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活下去。”
看着放在桌上的资料,玛尔斯着实有些意外。虽然知道“羊”的能力各不相同,影响程度与范围也会相当的差距,但还是没有想到造成昨晚骚乱的元凶竟然是一个孩子。
能力也很有趣,说不定靠这能力还能见到自己想见的人呢,比如说已逝之人之类的。不过身为“犬”的他,或许无缘体验这个能力吧。
根据会议结果,他这次在行动中负责驾驶直升机,与金汤力、阿什雷德组成空中搜索小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在行动中经常担任驾驶员一职,虽说驾驶不是什么累事,但长久了多少还是有些郁闷。
好在同事们都是认可他的驾驶技术。
在发现追捕对象的行踪后,玛尔斯立即联络了地面搜索小组,同时他往目标对象逃跑方向前进。
在找到一块能够放下金汤力与阿什雷德的地方后,玛尔斯操作着直升机在空中悬停。然后侧过头对着将要下降的同事们说了一声“祝你们好运”。
待收到他们顺利落地的消息后,玛尔斯按下收回绳索的按钮便调头飞离这块崖壁。
长期的悬停除了对技术要求较高外,对直升机本身也会产生一些损耗。
至少会加速耗油。
负责驾驶的他这次基本也保持了不会参与追捕的态度,转而在这附近的区域进行简单的巡逻。至少在这只小“羊”被逮捕前,城市内还是很有可能会因为受影响而发生骚乱。
不过在这之前,先是自己吗。想到行动前自己想到的“或许能见到已逝之人”的想法在此刻成真,玛尔斯就忍不住长叹一声“乌鸦嘴”。
“你还是跟我记忆中的那个你一模一样呢,不过这也是你最后的样子呢。”
“好久不见了,玛尔斯。你过得还好吗?”
和记忆中的声音一样。有一些低沉沙哑,但这掩盖不住他话语中的温柔。
“和以前没什么区别。”
只是变得难以入眠而已。
“抛下我一人前进了吗?”
“哈哈,真敢说呢。”十分少见的,玛尔斯笑了起来。如果维稳科的同事们在场或许见此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吧。“明明抛下我离开的就是你。”
“你一定找到了新的伴侣吧,你过得幸福吗?”
玛尔斯一边驾驶着直升机,一边巡视着地面,他轻叹一口气,有些无奈的笑道:“我的伴侣只有一个人……从未变过。”
“玛尔斯?”
“即使你已经不在这个世界,我依然深爱着你……这就是我的幸福。”
在行动结束后提交了报告,并且和道格拉斯完成了晚班的巡逻才下班的玛尔斯到附近的店里随便买了点吃的带回家。
他并非不会下厨,只是技术不是那么好,味道与样子也不会让人产生想吃的欲望。如果不是在野外的特殊时期,他还是选择拒绝吃自己煮的食物的。
在习惯他不在的日子以后,他是有多久不曾觉得这个家原来是那么冷清了?原本味道还不错的外食也因此变的乏然无味。
不。
是他选择不去在意的。
就算他已经离开,这个家也和以前一模一样,他的东西也全部保留着。
这让一切看起来都好像他还在这个家里生活一般。
看了眼摆在柜子上的照片后,他将外带盒扔进了垃圾桶。
“我还活着。”
主观角度太多,肝又已碎,只好上日记体。
啰嗦,小学生和流水账都是瑞坦不会写日记的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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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12月1日
在监狱里老布就说过,把自己觉得不爽,想不通,不高兴还有其他操蛋的事记下来,有助于梳理思绪稳定情绪。那时候作为监狱里的唯一的心理咨询师,我必须听他的。更何况确实有点用处。不过自从被西尔弗接出来后这个本子很久没用过了。一个合适的牧羊犬能解决很多问题。但是也有些事情是不行的。所以我想了许久,还是决定把今天——包括昨晚的事都记一记。
