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动:大图书馆魔法师-柯利弗·因奎
“女士,您的书掉了。”
捡一本落在地上的小说书费不了什么时间。柯利弗·因奎只将视线快速扫过封面就将书递给了面前的人:一位用白布条缠眼的女士,这并不算奇怪,在米拉克镇上,图书馆中富有个性的人才总是大把存在。如学术研讨会的众人,也如这位女士自上车后就一直絮絮叨叨自说自话的新编故事。
“谢谢您。”
女士接过书,又提起她手边的篮子,一副前来度假的行头。若不是知道这格拉拉丝镇究竟有什么怪诞,这一路上的风景倒也还算适合旅行。柯利弗没有多嘴问询的习惯,倒是对方率先挑起一个算是闲聊或交谈由头。
“您听到那个故事了吗?”
土豆骑士。柯利弗想了想,点点头,随后又回答是。
其他一众魔法师或守卫都已经下车,只有少数人、如蒙眼的女士和柯利弗那样还留在车厢里。有一位垂丧着脸的青年从那些灰蒙蒙的格拉拉丝镇建筑丛里走出来,紧接着接待处一片喧闹。更远处,大图书馆的同事崔斯特瞥向了车厢的方向,似乎眼神示意稍后见。
柯利弗不着痕迹地颔首。出于礼仪问题,抛下盲眼女士的话题离去并非是好事。且,对方虽然没有图书馆的制服,却也该在其中任职。他往日醉心于研究,人不对号是常有之事。
“能帮我看一眼,这本小说简介里的故事是否与我猜想的一致吗?”
柯利弗随意扫了几眼,答得十分巧妙。
“我私以为,您的故事比这边印刷小传更有意思。”
觉醒的土豆,为了独特的理想奋斗一生——多数小说故事都是这样的版本,女士也不例外。只是,那些歌颂英雄的诗词里,很少有讲述死亡的案例。仿佛死亡便是勇猛者的屈辱,会为宣传的噱头与贩卖的铜子儿大打折扣。但实际上,柯利弗听过一点关于土豆骑士原型的故事,那似乎是某位魔法师制作的果蔬使魔。后续的传言也好胡添乱造也好,“土豆人”逐渐威名远扬,家族也逐步宏大……甚至那位魔法师应该就出自米拉克镇。
女士微微侧头,她像是望向窗外格拉拉丝特有的玻璃产品,又像是仅仅做了这样的动作来表示惊讶。看样子,她并没对自己讲的故事有什么预期。
“何以见得?”
“这位骑士充斥着‘人性’。尽管故事对它调侃,称它已超越人类之外,但人类之外是否还会再追求认可和孤独呢?多数故事无一不向外界征战,只有这颗土豆骑士向内心求索。”柯利弗取出放在衣袋里的眼镜,轻轻用丝巾擦拭,“排解孤独,寻求认可,这是只有人才会想要的东西。”
午后的日光挥洒在镜片上,柯利弗的笑意落在反光后。面前的女士浑然不觉,只是安静地等待他的回答。
“‘超越人伦常理,人性却依旧存在。’这会是个好故事,女士。”
“好故事啊……”
女士将小说放回篮子里。
“若土豆作为果蔬本身被视为‘本我’,骑士的身份被视为‘觉醒’,先生,您认为,本我与觉醒的权柄哪一个更重要?”
土豆骑士并未死于任何一个宣言斗争的仇敌。
即便是英雄,也有一生逃避的恐惧。衰老和死亡攥住觉醒者的心脏,它们伸出的手名为“孤独”。
柯利弗提起自己装书与卷轴的挎包,他来访格拉拉丝也有想要知晓的事宜。更远处的车厢有乘务摇着铜铃向他们的所在走来,蒙眼的女士也听见了铃声,柯利弗心照不宣,和她一起往车门走去。
“这要看故事主人公自己的选择。”柯利弗绅士地扶住女士,将这种像是要暴露个人意象的问题重新抛回去:“仰仗他人的认可并不能长久。”
女士轻轻摆了摆手。
“先生,选择也是人性的体现。”她顿了顿,似乎也知道追问并不相熟的人不会有什么结果,“也罢,这样的故事太为难一颗土豆了。它不会逃出一块土地,也不可能真的从一种蔬菜成为真正的人类。”
他们一齐踩下最后一块列车下放的铁台阶。
故事讲述者伸出右手:“我是尼提娅,隶属禁书库。感谢您有耐心同我闲谈,请问先生怎么称呼?”
