼睛,或许还能看见他们身上标识的家纹各不相同。
“那么我们能等他们的探索队组成了之后,假装是其中的士兵一起混进去吗?”拉维莱斯问。
接头人点点头,“如果各位想要这么做,我会帮忙安排,只要不暴露身份就行。但我在这座城市里的能量和资金都有限,或许没法帮忙将所有的关节都打通。”
“我觉得不太妥当。”曼努尔,或者说,某个卓尔城市的执法队分队长,在简单的思考后从专业角度提出了反驳,“先不论那些尊贵的女士们是不是要吵到某个家族的家主自然更替之后才能做出决定,单说这个探索任务的性质,各家主母想要相互制衡,就必然是分别选出自己的家族中可信但折损了也不太可惜的家族战士进行编队一同进入。这样就很难在队伍里夹带生面孔,遑论卓尔之外的种族,而在队伍中有人返回之前,周围的守备也不太可能放松下来,掩藏身份太难了。”
他嫌弃地扫了一眼队伍里其他的三个人,考虑到是紧要关头,才没有更多地表达自己的不满,而是转向接头人:“奴隶逃亡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但接头人还是带着少许莫名其妙的表情回答了:“就最近,没有超过十天。”
曼努尔点了点头:“间隔的时间不长,那还能再来一次。”
“什么?”
“奴隶逃亡。”曼努尔冷酷地说,“已经有一些人成功地逃出了城市,有这个前例在,肯定有些奴隶的心思活络起来了。那群没什么脑子的蠕虫大多没有自己的思考,只要煽动起一小部分,另外的那些就会自己跟上来——说到底,这种事有第一次就能有第二次。”
接头人仔细想了一会儿,评估道:“这确实很可能成事,但问题是这样做了有什么意义呢?手无寸铁又虚弱的奴隶能做什么呢?就算他们成功跑到了城北侧,面对这样的——”他轻微地向气旋周边规整的营房和强壮的士兵示意,“——军队,他们也做不了什么。”
“最差的情况下,也能造成混乱,或者一个方向的守备空虚。这样我们就至少可以凭身手趁乱摸进去。”曼努尔强行把顺手将这座城里的局势搞得更混乱的想法押后,接着说,“但我希望事情能进行得更稳妥些——你知道这些守军的一日三餐是怎么解决的吗?有没有瞧准时机下毒的可能性?”
接头人斟酌了一下,慢吞吞地回答:“很难,但不至于做不到。只是我也不能暴露身份,因此毒药只能用大路货,泛用的解毒剂也能抵抗,减员效果或许不会太好。”
费勒总觉得在这句话里听见了一个被接头人不情不愿地咽下去的短语:得加钱。
“那不如来点不死人的。”他凭借自己在市井讨生活的经历提出了建议,“强力泻药之类——也会让人失去战斗力,而且就算喝下解毒剂也留不住,只能等药效过去。”
曼努尔回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算是默认,倒是接头人笑着点了点头:“这倒是个好办法。”
艾柏克在后头偷偷地咕哝着什么“尖耳朵的招数真是阴损”,没有人理他。倒是拉维莱斯跟上了思路,接着询问:“那之后呢?我们在奴隶和守卫起冲突的时候找机会溜过去吗?”
“情况不好的话,就这么做。”曼努尔说,他对女性一向有更多些的耐心,“情况好的话,我们就让奴隶逃亡再成功一次。这样就算我们跳进气旋里之后有什么问题,前面也有能先给我们挡刀的。”
他们是梵的信徒,又不是兀烈卡卡的追随者。打从一开始,驱动这种看似反抗压迫的“善良”行为的就不是善意,而是利益。
“这计划至少听起来成功率挺高。”接头人如此评价,“但最重要的问题是,你们能够成功煽动奴隶吗?”
听了这话,艾柏克突然说:“可别想让我干这个事情!哪怕是一时的谎言,我也绝不会屈从于你们这群黑炭[消音]之下!”
同样作为卓尔精灵的接头人脸色变了。他正待说些什么,曼努尔的声音就已经巧妙地插了进来:“作为队长,我当然不会安排不合适的人去执行不合适的任务——毕竟你那颗毛茸茸的脑袋瓜里基本都是你茂盛的头发和胡须的根呐!它们已经把你的脑子挤得只有三克拉那么大了,出于人道主义,我也不该让一个智力上的残疾人单独行动,更何况,我怎么会派一个肯定会把事情搞砸的人去执行这么重要的任务呢?”
这是个偏僻的地方,四周没有其他人了,因此接头人朗声大笑了起来。艾柏克字面意义上的暴跳如雷,可一时没有能反唇相讥的词句,又能意识到这不是和曼努尔在武力上起冲突的好时机,于是暂且只得无能狂怒。而他的队长根本没理他,就在这一系列的背景音里看向了费勒:
“再说了,合适的‘奴隶’人选不是很明显吗?”
半卓尔脸上习惯性的笑容有些发僵。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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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数:7263
进行一个屑人行为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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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言之年代 502年4月
“黑暗世界”费尔法尔,“野营地”洛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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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一遍,我好像没听清。”微笑着的曼努尔轻柔地说,“补给点遭遇了什么问题吗?”
或许会有脑袋不够清醒的人会觉得卓尔此刻的笑容可亲,语气轻柔,就好像是一个好说话的人真的没听清上一句话具体的内容那样,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但,这里是黑暗无光的地下世界,各处都被暴力、阴谋,背叛与掠夺所充斥。在这样的环境下生长起来,并且有命活到能够被鲜血骑士团收编的年纪的任何生物,都不会相信一个出现在这种情况下的笑容会代表善意。
洛林据点的负责人——是个年轻的男性卓尔——立刻跪伏在了地上,深深地将头埋下去,至少听起来诚惶诚恐:“真的抱歉,一百万个抱歉,英勇的骑士老爷,但我们确实无法立刻为诸位进行补给——我们的库存当然是足够的,但有一伙卑劣的小偷洗劫了据点的仓库,这些蛆虫偷去了本应由我们交给老爷们的一件特别的东西——”
年轻的卓尔大概是从自己面前陡然险恶起来的气氛中窥见了自己的末路(别问他为什么不抬头就能感觉到这些。在费尔法尔,想要在这样的年纪里攀登到挂着“负责人”名头的岗位上,你总得有点出众的地方),他立刻停止了对之前情况的叙述,以免让那些看上去就非常不好惹的老爷们认为他是在为自己的失职找借口。
但,不要小看这些底层人求生的智慧。在意识到自己并不能用最近倒霉的经历博取同情之后,负责人只稍微卡了一短短的一瞬间,就转换了语言上的策略,开始承诺自己将很快地解决这个问题:
“只要各位老爷们在此地稍作休憩,我很快就会带人将原应属于各位的物资夺回来,并对那些不长眼的虫豸们施以雷霆般的惩——”
“你刚刚说‘很快’。”曼努尔态度平静地打断了负责人的陈情,指出了目前的重点问题:“那么,具体是多快呢?要知道,这是个耽搁不起的重要任务,延误了期限的话,你也应该知道军法的。”
在这样“善意的提醒”之后,当负责人再次开口时,语调中已经明显地带上了些货真价实的惶急:
“我,我当然明白,老爷们!在将各位安顿好之后,我立刻就带人出发!绝不会误了各位的大事!”
“你的这份心意确实可贵。”曼努尔做出了点不痛不痒地褒扬,语调依然很平静,“可这些话并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呀。一般来讲,我不喜欢重复,但考虑到你精神紧张、思维混乱,我就特别宽容地再重新提问一次吧:具体是多快呢?”
那个短句在负责人听来无异于丧钟正在鸣响。
似乎是感觉到被质询者过于紧张了,拉维莱斯忍俊不禁,顺口“宽慰”道:“不要太害怕了,我们鲜血骑士团是讲规矩的组织。但正因为我们是在这样的组织里,才必须得给许多事情定下一个明确的期限来,你说对吧?”
她是矮人,这也的确不是矮人惯常的作风,但首先,她是费尔法尔人。或许在很多时候,比起用语言逐步压垮其他人的精神,拉维莱斯体内的血液总是催促她选择一些例如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更直接的策略,但这并不意味着在这支小队的队长正施展他自己惯用的伎俩时,她不会跟在一边落井下石。
毕竟,近来他们每天经历的都是些行军、遮掩痕迹,躲避追兵与杀人灭口的事情,这样的生活是多么枯燥乏味啊!谁又能拒绝一些新鲜的乐趣呢?尤其是在受害人并不是矮人的情况下——虽然,即便被这样折腾的那个是矮人,在同等的情况下,恐怕也没法激起她心中比一个指甲缝的容量更多的怜悯了。
果然,在接到拉维莱斯的“宽慰”之后,负责人明显变得更加紧张了。年轻的卓尔当然不可能听不出这些句子当中隐含的意思,女性的嗓音又进一步加剧了他心理上的压力。在几秒钟的颤抖与挣扎过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抬起头来,以恳求般的语气说:“三天——不,两天!最多两天!只要老爷们行行好,能给我这点时间,我就能带着本地驻扎的打手们将那些垃圾的据点全部翻个底朝天,将各位老爷本应得的东西全部找回来!”
艾柏克发出了一声明显的嗤笑,但没有说什么更具体的话。再次开口的人依旧是曼努尔,他此刻的语气也没什么明显的变化,有一点惊喜,但不多,就好像不过是发现这里恰巧能做某种他想吃的菜肴似的:“原来只要两天啊。我该说不愧是统管一个据点的负责人吗?看来你对附近的情况、是什么人来抢夺了物资,甚至连对方盘踞的位置都摸得一清二楚啊。我是不是应该给你鼓鼓掌?”