今天……确切的说,说从昨天就开始了。我们事后才知道我见到的那些都是幻象。不过在当时,火焰,艾米丽,我老爹老娘,可都活生生的和真实没什么区别。艾米丽,我可爱的小妹,幻想里她已经能算是个大姑娘了,却还是像往常那样掀我的被子,闹我起床。还有我的老爹在餐桌边看着报纸,老娘正端上一家人的早餐……见鬼的有那么一瞬间我的心冰得跟跟冷库似的,又像是把心串在竹签上,在火里翻来覆去的烤,我自己也没法形容那感觉。我知道他们不真实,但老娘在朝我笑,艾米丽在抱着我的脖子撒娇,老爹还抱怨我的不正常的作息……就像……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这地狱里的十二年就跟一个漫长的噩梦似的。
然而另一面的我却十分清楚这些都是假的。我已经十二年没见过艾米丽,连她现在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老爹老娘十二年前就死了。我亲手所致,亲眼所见,做不了假。我到现在还记得老娘漂亮温柔的手指化为一节张牙舞爪的焦炭,轻轻一碰就随风消散了。老爹只剩下一副玻璃碎掉的眼镜……而我——
(一团胡乱的墨团涂改)
我不应该再回想那件事。总之,西尔弗后来拽住了我。据他说他看到我的时候,我的大半个身体已经探出窗外。再晚上那么一点点,大概就只能看到窗下摔成一坨肉泥的我。但我记得那个时候我正被艾米丽拽着,跟着老爹老娘打算出门。老爹老娘已经在门外等着我了……
阿现在想起来,如果真是那样也挺好。由老爹老娘来收我这一条命,本该如此,我没有任何怨言。
然而西尔弗抓住我从窗户旁拖开的时候,那些幻象……爹娘,还有艾米丽,都跟晨雾碰到朝阳一般消散了。就跟昨晚一样。他说那时候的我像是被魇住了似的,叫也叫不住,喊也喊不听,只能将我按回床上。但我那时候只觉得是被人从一团梦境里给活生生拽出来的,浑身冷汗,抖个不停,胃里只犯恶心,只有抱住他才能感觉好一点。
西尔弗……西尔弗的碰触很好,很安稳,很……踏实。我认识他已经一年有余,但每次被他碰到仍然会被刷新,被强调这个认知。他比那些没用的药有效多了。当然,这是牧羊犬和羊的体质问题,我懂。就跟那什么雌性激素雄性荷尔蒙一样,生理问题,生理因素,生理现象。但这就跟求生意志是差不多的东西,渴了会喝水,饿了会吃饭,困了会睡觉。而一个在悬崖上方的钢丝上行走了十二年的人,一旦踏上踏实的土地是很难再抗拒那股安稳劲的。
人总是是很难抗拒本能。
为了驱散这个幻象早晨我又拉着他做了一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幻象影响,西尔弗一瞬间似乎是把我当成了另一个人。应该是个女人,因为他喊的是“Celeste”,一个女人名字。当然了,我当时是有点不爽,但很快也没余力能去想别的了。西尔弗的进攻又猛烈又凶狠,根本不留丝毫余地。我不得不承认……和他做的感觉比单纯被他抱着的感觉更好。这就像不仅从钢丝踏上了踏实的土地,还躺在柔软的草地上。昨天晚上我还有几分在上面的期待,不过现实和想象总有差距。
不过算了,这事儿不太重要。
完事后趁着床上抽烟的功夫,我向他问了一下“Celeste”是谁(我发誓我并不在意!)。这才知道他还有个已经死掉的前妻,是被人弄死的,多余的事情他也不肯多说了。要撬开这一类人的嘴总是很难。而且和死人争风吃醋也不是我的风格。
早晨晚些时候我们收到了心灵广播的通知,才知道这些该下地狱的幻象都是由于岛内一名羊的暴走导致的。说实在的,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这些能力为什么要叫做神的恩典,这明明应该是恶魔的诅咒。
西尔弗很明显也受到了这个能力的影响,尽管很微弱,但确实受到了。他应该也看到了什么,尽管可能只有很短的一瞬。这很少见。虽然由我来说很扯淡,但是我真的有点儿担心。他整个上午都坐在一边一言不发,而我只好在这里尽些一些无聊的事来抒发心里的不安。
阿我必须停笔了。因为他在叫我一起出门。
忙DEA……怕赶不上二章,决定把白日梦标签的这章先发掉……