“大图书馆,柯利弗·因奎。”
握住尼提娅的手,柯利弗很快琢磨出对方的身份:脆弱的体格,满是老茧的右手,淡薄的药草香气……一位或许精通药理的禁书库魔法师。他的想法很快就在下一秒被彻底证实。
只见尼提娅摸索着从篮子里翻出几页清单模样的纸,上面写着的全是由药谱改编的菜单。
“作为那个故事的回报,回米拉克后我会送点点心给您。我并不能看到这上面的字,其中有和土豆相关的菜式吗?”
柯利弗轻轻挑眉。显然,他想到刚刚的搀扶,对方行动自如,想必是有特殊的探路手段——这手段恐怕在没有魔力波动的事物上没什么作用。他低头,视线很快落在一道名字奇怪的土豆菜式上:绣线菊蜜土豆泥。
他轻声念出来,现在不是质疑这东西是否能吃的时候。
“我会记下来的。”魔法师女士点点头,就像所有喜欢客套者一样说了些官方腔调的道别。
就在柯利弗保持微笑准备抬脚往刚刚崔斯特去的方向走时,那位禁书库魔法师又回头来叫住他。
“……先生。”
“嗯?”
车站已经没什么人在。格拉拉丝镇稀疏的绿植风景被风吹拂得沙沙作响,隔了些距离的女性长发鼓动,她将话咽下一半,最后只留下微笑:“请保重身体。”
“借您吉言……”青年皱眉,他先是联想到格拉拉丝镇曾经爆发的疫病,后由一句如谜语一般的叹息挑起困惑。但谜语者已不在原地。她的来意是否真就只是度假?
保重……银辉……门之匙……
尼提娅回望那把于原地高高悬挂的银钥匙,其裸露的危险远比温柔可亲的声线更加莫测。她没直言,只是从那光景中,她感受到的是浓烈又罔顾自身的求知欲望。没由来地,她攥紧篮子的把手,擦了擦眼角后向代理馆长先生说过的那位死亡书记的所在走去。
若说在那触动中她想起了什么,无非是土豆骑士摔在死水洼中时那灰黑色的污水。冰冷刺骨,让她从故事的余味中回过神来。
没什么镇民的格拉拉丝随她四处游荡。
这里真的是个休假的好地方吗?
背靠一身冷汗,尼提娅侧头,在一栋屋的窗台上摆放的玻璃杯上瞥见了自己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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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前面的:哦真是抱歉擅自把阿柯写得像个反派,也把室友之间写得怪gay的,但我是不会改的所以我决定自杀谢罪【哪个好人家第一章把自己写死啊我都这个精神状态了让让我】
以及馆长哟,第一章tag呢!?
对于格拉斯·弗洛格而言,属于他的世界最初是由工坊,还有那位可以被称为“爷爷”、“主人”、“创造者”……什么都好的魔法师组成的。
缺乏情感也缺乏认知的他所见之物十分单纯,对于他而言,探索魔法就是他生存的意义;但这样的人生却也十分复杂,在他的记忆中,“为什么”是他最常说的话。
无法理解、无法知晓、无法感受,即使能够学习魔法运作的原理,却依旧无法明白其存在的“原因”。他时常为自己的使命感到困惑,但魔法师总是摸着他的头,告诉他: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魔法为何物,你会明白自己为何而使用魔法。”
日历就在无穷无止的学习中翻过了一页又一页。青蛙的寿命十分短暂,当雪花染上的白色褪去,便又到了白树绽放的季节。米拉克镇的色彩好像总是被一层朦胧的白色所笼罩,就像格拉斯脸上的贝壳。他偶尔会盯着窗外的景色发呆,偶尔也会问魔法师:
“我还能在这里多久?”
