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格子
评论:笑语/求知
淡蓝的海浪把微咸的风荡了几荡,遮阳的伞将巨大的阴影投向脚下,嬉闹的人群追逐着缥缈的未来,变成他人眼底的风景。
“不跟他们一起去玩吗?”友人将冰凉的可乐贴上少年的脸颊。
“不……”拒绝的话卡在嗓子里,简短地问题将他的思绪拉回到曾经。
盛夏,对于宫崎佟悟来说,是永远错过的同学聚会,是祖父衣襟萦绕不散的艾叶香气,是流萤断续光,一明一灭一尺间……这繁盛的季节于他,唯独没有肆意的玩闹和邀约。
所以,不什么呢?不想去?不喜欢?还是……不知道……呢?
他在夏天被带走,在夏天被爱,最后在夏天被遗弃。而这一切,看似与他有关,实则与他无关。
宫崎几乎没有后悔过自己做出的选择,这并非因为他是个心志坚定的人或者天赋异禀的聪明,而是因为,他并不觉得自己做出不同的选择会有什么区别。
他的人生经验一向是如此的。
祖父不喜欢父亲。这是家中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祖父认为父亲懦弱、无能、优柔寡断,这是他亲口对佟悟说的。
“佟悟可不要长成那样。佟悟是要继承我衣钵的,成为能够撑起宫崎家的男人。”严厉的老人眉目间充满慈爱和期待的另一面,一度让他错以为自己是被深爱着的,于是竭尽全力想要去回应这份期待。
他学着变坚定,学着每件事都放上利益的天平反复考量最优解,连祖父眉眼之间的严苛都学去三分。所有人都对他赞不绝口,夸他少年老成,心智成熟,可担大任。
是的,所有人,除了他的父亲。
6岁的时候,喜欢的家教老师突然就不来上课了。他去找祖父想要知道原因,到门前听到的是暴怒的父亲和祖父互相争执。
“……你……冷漠……还要找那种人……来教佟悟……让我的儿子也变得跟你一样!自私!冷酷!”
盛夏的暴雨和这句话同时冲入耳中,惊雷阻止了搭在门把上的手,突然让他失去了所有的勇气。
他突然明白,自己身边出现的人,发生的事,都会变成一对互相较劲的父子角力的牺牲品,角力的结果与自己无关,与那些无辜的人无关,与所有选择和挣扎无关,作为筹码的自己只能选择接受。
于是,在之后那些关于学校的选择,老师的选择,同学的选择,课业的选择……他都放弃了心存任何在两个成年人暗中拉扯中找到自我的幻想,选择顺从最后那个胜者的安排。
直到,直到这种顺从再也无法保持下去,12岁的时候,他毫无预兆地被告知要到异国他乡去“留学”,他最后一次抱有幻想。他以为这是父亲的先斩后奏——通过送走他,祖父定下的继承人,来剥夺祖父对于家族的掌控。于是他想要去告诉祖父,求他想办法留下自己,求他将自己纳入庇佑的羽翼下,为他遮挡这场气势磅礴的,名为抛弃的暴雨。
然而,当他站在门口,对上祖父怜爱和略带不忍的眼神的时候,他突然就知道了答案。
“佟悟啊,有什么事吗?”祖父是愧疚的吗?大概吧,不然说话的时候,为什么有些哽咽呢?祖父是愧疚的吗?大概没有吧,不然为什么能如此云淡风轻地问出这个问题呢?
“没什么,来跟您道别。”少年单薄的身影在房间门口的光影里勾勒出简单的形状,他声音淡淡的,像是什么都懂了,又像是什么都不懂。
“佟悟,你太通透了。”老人靠在宽大的扶手椅里,低低地说,“太通透也太聪明了……”所以你的父亲没办法说服自己接受你成为继承人,而我也没办法从他手中保护你。
“请您照顾好自己。”以我为代价换来的父子亲情,请好好享受吧。带着这样几乎诅咒般的祝福,他无法克制自己沙哑的嗓音。
“嗯,去吧。”这是这位老人,对自己看好的继承人,对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男孩,说的最后一句话。
这一生的最后一句话……
也许有人是注定要被抛弃的。
在异国的岁月里,宫崎佟悟终于说服自己相信了这一点,比起将一切归结于自己处理情感关系方面的缺失,或是踏入反复自责的漩涡去奢求不存在的亲情,再或者,像父亲更喜欢的,他的妹妹宫崎妙子那样天真娇憨,假装蒙起眼看不懂虚伪的粉饰太平和虚假的一团和气,如果能简单地相信,自己单纯只是命中注定被抛弃的那一个,会好受一点吧。
他只是倔强地不肯接受掺有杂质的和乐,流于表面的交流。所以在一点一点的交往中,固执地磨平了对他们的所有爱意。
沉闷的天遍布着阴云,被雨洗刷过的明净窗上挂着水痕,有人会为我的离去而哭泣吗?
会有人为我哭泣吗?
清俊的少年将视线从手表移向血管鲜明的手背,无端地想到这个问题,然后又逃避般将念头挥散了。
如果是普通的留学,应该是有日常的问候和假期的欢聚的吧?然而他是不一样的,他是……“被抛弃的”。因此,等待12岁男孩的只有五年的不闻不问。是晚年收获的天伦之乐太过来之不易吗?不过,那是祖父和父亲的天伦之乐,是他们和妹妹妙子的天伦之乐,那跟他这个牺牲品又有什么关系呢?