这就是明显的阴阳怪气了。其中隐含着的“你是否曾与这伙人勾结”的意思足够令任何一个同样岗位的人冷汗直冒,但对此时的负责人来说,他在忍不住为自己即将破财的命运悲痛的同时,还舒了一口气。
对于像他这样,距离骑士团主要驻地天高皇帝远的补给据点来讲,与附近的某些人或者某些势力相互串通,在上级两次巡查的间隙里倒卖据点内一些不常用的物资中饱私囊,再在提交的文件上将其记做正常损耗,又或者通过其他渠道盘剥相似的廉价品入库周转都是常事。年轻的卓尔会这样做,是因为他的前任也在这样做;他的前任这样做的原因,是由于前任的前任也这样做;不出意外的话,他的下一任也会这样做,用这种秘而不宣的“保留节目”所带来的收入轻松愉快地充实自己的钱囊。类似的事情在骑士团中总是发生,而依据法不责众(又或者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习惯,只要场面上还能看得过去,就没人会因此受罚。
一般来讲,事情被暗示到这一步,差不多就可以结束了。负责人虽然紧张,但也有一些见到终点的喜悦。按常理来讲,之后的一系列讨好、贿赂与打点是必定免不了的,但在费尔法尔,能用钱来解决的问题都不算严重。负责人相信,只要他能给出一个令对方满意的数字,保住自己现在的职位,那么不需要很久,他就能通过各种手段补回这一次的损失。
然而,就在他预估对方的出价,并且在心中咒骂那些没长脑子、不知好歹的劫匪时,另有一个人说话了。
“队长!”费勒,与不知什么时候和他一同消失在所有人视线中的那位据点负责人的副手再次出现了,他脸上那种仿佛大势已定的喜滋滋的笑容也令年轻的卓尔心里打鼓。半卓尔没有照量其他人的情绪,只用轻快的语调说着自己的话:“我必须得说,这位朋友真的非常上道,我们聊得非常愉快。”
负责人露出了迷茫的表情,但作为从底层搏杀上来的卓尔男性,这样的表情只在他的脸上出现了短短的一瞬间,就立刻被愤怒与绝望给代替了。的确,只要场面上还看得过去,就不会有人处罚倒卖军备中饱私囊的负责人。但,如果有一个证人能够证明这一系列明显违背军法的行为呢?事情就会变得很不一样了——鲜血骑士团不会介意为此树立一个血淋淋的典型案例的。
意识到自己末路的负责人不管不顾地从地上跳了起来,转向他的副手,在场的所有人都见到了他几可说是鱼死网破的丑态,但他已经无暇遮掩:
“背叛!”他指向自己的副手,大喊道。
他的副手,一个形容可怖的战蜥人,露出了一个大约是笑容的表情:“‘背叛’,是的,阁下。我们在每一次的晋升时不是都会以此来打下上升阶梯的地基吗?”
这显然是一个相当聪明的战蜥人——对这个粗野而原始的种族来说,能够学会本族语之外的语言(哪怕不过是通用语)的个体都是十分稀少的,而这一个不但使用了卓尔精灵复杂而精妙的语言(虽然口音听起来非常可笑),甚至还会使用修辞。放在平时,这肯定是值得大惊小怪一番的,但现在,对死厄骑士团的派遣队员来说,明显有一些比珍稀战蜥人更有意思的节目正在上演。
负责人已经意识到,他的副手很可能已经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事情,也就是他在此处与什么人联系、怎样经营,又是因为什么遭遇了这次不幸“意外”的所有过程全都和盘托出了,而对方给出的筹码显然就是自己现在的位置。那么,副手的背叛已成定局,因为自己不可能给出更加诱人的价码,所以毫无转圜的余地。现在,他的将来已经全在这个特派小队的一念之间了。
——的确,这样一个作战小组并没有执行军法的权力,但只要他们足够不开心,他们就可以和副手达成一个协议,就像负责人将那些凭空消失的财物记做“自然折损”一样,将他这个负责人也“自然折损”掉。
“行、行行好吧,老爷!”他哭丧着脸转向了小队的话事人,绝望地提出一些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且没有说服力的理由:“难道老爷们会喜欢让一个臭烘烘的战蜥人来为诸位整饬装备与物资吗?何况,我从没出过什么岔子,只有这一次!行行好放过我吧!我可以付出很多很多献金!比供给上级的还要多!甚至以后我在这个岗位上的五成收入也可以持续地上供给您——”
“或许如此吧。”曼努尔不置可否,“但,起码从现在看来,战蜥人没有把事情搞砸啊。”
他理直气壮的陈述语气堪称无辜,内容却让负责人睁大了惨白的双眼。
“您不能这样做!”他崩溃地大喊,“这样做事的并不止我一个!八成以上的补给点负责人都有类似的生意,您不能因为一件大家都在做的事情处罚我!”
这些小丑似的表演在此地引发了一阵愉快的笑声。
“或许是这样吧,我指有八成人都有类似的生意那部分。”笑够了之后,曼努尔大发慈悲地解释,“许多人都在用类似的方法填充自己的钱袋,但只有你被抓住了,而且有人证。”
战蜥人副手在一边滑稽地鞠了一躬,让曼努尔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容摇了摇头。
“要知道,这可不是因为你曾经私自挪用军备品,而是因为你竟然蠢到把事情搞砸了。而且,若你搞砸的是些普通的事情,那么就还有补救的机会,可谁知道,这一次的纰漏竟然是个如此严重的错误,并且还恰好被我们抓住了把柄呢?真是太不幸了。”
负责人还想说些什么。但在那些音节出口之前,接到了暗示的拉维莱斯便已经将剑刃刺进他的喉管里去了。温热鲜红的血液可笑地喷溅出来,在众人的哄笑声中,这个不幸的卓尔挣扎着倒在了地上,虚弱地弹动了两下,死了。
应该找个画师把这个蠢货此刻的表情记录下来。观赏着这一切的曼努尔愉快地想。
“你应该在我们快离开的时候下令杀他,”艾柏克在据点成员兴奋的惊呼声中有些不满地点评道,“如果那时候再动手,整件事情肯定都会变得更有意思。”
“唯有这次我赞同你,大艺术家。”曼努尔的语气里,令人惊讶的,仿佛带着一些真实的笑意,“放在任何一个更轻松的任务里,我都会很乐意那样做,但这次不行。比起这些娱乐节目,我们此行的任务是更加重要、绝不能有闪失的。”
据点负责人,或者说,“前”负责人失去了生机的残躯被拖走处理的时候,新的负责人(也就是之前的战蜥人副手)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原原本本地交代全了。
要让曼努尔来评价的话,原来的那个负责人微妙的处在一个“有能力”和“平庸”之间的尴尬分界线上。对于一个没怎么受到过正统教育的男性卓尔来说,他已经算是精于算计的那一类了。在之前的一段不算长的时间里,他成功地干掉了自己的前任,并且在上任之后依靠各种手段很快稳住了局势,捏住了绝大部分部下的把柄,然后通过这些人处理掉了另外那部分控制不了的,再然后又依靠这些人顺畅地接过了自己前任绝大部分的人脉与渠道,在仅仅损失了很少的一部分的情况下,将过去的生意维持了下来。
这两个“绝大多数”是非常值得别人高看他一眼的壮举,但很可惜的是,他虽然超常发挥、成功地完成了这两个“绝大多数”,却没有意识到这样却是让自己乘上了一辆以自己现在的能力水平几乎无法驾驭的马车。他留下了太多盘根错节的资源,满以为自己能和前任一样自如地掌控全局,却无法很快地在这些人心中重新树立自己的威信,让太多的部分尾大不掉。旁人很难说清这位年轻的卓尔男性是否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因为它才刚刚显露出一点要反噬的迹象,就已经将这个自命不凡的可怜人的性命给吞掉了。
首先决定试探这个据点新任首领的虚实的,是一群在附近四处流窜的矮人。根据新负责人的介绍,这是一伙被自己的堡垒驱逐的背叛者,脸上被烙铁留下了明显的符号。没有矮人的城市愿意接纳他们,他们有不愿意在其他种族所建立的“毫无艺术、美感与规划”的城市中长期落脚,于是只能选择住在野地里。这些矮人似乎有一定的数量,并且据说很有一些雄心壮志,经常在附近的荒野中转来转去,声称在为他们未来的城市选址。但事实上,从他们竟然会来做这个出头鸟就能知道,这些狂妄的石墩子们除开过剩的自尊心和自己的一条命之外根本没什么可失去的,所以才会不管不顾地铤而走险,冒着被死厄骑士团报复的风险第一个直接攻击据点。
他们行动的结果不必赘述,不然这支执行任务的精锐小队现在就已经能安安稳稳地在补给点所提供的住处里睡觉了。曼努尔有些不耐烦地阻止了新负责人添油加醋地描绘那场“失窃案”——以更加地抹黑自己刚死去的前任,通过语言的艺术将自己洗刷得更加无辜,并以此加强自己上位的正当性——的尝试,又拒绝了对方立刻带人前往对方的营地“弥补这一错误”的谄媚:鲜血骑士团补给点中几乎所有的岗位都可以被称为闲差,这种地方大多不会配驻什么好手,指望这群人去和能在野地里居住和行走并且活蹦乱跳的敌人对抗,恐怕得等到整个据点的成员都因为战损置换过一批之后才有成功的希望。
小队只要求了一份标注出矮人营地大概位置的地图,以及足够一天消耗的食物与水,便动身亲自去解决这个问题。其实,小队的成员私下里也认为,如果不忙的话,就让这些据点里没见过世面的蜗牛兵们去见见(自己的)血也挺好玩;等待观赏新的负责人不得不为补员头痛,又或者不得不低声下气地来求他们这些军老爷帮帮忙也并非不是一桩美事。只可惜,他们不仅背着一个限定了完成期限的任务,还有一个非常谨慎,因此很看重效率的顶头上司。
具体的过程乏善可陈,总之,实际上没用大半天的时间,他们就回到了据点来。或许对于没怎么经历过实战的据点兵来讲,这一伙流窜的灰矮人(以及他们所饲养的裸鼹鼠)会是相当棘手的敌人,但对于一个常年为军主征战的精锐小队来讲,将这个据点的存在从地图上抹去并不会比扎营做饭更困难——又或许,如果你想在简陋的野外条件下把军粮弄得更好吃点的话,做饭还是件更有挑战性的事情呢,就比如该如何把那些吃起来又干又柴的裸鼹鼠弄得可以下咽。
当然,他们也按照死厄骑士团一贯的优良传统,在战斗结束之后,他们也“打扫了战场”。只是很可惜,除开原本就应该属于他们的补给(包括之前的负责人所声称的那些“特别的东西”,四块红色的、弦月状的石头)之外,这帮四处流窜的灰矮人们没有什么太多油水可刮:唯一勉强值得一拿的不过是几个零钱,剩下的绝大多数都是“矮人会喜欢的”——铁砧铁矿之类,不怎么值钱却又难以搬动的东西。他们的确也发现了一些这些窸窸窣窣四处打洞的长毛鼹鼠们制作的地图,不过这些东西都被艾柏克骂骂咧咧地收走烧掉了。由于军主近期的目标并不在这附近,所以也没人阻止那个亮闪闪的毛球在所谓的同族爱中自我陶醉的行为。
另外值得注意的一点是,他们在这个灰矮人的临时洞穴里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了一朵画在墙壁上的小小罂粟花。看来,这群没脑子的蠢货在如此急切地成为试探据点力量的出头鸟这一点上,显然还有比小队原本的猜测中更多的动机。
但这些人都已经变成了不能说话也不能动的尸体了。他们对小队的任务还会有什么妨碍吗?当然没有。所以回到了据点的小队就这样放下心来,在新任负责人殷勤的服侍之下舒舒服服地休息了一整天。然后,在他们到达这个据点的第三天一早,所有人在检查好一切应该被带走的东西,包括那些尚还没搞清用途、只是按照说明分给每个人一块的红色石头,之后,便立即准备上路。
“为什么老爷们不多留一阵呢?”战蜥人的声音有点惶恐,“是小的有哪里招待不周吗?”