他总认为自己会是先离开的那个,就像书中所说,这是一种自然定下的规律。但是魔法师似乎从来不在意这件事,只是悠闲地喝着茶、写着那永远也见不到头的算式,平和地回答他:
“你不用急着思考这个问题,我的孩子。”
好吧,也许在这个格拉斯死后就会有下一个格拉斯接替他,也许新的人造物会叫别的名字,也许他会是一只猫、一条狗、随便什么寿命更长的动物,但那都是格拉斯死后的事了,既然魔法师说不用急,那他便不再深究。
魔法师脸上的皱纹一天比一天多,但格拉斯倒是自始至终没有什么变化。这样平稳的日子终于在某一天掀起了波澜,一场大火撕碎了米拉克镇一如往常的安宁,那层薄纱般的白在顷刻之间被灼热的橘红吞噬殆尽。格拉斯听到了声音,前所未有尖锐的声音,那是属于魔法的哀鸣。
幸运的是,他和魔法师都无大碍。
不幸的是,滚烫的烟尘呛坏了魔法师的咽喉,自此之后,他每天都咳得很厉害,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
在此之前,格拉斯·弗洛格从未考虑过,如果他的世界最终只剩他一人,他该如何活着。正因如此,他从未认真研习过死亡与生命。但此时此刻,他意识到他必须面对这个问题,在魔法师死后,他的使命是否应该继续、会在哪里停下、他该以怎样的身份活下去……诸如此类的问题他从未考虑过,而此时此刻,它们像一团看不清面貌的黑雾,挡在他的面前,让他感觉迷茫又孤独。
但魔法师依旧温柔,他摸着格拉斯的头,对他说:
“孩子,你总要思考这些问题。但当你理解何为生命、何为魔法,当你决定好自己未来的路该如何走之前,我不会留你一个人的。”
也就是在那天,格拉斯迎来了他未来的“新主人”,或者说,他人生中第一位“朋友”。也就是在那天,格拉斯·弗洛格遇到了崔迪斯·弗里德。
“摒弃魔法的魔法,这种东西真的存在吗?”
当崔迪斯踏入工坊的第一刻,他的态度就是咄咄逼人的。但魔法师并不在意,反而沙哑地告诉他:
“如果你认为自己做得到,那就试试看吧。”
于是,崔迪斯留了下来,这个年轻人来到魔法师的工坊像一种偶然,也像一种必然。他的话很少,但是每一句都带着刺。格拉斯从未见他使用过魔法,但他对魔法的认知却好像十分悠远。他只有在和魔法师交流的时候,表情才算得上是柔和。
说实话,他们之间所说的内容,格拉斯听不懂,他也不想懂。如果魔法的真谛就是一堆高度理论化的数据堆积在一起,那他才疏学浅,大概是这辈子都领悟不了了。
崔迪斯是魔法师选择的继承人,格拉斯不知道魔法师为什么要把工坊交给这样的一个家伙。
“你不打算做魔法师了吗?”
崔迪斯对于自己认为不需要的东西总是毫不留情,而这个边界感十足的家伙只有在使唤格拉斯时,才显得缺乏距离感。而在某一天,当格拉斯在崔迪斯丢弃的物品里发现了一根由红色荆棘编织成的、外形诡异的魔杖,长久以来埋藏在他心中的疑问终于爆发,他向崔迪斯询问,而对方则给出了理所当然的回答:
“那要看你如何定义「魔法」。”
魔法,什么是魔法,又是这个问题。崔迪斯也好,“爷爷”也罢,围绕在格拉斯周围的魔法师们似乎总喜欢让他回答这个问题。彼时已小有所成的格拉斯已经不会再为这个问题困惑,既然崔迪斯这样发问,那他也能给出一个趋于公式化的答案:
“能够便捷带来奇迹的,就是魔法。”
崔迪斯听罢,嗤笑一声,却也难得没有用“愚蠢”及其相关的词汇来否定他,只是很随意地说道:
“那我现在也还是魔法师。”
很遗憾,在格拉斯看来,崔迪斯所做的一切都很难与便捷挂钩,更别说是“奇迹”了。但“爷爷”似乎对他们的争论不置可否,每每当崔迪斯用他那刺痛人心的“恶毒”将格拉斯碾碎、而格拉斯又去向“爷爷”告状时,他总是平和地注视着他们。
“魔法并不是唯一的定义。”
这便是最终的裁决。
而后,在一个春日,“爷爷”长眠在了盛开的白树花下。这个埋骨地是崔迪斯选择的,他说,对于这样为魔法奉献一生的人,死后作为白树的养分与「魔法」共生,也是一种荣耀。崔迪斯继承了属于这座工坊的一切,其中也包括格拉斯的去留,而格拉斯注意到,这已经是崔迪斯身上悬挂的第三把钥匙了。
“你会去寻找下一位导师吗?”