宫崎佟悟紧接着想起,名为宫崎妙子的小姑娘,自己那个娇憨可爱的妹妹。
从各种角度来看,他们可以说是非常相似的兄妹了,同样有几分不安分的发尾,同样喜欢方框眼镜,同样有漂亮的浅色瞳孔。唯独不同的,只有对于佟悟来说最致命的那一点天分,小姑娘天生的娇憨和亲昵的天分、熟视无睹的天分,无论过了多久,他都无法适应。
“父亲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回到家只是拥抱一下他,他就会很开心~”妙子经常如此轻巧地告诉哥哥,仿佛发现了那个男人慈爱的一面,于是急切地想要跟哥哥分享。
然而对这句话,佟悟只能回以无奈的轻笑。
这不过是,“小女孩的伎俩”。
但偏偏人们就是吃这一套,那个男人期待的,无非就是这般合家欢的虚伪。哪怕苍老的祖父,最后期待的,也不过是站在光里的自己,能服个软,找他求求情,饰演一番依赖长辈的娇憨样子,让他们感觉被依赖,感觉被需要。
可是,祖父却没有考虑过,6岁到12岁,他已按照他的要求把自己磨砺出坚定的棱角,一个12岁的孩子,如何能做到既心如枯木,又阳光赤裸呢?从早被教育成锋利冷漠的模样,过早地懂得了他们之间的拉扯和不堪,已经变得通透,变得清明,他又如何去扮演一个天真的稚子,趴在他们的膝头为了糖果献上甜笑呢?
他只是不合适而已。
所以当17岁的他被接回来,面对着灵堂里祖父表情严肃的白发遗像行礼告悼时,面对妙子愧疚的眼神,他也是如此清楚地明白,他也好,妙子也好,他们都是被操纵的傀儡,被贴好了筹码待价而沽,最后被选中的,不是最优秀的,不是最努力的,而是最合适的。
他的内心是如此清明,清明到他恨不得自己能蠢一点,看不懂里面的缘由,这样他就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妹妹偶尔愧疚的问候,也许这样,他们双方都会好过一点。
然而,他如此透彻地清楚,自己只是不合适而已。优秀得不合适,聪明得不合适,被祖父喜爱的不合适,被父亲讨厌的不合适,让所有人都痛苦的不合适……
他只是不合适,所以他不恨她。但他没办法这样坦然告诉她,于是只能在她的愧疚和讨好中装作熟视无睹。
我真是个糟糕的人啊。宫崎佟悟常常这样自我厌弃地想着。
也许是在人生最早的阶段过早地耗尽了所有的热情,他从没指望过自己能融入什么集体,所以也从不主动去做什么努力,哪怕别人伸来的手,他也抓得随意。他终于成长成跟自己讨厌的那个男人一样的存在,轻易搅浑他人经营良久的情感,然后抽身离去,看精美仿若艺术品的幸福碎成一地残渣。
他忍不住唾弃自己,因为那种深藏着愧疚而唾弃自己,因为那种顺水推舟的粉饰太平,因为自己终究成为了自己最讨厌的人。
于是日子在痛苦和奔波中辗转流逝,像雨和海浪,以一种温柔而残忍的方式,反复冲刷着他,将那种苦痛刷新。
在还没有向无形的规则屈服之前,他曾经无比地羡慕妹妹,那种普通和平庸,那种温柔和娇俏。他没办法恨她,相反地,他爱她,羡慕她,隐秘地渴望成为她。
但他恨那造就了自己,又抛弃了自己的两个男人。均等地仇恨着,用力地仇恨着,从心底仇恨着。
这种仇恨成为了他的力量,他的支柱,他的一切。他没办法放下,没办法挣脱,没办法原谅。
连带着与他们极度相像的自己,他都无比地厌恶。
不知何时,身边的喧嚣似乎都停歇了,宫崎佟悟环顾四周,空无一人的沙滩上只有他独自面对着广袤的大海。
宫崎佟悟抬头望向海那面的地平线。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失去了意义。他漫无目的的目光落在机械表盘上,看着秒针一圈圈地转动,规律的,平静的,寂寥的。
无数次地,他曾经想过,死亡的国度会是如何的静谧安宁,也许是一条漫长的河,盏盏花灯载着逝者跃出破碎的美,也许是一座华美的宫殿,里面游荡着空虚的灵魂,也许是空无一人的庭院,里面洒满了永恒的夕阳,也或许,就是此刻,独自拥有一片空无的海洋,在最燥热的盛夏坠入深蓝的深渊……生乃一条无尽危路,唯有死在尽头停驻,而他将欣然接受这拥抱……
沙滩上一行孤廖的脚印蔓延向岸边,与水花声一起被丢在身后。
如果将自己的恐惧具象化,会是什么呢?裹着气泡不断下坠的途中,他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曾经他一直认为,自己最恐惧的是被抛弃的事实,他不敢从生活中汲取力量,因为马上就会有人夺走它,他不敢对任何事物有所期待,因为马上就会落空。在繁花似锦,喧哗热闹的盛夏,他被永远孤独地留在了寒冬。
所以,他拒绝了沙滩排球和烤肉架,拒绝了热情的音乐和漂亮的比基尼,拒绝了纷纷扬扬的梦境和欢乐,哪怕驻足也只有短短的片刻。
然后他就略显狼狈地移开视线了,不敢多注视一秒不属于自己的热闹。
生活是一场漫无止境的坠落,驱使他不断下坠的,不过是无法抵抗的地心引力罢了。
那么现在呢?