麦吉是NPC!……只有这章戏份比互动之人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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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尔·卡斯蒂安一点儿也不惧怕黑暗。
可是我很害怕。麦金斯·波士曼在心里闷闷不乐地想,一边举高手里的羊脂蜡烛,尽量让那微弱的烛光包裹住自己的身躯。
希尔捉着他的衣袖,拉着他走在学院的走廊上。劲风夹杂着雪粒喀啦喀啦地撞击着墙上的玻璃窗,除此之外,一丝声音也听不到——更让这夜显得死一般的静寂。
他盯着灰发的男孩瘦小的背影,看着他的脚毫不犹豫地踏进那深不可测的黑暗,觉得一定没有什么东西能够真正让他感到恐惧。
座钟低沉的音响在学院厚重的大理石墙壁间回荡起来,整整响了十二次。
“希尔,希尔——我们回去好不好?”金发的男孩忍不住瑟缩着说,句尾的音节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它就在我的书桌里,我知道的——它不会跑掉的。”
“可是麦吉,如果他不陪伴在你身侧,有谁能够护佑你、看顾你,从那可怖的梦魇与暗夜的深渊中拯救你呢?”他的同伴头也不回地说,语音绵软轻柔,却毫不退让。
即使没有那尊白漆的小木神像,我也可以睡得很好。麦金斯想,如若神愿眷顾,那末为何要让他来到这个远离家人的偏僻岛屿,让他不得不在这寒冷的冬夜劳碌奔波呢?
他抿了抿嘴,可是却没有说任何一个单字,只是任由希尔拉着他疲惫的身体,走进无边无际的黑暗。
童音的和声响起来了。
希尔抬起头,有些诧异地望进黢黑的空间。那是首令人心安的、颂神的调子。他拉着他的同伴,寻着那时而清晰却又骤然隐晦的歌声向前走去,丝毫没有察觉黑暗中的事物正在随着他的脚步扭曲、融化,露出一副狰狞的可怖面貌——他突然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踉跄着跌进了一片无底的沼泽;浓稠冰冷的液体侵蚀着他的身体,妄图将他吞噬殆尽——可是他并不害怕。
他知道那人必在他身边,从高处无时无刻地看顾他,直至他最终获准进入神的领域——
眨眼的功夫,他感到自己重又踏上了坚实的地面。
昏黄的烛光不知何时消逝了。希尔站在空旷的黑暗之中,睁大了灰蓝色的眼瞳,茫然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沉郁的空气从四面八方压迫着他——他把麦金斯弄丢了。
麦吉被黑暗吞掉啦。希尔难过地想,因为他没能及时帮他找回那尊小小的神像,那可怜的羔羊才在黑暗中迷失了方向。男孩尝试着四下张望,可周围实在太黑了,他连脚下的地面都不能看见。
我想要有光。他想。纯白的光芒倏地在他面前迸裂开来——天与地之间霎时照得通明。
希尔揉了揉眼睛,他的面前燃烧着熊熊的烈焰。那火焰如此悠久,远在众神创世之初便已燎原。数不清的人体在那烈火中痛苦哀嚎——男孩知道他们定是有罪,因得渎神之罪而受困于此,饱受火刑之苦。他饶有兴致地望着那大火呼啸着、怒吼着掠过,焚尽了所有罪恶的残肢断臂,一时间竟把他的同伴忘在了脑后;光裸的黑灰色土地上,无数嫩芽挣破了地表,汲着那灰烬的养分,争先恐后地成长起来。等到他回过神,发现自己站在开满碎花儿的、漫无边际的青草地上,嫩草尖儿在微风中如波浪般耸动,像是一整片生机勃勃的绿色海洋。
天气好得出奇,让人怀疑那悠远的大火不过是个短暂的梦。空气中飘散着奇异的甜香,像是草莓糖混合着刚刚烤好的苹果馅儿饼;那童声的美妙合唱突然变得无比明晰。他顺着歌声传来的方向慢慢往前走,在一大片盛放的三色堇花丛中,看到了一个穿着洁白长袍的熟悉背影。
那人有一头与他相同的,微微泛着奇异光泽的银灰色长发。他被一群可爱的男孩子簇拥着,随着他们低声哼唱,看起来美满又幸福。
我来到神的庭院里啦。
希尔迈开双腿向他跑去,太过激动而有些踉跄——我来到真正的、神的花园啦,安杰尔哥哥在这里呢!