格拉斯问他。
“不知道,至少暂时不会,因为我要学的,米拉克镇没有人能教我。”
而崔迪斯近乎自负地回答。
“那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格拉斯又问。
这次崔迪斯沉默了,半晌,他难得主动询问格拉斯:
“如果我说,我要毁灭「魔法」呢?”
当「魔法」的概念消亡,那格拉斯的愿望也无从谈起。好在,听起来,这位工坊的“新主人”并没有要赶他走的意思。格拉斯算了算,自己的寿命不过还剩一只手能数完的时间,如果他加快研究的话,或许能够赶在自己死之前完成“爷爷”交代的使命。
所以,那一天,格拉斯·弗洛格与崔迪斯·弗里德在白树下交换了愿望与誓言。也是在那一天,格拉斯的世界被那个任性妄为的“大魔王”赋予了新的定义。
格拉斯·弗洛格依旧没能理解魔法的真谛,属于青蛙的寿命很快迎来了终焉,可他却若无其事地迎来了寿命之外的又一个春天。白树开花的日子仿佛比往年要早,米拉克镇每到这一时节总是热闹非凡的,但今年却好像比往年更加寂静。
“不好了——”
“你知道吗,代馆长先生陷入了昏迷。”
阿纳斯塔夏·库努尔和柯利弗·因奎的消息几乎是同一时间传来,明明阿纳斯塔夏更早迈进工坊的大门,却在语速上输给了紧随其后的柯利弗。那已经是阿纳斯塔夏最为急切的语气了,却不及柯利弗因为兴奋而滔滔不绝的话语:
“我因为按耐不住好奇心而稍微「检查」了一下‘幽灵’先生的身体,发现了很有趣的事情,我想弗里德先生一定会感兴趣的。”
每次都是这样,每一次,当柯利弗说出“一定会对你有帮助”这种话时,他多半是做了一些疯狂的事,又以研究之名试图拉崔迪斯做自己的共犯。格拉斯对这样的开场白习以为常,他也同样清楚,崔迪斯的下一句一定是不咸不淡的:
“什么?”
是的,这就是柯利弗的圈套,拙劣,但是有效。柯利弗露出了笑容,顺着崔迪斯的话说下去,从代馆长的身体状况、到神话与魔法的渊源、最终说到了图书馆的现状。最终,他停了下来,露出了狡黠的微笑,问崔迪斯:
“说到这个,弗里德先生,我在禁书库看到了十分有趣的东西,想要咨询一下您的想法。”
“我知道,您诞生于一个醉心于魔法的家族,在禁书库里我也见识到了许多由您捐赠的、以您家族冠名的藏书。您的家族比我想象中要年轻许多,但对于魔法的研究却十分深刻,这也是我好奇的地方。”他故弄玄虚地停顿了一下,却丝毫没有给崔迪斯叫停的机会,转而继续说下去:
“然而,无一例外,他们自称费里德而不是弗里德(They call their surnames Field but not Freed,这个转变比较意会,是英文字母书写的梗,类比中文语境类似把田延长变成由),我很好奇,是什么让您放弃了那片名为魔法的原野,而将自己定义为解脱者?”
您为何脱离了家族,又从您的家族中继承了什么?是什么让您的心境发生了转变,您又为此得到了什么?