“嗐,和这个没关系,别想太多了,会折寿的,朋友。”费勒笑嘻嘻地回答,“只是时间不等人,我们还有任务呢。”
“没有质疑老爷们决定的意思。或许,只是或许,”战蜥人紧张地舔了舔自己裸露在外的尖牙,“老爷们也不必真的那样着急。几位抵达洛林的时间已经比我们接到的消息上写得要早很多啦!按照原来那个蠢货的说法,我们应该‘提前’做好准备,好在下周摆开阵势迎接老爷们呢。各位已经在之前的路上进行了如此紧凑的行军,为什么不多休息一阵,犒赏一下自己呢?”
艾柏克冷笑了一声:“哎,你知道吗,我觉得之前那个尖耳朵傻蛋有一句话说的挺对。”
战蜥人愚笨的脑子不太明白话题怎么突然转到这个方向上去了。在它发愣的时间里,还是拉维莱斯给自己的同族捧了个场:“是哪一句话呢?”
“就是那一句,”矮人故意抻长脖子(虽然看起来不明显),掐尖了嗓音,模仿着那个年轻的卓尔绝望而尖利的喊叫声:“‘难道——老爷们会喜欢让一个臭烘烘的战蜥人来为诸位整饬装备与物资吗?’”
整个小队爆发出了一阵堪称嚣张的笑声。至于话题的主角,那个战蜥人,一时间显得非常不知所措。或许他想要因为这再明显不过的侮辱而发怒;或许他正考虑着隐忍一时、将这个仇恨记下,在日后择机报复回来;又或许这两种想法同时出现在了它的脑海里,它正在从中做出艰难的选择——不论是那种情况,它很快就不需要为此烦恼了:
费勒的飞刀准确而致命地刺进了战蜥人的喉间。即便对这个种族来讲,那里也是皮肤柔软,缺乏保护,又很致命的位置。费尔法尔中任何一个精于战斗的士兵都应该知道,即便是在营房里也应该对此处稍做保护,而这个在骑士团补给据点中晋升的战蜥人显然没有这种意识。
这个据点两天前新上任的负责人就这样在笑声与惊呼声中含着自己被鲜血噎住的咕哝声倒下去了。很快,在此处供职资历最老的一个人被推了出来:一个战战兢兢、矮小的人类,三天前还不过只是个端茶倒水的仆人——但因为是前任,哦,现在该说“前前任”负责人的贴身仆人,所以姑且还算是知道很多事情的。
“老爷们……这……”仆人终究只是个仆人,没见过什么大世面,面对着战蜥人的尸体时,他的舌头都在打结。
“这个愚蠢的战蜥人是个背叛者。”难得心情很好的曼努尔愉快地提示道,“它将消息卖给了菲诺的信徒,引导了一次对洛林据点的袭击,导致它的前任负责人在袭击中阵亡。不仅如此,它在这之后甚至还妄图干扰军团长直接派遣的小队的秘密任务,因此被小队直接处死了。”
“什……我不明白……”男人抓着自己乱蓬蓬的头发,惶恐地喃喃着,“这是真的……真的是这样吗……?”
曼努尔嗤笑一声:“你在乎吗?”
这个短句似乎唤回了那个六神无主的仆人的神智。他身躯的抖动渐渐平息了下来,又深吸了一口气,明显清醒了不少。
“是啊……”他冷静了下来,“事情就是这个样子的。我就在报告书上这样写。”
在凭空落下的巨大利益面前,一个没什么见识的人类也是能迅速地做出判断的。
——反正,在费尔法尔,谁在乎真相呢?
-TBC-
+展开字数:13555
进行一个战斗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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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言之年代 502年3月
“黑暗世界”费尔法尔,“苦水之城”锈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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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心而论,在许多人眼里,锈尘已经很难算是一个城市了。它或许曾经辉煌过,有过摩肩接踵的人流和热火朝天的气氛,但现在,它显然已经败落得死气沉沉,不过徒有城市的外壳,内里空空荡荡,只有少量无处可去的流民盗匪在此盘桓。就曼努尔看来,哪怕一些以种植或养殖为产业的小庄园都比它更有生气些。
通常来讲,梵的追随者是不会太在意这类已经衰败了的小地方的。它们没法提供兵员、产出、或者财富,大概率也没有什么战略价值,对军主的征服大业来讲可有可无。那么秉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除非有特定的任务,他们或许根本不会注意到它。
但当死厄骑士团特别派遣的这个小队第一眼看到这个已经衰败了的城市时,倒是没有人抱怨他们不得不在这样一个“看起来就什么乐子都没有”的地方落脚。毕竟,他们已经在荒无人烟的地下洞窟之中连续不断地穿行了十天,并因为这个护送任务要求隐秘,小队规划的路线大多是一些人迹罕至的小道——人迹罕至,也就意味着更多的不确定性,他们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一直保持着高度警惕,还因为得要保证行军速度只能轮换休息。哪怕他们作为军主的士兵有着充足的体力,这十天下来,所有人的精神也已经相当疲惫,急需一张安稳的床铺。锈尘即便再小,这样的一张床它也总是能提供的。
小队做出如此判断倒也不是毫无根由。锈尘的确是个小城,没什么名气,也没什么秩序,但它出现在了战争之神的牧师下发给这个小队的名录上,就说明其中至少已经隐秘地存在了一个骑士团的据点——在那里,身负重要任务的他们可以保证自己的安全。在曼努尔的规划当中,他们应该不引人注目地进入这座城市,可以在这座小城中安稳地休整两天的时间,完成补给,收集下一段路程的情报,视情况规划接下来的路线,然后不引人注目地离开。
这本来不应该有什么困难的地方。当这座城市出现在补给点的名录上时,后面当然也会跟着相应的讯息。指挥官们给出这份名录是为了让小队能够完成任务,在此基础上,他们当然尽可能会给出所有小队可能需要的正确且详尽的情报。当然,也不是没有例外的情况,比如他们决定让一些太过没用的,或是过于不服管教的,或是威胁到上位者地位的,或者单纯看不顺眼的下属和士兵理所当然地消失时,就会给出一份内容似是而非的情报,并在任务的难度上做些手脚,以便让那些人基于错误情报的做出错误判断,从而自然而然地踏进死路。
曼努尔对类似的事情自然不陌生——事实上,在他还不叫曼努尔的时候,他在类似的事情上也是个中高手。因此,他很清楚该如何分辨从上级处得到的信息的真伪,并以此倒推自己到底是被看重还是被放弃。很幸运的是,在供职于死厄骑士团的如此长的时间里,他在上峰眼中的重要性的确在逐渐增加(以一种他有意控制过的缓慢速度),近五年里这样直接收到的情报中也鲜少掺有水分。不过曼努尔一贯小心谨慎,不会因此放松警惕。他依然保持着搜集有关名录上目的地的,除开上级给出的信息之外的情报,并让二者相互印证以求稳妥的习惯。这些事他做得不动声色,哪怕是与他相处时间最长的艾柏克都没怎么看出端倪:盾矮人只是觉得这个婆婆妈妈的尖耳朵有时候知道的事情莫名其妙的多而已。当然,曼努尔认为这只是因为艾柏克是个驽钝的毛球,脑子里很难放进石头和该怎么用石头将自己打扮得亮闪闪之外的事情,而非自己手段高妙。他一直保持着这种“谦虚的警惕心”,这是他能许多次跳出死局、活到现在的秘诀。
但不得不说,这些额外的信息很多时候是没有用的,至少在寻找骑士团的隐秘据点时没有用。曼努尔知道锈尘原本是个在预言之年代早期由地底矮人建立起来的矿业城市,大约一百五十年前随着矿脉的枯竭渐渐没落;也知道这里有一个地下湖和一条地底裂缝;甚至知道那个湖中的水味道发苦,不能酿酒,以致于嗜酒的矮人在榨干了矿脉之后飞速地抛弃了这座城市——但如果想要找到接头人,以上的情报统统派不上用场。你需要做的只是走进城区,找到那个名录上指定的酒馆,在大堂里说出掩饰得很好、不会被他人察觉到问题的暗语就行了。在名录上的据点接头人应当已经接到过命令,在小队有可能行经的这一段时间里都会整日在酒馆中留人看守,以便接待正确地说出了暗号的那些人。曼努尔的小队进行过这种保密等级的任务,这一次的据说又格外重要,因此就连最新加入的费勒也在前辈的“教导”之下对这一套流程滚瓜烂熟了。