就像幼时所被教导的那样,由于他足够乖巧和忠实,终于能够来到神的花园,来找他亲爱的安杰尔哥哥啦。
他拽着男人的衣角让他转过身来,想要看清梦中那张总是模糊不清的面庞——
浅灰色长发下的脸庞淡然微笑着,紫色瞳孔中却满是透彻事理的淡漠;好像什么都不能撼动他强韧的心——
那是谢尔盖。谢尔盖·菲奥多罗夫。
希尔·卡斯蒂安捉着的“哥哥”,有着谢尔盖·菲奥多罗夫先生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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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麦金斯·波士曼所看到的】
液体滴落酒杯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麦金斯打了个寒战、恍若惊醒,这才发现雪已经停了,四周围静悄悄的;窗外是一轮又大又圆的满月,柔和的银色光辉撒满了整个走廊。他面前是一扇熟悉的绿漆铁门,隐约可见一些擦拭过的、童稚涂鸦的痕迹。
手中的蜡烛,连同将那小小光明给予他的男孩不知何时失去了踪影,他却不甚在意。
麦金斯小心翼翼地将那铁门推开一道小小的缝隙——满室光明忽的泄了出来。
老旧的机械钟表在墙上滴答滴答地走着。
餐桌上摆着些掺了水的、温热的葡萄酒,还有涂满廉价黄油的、热气腾腾的烤面包。小小的饭厅里挤满了他的父母和六个兄姊,有些走色的旧电视哇啦哇啦地播着晚间新闻;母亲笑意盈盈地点着头,为他拉开了紧贴着自己的木头椅子——
一顿寻常却又令人无比怀念的家庭晚餐。他甚至看到上周走丢了的小白兔子也趴在桌边,饱含委屈似地抽着鼻子。
没有宿舍里那张孤单的小床,也没有可怕的宿管和偌大的食堂。
没有那尊可笑的白漆神像——
没有希尔·卡斯蒂安。
生活竟曾如此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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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笔有限,欢迎指点~
1.
渐渐接近弗罗恩岛的边缘,一丝微咸的气息浸入了呼吸。玛尔斯驾驶着直升机沿着海岸线缓缓飞行。机内的金汤力和阿什雷德一边从高空搜索一边用通讯器与地面的同事们保持着联系。往另一个方向一直飞的话,就可以离开这个小岛,到达对岸的内陆。然而迟迟没有找到走失的“羊”,这让金汤力无暇分心去想象“外面”。
海面上闪烁的光点有一瞬间令他恍惚了一下。
弯曲的海岸线上并非平坦无物。直升机上三人的目光在礁石和阴影里来回交织。海水推挤着拍上沙滩,又缓缓退下,除此以外的任何移动物都会令人立刻用目光将其牢牢锁住。
海岬方向闪过一丝光亮。那是阳光反射在银发上产生的。玛尔斯毫不犹豫地调整方向并同时询问谁的搜索范围距离海岬最近。
“羊往岩壁方向逃跑了,距离最近的是赫西亚,卢卡斯可以支援,吉恩和赫伯特协助包抄。”
“收到!通知赫西亚!”
直升机朝着海岬边上的岩壁驶去。那里是少年奔跑的方向。
“我们降落到岩壁顶上那块空地上,金直接从岩壁上下去截住他,不要让他跑进岩洞!”
“好。”
金汤力抓起装备,在直升机着陆后的第一时间跳到岩石地面上,固定好安全绳索,准备从岩壁不那么崎岖的侧面下降。
2.