一个又一个近乎尖锐的问题向崔迪斯抛过来,在格拉斯看来,柯利弗其实并不关心崔迪斯的过去,至少没那么关心。但只要有一瞬间,崔迪斯为此而产生动摇,而他和阿纳斯塔夏对崔迪斯隐瞒之事感到怀疑,那么柯利弗就已达到了他的目的。
但崔迪斯毫无波澜,和他面对“幽灵”的打趣时的态度截然相反,此时此刻,他是冷静的,像是早就知道柯利弗有一天会来质问他这个问题,而他也为此预备好了一个回答:
“理念不合,仅此而已。”
“是吗,怪不得我对弗里德先生感到亲切,原来我们都是失去了家族的人。”柯利弗耸耸肩,象征性地安慰了崔迪斯一下。不论他是否相信这套说辞,至少眼下,这个回答令他满意,“言归正传,眼下的情况绝不乐观,如果弗里德先生需要我的帮助,请尽管开口。”
说完,他把自己的研究成果及所见所闻整理而成的报告递给了崔迪斯,而这次崔迪斯没有给他任何回礼,也许是在崔迪斯看来,自己捐赠给禁书库的那些“财产”已经足够支付这笔报酬了。柯利弗离开,阿纳斯塔夏终于插得上话,他深吸一口气,尽可能简明扼要、甚至为此在等待期间准备了配图来协助自己此次说明:
“黑潮要来了。”
阿纳斯塔夏同自己的室友们说了自己听来的、所见的情况,环伺的死亡书记、涌入的魔兽、纯白的生命、还有不可理喻的特里维亚,这些情况柯利弗没有说明,或许他并不关心,又或许他知道但觉得没必要说。不论如何,情况确实紧急,而他们方才已经浪费了过多的时间。
崔迪斯认真地听着,没有错过任何一个字。在阿纳斯塔夏讲述期间,他快步走到窗前,遥望着小镇边缘的情况。当阿纳斯塔夏的连环画翻到最后一页,他们二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长叹一口气。
“行,知道了。”最先取得话题把控权的人是崔迪斯,他关上窗,对阿纳斯塔夏说,“我去结界那里看看。”
而阿纳斯塔夏则难得提出反对意见。他抬手拦住崔迪斯,格拉斯似乎是第一次从他的语气中听到了一丝不愉快:
“我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去做危险的事。”
“然后什么都不做,等第二次黑潮降临,最好再有谁把贤者之石点了,让这里再毁一次?”崔迪斯发出一声冷笑,眯着眼反问眼前的人。
“那个人,不一定,非要是你!”即使阿纳斯塔夏没有办法像崔迪斯一样用言语表现魄力,但格拉斯依旧听得出,他的语气跟往日比有些强硬,“你是觉得,现在,我,我们,保护不了你吗?”
这是格拉斯第一次见阿纳斯塔夏和人吵架,对象还是崔迪斯,这让他一时迟疑自己该不该劝架,又该先劝哪边。但这一次崔迪斯一反常态,没有立刻和阿纳斯塔夏针锋相对,反而挑了挑眉,脸上有一丝转瞬而逝的惊讶。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有什么话几欲脱口,却被他生生咽了下去,最终只留下了一句欲盖弥彰的反驳:
“不,那个人必须是我。”崔迪斯的态度难得缓和,却依旧寸步不让,“我跟特里维亚之间,总得有个了断。”
崔迪斯很少提起自己过去的事,格拉斯也没有阿纳斯塔夏作为老同学的那种优势,但他猜得出来,这一定是与七年前的灾难、以及崔迪斯为什么拒绝「魔法」这件事有关的。
“你先回禁书库。”所以,当掌握大致的情况后,格拉斯当机立断出面调停,他向阿纳斯塔夏给出了冠冕堂皇的理由:
“我语速快,我劝。”
这句话实在是直切要害,阿纳斯塔夏着实无法拒绝,尽管他完全没有放松警惕。他一步三回头,不住嘱咐格拉斯一定要阻止崔迪斯,不管他要做什么。而格拉斯也花了一定力气才把阿纳斯塔夏从门里塞了出去。
如果说阿纳斯塔夏与崔迪斯的默契是来源于七年前一起做学徒的日子、以及那场大火所带来的人生转折,那么格拉斯与崔迪斯的默契就是来源于那场大火之后朝夕相处的日子、还有他们在白树下对彼此的承诺。
“前有狼后有虎啊。”在阿纳斯塔夏离开之后,崔迪斯发出了一句感叹,他哼了一声,拉开椅子在纸上奋笔疾书,“柯利弗进度不慢,看来我也得加把劲了。”
“恕我直言。”格拉斯隐晦地白了崔迪斯一眼,摊手向崔迪斯索取一个合理的交代,“我的直觉告诉我,那个死亡书记不是什么好东西,虽然你也不是,但你们不是一种类型的疯子。”
崔迪斯“嗯”了一声,于是格拉斯继续说: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和他扯上关系,又打算做什么。但如果你想让我帮你打掩护,就得把你的目的和计划说得清楚一点。”说到这里,格拉斯简短地思索了一下,直白地说,“但我还是要说,跟他共享合作成果不是什么好主意。还是说,你也想把这里炸了?”