当那间指定的酒馆出现在这个高强度行军了十天的小队面前的时候,即便所有的成员都是训练有素、纪律严明(这个比较看情况)的士兵,能够在任何时候保持整肃的军容,但曼努尔依然清楚地听见至少两个放松下来的呼气声。这的确让他有些不满——或者说,他在为自己没有机会借题发挥、惩罚他的队员而不满。这是一次隐秘的行动。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他们不应该是有着明确等级划分的成建制的战斗小组,那太容易令人联想到鲜血骑士团了。一个松散的,没有明显阶级感的雇佣兵小队或者“冒险者”(在费尔法尔,冒险者和盗贼杀手之间的差别并不是很明显)小队是更好的选择。这样的人不论出现在那里都说得通,也能合理地携带精良的武器。于是,曼努尔只好遗憾地放弃这个给部下找不痛快的机会,转而以任谁都能领会的肢体语言示意他们“做自己想做的事”。
这个暗示实际上应当被理解“去对暗号”的意思。而根据骑士团内部的一些不成文但却被严格奉行着的规则,这个时候总是由资历最浅或是最不重要的那个人第一个进门的——这样如果门后有什么危险,第一个遭殃的便是最不重要的那个成员了。要是他不想去,那么队伍中资历更深的人便会亲切地告诉他,他其实并没有这种选择。
费勒是个聪明人,因此不需要这样的教育便无师自通自己该做什么。半精灵游荡者迈着轻巧的步伐飘向了酒馆石制的大门,用力推开门板让它大敞着,微弱的烛光从房间里泄露出来。在跨进门槛的那一瞬间,他向着自己的右侧微微偏了偏头,随后又没事人一样地将头转了回去,朝着冷冷清清、几乎可以说空无一人的大堂中高声叫喊:“老板在这儿么?我听说你们这儿有‘腐实酒’。”
曼努尔皱起眉头,艾柏克从原地跳了起来——说不好是出于兴奋还是愤怒,不过一只属于队长的手立刻便挡在了他的面前。卓尔精灵向着费勒之前偏头的方向一瞥,一个梵的变体圣徽浅浅地可在门框不起眼的地方,要开着门才不被遮挡。他立刻认出了那个图案所代表的意义,明白了费勒如此行动的动机,并一反常态地第二个(通常他都认为身份最高的自己应该排在最后)跨过了门槛,快速地审视了一番这间浪费地亮着烛火却根本没有生意的酒馆大堂。
或许是因为时间不对,又或许是因为锈尘的确已经衰败至斯了。通常会被骑士团据点用作接头的酒馆都应该是当地最出名的那个——喧闹嘈杂,没人有余力搞清楚跟自己没关系的人在做什么,外地人慕名而至、将它作为第一个拜访的地点也很自然,在其中与某些人很快地达成交易也不奇怪——总之该是个适合掩饰许多事的地方,然而这间酒馆却门可罗雀,连老板都没有在呼声之后出现在吧台后面。
但费勒的问句并没有空放。在拉维莱斯和艾柏克一同进入房屋的同时,这个空间当中除了他们之外的唯一的活物,一个藏身在门后的阴影当中、身着斗篷的男性人类,说话了:
“我不知道你是从哪听来这个消息的,半卓尔的小子。”他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些恰到好处的笑意,就好像他真的被这个消息逗乐了一样,“这样的小地方怎么会有那种高级品的存货呢?我敢说在这儿生活的八成以上的乡巴佬连‘腐实酒’这个名字都没听说过。”
无所谓在哪生活,也无所谓乡不乡巴佬。曼努尔在心底冷笑。被问到这句话的人十成十都应该不知道“腐实酒”是个什么东西,因为它根本不存在——但这个男人却把它说得像是真的一样,甚至连语气中都带上了点市侩的暗示,同任何准备出手一些高价商品或者赃物的买卖人推销时的语气没有任何区别。
曼努尔的余光瞥见艾柏克和拉维莱斯互相交换了一个可能只有矮人才懂的眼神,而费勒的手指在向着会给别人带来危险的方向移动。这说明他的队员当中没有蠢人,一个值得高兴的事实,不是么?
虽然他实际上并没有那么高兴,不过卓尔精灵还是轻笑了一声,然后满意地见到费勒听懂了自己的暗示,让手指回到了它们应该在的地方,而非夹出什么飞镖刀片之类的东西。在确保不会有人在不恰当的时间里血溅三尺之后,他转向房间里唯一的一个陌生人:“听起来你倒是很清楚。”
“我有幸从贵人那里得到了些‘馈赠’。”阴影中的男人忍不住向前倾了一些,好让烛火微弱的光线照到他的脸上,确保所有人都能看见他意味深长的微笑,从而明白刚刚那个句子中“馈赠”这个词实际的含义并不像它的字面意那样光鲜。但实际上,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被他空无一物、光滑到能够反射烛火的亮光的头顶所吸引了。曼努尔敢打赌,他听见艾柏克在用矮人语幸灾乐祸地小声咕哝着什么,并且很不幸,那句话他听得懂——“无毛的可怜虫”——有一段时间,不会生出胡须的卓尔精灵经常从对方那里得到这个词组的评价,直到盾矮人认识到这对他来讲甚至算不上冒犯为止。
那个人类显然没有精灵那样的听力,因此也就没有注意到艾柏克的嘲弄。他随手摆弄着放在身边的双手剑,以示自己并非没有一搏之力,惟妙惟肖地模仿着买卖人的语气继续说道:“不知道你们想要多少?我这儿恰好有三瓶,正等着些识货的好人送它们去应该去的地方呢——当然,不能埋没它们的身价。”
男人的目光挨个地打量着骑士团的这个精锐小队,依次评估着他们的实力——就好像双方真的在围绕一种实际并不存在的“腐实酒”进行交易,并以此为基础相互试探一样。这里没有其他的眼睛了,他们本可以放弃这一套冗长的,看起来完全是某种偏门奢侈品交易的讨价还价的暗语对话(这本来是为了掩人耳目,可周围又没有需要掩的耳目),直接快进到最后,一同前往鲜血骑士团在锈尘设置的秘密据点的。
于是,在精灵和游荡者的耳朵都能确定这周围没有他们之外的第六个生物在呼吸之后,他们真的这样做了。外来的小队和本地的接头人打了招呼——不包含自我介绍的环节——之后,男人便站起身,将大剑背回背上,提了一盏灯,准备履行自己的职责带路。刚刚完成了高强度行军的骑士团小队对此自然十分欢迎,毫无疑义地跟在了男人的身后离开了酒馆——并且确保各自的武器都在随时可以出击的位置上。
酒馆门框上被匆匆刻下的变体圣徽并不是“接头地点”的标志,而是“据点废弃”的含义,因此,费勒进门后所说出的暗语也是错误的——正确的暗语口口相传,只有负责任务的队长和接头人本人知道;而错误的暗语被写在纸上,发放给接头人和队伍的每个人,真正相关的人当然清楚它是假的,但那些有目的地夺取了这些纸片的人不会知道。这是死厄骑士团在进行保密任务时的一贯做法。显然,有人设法找到了军主的追随者在此地设立的隐秘据点,并很可能杀死或控制了据点里的所有人,然后在此地守株待兔,等着近来唯一可能经过此地、寻求据点补给的小队抵达锈尘。
这显然是一个针对他们的,精心设计的埋伏。曼努尔如此判断。
不论计划或主使这件事的人是谁,他们都计划得很好,只可惜,还不够好——不然他们就会成功的。
一个临时被凑成,且明显各怀鬼胎的队伍自离开酒馆之后便向着偏僻的小路钻去。如果死厄骑士团的精锐小队不是在此之前就已经确定对方必然有所图谋的话,那么其实这倒不是很奇怪的事:一个秘密的据点当然需要掩人耳目,不是设立在偏僻得难以寻找的地方,就是因为各种原因容易被忽略的地方。更何况,锈尘没有一个足够强有力的声音站在权力的顶端,这直接导致了它的势力环境难以在一时半晌中被理顺——对军主的精兵来讲,不过是些不能入眼的武装团体之间的割据制衡罢了,作为过路者的小队并不需要过多在意它们。但这些事情让冲突与谋杀变得稀松平常,城镇的窄巷当中什么都有可能发生,甚至于在路上,他们亲耳听见了不远处的巷子里传来惊呼、皮肉被割裂的声音,紧接着就是汩汩的流血声与嘶哑的挣扎呻吟,混杂着一些带着快意的兴奋低语。
对在场的五个人来讲,一场恰巧发生在附近的谋杀并不止于让他们停下脚步,甚至费勒都没有停下与领路的人类交谈(一些技巧性地从他的嘴里套出更多线索的尝试)。或许出于看热闹的心态,他们中的一些人会对事情的参与者、缘由与结果有些好奇,但在血腥味逸散到巷子外头之前,他们已经离开了,并且将会在十分钟之内忘记这件连插曲都算不上的小事。但这个外来的小队对于现状却是是有些不满的,这主要来源于领路人手中提着的灯盏——外面加了罩子,令它的光芒不会在黑暗中传出太远,只能照亮持灯者本人面前的一小块地方,但那在地底居民的眼中也是足够醒目的信号:火光与它散发出的高文令银鹭的男人无异于一块行走的招牌,这也让他与死厄骑士团完全由地底种族组成的小队之间“合理”地与他间隔了相当一段距离,每个人都试图让自己尽可能地躲藏在阴影中。