冬季的海风毫不留情地摇晃着他,金准确而迅速地寻找着一个又一个落脚点。
十米,五米,三米……
“金,下来可要当心哦。”
就在马上就要重新踏上地面的时候,底下传来的熟悉声音让金汤力差一点没有站稳。他解开绳索回头,岩石群上距离自己五六米,站着的是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
逆光的金发散乱着,与自己一贯的表情所不同的笑脸绽放着,右耳的耳钉反射着阳光令金汤力感到一阵目眩。这个画面过于真实,甚至比他的梦境更清晰,金汤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但一丝奇怪的感觉在心里升起。
“怎么啦?我的脸很奇怪吗。”莫吉托笑着走近。
下意识地,金汤力后退了一步,环视了一圈周围。并没有任何异常,没有埋伏,更远处的沙滩上有两个同样熟悉的身影,正牵着手悠闲地散步。
金汤力第一时间想要去感受莫吉托的“器”,只是相隔时间太久,他甚至没能立刻回忆起来安抚弟弟时的触感。这使他产生了动摇。
莫吉托仿佛一眼看穿了一般,自嘲地笑了笑,然后抬起手往沙滩方向指去:“不是还有重要的事情吗,哥哥一直都那么可靠,不要让我们失望呀。”
只一瞬间,金汤力感觉自己的心脏用力地收缩了一下,同时脑袋也轰然醒悟。顾不得海风将眼睛吹得生疼,他深深地看了莫吉托一眼,将这份笑意狠狠地印在心里,随后握紧双拳,转身就走。他沿着岩壁周围高低错落的岩石群前进,不敢回头。
3.
在沙滩上展开激烈追逐的赫西亚和少年,越来越接近自己埋伏的这片岩石区域了。眼看着赫西亚一枪未中,而少年似乎也发现这头有着另一个“牧羊犬”的存在,金汤力猛地冲出,准备直接包抄他。只是电光火石间,赫西亚的第二枪立刻追来,麻醉弹击中了少年。
金汤力看着少年脚步越来越虚弱,收起半自动手枪,朝他跑去。正好在他倒下前,接住这个小小的身体。
“好样的,这下可以安心了。这孩子真能跑。”赫西亚喘着气跑来。
“嗯。”
联络其他同事后,决定直接用直升机将少年从海滩带回去。
金汤力坐在直升机上,目光向着那片海岸,久久没有收回。之前异样的感觉已经完全消失,剩下的,便只有难以言说的怅然。
4.
仁慈的人,善待自己。残忍的人,扰害己身。
金汤力站在浴室里,淅淅沥沥的温水洒落肩膀,后背,腰腹,抚过浅浅的伤疤,没有疼痛,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不再伤害自己的身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但仍然只有一小部分伤是来到维稳科之后增加的。
洗完澡,站在镜子前,是与平时相同的没有表情的脸。他平日不敢对着镜子笑,莫吉托一向爱笑,他害怕看到这一模一样的笑脸,这再也不会在弟弟脸上出现的笑脸。
金汤力勉强笑了一下,与脑海中莫吉托的笑脸重合,他看到自己的眼眶渐渐红了起来,立刻别开了脸。
“对不起,莫吉托……”
对不起,没能保护家人,对不起,将这身躯变得遍体鳞伤,对不起……
1、
典狱长卡维莱克很少前往维稳科的办公地点,每次有新的任务发布,所有维稳科的成员都要到监狱内部的办公楼去,在一楼的会议室聆听他的指示。
这让他们得以从近距离观看那面高墙,和多年以来“监狱”这个词给人的印象不同,这里并没有高大的灰白石墙和铁丝网,外墙呈现着浅浅的赭石色,囚室所在的的建筑也和普通的公寓楼没什么区别。铺在地上的灰色碎石砾让环绕着楼群的广场看起来像个运动场。