猛烈的窒息感将他从那种安宁的坠落中拉扯出来,他忍不住挣扎了起来。
像突破了某种桎梏,猛地从深海浮出水面,遥远的喧嚣人声骤然拉近,宫崎佟悟睁开了眼睛。
“哟,醒啦?”友人松开了捏住他鼻子的手,半蹲在他旁边,冰凉的可乐贴上他的脸颊,冷得他一激灵,清醒了不少,“不跟他们一起去玩吗?”
“不……嗯,一起去吧。”他拉住了友人伸来的手。
现在,他的恐惧,大概就是一场关于坠落的,夏天的梦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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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格子
评论:笑语/求知
【PS:是角色宫崎佟悟的故事里作为背景板的宫崎妙子的妹妹视角,没有读过佟悟前篇不影响阅读。】
妙子与哥哥的出生只差几秒。
这几秒,决定了她是妹妹,决定了迥然相反的童年,决定了截然不同的未来。
从很小的时候起,妙子就知道,哥哥是作为家族继承人被培养的,他聪明、严谨、从不感情用事,许多来家里拜访的客人会称赞他,早早显示出与他们的祖父相似的聪敏和成熟。
她向来对这种欣赏与有荣焉,仿佛被寄予厚望的并非是哥哥而是自己和哥哥这个整体。
她看不懂父亲强颜欢笑,也看不懂母亲的处之泰然,更看不懂祖父的讳莫如深。
于是她只能扮演宫崎家乖觉可爱的小女儿,在哥哥忙于成为一个优秀的继承者时,她顺从地沿着一个正常孩子的道路缓慢成长着。
樱花、游戏、嬉笑、朋友、家人,她惯常于晚饭后抱着抱枕窝在沙发里,缠着父母讲述自己琐碎又平淡的日常,介绍自己平凡又可爱的朋友,哥哥会坐在旁边安静地看书,或是与祖父谈几句自己听不懂的公司近况和决策……
她曾以为这种各司其位的场景会持续到很久之后,到哥哥接手公司,自己找一个喜欢的人,父母垂垂老矣,她娇嗔地讲些家里的琐事,哥哥依旧淡淡地坐在旁边处理事情,父亲偶尔严肃地点评两句,母亲笑的温和。
直到那个下午,那个改变了妙子的下午。
她在悠闲的午后捧着茶盘去找母亲,路上听到父亲跟祖父的争吵,父亲指责祖父将哥哥培养成与他一般冷血无情的人,指责祖父用腐朽的利益和金钱斩断了亲缘间的联系,让他既失去了父亲,又失去了儿子……
妙子从未见过家人间如此剑拔弩张的场景,她吓坏了。十几岁的小姑娘倒退一步,疑心是自己午休久了被梦魇住了,或者里面干脆是什么自己不认识的人,又被身后轻轻的呼吸声惊了一跳。
彼时面无表情站在她身后的人,正是哥哥佟悟。
她张了张嘴,感觉自己该说什么的,却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那之后,每次遇到佟悟,这种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的无力感就会反复折磨她。
于是,未等她绞尽脑汁想出安慰的词句,哥哥便一脸淡漠地离开了。
她看不懂哥哥的表情,读不懂父亲的愤怒,看不出祖父的选择。
于是她端着茶盘去问母亲,母亲跪坐在茶桌前,抬手缓缓将水注入青瓷的杯中,看它们翻涌良久,唤她坐下来学茶艺。
于是她知道了,她所享受的这个和睦又美好的家庭,是众人合力罩上的一块华美的幕布,中间充满腐朽和争执,痛苦和破碎,上面的花纹却岁月静好。
她不愿意承认这点,于是将眼睛闭了起来。
“妙子也该学习一些公司的东西了吧?”哥哥出国进修之后,饭桌上父亲像是很随意地提起这事。
“可是不是有哥哥……”
“管理公司这么简单的事,会有人辅助你,只要简单地学一些就好,妙子乖,好不好?”
她无法拒绝对自己温柔笑着的父亲。
于是她说好。
她逃避地将父亲的话理解成让自己努力些,以便哥哥回国以后辅助哥哥的工作,她懦弱地迎合所有人,直到放弃自己喜欢的专业进修金融,直到进入公司实习,直到受到所有人的交口称赞——“宫崎家的小姐能干又好脾气”……
这场景她曾见过,她知道,哥哥回不来了,回不到这个公司,回不到这个家,回不到继承人的位置上……
他是她的伴生,是她的残缺,是她无法改变,无法缝合,无法宽恕的伤口。
她把他当成自己的罪。
是自己的粉饰太平赶走了他,又抢走了他的一切。
于是妙子将眼睛闭了起来。
END.