“请不必那样警惕。”男人在意识到这点之后劝说,“这是在城市当中,‘锈尘’的这一侧几乎已经是我们的地盘了。暗处的那些眼睛只会认为各位是我的‘客人’,他们没有那个胆子前来冒犯。”
“或许是这样吧。”曼努尔不置可否,“但还请原谅,时刻保持警惕是职业习惯。”
那个男人也并不坚持,只是耸了耸肩:“如果这让诸位更加自在些的话,好吧。”
人类。卓尔精灵在心底不屑地嗤笑。寿命短暂,头脑愚蠢(大多还自以为聪明),躯壳庞大而笨重,力量上又没有多么值得称道,最重要的是,即便移居地底无数个世代,他们依然没有进化出黑暗视觉。在地底世界全然无光的黑暗里,灯火这种暴露自身的害物对他们来说竟然是必需品,如果没有这个,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就跟瞎子没有两样。毫无疑问,这是个低下的种族。当然,与卓尔精灵相比,就连他们在地上的那些白皮表亲都不够好,但人类在他们的评分标准里是尤其低下的。具体来讲,在曼努尔出身的城市当中,人类这个种族甚至连成为奴隶的机会都几乎没有——怎么会有人花费资源喂养一群根本派不上用场的东西呢?或许其中有少许能凭借出色的外表幸运地成为某位地位足够的大人一时兴起的玩物(曼努尔不止一次恶毒地猜测费勒就是因为类似的“娱乐”而出生的,他的体内留着连奴隶都不配称为的种族的血,因此不管有着多么高贵的母系,也不过是个低贱的杂种),但绝大部分甚至连成为礼神的祭品都不够格,放进角斗场中又因过于孱弱而只会令女士们扫兴,因此只会被不动声色地“处理”掉。
虽如此,但曼努尔并没有产生小觑这样一个人类战士的想法——鄙夷是一回事,因此而大意最终丢掉性命又是另一回事了。他很清楚,正是因为人类是如此的低贱弱小,甚至比需要借助光源才能获得绝大部分地底种族天生就有的视野(甚至还要狭窄且模糊),这种带来极大劣势的种族性反而证明,那些有能力行走在地底世界并且看来过得不错的人类必定有足够抵消这种劣势的过人之处:或许是足够多谋诡诈,或许是力量(各种意义上的)过人,甚至于二者兼备。曼努尔尚且无法判断这个为他们领路的男人属于哪一种,不过他是惯于做最坏的打算的。况且,这个男人被派来独自直接与死厄骑士团的一个小队接触,卓尔精灵据此认为,首先假定他武技高超应当不会是错误的选择。
那么,这个一会儿可以扔给艾柏克。他愉快地想。如果那个毛球能因此而永远消失就再好不过了。他知道这大概率是奢望,不过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意外的话,他也不会介意抓着矮人竟然在一个人类那里翻船了这一点来大肆嘲笑对方或者对方的尸体的。
这支队伍沿着锈尘破败的道路不断前进。外来者们很快发现,他们正在城市相对偏僻的区域当中穿行,并且似乎总是避开那些相对更繁华些,也就是有更多人出没的地段。这几乎可以说是“将要发生些什么”的明示了。对于死厄骑士团的成员们来讲,现在仅剩下的两个问题只在于对方将战场选在了何处,以及敌人的数量又有几何。
曼努尔当然会希望情势一直处在他的掌控中,意思是说,他会尽可能避免深入一些明显对他们不利的地形,也希望能保全至少一条撤离用的道路,以期在形势不妙时尽可能减少损失。他知道,这是不太可能的,但他也并不觉得自己的这个小队会在接下来的冲突中落败。当然,他更加希望的是在尘埃落定时,是他们将这些不知好歹的埋伏者一网打尽——全都杀掉、夺回据点是差强人意的结果;若是能在战斗胜利、夺回据点的基础上留下敌人中的一些活口,进而搞清楚对方机关算尽地设置这样一桩阴谋的理由自然更好。
不需要言语上的沟通,曼努尔便清楚,他的队员们也都抱着类似的打算:这个小队中没有太过愚蠢的人,也没有畏惧争斗的胆小鬼。或许曾经有过,毕竟神祇也不能保证自己的麾下没有草包,但他们无一例外都死得很快:对于仅是一个小队队长的卓尔精灵来讲,确保和他一同行动的三五个人里没有实力或者脑子太差劲的人并不很难,反正下一个新兵总会比见了艾瑞克的这个更机灵。
费勒的确要比他的前任更机灵些。自从他意识到自己大概没法从这个人类的口中挖出更多情报之后,他就打着哈哈减少了自己说话的频率,将话题的主导权扔给了他们的队长。曼努尔在平时对上下级关系之类的事锱铢必较,但在涉及到作战时却令人惊讶地好说话。卓尔精灵从善如流地接过了话头,询问起据点周边的形势、可否有需要注意的关键问题一类,许多单独执行任务的行动小组的队长都会关心的事情,一点没让事情显得突兀。而至于半卓尔游荡者,则渐渐放慢了脚步,让自己隐没进了队尾的黑暗当中,就好像其实从没有过这样一个人似的。
除开费勒,两位矮人也在步伐变动之间并了排,不动声色地警惕着道路两侧的黑暗。艾柏克是不依靠武器作战的野蛮人,因此只要绷紧精神,就可以说随时都做好了战斗的准备;拉维莱斯惯用的兵刃是双手大剑,相对而言,她在想要拔出背在背后的武器时与他人相比要慢上一拍,但作为一个熟稔各种形式战斗的匠人,她也并不是没有携带一些能够快速应对突发状况的小东西。至于曼努尔,虽然他的步幅和速度都没有改变,但也在其他人的一系列变动中自然地走在了整个小队的最前方,恰巧踏在引路人手中被遮挡过的灯光模糊的边界上。现在,这个队首的位置倒与他的权威或者地位毫无关系了:他走在这里,只是因为他是队伍中的前锋。
带路的男人对于自己背后的情况似乎一无所知,看起来完全没有感觉到这些人已经在沉默中构筑起了作战用的队形,依然用愉快的语气向他们介绍附近的标志性地形:“前面不远处就是我提过的地底裂缝。据说曾经有人在这儿开过矿,很多很多人,然后因此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儿……不过周边的房屋和裂缝上的桥梁倒是留了下来,就算矿脉已经枯竭了,也一直在使用。”
“那一定是座很老的桥。”拉维莱斯心不在焉地顺口应和。
“确实,它有些年头了。”男人说,“那不过是为了开矿而做的临时工事,矿脉枯竭以来又过了这样久的时间,它合该早就该朽烂掉。但人们早已经习惯了在裂缝之上穿越,这能省下不少路程,所以后来即便没人从这里下井,常住在这儿的人们也会定期翻新它。”
说话间,那座桥便已经出现在了道路的尽头——确实如引路人所说的那样,它在灯火的微光之下看起来有明显的翻新痕迹:那是座索桥,该是护栏的位置上敷衍地系着两条聊胜于无的绳索。大约可供三个人并排前行的桥面上铺设着的不是石板,而是一些由大型蕈类坚硬的茎干切削而成的蕈板。其中的一些已经快要朽烂了,另一些显得相对较新,但至少这样一眼看上去,它的样子不怎么牢靠,却依然能容人通过——虽然当一个人站上去的时候绝不会真的和别人并排前行,也会尽可能让自己保持在桥中间的位置上。
“来吧。”带路的男人第一个登了上去,“这桥从前能承载整车整车的矿石呢,不至于连咱们几个的重量都撑不住。”
从他坦然地踩上那些蕈板,让整座索桥都因为加诸其上的重量颤抖起来的举动来看,这话大概是真的,但从曼努尔开始,他以及他身后的人没有一个再向前迈步的。
艾柏克从自己茂盛的胡须当中发出了一声带着讽刺意义的气音:“是啊,桥的确是好桥。”
因为这句话,男人意识到他与自己带领的那些人之间的距离被拉大了。他有些困惑地转过身来,让手中的灯光照向军主的战士们:“有什么问题吗?我保证,这桥肯定结实。我常见有些买卖人论车运货时也走这桥呢,最近的一趟就是这个月的事。”
“啊,可能问题就在于,”曼努尔没有向前,而是将自己的手臂搭上了战锤的柄,“这座桥即使过了这样长的时间,也依然结实得可以供一些人在上面打斗。”
“哈哈哈哈……”带路的男人大笑,情绪上好像没听出卓尔精灵的话里带刺一般,但他接下来所说的话隐含的意思则完全相反。
“的确,任谁都看得出这样一个横亘在地底裂缝上的飘忽的索桥是个打伏击战的好地方。”那一丁点虚假的友善从他的脸上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适合他面相的凶狠神色,“谁都看得出——所以我们选定的战场其实在桥头的路口!”
