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澤儂還在想格倫出去這麼久是要做什麼,都下雨了估計格倫也沒有傘,這時格倫站在自己的門前滿身狼狽,有些喪氣的樣子,澤儂看見的時候愣了一下。
然後他笑了。
雖然不是當著對方的面大笑,但他這樣笑讓自己很內疚,或許是因為他這輩子還沒看過這麼狼狽的樣子,特別是早上格倫還很興致沖沖地出門,他強迫自己不要再笑了。
“笑什麼。”格倫不太高興地說。
澤儂搖搖頭表示他笑的原因沒什麼。“進來,我去拿毛巾。”他說。
格倫慢慢地走進工作室,癱坐在板凳上。澤儂將毛巾遞給他。
“累死了。”格倫嘆道,“我走了一整天,一個漁船都沒看見,到底是怎麼回事。”
“漁船在城市的另一邊。”澤儂小聲地說,“從這裡走過去要很久的。”
格倫聽了後呻吟了一聲,讓澤儂開始覺得他很可憐,想想這個人遇難後在一個陌生的環境醒來,加上從上週起就一直碰壁。
“餓嗎?”他問,格倫沒有反應,但是他還是去爐子那邊熱了點食物。
格倫吃東西的樣子告訴澤儂他餓壞了,他現在正坐在桌子的另一面靜靜地發呆。
“所以你剛剛到底為什麼笑了。”格倫問。
澤儂回過神,沉默了一會,“沒有。“他有點不好意思地回答,“只是沒看過這麼狼狽的樣子。”
格倫停下動作。
他看格倫不動也沒說話,內心有些慌,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
“對不起……我不應該這樣說。”
“你沒有錯。”格倫回答道,抬起頭的時候還是早上那樣微笑,“我沒事,明天我會去找漁船的,畢竟我本來就是捕魚的。”
澤儂看著格倫許久,久到格倫覺得有點奇怪,於是又說了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比如說他今天在港口認識一個水手,水手說了一個故事,諸如此類。
“你……不累嗎?”澤儂忽然開口,儘管他知道這是另一句錯話,要知道澤儂不是一個很擅長表達的人,這就是為什麼他不喜歡開頭說話,現在他覺得自己沒有資格和理由去管格倫的任何事,格倫這樣可能也是不想麻煩自己,他也不想讓格倫感覺得到施捨,但他又想自己應該提出來,雖然這會讓對方難堪。
果然格倫又一次停下來。
“你從出院起就一直在往外跑。”他繼續說,眼神因為不自在而移向自己的手,“既然受傷了就休息幾天吧,需要什麼……”他停頓,“其實只要問就可以了。”
這是格倫想要說的話:謝謝,我知道了,不過這還是第一次聽到你說這麼多話,有點不太習慣呢。
這是格倫說出來的話:……
坐在對面的澤儂等了許久沒有應答,就起身,“小心不要感冒了。”他最後說,就轉身走向樓梯。
格倫覺得自己實在是太失敗。
於是這一天晚上他們一句話都沒有說,至於為什麼,只能說是兩個人都覺得自己搞砸了,便不知道該如何矯正自己的過錯。
但是有一件事卻成了真:格倫第二天就感冒了。他沒有覺得很不舒服,因為比起感冒,傷口還更難受一點,他只是覺得莫名的很悲傷,正如他第一眼見到澤儂,和他拿回自己的頭巾的時候感覺到的一樣,彷彿有什麼壞事即將發生,但是自己卻怎麼也記不起來。格倫覺得這一切跟記憶裡那個黑影有關係,只是他連那個黑影是什麼人都不知道。
格倫早上還是出去了,澤儂看了他一眼什麼都沒說,格倫也什麼都沒所。他沒有像昨天說的那樣去找漁船,他覺得很乏力,於是就去醫院做例行的檢查傷口,醫生告訴他他不適合到處亂跑。格倫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了。
他回去的時候澤儂弄掉了手上攪拌棍,棍子滾到了格倫腳下,被他撿起來。“需要幫忙嗎?”格倫問,一邊將攪拌棍遞還給澤儂。“我好像……有點感冒了,醫生叫我不要亂跑。”
澤儂微笑,但是在面具下其實對方看不到,他在心裡默默地給自己一個小安慰。“幫我注意一下爐火。”他說,順手取了另一個面具讓格倫戴上。
格倫便蹲在爐子前面一邊將灰燼推到一邊一邊確保火不會減小,澤儂就站在旁邊攪拌鍋子。
“昨天我本來想說謝謝的。”格倫說,將下巴靠在手臂彎上,“我想我只是太累沒有反應過來。”
“沒關係。”澤儂回答。
接著他們像往常一樣進入沉默,只剩下烏鴉拍翅膀和木頭燃燒的劈啪聲。
“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澤儂突然說話的時候格倫有些驚詫,澤儂似乎從來不會主動問問題之類。
“可……可以。”格倫慌忙地回答。
“那個時候。”澤儂說,“你在醫院裡拉住我的袖子。”格倫記得這件事。“你好像想要說什麼……你當時想要說什麼?”
“我不知道。”格倫說,他真的不知道,但是他覺得這跟那個黑影有關係,“我想你可能長得很像我從前認識的人,但我不記得那個人了。”說到這裡心裡有些痛。格倫說的並沒有錯,澤儂跟奧托長得很像,有點太像了。
“是嗎……”澤儂抿了抿嘴,放小音量,彷彿在對自己說話,“沒關係,我在來這裡之前也什麼都不記得了。”格倫不知道在澤儂身上發生過什麼,可是他想他理解這種一夕之間失去一點記憶的感覺。
很難過,但是也對此束手無策。
“會想起來的。”他說,“總有一天。”
“希望如此。”
這是真的,澤儂在將來的一天想起來了他曾忘記的東西,而格倫會很後悔他說過這句話,好像他預言了這個悲劇會發生一樣。
但那是以後的事情了。
澤儂等油脂融化完,讓格倫去取來篩子,他將鍋裡的東西過篩倒進幾個比較小而淺的容器,然後放置讓它們冷卻,冷卻的工作在這樣的環境下很快,他們只需要等就可以。
“你一個人住不寂寞嗎?”格倫問,他想趁他們說開話的時候多交談一些,他現在坐在椅子上,覺得頭有些暈眩。
“不會。”澤儂回答,他坐在另一張椅子上頭,一隻手逗弄着拴在橫桿上的烏鴉,“我有時候會跟它說話。”
格倫試著回想從前一個人生活他都是怎麼過的,但是總感到一股奇怪的違和。
“它有名字嗎?”
“沒有。”
“換你問我問題。”格倫說,頭巾的尾端在他指尖翻折,摸起來很柔軟,“我已經問兩個了。”
澤儂沉默了半晌,“那條頭巾對你來說好像很重要。”
格倫點點頭,他想是的,儘管記不得原因,甚至都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可是他心裡有一部分告訴他這個頭巾是世界上最重要的東西——至少是他擁有的東西里面最重要的。“但我不記得為什麼。”
“或許跟你忘記的人有關係。”澤儂說。格倫也表示同意。
接著這種問答會繼續下去,一直到傍晚。
他們覺得很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