+展开也许有人是注定要被抛弃的。
宫崎佟悟已经说服自己相信了这一点,比起将一切归结于自己处理情感关系方面的缺失,或是踏入反复自责的漩涡去奢求不存在的亲情,再或者,像妙子那样天真娇憨,蒙起眼看不懂虚伪的粉饰太平和虚假的一团和气,如果能简单地相信,自己单纯只是命中注定被抛弃的那一个,会好受一点吧。
他只是倔强地不肯接受掺有杂质的和乐,流于表面的交流。所以在一点一点的交往中,固执地磨平了对他们的所有爱意。
也许是在人生最早的阶段过早地耗尽了所有的热情,他从没指望过自己能融入什么集体,所以也从不主动去做什么努力,哪怕别人伸来的手,他也抓得随意。所以对于奈德和希尔薇,他的确是愧疚的,只是这愧疚太隐秘,太浅淡,他终于成长成跟自己讨厌的那个男人一样的存在,轻易搅浑他人经营良久的情感,然后抽身离去,看精美仿若艺术品的幸福碎成一地残渣。
他忍不住唾弃自己,在夏尔温和的笑容里,在其他人茫然的眼神里,在狩野真荷破碎的羽翼里……因为那种深藏着愧疚而唾弃自己,因为那种顺水推舟的粉饰太平,因为自己终究成为了自己最讨厌的人。
于是日子在痛苦和奔波中辗转流逝,以一种温柔而残忍的方式,反复用波涛冲刷着他,将那种苦痛刷新。
宫崎佟悟最大的恐惧是什么?
在面对须佐伽的时候,宫崎还在想,如果将自己的恐惧具象化,会是什么呢?曾经认为是自己最恐惧的是被抛弃的事实,他不敢从生活中汲取力量,因为马上就会有人夺走它,他不敢对任何事物有所期待,因为马上就会落空。在繁花似锦,温暖如春的地方,他被孤独地留在了寒冬。
所以,他拒绝了樱花树和烤肉架,拒绝了热情的音乐和白色的雨,拒绝了纷纷扬扬的梦境和欢乐,哪怕驻足也只有短短的片刻。
然后他就略显狼狈地离开了。
所以他一直以为须佐伽会变成的,大约是狩野真荷、奈德、或者希尔薇,再或者是一眼能够看清他,清醒得让他感到可怖的夏尔。
他并不排斥与他们拥抱,也许有种隐约的暗喜也说不定,他甚至是有些渴求的,渴求他们的和解和拥抱,渴求他装作不屑一顾的情感表达,渴求他们的宽恕。
他不喜欢这种狼狈,于是连这种情绪也不愿意承认。但他看向须佐伽的眼神,大约暗藏了一些期待吧,不然那位笑容与春日里第一枝樱花的少年不会略显玩味地看他。
只是下一秒,他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一如宫崎一样。
恐惧吗?
宫崎佟悟看着面前与自己有七分相像的中年男人。
原来我对您的感情,是恐惧吗?
不,比起恐惧您,我更恐惧的,应该是拥抱您吧。
双方对视无言,宫崎不知道须佐伽在自己身上看到了谁,但决计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不然这位向来从容的黑道少主也不会露出那般难言的表情,只是宫崎现在实在没有那个余裕来关切对方。
况且,用对方最恐惧的面容来关切安慰对方,并非什么好的选择吧。
“父亲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回到家只是拥抱一下他,他就会很开心~”妙子轻巧的语调在耳畔响了起来。
对这句话,佟悟只能回以无奈的轻笑。
小女孩的伎俩。
但偏偏人们就是吃这一套,那个男人期待的,无非就是这般合家欢的虚伪。哪怕苍老的祖父,最后期待的,也不过是站在光里的自己,能服个软,找他求求情,饰演一番依赖长辈的娇憨样子,让他们感觉被依赖,感觉被需要。
可是,祖父却没有考虑过,一个12岁的孩子,如何能心如枯木,却又阳光赤裸呢?从头被教育成继承人,过早地懂得了这些腌臜,变得通透,变得清明,他又如何去扮演一个天真的稚子,趴在他们的膝头为了糖果献上甜笑呢?
遗弃稚子的拉伊俄斯,竟然要俄狄浦斯去亲手拥抱他吗?这是何等的奢望呢?哪怕最精彩的神话,都不敢如此描写。俄狄浦斯只会在一条狭窄的路上,遇上自己的宿命,然后杀死对自己出言不逊的男人。
也许有人是注定要被抛弃的。
并非俄狄浦斯生而原罪,而是拉伊俄斯拐走克律西波斯时,为自己荒谬的期望划下了休止符。
拥抱他吗?