话音未落时,男人手上的灯光便突兀地熄灭——即便是能够在纯粹的黑暗中视物的地底种族,在适应了有光的环境后,也并不能立即切换回黑暗视觉。普遍来讲,这需要大约一两个个呼吸左右的适应,而这样短的的时间里或许已经容许一些足够重要的事情迅速地发生了。
男人扔掉了已经熄灭了的灯,拔出自己的武器,飞快地向前冲刺——这三个动作几乎发生在同时。他的动作又快又轻巧,发出的声音被掩盖在灯具落地的响声之下,叫人没法判断他现在的位置。的确,在光源消失之后,作为人类的他同样也什么都看不见了,但并不代表他不能战斗:他之所以能以人类的身份在地下世界杀出一席之地,依靠的就是这个。他有充足的把握能在对面任何一人的眼睛适应光线的变化之前砍掉站在最前面的那个卓尔精灵的脑袋;与此同时,他其他的三个同伴在灯光熄灭时就会从藏身处一跃而出,迅速地接近战场。因此,等到那些人的眼睛适应了无光的黑暗之后,场面就会变成四对三,而这是对他们有利的。
但事情并没有如他所计划的那样发展。
就在他高举起双手剑,朝着自己在心底反复计算过的方位用力挥动武器,并忍不住在嘴角露出得胜的微笑时,陡然间,男人错觉自己面前正摆着一面不大对劲的镜子:他的敌人,那个领头的卓尔精灵黝黑的面孔上竟然也显露出了非常相似的神情——这不对劲!不是猎物情绪上的问题,而是他此时此刻根本不应该看得见任何东西!
电光石火之间,男人手中的兵刃便已经在一声巨响中撞上了什么监视的东西,而非他原本认为会砍中的脆弱的脖颈。更糟糕的是,他挥动大剑时所用的力气可能只有很少一部分被消耗掉了,其余的都原样反震回到他的手中,震得他虎口发麻。对手迅速而准确的应对令他感到惊讶与懊丧,但一个老练的战士所拥有的素养让他在思考之前就做出了下一步的应对:努力抓紧手中的剑,向着反方向用力,收回它;与此同时还得向后撤步,好让自己回到安全距离上。
战士的本能反应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他一命:兵刃相击的巨响还未消散,卓尔左手中的盾牌便不着痕迹地倾斜了一个角度——若人类战士没有立刻收势并调整重心,他的身体就会在对方的带动下自然地进一步向前倾斜,最后,他的脑袋就会正好借助敌人右手挥来的战锤——他后撤的动作非常及时,刚巧险而又险地让战锤从自己的面前忽地掠过。男人据此判断这个卓尔的力气恐怕不是一般的大,因为他确定自己没被对手碰到一分一毫,但那只普通大小的战锤带起的罡风依然剐得他面上生疼。
若是真的与那只战锤亲密接触了,恐怕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到时候恐怕自己的亲生母亲都没法仅凭地上的一滩红白交杂的碎肉脑浆和自己联系起来啦!男人心有余悸地舒了一口气,同时稳住了自己的重心——这没花掉比一次呼吸更多的时间——然后终于看清了,那个卓尔身边浮着一个小小的光球:黑暗精灵的天赋能力。人类战士不满地咋舌。他是知道这种尝试的,毕竟在费尔法尔,一个行走在外、靠刀剑讨生活的人不可能不和卓尔打交道,而这个种族中差不多有一半的人天生就会耍弄这种戏法。但话又说回来,他也不是没有用这种策略成功地干掉过其他的卓尔精灵……这次他只能自认倒霉,谁叫他碰上了一个反应迅捷的硬点子呢。
“光的把戏。”男性的卓尔战士——曼努尔甚至在防守反击之后还有余力动作花哨地抛接了一次自己的战锤,出口的句子里带着冷酷的笑意,“太不幸了,这样的花招我也常玩。”
这或许解释了为什么这个精灵能在灯火熄灭之后立刻点亮了天赋赠予他的小光球,且让它微弱的光又柔和地恰好好处,不至于刺伤习惯了灯光之后的地底种族的眼睛,同时也令他们免去了切换视界的延迟。人类战士如此思考。他一击不中,却并不气馁:“或许你很机灵,但又能如何呢?任谁都知道死厄骑士团擅长偷袭与暗杀,但现在你们被困在这里,可没处躲藏呀!”
人类战士的话是正确的。就在刚刚它与曼努尔的一次交锋里,伏击者的同伴便从周边的藏身处现了身,并且迅速地抵达了战场;在他们相互交谈这两句话的时间里,包围圈又进一步地缩紧了。
但是不太对劲。人类战士想。他很少见到有什么人在陷入这样的包围圈中时还能面带微笑、态度闲适的。事实上,在今天之前,他根本就没见过在这样堪称绝境的状况之下情绪依然平稳得如此自然的猎物。的确,他最开始的一击没能取得预定的战国,敌人没有产生减员,可在双方人数相当的情况下,从人员配置的结构上来讲,明显是他所在的这个小队更加合理:他们有两个能够进行近距离压制的战士,一个在暗处伺机而动的弓手,甚至还有一个牧师;而他的敌人呢?他之前就已经仔细地观察过了,这些人里明显没有负责远程攻击的角色,从装备来看,也不大像是有牧师——这种编制内牧师总是会将自己打扮得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军主的追随者——不过也说不准,毕竟据说死厄骑士团麾下平均每四个人里就有……等等,四个人?
与他几乎同时产生了这个疑惑,并且还愚蠢地叫喊出声的是他们的弓手:“他们刚刚还有四个人的!那个半卓尔不见了!我没看见他去了哪里!”
曼努尔的小队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自己的对手留下详细思考的时间——不然呢?自杀吗?熟稔所谓“光的把戏”的并不仅仅时卓尔精灵自己,在领路的男人掐灭了灯火的几乎同时,费勒的潜行就接着那一瞬间降临的黑暗开始了。死厄骑士团擅长偷袭与暗杀,而这一个游荡者的本事又是个中翘楚。恰巧,曼努尔,仅在作战时,又是个很宽松的队长,只要半卓尔最后能够带来分量足够的战果,那么他就可以完全不关心在其他人战斗的过程里,他小队中最新的一个成员到底消失到什么地方去了。
与此同时,队伍中剩下的三个人不得不在短时间里同时面对四个对手:曼努尔面前的人类战士;急匆匆地封锁了他们退路的侏儒长枪手(说实话,这看起来挺滑稽的);好整以暇、闲庭信步地让自己与前两者组成夹角之势,意图将军主的士兵关进这三角形牢笼中的卓尔女性;以及一个藏在暗处,只能确定大概方位与距离的弓手——同时也是一个会在隐蔽过程里主动说话、暴露自己位置的蠢货。
死厄骑士团的成员们并不畏惧眼下的少许劣势——他们遇见过更糟糕的,只比对手少一个人这种情况想要排上号还远得很。或许他们因为埋伏、奇袭与暗杀在这个世界当中声名远播,但要知道,他们依然是一支军队,而军队总是要正面攻坚的。
没人搞明白小队里的成员们是如何默契地选定自己的对手的,或许只有那个卓尔女性稍微看出了一点端倪:曼努尔在刚刚抛接战锤的空档里飞快地做了个手势,而那就是指令(不是卓尔的手语,或许是他们自创的另一套手势)。一个简短而模糊,因为角度原因只被传递给了女性矮人的指令。但包围圈中的三个人又的确都有着明确的目标:卓尔男性向前往人类战士那儿奔去;没带武器的男性矮人大吼着回身冲向了侏儒长枪手;女性的爱人抽出了自己背后的双手剑,却没有向明面上的最后一个敌人冲去,而是借着其他两个同伴的进攻造成的空档敏捷地掏出了包围圈,迅速地融入了阴影当中。
曼努尔的手势很简单,发布给拉维莱斯的命令也很简单:解决远程攻击。
这本来只是意味着她需要在战斗中分神进行一定的警戒,毕竟当时,他们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一个弓手存在。不过当敌人蠢到会暴露自己时,矮人剑客也并不介意为费尔法尔住民平均智商的提高尽一份绵薄之力。她一边凭记忆分辨刚刚那句惊呼的来向,一边提防着空闲的敌人从远处向她发动攻击,但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不必操心敌对的黑暗精灵了:女性的惊呼声显示已经有个“看不见的朋友”对她进行了一番招待。拉维莱斯也不认为另外的两个战士能迅速地摆脱艾柏克或者曼努尔的纠缠,这纠缠倒是可能很快地结束他们悲惨而又不值一提的一生。
女性矮人将要面对的弓手很明显经验不足,这从刚刚他在隐蔽状态中大喊大叫着暴露了自己的位置就能看出来。非常可惜的是他还没有蠢到家,在拉维莱斯将目标转向此处时,他已经尽可能地弥补了这个错误。剑客很遗憾地发现声源地的所有掩体之后都已经空无一人,而附近还有不计其数被废弃的颓败楼宇,其中类似的、临街且视野不错的房间可能有十几个。
这让拉维莱斯有些烦躁,因为她并不耐烦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和这个弓手捉迷藏。于是她干脆在街道正中,毫无遮挡的地方听不,再也不移动,就这样安静地等待对手先攻。
她没有等待很久的时间:就在几个呼吸之后的不远处,曼努尔与艾柏克的方向传来了钢铁断裂的脆响以及属于那个人类男性的怒吼声——一定是曼努尔的战锤击断了人类战士的双手剑吧。他们的队长总会向着令人不齿但却足够有效的位置挥动武器,在情况合适时破坏敌手的兵刃一直是他相当喜欢采用的策略。这个声音不但让拉维莱斯确认了那边的战斗应该会很快地结束,也显然令躲藏在附近的弓手焦躁起来了。
剑客集中自己的注意力,她过人的聪敏感官在此之后很快便捕捉到了弓弦微弱的颤动声。她向着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迅速地转身,剑刃正巧迎上了破空而来的箭矢——这一手听声辨位的出色功夫便是卓尔队长总叫她来警惕并处理远程兵种的原因。她在格开箭矢之后没有停止动作,而是紧盯着它的来向,朝着那个区域飞奔而去。这其实有很大一部分是在虚张声势:一支箭只能让拉维莱斯锁定一个大概的范围,比单纯的声音稍微更精确一点,但那个范围之内仍然有两三个窗口和一个大到可以藏人的杂物堆。
