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要知道,有時候壓力會讓人變得很奇怪,如果現在有一個醫生,他也會這樣評論澤儂的情況。事實是,在澤儂遠走他鄉之前,他認定自己沒法成為眾所期待的那種人,但是他必須要是。澤儂是個不怎麼喜歡交際的人,儘管他還算是擅長,他更喜歡自己一個人待著。
他在學院裡沒什麼朋友,只是認識許多人。
也僅僅是認識而已。
這就是為什麼澤儂最後會變成一個壓力鍋。他覺得很為難,但是既不能跟家人說,也沒有朋友好到可以分享這個秘密。
澤儂一直以來都覺得自己能夠處理這些事情,但事實上他並不能。
很多人都會高估自己的能力,但事實上他們並不能。
澤儂在驛站搭上了商隊的便車,他幫商人算賬,他們提供他吃住代步。商隊的人很喜歡這個安靜的年輕人,他會默默地做好很多雜事,卻不會抱怨。
這個商隊從更南部的地方往上走,他們賣的都是些貴族會買的奢侈品,比如說精緻的絲布,還有高級的蠟燭,他們往十四城走,不是為了買賣,而是要進貨。
跟著商隊旅行很悠閒。
商隊的首領很好奇澤儂為什麼要去十四城,如果要去找工作的話那還不如想辦法去首都附近,也不可能是要去學習之類,因為學院在別的方向。十四城是這樣的一個地方:雖然說是很多大城鎮,但是同時也有很多惡類躲藏,無論盜賊搶匪,海盜叛黨,都是數一數二的多,如同老鼠一樣無法清理——更正:其實是可以清理的,只要國王有心。
但陛下並沒有這個心。
那天晚上商隊的人都準備睡了,領頭出來檢查馬車,卻看到澤儂正在檢視馬匹的拴繩。澤儂一直都是一個很小心的人。
“你不去休息嗎?”領頭問道,這是他自從澤儂入隊以來第一次主動跟他說話。
“馬上就要去休息了。”澤儂回答,這是他自從入隊以來第一次跟人說話。
澤儂的語速很慢,不大聲,跟那時將花吹到地上的風一樣柔軟。
“你喝酒嗎?小子?”領頭又問。
“一點點。”澤儂又回答。
於是領頭就邀請澤儂去他的車上喝酒,澤儂並沒有拒絕,但是他不打算喝超過一杯。領頭的車很新,他會向澤儂炫耀裡面的裝飾,是用了雷納西南部最高級的木頭製成的,裡頭放了帝國四處收集的古貨,無論是真是假,都讓他看起來是個很富有並且有品位的商人,這在跟貴族打交道的時候非常好用。
澤儂會學會這個道理,他會跟貴族打很多交到,可是他不會擁有一輛馬車,也不會買任何古董。
“你不愛說話。”商隊領頭點出,“你看起來像是個學生。”
他說的是對的,他有很準的直覺。
澤儂點點頭,他承認自己不喜歡說話,但是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個學生,不過既然醒來在學院裡,那就當作自己是個學生吧。
“怎麼了?你看起來有心事。”商人喝了一口酒,一邊將斟滿的杯子遞給澤儂。
那是一個銀質的杯子。
澤儂猶豫了一下,想說如果自己不說點什麼就是辜負了對方的好意,於是思索了一下,“我不記得了。”他說,希望對方不要覺得自己是騙子。
“不記得?怎麼樣不記得?”商人似乎沒有很驚訝,卻是非常興奮,或許是期待著可以聽到一個精彩的故事,“你知道我認識很多人,他們……也會‘不記得’過去發生的事情,你懂的。”接著他用手肘頂了一下澤儂。
澤儂不懂,但是他覺得商人說的跟自己的情況不太一樣,不過商人很堅持他懂得,所以他默默地接受。
“所以你要去十四城究竟做什麼?”在問這個問題的時候商人已經跟澤儂講了很久的話了,大部分時候都是他一個人在說,澤儂只是點點頭。他說了一個關於禁海的故事,事情是這樣的,這個商人的領隊跟太多人打過交道,從逃犯到舊貴族,總之是各種人。那一天他向往常一樣在十四城交易,然後突然一陣大浪打進港口。“那陣浪,”他形容道,“幾乎像是一道牆。”許多小船被淹沒了,士兵驅散了港口邊緣的人們,但是商人自己還留在周邊的店舖裡面,他親眼看見士兵從海裡撈出一條大魚一樣的東西,但是那東西有腿和手臂。人們說禁海裡面住的都是這玩意兒,所以船才駛不過去,但是帝國的人樂見禁海的存在,這樣外國就只能從北邊的山壁入境,而那裡坐鎮的有元帥。
之後他去詢問周圍的人,有沒有見過那個人魚一樣的東西。但沒有人記得,所有人都只記得一陣大浪。
僅此而已。
“我還不知道。”澤儂回答。
“哦……噢。”商人頓了一會,似乎對這個答案很失望,他的臉和鼻子因為酒精而泛紅,“這樣啊,我有個朋友,他是個做蠟燭的師傅,一直沒有徒弟,你有興趣當學徒嗎?”