尽管说服着自己,这只是个任务,但他连张开双臂都做不到。
在还没有向无形的规则屈服之前,他曾经无比地羡慕妹妹,那种普通和平庸。他没办法恨她。
但他恨那造就了自己,又抛弃了自己的两个男人。均等地仇恨着,用力地仇恨着,从心底仇恨着。
这种仇恨成为了他的力量,他的支柱,他的一切。他没办法放下,没办法挣脱,没办法原谅。
连带着与他们极度相像的自己,他都无比地厌恶。
“这么下去不是事,来吧。”是须佐伽先提出了这一点,父亲平庸的脸上显出与之不符的轻佻表情。一瞬间将他从梦魇中推了出来。
经历过鲜血的人如果知道自己的纠结,只会嘲笑他小题大做吧。尽管宫崎心中清晰地明白,拥抱的三分钟里,须佐伽只需要轻轻一动手,就能把变成他恐惧来源的自己杀死。
而他毫无反抗之力。
这种感觉是熟悉的,又是陌生的,尽管他的命运再次握在了对方的手里,对方甚至变成了与父亲同样的样貌,他是任人宰割的鱼肉,是波涛汹涌里的孤舟,但不同的气息还是告诉了他,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宫崎佟悟可以不再属于宫崎家。
这句话如此突然地闯入他的脑海,然后生根发芽。
他想起夏尔跟他说:“回去吧,回到你的祖国去吧。”——夏尔从来没有让他回到自己的家族去,也许那时候,他就已经跨越岁月看到了自己的未来,他一向这么聪明。而自己对于他的愧疚,在两年的浑浑噩噩里仍不敢仔细品味道别。
在从善如流张开双臂与对方拥抱在一起的时候,宫崎轻轻叹了口气。
如果能活着出去的话,就写一封信给夏尔吧。
+展开宫崎佟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那个房间的,从一片苍白中回到另一片苍白,褪色的房间里一无斑斓的色彩,温柔的沉寂如深海包容所有。
停留在视网膜上,灿烂的翅膀的光影还在眼底忽闪忽闪,像游动的水母摇摆着柔软的触须,在纯净的光里变成泡沫,又缓缓聚拢。思绪的触手也随之摇摆浮动,开合闭拢。
“……葬礼将在酒店3楼的礼堂举办……”
离得很远就能听到诵念经文的声音循环往复,在会场上空盘旋,制造出空灵的回响。生前都不曾见过的鲜花环绕着会场,制造出一种喧闹的错觉。
十五具棺木齐整地摆放在整个会场的中央,其中盖上盖子的那一个,宫崎只看了一眼就强迫自己将视线移开。
黑白的自己笑容寡淡,被白布簇拥,他扫过依次排列的遗像,这是他第一次注意到一同参加游戏的人。
十五个。
“很少有人有机会能来参加自己的葬礼,你们真是幸运儿呢!”端坐在坐席中央的白发少女笑容明快到碍眼的地步。
转学生白川奈奈,这是她的自称。
不曾在学校里见过她,这的确是事实。说起来,哪怕是谎言,对这个强制参加的游戏,似乎也没有什么询问的必要,所以宫崎只是短暂地怀疑了一下。
“你也死了吗?”
发出这样的疑问,其实并没有想要得到什么特别的回答,只是意思意思发出这样的疑问。
“按照世俗的眼光看,我确实是死了。”她无所谓地耸耸肩,像是对自己已经死了这件事适应良好。
“那这里……是你安排的?”
“这里不是我安排的,算是我的……顶头上司做的吧。”她向上指了指自己的头顶。
“顶头上司?你真的是转学生吗?顶头上司是什么?”
“大概相当于管理人一类的吧。转学生就是转学生,不懂你在讲什么。”
在意这些本来是没有必要的,但他只是想要问问而已。
“你也是背叛者吗?”
“当然,能够出现在这里的人,无一例外。”
他索然无味地左右四顾,打量着这一圈,急于岔开略显狼狈的话题:“葬礼的意义在于有亲人朋友的参与吧,这样孤零零的放着哀乐,让我们自己悼念自己吗?”
“不然要怎样啦,把你们的家人都请到这里来?” 宫崎再次觉得她的笑容明亮到碍眼的程度,对这种明亮又可爱的人,严格来说,已经进入宫崎避之不及的范畴了,甚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在这里待这么久,聊一些自己毫不在意的话题。
“不是说之后还能复活么?怎么又在这儿办起葬礼来了。是给没通过游戏的一个体面么?”他低头看着唯一一个盖着盖子的棺材,克制着自己伸出手去的冲动。
“可以当作是正式葬礼前的演习嘛,就像地震演习啦,火灾演习之类的。”
“……”相对无言,他感觉漫长的等待有些难捱,这种食之无味的对答并没有带给他什么慰藉,不如说期待着自己能拥有这种慰藉是一种毫无意义的努力。
宫崎佟悟很快放弃了。
等待吧,无论深海的浪将带着怎样的声音袭来,他都愿意进入深深的沉眠……
“……”
“快点结束吧。”这次的搭档要更加坦然?或者更加有心机,谁知道呢,他主动展示了空空如也的背包内部,以证明自己选择了合作。
Fine~
宫崎不在意地拉开背包。
“我的想法,其实不重要吧。”
随便选择了与规则并不相符的面具,他甚至没有去看对方的眼睛。
“话说我们是不是还没互相介绍过?”