非常可惜的是,这个弓手明显的经验不足(而这就是拉维莱斯虚张声势的目的)。他在这里犯了继高声讲话之后的第二个错误。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并未完全暴露,而是惊慌地、在敌人的目光明显依旧锁定着他的方向时试图转移阵地。他的确有一些努力和一些幸运,成功地让自己的绝大部分避开了敌人的眼睛和耳朵,但在虹彩女神并不怎么垂青这个黑暗的地底世界的情况下,结果依旧残酷:女性矮人的目光清楚地捕捉到了弓手的行动所带出的黑影。
另一边,抓住机会击碎了人类战士的双手剑之后,曼努尔令人疑惑地没有乘胜追击,而是在战场上错了一步,插入了侏儒与盾矮人之间的战斗:他用盾牌轻松地拨开了长枪手的攻击,在此之后,又转身用膝盖将艾柏克向着那个失去了绝大部分武器的男人顶(或者说,踢)了过去:“去搞定那个,要活的。”他这样说——因为艾柏克是个不使用武器的野蛮人,所以通常来讲,当这个队伍需要活口时,都是他来负责抓的。曼努尔对此的解释是刀剑无眼,赤手空拳的人想必比较好操作。
盾矮人从自己茂盛的毛发当中恶狠狠地剜了卓尔一眼,才忿忿地向着另一边冲去。毫无疑问的,今天这件事也被他“记在账上”了,但眼下,还是“工作”比较重要。人类男性失去了双手剑的一大半,现在,他手中的武器从刀刃的长度上来讲或许并不比一把长匕首好到哪去,用起来更是处处掣肘。令人惊讶的是,他并没想要放弃他,也没想要逃走——或许他认为面对一个身高只有他三分之二且手无寸铁的矮人,这样的兵器于他来讲也足以应付。但他没有料到,或许说正常人都料不到,艾柏克,一个盾矮人,竟然选择野蛮人作为自己的战职。这个误判对于人类来讲是致命的:不论哪种矮人本身都以力量见长,野蛮人,即便不讨论狂暴状态,都是能够提升力量的职业,两相叠加,就使得艾柏克在冲锋时很难被阻挡。另外,他相对低矮的身高意味着他有着同样相对低矮的重心,与这样一个人贴身肉搏绝对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可人类战士没什么选择。断剑的攻击半径乏善可陈,因此他不得不让对手接近到一个危险的距离上。在他反应过来之前,艾柏克就已经冲进了他的怀里——人类战士想用手中的残刃刺伤或是割伤他,可在那之前,矮人便抓住了他对方的手腕,叫他没法用那柄家伙事儿伤害自己。紧接着,艾柏克的另一只手抓住了敌人的腰带,在对手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之前发出一声大吼,竟然把这个比他高出一个头还多的强壮人类从地面上举了起来,然后狠狠地掼在了地上。
就在人类战士惨呼出声的几乎同时,曼努尔对面的侏儒长枪手同样也有含混的悲鸣发出。从武器的攻击距离和范围上来讲,显然是持有长枪的侏儒占优,但在经验和诡诈上,卓尔的胜出则是毫无疑问的。在他自己看来,这场战斗甚至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悬念或者高光时刻,就只是普通地卖个破绽,普通地扔下战锤、控制住对方的武器,对方没有立刻放弃自己的长枪,于是他用空着的左手普通地挥盾,普通地正中了对方的面孔(真可惜,但谁叫他那么矮呢?),在对方晕过去之后普通地倒转对方的武器顺手补了个刀。
他在结束了战斗、转回身去的时候,人类战士的呻吟声还没有停止:艾柏克正整个人都骑在对方的身上,向他饱以老拳,而那截断掉的双手剑已经飞到了他自己绝对够不到的地方。这个男人虽然有把子力气,但在盾矮人的面前完全不够看,只能被这样压制着不得翻身。曼努尔评估了一番,认为人类是不可能翻起什么浪来了,但真要让他乖乖听话,恐怕还得花上一点时间。于是,他捡起自己的战锤,准备看看拉维莱斯那一边的方向,却只听见一声拉长了的、逐渐向下落去,还带着回音的惨嚎。
不是女人的声音,那么肯定是那个愚蠢的弓手。接下来,就等费勒重新出现,这场战斗就结束了——而这肯定不会花很久。曼努尔这样想着,突然觉得有点意兴阑珊:他本以为能大费周章地设计这样一个埋伏的敌人至少应该是盘菜,但结果连个开胃冷盘都算不上。实在是令人扫兴。
就如他所预测的那样,在收起了剑的拉维莱斯从稍远的地方归队时,费勒再次谄笑着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长官,我的好队长。”他甜蜜地说,就好像正在哄自己喜怒无常的情人,“您一定得看看这个。”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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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数:5281
进行一个日常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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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言之年代 502年2月
“黑暗世界”费尔法尔,“钟乳石城”皮谢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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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什么时候下一次任务?”艾柏克突然劈头盖脸地问。
曼努尔没有低头,只是向下睨了一眼盾矮人的表情——说实话,即便已经与对方共事多年,现在的他依然觉得很难从那一团虬结茂盛的毛发当中清楚窥见对方小得几乎不可见的面色,但这已经不妨碍卓尔精灵对情势作出基本的判断:在之前他离开的一小段时间里,艾柏克肯定遇见了什么,并且因此变得怒气冲冲。
或许一个好队长会在这样的情况下选择解答自己队员的问题,并顺势询问对方发生了什么,或者为何突然关心起这件事情,然后由此展开一小段谈话。但,曼努尔显然与“好队长”之间隔了两三个世界那样远的距离,因此他对此的回应只是冷哼一声,然后目不斜视地从艾柏克身边走过,根本没有去理会对方的意思。
“喂!”盾矮人的音量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些,“我在问你话呢!”
“啊,好像的确是有什么东西在没礼貌地吵吵嚷嚷。”曼努尔轻柔地说。盾矮人因为怒火而发热、涨红的那一小片裸露在外的皮肤被卓尔的黑暗视觉捕捉到,而这让他感到相当愉快。这种愉快立刻渗透到他抑扬顿挫的语调中去:“如果一些未开化的毛球永远都学不会如何对上级表示基本的尊敬的话,那么它也永远没法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这些轻飘飘的句子自然不足以让一个矮人改变自己的处事态度,何况他正面对着的是一个卓尔精灵。艾柏克立刻反唇相讥:“区区一个尖耳朵?想要赢得矮人的尊敬?那颗小小的脑袋里的内容物终于被虫豸蛀空了吗?”
曼努尔对这种程度的讥嘲已经习惯到懒得去在意。他露出一个懒洋洋的笑容,轻而易举地再次对主动权进行争夺:“虫子?我没有注意过。既然你如此清楚,它们是从你的胡子里跑出来的吗?”
“什么?!”对于一个爱惜毛发的矮人来讲,这是绝不能忍受的污蔑。怒火攻心的艾柏克因此气势汹汹地从原地蹦了起来,在卓尔精灵看来,这就好比一口胖胖的大铁锅突兀地从地上弹起,并且伸出了手脚。他因自己的联想忍俊不禁,并且也毫不在乎对方是否会因此感到冒犯或者更加愤怒。
事实上,盾矮人当然很愤怒——如果附近有哪怕一丁点光源的话,旁人就能看见他那从蓬松的头发和胡须当中露出的一小片面孔已经因为气愤而涨成了猪肝色。但他及时地回想起了自己不情愿地发起这场谈话的目的,并且意识到,如果他不控制自己的怒火的话,他就永远也回不到所谓的“正题”上了。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忘记刚刚发生过的事情,让自己的注意力转回到原本的话题上去:
“我们,什么时候,下一次,任务。”艾柏克一字一顿的询问。这些词听起来都是从他紧咬着的牙缝里钻出来的,就好像他恨不得把那些字母当成曼努尔的颈骨那样咬碎了再吐出来一样。
曼努尔当然还想继续进行一些或许能把自己眼前的毛球点着的尝试,但他的理智告诉他应该收手了,不然那团火也很可能烧到他自己的身上去。在死厄骑士团的这个行动小队当中,他的资历最长(也因此成为了队长),紧随其后的就是艾柏克。他们已经共事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至少截止到现存的第三个成员拉维莱斯入队时,他们不得不相处的时间已经长到足够相看两厌的二人发现确实难以与对方彻底地分出胜负,从而默契地决定维持住一种流于表面的平和,并在部分共同利益的基础上建立起一定程度的互信关系。
基于这种默契,曼努尔清楚,该见好就收了:把他的老对手气得跳脚很有趣,一个暴怒的矮人正面挥来的拳头也并不那么可怕,但一只在接敌时从侧后方伸出的手却足以致命。于是,他精巧地踩在艾柏克忍耐力的边缘上,在那根紧绷的弦被真正扯断之前回答:“月底,或者下个月初,前后不会超过十天。”
得到了答案的矮人并不显得很满意,考虑到曼努尔才刚刚差点把他气炸,这也是合情合理的。艾柏克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故意发出了类似高炉边上的风箱那样吵人的呼呼声——用于调整情绪的深呼吸当然并不需要这样吵闹,但卓尔精灵脸上混杂着嫌恶的气愤表情令盾矮人觉得很值得。这的确令他的心情好了不少,当然,深呼吸本身在其中并没有很大的作用。