這就是為什麼澤儂會成為蠟燭師傅的徒弟,而不是屠夫或者鐵匠。
與此同時,澤儂的同學們已經開始發現澤儂從他們的生活裡面消失,他的家人和老師也開始覺得奇怪,他們花了比平均還要長的時間發現這件事情,畢竟澤儂是一個沒有什麼朋友也沒有什麼存在感的人。
他們會有各種猜測,或是他因為不及格而逃學了,或是他有了一個秘密的女友所以私奔了,或是他加入了叛國者的行列——當然這些都不是真的,澤儂從未不及格過,他也沒交過女友,更是一個奉公守法的好公民,將來他會成為貴族的好交易夥伴,帝國的人都喜歡他。
與此同時,格倫在國界的另一邊已經是一個獨當一面的捕鯨人,那天出海後,他用魚叉叉住了一隻灰藍色的小型鯨魚——他們這樣的船也只能夠補這種鯨魚。那隻魚叉很重,是實心的鋼叉,直直的刺入鯨魚的眼睛,那隻魚在海水里留下一灘血,格倫和奧托在鯊魚趕到之前就從那一區逃走,將漁貨處理好拖到市場去賣。
有一件事倒是很值得提起,在市場上他們看到了一個特別的人,那個人的眼睛跟格倫所知的很不同,在國界的這一邊,人們的瞳孔外圍會有一個環型的黑斑,但是國界的那一邊並沒有。
奧托用眼神示意格倫往那裡看,那個外國人正在打量告示板上的選舉宣傳單,一邊皺著眉頭,似乎那是很奇怪的東西。
奧托小聲地跟格倫說,“聽說啊,國界的另一端是一個很大的帝國,被同一個家族統治了上千年。”
格倫沒有辦法想像到底是什麼樣的家族能夠統治一塊地上千年,這得多好才能讓人每一次都選他們當統帥——或者他們根本就是很壞,讓所有人必須要選擇他們的人。
格倫馬上就要知道,隔壁的國家的統帥並不是人選出來的,是血統選出來的,而且他們雖然很壞但是並不差勁。
但那是以後的事情了。
那個外國人慢慢地走到他們所在的魚鋪前面——他們沒有自己的店鋪,但是一直以來都跟特定的商家合作,商店的老闆也總是給他們很好的價錢。那個外國人打量了一下陳列出來的魚,點點頭,就離開了。格倫有些失望,他很想跟外國人講講話,但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會想要去國界外面看一看,畢竟那裡被同一個家族統治了上千年。
“怎麼了?”奧托問。
“你不會想看看鄰國是什麼樣子的嗎?”格倫歪歪頭,“其實國界離這裡很近。”
“我知道啊。”對方笑了,他隨意地拍了拍格倫的頭,將他深棕色的頭髮弄亂了,“但你不會想要過去的。”
格倫永遠都不會知道為什麼,就算他真的到了國界的另一邊,他也不會知道為什麼。
可是他也沒有多少機會問奧托為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