“不,我并不关心你是谁。”
Fine~
不会主动出手,也不会不防备对方,与此相对的,大约双方蹩脚的舞步要更加难以理解一些。
面具背后的表情复杂,宫崎支配着四肢作出僵硬而尴尬的动作,模仿着无所适从的舞姿,动物的面具跃动着,藏起后面反复变化的表情。
对于边银透来说,这一定是漫长的十分钟吧,尽管结束的时候,他就会知道自己是多么卑鄙,多么无耻,多么糟糕的一个人。
于是,当两个人都躺在地上的时候,宫崎的心里反而轻松了不少。
已经无所谓了。
是的,已经无所谓了,宫崎感觉后背靠在地板上,体会着那种踏实感,那种安稳感,是苍白色的房间里体会不到的。
如果不是不允许,他甚至想要在这里躺到下一场游戏开始。
在边银透的背影从逆光处离开时,躺在地上的宫崎身上的麻痹其实已经消退了,但他享受着这一刻互相的算计,意外得踏实。
真不错啊。
这一刻,虽然依旧是搭档先行“离开”,但是,看着对方的背影轻快地离开,他拿起地面上的面具。
真不错啊。
+展开
在教室坠入无尽黑暗之前,宫崎刚刚挂断了妹妹的电话,互相缺席的5年横亘在彼此之间,把亲情变成一段食之无味的必要之物,在寡淡无味的生活里波澜不惊地划过,然后互相似有若无的试探。
然后世界坠入深渊。
【你死了。】
噢,死了啊。
宫崎的目光落在眼前的书上,虚无的视线始终无法凝聚在某一行上,于是还是放弃了,向后靠在椅背上。
“……第一轮游戏将在24小时后开始……”
时间还有意义吗?宫崎漫无目的的目光落在机械表盘上,看着秒针一圈圈地转动,规律的,平静的,寂寥的。他曾无数次想过,死亡的国度,会是如何的静谧安宁,也许是一条漫长的河,盏盏花灯载着逝者跃出破碎的美,也许是一座华美的宫殿,里面游荡着空虚的灵魂,也许是空无一人的庭院,里面洒满了永恒的夕阳……生乃一条无尽危路,唯有死在尽头停驻,而他将欣然接受这拥抱……
“……请在手环上寻找提问功能……”
鲜红的曼陀罗挂着水痕,有人会为我的离去而哭泣吗?
会有人为我哭泣吗?
清俊的少年将视线从手表移向血管鲜明的手背,无端地想到这个问题,然后又逃避般将念头挥散了。
他倒是从未曾想过,死了倒要参与生前鲜少有机会参与的,名为游戏的活动……
明亮的光标指出前行的方向,而宫崎一如既往地没有对身边的事物表现出什么多余的情绪,也没有试图去寻找广播所说的手环的提问功能。无论生前还是死后,他似乎总是毫无波澜地接受别人的安排、指示、以及命令……
在被定为家族的继承人的时候,在被作为牺牲品送到国外的时候,在被通知继承人改为自己的妹妹的时候,在被同学排挤和孤立的时候,在收到夏尔的纸条的时候,在被邀请加入小团体的时候,在被接回国的时候,在被安排入学的时候……
人生对他来说,已然是一场囚徒游戏,每一步都意外频生,却无法抗争,无法反对,无法违背指示,而他对这荒诞戏谑的一切,都已经习以为常……
纯白的酒店布置称得上舒适,只不过对于里面的任何人来说,恐怕都很难享受这一切,当然,也许真的有人即便在亡者的酒店里,也能安然享受美食与热水澡呢?宫崎躺在柔软的床上,想到陷入黑暗之前,自己跟妹妹打的那一通电话。
恨她吗?
在12岁的佟悟被送到异国他乡的时候,她还是普通得毫无存在感的小姑娘,没有人偏爱她,也没有人注意她。
然而这反而是一种幸运。
她就如此安然地度过无人打扰的童年、毫无烦恼的青年、然后在祖父与父亲的矛盾再也无法调和的时候,成为其中的【折中项】。那么轻易地,那么轻易地夺走了他的生活、他的身份、他身上曾被寄托的所有期待……
该恨她吗?在还没有向无形的规则屈服之前,他曾经无比地羡慕妹妹,那种普通和平庸。他没办法恨她。
所以当17岁的他被接回来,面对着灵堂里表情严肃的白发遗像行礼告悼时,他也是如此清楚地明白,他们都是被操纵的傀儡,被贴好了筹码待价而沽,最后被选中的,不是最优秀的,不是最努力的,而是最合适的。
所以他不恨她。
他只是不合适而已。
他的内心是如此清明,清明到他恨不得自己能蠢一点,看不懂里面的缘由,这样他就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妹妹偶尔愧疚的问候,也许这样,他们双方都会好过一点。
然而,他如此透彻地清楚,自己只是不合适而已。优秀得不合适,聪明得不合适,被祖父喜爱的不合适,被父亲讨厌的不合适,让所有人都痛苦的不合适……
我真是个糟糕的人啊。宫崎佟悟常常这样自我厌弃地想着。
……
乳白的河水在身后荡开一圈圈的纹路,纤薄的纸船仿佛一触即破,然而即使是肮脏的灵魂重量也能承载,又有种虚幻的坚韧,宫崎莫名有些喜欢。
他很快把有些游离的思绪收拢起来,白楼立于彼岸的虚空之中,那便是他们的囚笼,下一步的指示已经预先在手环上,宫崎没有去寻找其他同行者,尽管他知道,在校园里擦肩而过的,在教室里偶然对上过眼神的,在秋天最后一片落叶前遇到过的,被称为同学的人,有不少大概都跟自己同行。
他只是知道而已。那又有什么用呢?
7号房。
狩野真荷。
漂亮的,高挑的女孩子,看起来似乎与所有人关系都不错,似乎在弓道社曾经瞥见过……
简单的信息,与其说知道对方的事情不多,不如说信息量堪堪踩在不会被当作变态的范畴,横竖,同学的家境也好、才能也罢,对于宫崎家前任的继承人、现在的透明人,那,又有什么用呢?