小小地扳回一城之后,艾柏克准备离开。他当然不觉得这件事可以就这么算了,矮人普遍都非常记仇,不过,在与卓尔精灵打了这么多年交道之后,那颗石头脑袋也多少学会了该怎样将报复暂时性地储存起来,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再向事主连本带利地讨债。至少现在,他的确不想看见那张刻薄无毛的面孔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但曼努尔的声音阴魂不散地追了上来:
“拉维莱斯在哪里?”他问。
“啊,你作为队长,连自己队员的去向都没法把握吗?”艾柏克其实不想继续争吵,但在他意识到之前,他就已经这么说出口了。很幸运的是,曼努尔的想法似乎与他不谋而合。这本来会毫无疑问地被卓尔当成对于他权威的挑衅,可这一次,他选择了容忍,即便他的表情显示他对此非常不满。
“我只希望她能够准确地把握我们在驻地中剩下的时间。”他解释道,“我相信,我们之中没有人想要拿着整修到一半的武器或者穿着没被固定好的盔甲遭遇战斗吧。”
艾柏克,盾矮人中少见的仅凭鞣制的皮甲和双手便可作战的野蛮人,忿忿地往地上啐了一口:“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然后咕哝着些矮人语中咒骂的词,转身离开了。
曼努尔没有对自己的问题进行追问,也没有命令他留下,只是安静地放任他自由行动——事实上,卓尔清楚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事情也的确如他所料,艾柏克转身离开了令人生厌的队长身边之后,走出一条小街,便立刻转向了整备处,要将他刚刚得到的消息通知给拉维莱斯。
其实他们都清楚,在类似的日子里,拉维莱斯不是在演武厅里磨炼技艺,就是在整备处里调整武器和防具(整个队伍的)。如果他肯花点时间来寻找的话,他总能找到小队中的另一位队员的,但在艾柏克在场的情况下,为什么不利用他来完成这项工作呢?况且,作为广义上的同族,艾柏克对拉维莱斯的所在地总有一种叫其他人匪夷所思的直觉,总是能一下子就找对地方。
这一天里当然也没有例外:他成功地在一间铁匠铺附近的空地上找到了拉维莱斯,还有她身边正在试用刚刚完成调整的匕首的费勒,不过后者并不在他关心的范围之内。艾柏克向自己小队中的另外两位成员打了招呼,在将他们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之后宣布:“我们的假期快要结束了。”
很有趣的一件事是,现在在艾柏克面前的另两位队员,拉维莱斯和费勒,当然都是在他之后加入这个小队的,但明里暗里的待遇却天差地别。当然,在拉维莱斯之前,已经有差不多双手之数的队员被“正常损耗”在了他与曼努尔的争斗中,只有女矮人是个例外;在她之后情况似乎有所好转,但这也只是因为能供卓尔和盾矮人用来消耗的空位从两个变成了一个,而费勒只是最近半年才被补上来的一个倒霉蛋而已。
至于拉维莱斯为什么是这其中的意外,原因很简单:一个拥有铁匠手艺的人不论在哪个小队中都会是被相对优待的那个。何况对艾柏克来讲,拉维莱斯是他的同族,相较起来又很年轻;而对曼努尔来讲,他比艾柏克更加需要拉维莱斯的技能,并且,他从没承认过,但拉维莱斯的女性身份确实令他在许多时候会更加网开一面。总之,女性矮人被队伍中对立的双方心照不宣地推到了安全区,可半卓尔却没这么好运:对艾柏克来说,费勒有一半是卓尔,这就不会令矮人对他有什么先天的好感;而对曼努尔来说,费勒只有一半是卓尔,曼努尔对杂种是从来都没有什么好脸色的。他能在这个小队中安然地度过半年的时间,全得归功于他自己有着足够利落的手脚,并且在之前的人生中充分积攒了在夹缝中求存的经验。
拉维莱斯的声音将艾柏克的神思从这种无意义的对比中抓了回来。她前额应该见了汗,一些刘海乱七八糟地粘在了不那么恰当的位置上,她的嗓音被也锻锤边上的炉火烤得沙哑:“什么时候?”
如果是曼努尔,或者费勒这样问,那么艾柏克很愿意就这个短句的表意不清(什么什么时候?你是指假期什么时候结束?还是我什么时候得到了这个消息?)与对方“礼貌地辩论”一番。但问出这个句子的是拉维莱斯,因此盾矮人难得好心地对两边都做出回答:
“队长刚刚见过上级。他认为会有个重要的任务派下来。”这部分并非由他的探问得知,而是被明明白白地写在刚刚作别上峰的曼努尔的脸上的——石头脑袋也在经年累月的争斗中学会了一些新东西,“月底,或者下个月初,我们就得出发去执行它,前后不会超过十天。”
这种模糊出发时间的做法在鲜血军团不常见,但也并不鲜见。军主牧师们的意思是,最好除了发布命令的那些人之外,就连小队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该什么时候出发,这才能保证情报即便泄露也会显得模糊,这样在意外发生时就有寰转的余地。小队之中没人不懂得这句话潜在的意思是什么:在二月下旬的中段,他们就得整装待发,枕戈待旦,因为任务随时随地都可能开始,他们得在接到命令之后立即出发,片刻都不能耽搁。如果当时你没准备好,其他人也不会等你。死厄军团里几乎没人有那种好心肠,绝大多数人只会在三种情况下等待:第一种是依照命令,第二种是为了达成某种战术上的目标,第三种是有某个倒霉的队员马上就要断气了——他们大多不会好心地去终结对方的痛苦,不过倒是很乐意在附近盯着他,等到他的灵魂彻底被艾瑞克,或者宵银,或者其他任何跟死亡有关系的神,带走。
拉维莱斯对此没有任何异议。她沉吟了一会儿,估计是在心底规划仅剩的时间应该怎样安排,随后就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倒是费勒轮着他漂亮的紫色眼珠,笑嘻嘻地询问:“队长有说是怎样的任务吗?”
用脚底想,都该知道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一句试探了:连出发时间都被掩藏的任务怎么会提前将其他的相关信息流出呢?艾柏克本来想要立即训斥一番这个队伍中的新人(当然,用拳头),但他转念一想,自己又不是队长,干嘛要关心这样的事情呢?再者说,难道费勒自己会想不到这个问题是绝对得不到答案的吗?
因此,艾柏克只是冷哼一声:“为什么你不直接去问曼努尔呢?你们都是尖耳朵,应当有些共同话题的。”
他懒得去猜想费勒在借此试探什么。那是尖耳朵们擅长的事情,艾柏克虽然迫于环境(死厄军团的成员,很不幸,大多数都是卓尔)逐渐懂得了一些,但也不喜欢对此进行过多思考。尖耳朵的问题该让尖耳朵去处理,他这么想,又或者费勒会因他的这句话而心生退意,因为曼努尔从来不掩饰自己的鄙夷和恶意,不过对艾柏克来讲结果都是一样的,那就是他不必去应对这个半卓尔的纠缠,能把接下来的时间花在他自己想做的事情上。
果然,费勒讪笑着退缩了:“我只是好奇,顺口一问。”他这样解释,“没有一定要知道的意思。”
“最好是这样。”艾柏克阴恻恻地威胁,然后向拉维莱斯点头致意,就自顾自离开了。野蛮人没有刻意控制的脚步声在石板路上很响亮,因此他也就没听见,费勒在他离开之后轻缓地吐了一口气。
“你去惹他做什么。”拉维莱斯同样盯着艾柏克离去的背影,不过这句悄悄话显然是对着身边的费勒说的,“如果不是驻地禁止内斗,让他不得不多思考一次的话,他在回答你之前就已经一拳把你锤进墙里了。”
“哎。”费勒叹了口气,以卓尔的标准来看,有点浮夸,但对拉维莱斯来讲,倒是恰到好处地体现了他的情绪,“我只是想知道他是否会对我有些改观,上次任务里……嗨。何况大家都看得出,我肯定不讨队长喜欢。”
“不讨喜欢”这个形容显然太过轻巧了。只要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曼努尔明显对自己的半个同族抱有相当程度的恶意。如果不是他们在名义上共事于军主麾下,卓尔作为队长在一定程度上对自己的队员负有责任,以对方展现出来的态度,费勒毫不怀疑自己会在某天夜里自然死亡——心口正中插着一把刀的那种自然死亡。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会希望能在队伍内部寻求更多可供依靠的同盟是很自然的事情。
拉维莱斯不觉得对方的行为很明智,不过也情有可原:他才加进来半年,能明白多少其中的门道呢?曼努尔和艾柏克之间的争锋在最近半年以来的确趋于缓和,但这是建立在双方力量均等,拉维莱斯保持中立,而费勒又足够聪明、能做到两边都不特别讨好也都不彻底得罪的基础上的。而一旦这种均势被打破,具体会发生什么便不好说,但拉维莱斯觉得,她提早些准备迎接下一个队友总归不会是错误的决定。
说实话,女性矮人蛮喜欢现在队内这种平稳的形势,这让她能将绝大部分的精力放在磨炼自己的两项技艺当中,并有一个能将刀片匕首使得眼花缭乱的费勒来满足她的小小爱好。因此,她也就难得地对身边的新人给出了建议:“我劝你不要做这些多余的事情,就让艾柏克和队长相互争斗去吧。比起加入某一方、试着令他们俩决出胜负,我们在他们的交锋之外安静地假装自己不存在才比较安全。”
费勒做了一个苦兮兮的鬼脸。拉维莱斯看得出来,他必然有些其他的想法,也对她给出的忠告并不很信任,不过她并不关心对方在将来到底会怎样做。能将这些经验无偿地分享给对方已经是难得的善举了,她是挺希望费勒能完完整整地留在队伍里的,但如果他自己犯蠢,她也不会太沮丧。
同时作为剑客与工匠的矮人将这个话题抛在脑后,转而询问半卓尔新匕首的使用感想。最后期限在二月下旬的中段,留给她调整装备的时间已经不是很多了,她没有义务或者闲暇去处理自己队友的小问题——如果费勒愚蠢到自己找不到那个恰当的位置的话,哪怕曼努尔或艾柏克忍耐力过人,她也会在合适的时机里“帮帮忙”的。
死厄骑士团里没有善类,在精锐小队当中尤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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