“你说得对,会造成什么结果,柯利弗才不会在乎。”在面对格拉斯的提问时,崔迪斯以一种相当轻飘飘的口吻,事不关己地解释道,“他只会考虑自己开不开心,换而言之,他所追求的是一片混乱,失序的混乱。”
说到这里,他为自己点燃了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继而说道:
“但有些时候,混乱并一定是坏事。当一个所有人都习以为常的旧秩序被砸碎时,混乱的到来可以说是必然。”
他看向窗外,看到开至荼蘼的白花,还有那不断涌动的黑潮,在一瞬的沉默后,居然露出了畅快的、好像对这一刻早已恭候多时的笑容:
“如果魔法秩序的毁灭就意味着魔法师、乃至人类的毁灭,那米拉克镇上的人还是手拉手一起去死的好。”
虽然想要的结局不太一样,但我想要的混乱,与柯利弗想要的混乱并不冲突,所以,我就稍微利用了他一下。
在谈及自己的动机时,崔迪斯·弗里德是如此解释的。格拉斯本以为七年的相处,自己已经足够理解这位“新主人”的脾性了,但此时此刻,他看着崔迪斯,依然感觉到陌生。
但他依然选择了遵从崔迪斯的指令,向着图书馆的方向奋力跑去。
“我可能会睡很久,可能根本不会醒,可能直接就死了。管他的。”在分别前,崔迪斯如此吩咐他,“柯利弗想要我的成果,就让他拿去吧。不过,我也是稍微有些竞争心的。”
十五天,这是柯利弗·因奎发现不对劲的最晚时间。
——如果在此期限内我没能按照计划醒过来,就把这个工坊连带着我的遗体一起烧干净,什么都不要留下。
既然种子不能在土壤中发芽,那就转化思路,不要用土壤培育种子,而要让种子选择土壤。
那晦涩复杂的炼金术语解释,格拉斯并不能完全理解,但他知道,崔迪斯一定是在做一件很冒险、且愿意为之冒险的事。
就像他在“爷爷”的葬礼时所说的那样,他要把「魔法」的秩序破坏殆尽。
“但是这毕竟是个大工程,我得稍微征求一下那位「投资人」的意见。要是她非要我拿命抵债,那也算我应得的。”
自白树中涌出的线像一枚厚重的茧,将崔迪斯包裹在其中,又在顷刻之间,自崔迪斯的指尖被整理成了一张细密的网。
格拉斯听到了巨大的轰鸣,那是魔法被驱动的声音。绚烂的光自结界破损的地方溢出,流动的彩色凝结成坚固的晶体,不断吞噬周遭的生命力,向着黑潮扩散、蔓延,最终,在层层叠叠的法阵的束缚下归于平静,形成了一道由「魔力」凝结而成的坚固壁垒。
他顿足停留,在环形的廊桥上,他远远地看到,那白色的花开得似乎比往日更加艳丽。但他没有回头,很快便继续向着馆长室的方向跑去。
春日的尾声到来了。
贤者之石白噩阶段,完成。
崔迪斯·弗里德,「暂时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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