“宫崎同学。”还是对方先微笑地打了招呼,那一瞬间,宫崎的自我厌弃又增加了一分。
“麻烦狩野同学了。”
于是话题并没有继续进行下去,两人分别走入准备的房间。
说是准备的房间,其实对于“迷失者”来说,只是能够毫无顾虑点下“背叛”的方形遮羞布吧。毕竟,对着对方的脸按下那个按钮对于宫崎这样的人来说,几乎是无法做到的事情。话又说回来了,难道独自一个人,他就能按得下去了吗?
【背叛/合作】
选项框适时地弹了出来。
宫崎几乎没有犹豫过自己会作出的选择,或者说,他并不觉得,自己做出不同的选择,会有什么区别。
他的人生经验一向是如此的。
6岁的时候,喜欢的家教老师被父亲辞退了,他去求祖父,到门前听到的是暴怒的父亲和祖父互相争执。
“……你就是个冷漠……还要找些不三不四的人来教佟悟……让我的儿子也变成你那样冷酷的样子!”
冲入脑海的这句话,突然让他失去了所有的勇气。后来是学校的选择,老师的选择,同学的选择,课业的选择……他终于明白,自己身边出现的人,发生的事,都是一对互相较劲的父子角力的产物,与自己无关,与那些无辜的人无关,与选择和挣扎无关,作为筹码的自己只能选择接受。
最后一次抱有幻想,是12岁的时候,突然要被送到异国他乡,他以为这是父亲另一次的暗箱操作。他想要去告诉祖父,求他留下自己,求他将自己纳入庇佑的羽翼下,为他遮挡这场气势磅礴的,名为抛弃的大雨。然而,对上对方怜爱的眼神的时候,他突然就知道了答案。
“佟悟啊,有什么事吗?”祖父是愧疚的吗?大概吧,不然说话的时候,为什么有些哽咽呢?祖父是愧疚的吗?大概没有吧,不然为什么能如此云淡风轻地问出这个问题呢?
“没什么,来跟您道别。”少年单薄的身影在房间门口的光影里勾勒出简单的形状,他声音淡淡的,像是什么都懂了,又像是什么都不懂。
“佟悟,你太通透了。”老人靠在宽大的扶手椅里,低低地说,“太通透也太聪明了……”所以你的父亲没办法说服自己容下你,而我也没办法从他手中保护你。
“请您照顾好自己。”以我为代价换来的父子亲情,请好好享受吧。
“嗯,去吧。”这是这位老人,对自己看好的继承人,对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男孩,说的最后一句话。
然后是五年的不闻不问,也许,是晚年收获的天伦之乐太过来之不易吧,不过,那跟他这个牺牲品又有什么关系呢?
所以,选择什么,又有什么区别呢?
于是他轻轻点下了【合作】,然后推门走入了迷宫。
“啊,直走到头左拐,这里只有一条路吧。”像是感受到气氛的凝滞,在报出两人都知道的信息后,狩野再次开口了,“那个,随便聊聊吧,宫崎同学有妹妹吗?”
复杂的墙壁前后同色,拐角的阴影不甚明显,不走到近前很难分辨,绵软的地面上连自己的脚步声都不甚明显,他仿佛走入一个巨大的坟墓,只是埋葬是从内心起始的,所以在窒息的时候,早已万劫不复。
“到尽头了,继续沿着这条路走吗?啊,我家里还有个妹妹,你呢?” 空荡的声音在墙壁之间荡了几个来回。
“嗯,我也有个关系微妙的妹妹呢…那孩子从名字到个人都是可爱而独立的存在,和我完全不相像呢。这里转过去还是只有一条路呢,直走然后继续左拐,唔……”
完全不像吗?宫崎回忆起,名为宫崎妙子的,小姑娘。
正好相反的,他们可以说是,非常相似的兄妹了,同样有几分不安分的发尾,同样喜欢方框眼镜,同样有漂亮的浅色瞳孔。不同的,只有天分,和小姑娘天生的娇憨和亲昵,无论过了多久,他都无法适应。
“啊,看手环上说可以满足一个愿望呢~宫崎同学的愿望是什么呢?尽头左拐再左拐不管岔路直走,嗯,然后就又只有一条路啦,能直走的时候就直走,不要走岔路哦~”片刻犹豫后,声音又变得明朗而自信起来。
就是这样,十几岁的女孩,哪怕只是有些超过界限的询问,哪怕在谋划着什么危险的,名为背叛的事情,也是娇嗔可爱的,散发着天真的气息,像翠绿的树叶上来回滚动的露水,在晨光下一映虹光,满目琳琅。
“……不被抛弃吧。”他目光游移,不确定地说着。
“哎?”对方大约把这当成了谎言或者敷衍,但他很难提起勇气来,去讲述自己遭遇的内容,也很难像路边的流浪狗,吐着舌头给路人展示毛发下斑斓的伤痕,这对他来说太难了,于是他只好报之以沉默。
安静地走到了这条路的尽头,伸手推了推通道的墙壁,是松的。
他心下了然。即使选择了合作,也并非安全,也许引路者会故意指出错路,也许迷失者会利用迷宫的死角来引君入瓮,又也许,会有人在这般的诱惑下,开开心心地结伴完成任务?
人性游戏吗。宫崎悄无声息地推开了旋转门,再次确认了这一点,大概是会从天而落的利器,或者限制行动的笼子吧。
“不被抛弃…看起来是很简单的字面愿望,但实际上涵盖的意义可以有很多种,不过对宫崎同学来说应该有更特别的含义吧?”
对方应该是看不到自己的行动的,不然在这里停住很久的话,无论如何会被询问的,所以对方大概是靠时间估计自己的位置的。
毒蛇的七步之内必有解药,那么陷阱的周围必然会有很多暗门。宫崎决定按着对方指示一路找过去。
“不算什么特别的含义吧,想要在无尽的失去里获得一份拥有,这种称得上奢求的东西对我来说才值得作为愿望,哪怕实现不了也不奇怪”此乃真话。他并不那么急切地想要实现什么愿望,生乃生,死即死。
生活是一场漫无止境的坠落,驱使他不断下坠的,不过是无法抵抗的地心引力罢了。
“对于我这个外人来说相当有深度呢,这样的回答……不过无论如何,希望你能实现你的愿望。”此乃真话,他的确听出了里面的祝福之一,短短的几段对话,相似又完全相反的两个人,也许真的有缘分这种说法吧,但他更愿意相信,这是死亡的祝福,“你走到哪里啦?”
绕着这里走了一圈,一共有三道暗门,而其中的交集,他目光落在远处的通道尽头。所有的门都围绕着这里,那么其中大约就是陷阱的中心了吧。
“到第二个岔路了,还是不走是吧?”宫崎轻轻推开侧后方的旋转门,“梦想成真啊,在现在的情况下,这种相当普通的祝福反而显得有点珍重起来了。真有意思。”如果游戏规则如此,那便尽人事,听天命吧。他放轻了呼吸,隐入门后。
“是的,直走到尽头再右拐哦~但是我是真心的哦,毕竟我们之后大概也不会再见了呀……”
从阴影里走入的,正是原本应该在房间中的少女,高挑的,明亮的,像丛林里俏皮的鹿,轻盈的,透亮的,像一只落在花蕊上的蝴蝶,轻轻扇动着翅膀。
如果毫无防备的话,大概真的会被这句危险的宣告,和这次逆光的降临晃乱了眼睛吧,站在旋转门后面的宫崎这样想着。
相比于踏入牢笼,相比于惊艳回头,宫崎盯着空无一物的手环,囚笼里,兽的厮杀才是规则和指令所想要的吧……
只不过,区别于他的赤手空拳,对方手中是有武器的,被漂亮的纱巾包裹着的,玻璃碎片,与它的主人一样,在空中飘逸得像一朵精灵。
不错的选择,基于男性和女性的力量差距,轻便的工具会更方便也更容易控制。
即使身处此时,他依旧给了自己片刻观察、评价、游移的余裕,然后,在对方错愕地看着空无一人的通道时,宫崎动了。
从视觉的死角处轻盈地旋转而出,目标鲜明地利用体重的优势,将力量和冲劲灌注在她握着碎片的手腕上,那一瞬间,他几乎能听到骨折的声音。
但并不是,那只是碎片落地的声音,清脆得像是蝴蝶扇动了翅膀,如此悦耳。
身体接触的时候,宫崎打了个激灵,但他很快从这种迷茫的状态里抽离了出来,因为对方几乎要挣扎到他控制不住的地步,唯一的好处是,在摔倒的那一刻,锋利的,泛着光的蝴蝶落向了远方。
没有人在说话,那些寒暄,那些隐藏的惺惺相惜,那些微笑,那些祝福,都隐没在力量的对抗上。
十几岁的少年,即使仍然没有掌握自己命运的力量,可再也不是驻足在门前的纤薄身影了。
他紧紧攥着对方的手腕,避开对方的指甲,脸上被抓了一把,先是一凉,后接着火辣辣的疼,大约是血,侧腹被踢了一脚,大概是青了,好在没有断,一阵一阵地传来疼痛,左手似乎扭伤了,突兀地折出一块。
当然对方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修长的,有力的双腿无力地挺动,身体被死死压在地上,后背被宫崎的膝盖抵住,猎人变成了猎物,秀美的小鹿倔强地高昂着头颅做出最后的挣扎,紧紧被束缚在内肘的脖颈在扭动中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青色的血管浮现于白皙的皮肤表面,不屈地跳动着,然后被他的手臂勒得更紧。
她精致的五官有些突出变形,发出“嗬嗬”的粗喘,在持续的力量拉扯之下,终于逐渐地疲软下来……
他单膝跪地,虔诚得像一个信徒,如果不是手臂上青筋暴起,根本看不出什么违和。他有种感觉,身下这具身体,从对方挣扎的蝴蝶骨中,突破织物的束缚,展开一双斑斓透明的羽翼。
硕大的,虚幻的,漂亮的羽翼,带着飞翔的渴望和梦境,长成蓬勃的模样,然后直到再三确认,本体的死亡,才快速地枯萎。
这时,他才浑身冷汗地,放松了用力到僵硬的肌肉。
于是,即使在死后,身处这片浩大的纯白之中,一具鲜活的肉体痛苦地在他的臂弯里渐渐停止弹动,长长的秀发划过他的小臂内侧,有一阵似有如无的香气慢慢散去,他再次这样想着。
我,真是个糟糕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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