但是,牧羊犬们知道,这里每一处都设置了机关,每一处都安装了监视器,地上和地下都进行了加固,同时配备了具有相当战斗力和经验的狱警。这里的犯人身体内也植入了监控情绪的测量仪,以及在恩典暴走之前会释放麻醉药剂的控制器。
设计这座监狱的人显然不希望它给予这栋建筑里的囚徒压迫与恐怖的感觉,而是希望它尽量显得和平、明亮、开放,但是,典狱长对此保持着完全否定的态度。
卡维莱克似乎觉得,这个地方充满了无法学会控制恩典,拒绝学习控制恩典,或是利用恩典伤害别人以获取利益的人。只有让他们从心底体味到震悚,才可能进行下一步的反省或赎罪。
又或者他并没有考虑后面的事情,安抚、教育、保护、给他们赎罪的希望和机会是别人的事,他只是一直坚持着强硬态度,对一切表面顺服的犯人保持审慎和怀疑,指出罪行、制裁罪行、把可能发生的罪行扼杀在摇篮之中。
——这并没有错,再没有比卡维莱克先生更适合担任这一职务的人了。
赫西亚坐在能容纳五十人,像间教室一样的会议厅里,盯着正操作着全息投影的典狱长。维稳科在这里开会的时候,永远只占据着前四五排座位,就算是人数最多的时期,这间屋子也从没坐满过。
——如果能够再坚决些、再果断些,像他一样完全不会动摇,熟悉的亲切面孔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容易地消失掉了呢?
在维稳科工作时间比较长的成员对典狱长都怀有尊敬、顺从、抗拒和某种程度的亲切感交织在一起的复杂感情。每一次看到那张头发花白,像用凿子切削成的雕塑一般的脸,赫西亚总忍不住这么想。
但是,这次典狱长出人意料地,明显在因为什么事而动摇着。
2、
“昨晚的事情大家都还记得吧,我们,现在的任务就是去找到那个不守秩序的小混蛋——”
卡维莱克根本没看听众,而是把眼神投向会议室的后方,仿佛那里有人,或者其他什么活物正在移动。
赫西亚也忍不住朝那里瞥了一眼。但一闪而过的只有云层掠过太阳投下的阴影。
“昨晚停电的时候,研究所里有‘羊’跑出来了……他的照片在这儿。”
卡维莱克把印着彩色照片和档案的纸张分发给维稳科的同事们。
赫西亚吃了一惊。昨天夜间巡视完宿舍和监狱,赶到研究所时已经快夜里两点了。当时研究所的供电已经恢复,秩序井然得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之后自己一直在二楼走廊守着,直到早上八点左右才离开,在这期间,外面虽然黑暗,但左侧、右侧和对面的办公楼都开着灯,如果真有什么人悄无声息地离开,只可能是在断电之后到恢复照明的这段时间,或是从自己视角无法触及的一楼或者地下室出来。
——为什么会感觉不到呢?
赫西亚按了按太阳穴。明明有维稳科的成员在,还发生了这种事,这让他感到有些挫败。
直到坐在前面的卢卡斯细心地数好每一排的人数,把一叠纸递到他面前,他才把注意力转向资料。
赫西亚发现,模样像个孩子的“羊”几乎没有什么详细信息。资料上除了能力描述,身份、真实姓名、实际年龄、履历档案一概不知,甚至连他是属于“羔羊”还是“黑羊”都不清楚。
想起昨夜受到“噩梦”困扰的“羔羊”和“黑羊”们,他们仿佛身临其境一般感受着痛苦。潜意识中释放出的力量尚且如此,清醒而有意识地使用“恩典”竟然能影响到“牧羊犬”,这真的是个孩子吗?赫西亚看着那偏长的白发和毫无波澜的平静眼神沉思起来。
3、
弗罗恩岛面积不大,但是教堂、图书馆、学校、码头、商店街和树林里到处是可以藏身的地方,海岸线又遍布着巨大的礁石,其中为阴影遮挡的洞穴像迷宫一样错综复杂。要搜索整个岛屿的每个角落非常困难。维稳科甚至动用了直升机在空中搜索,几乎整整一天过去了,依然还是没有找到“羊”的身影。
赫西亚、卢卡斯、吉恩、阿多尼斯和赫伯特几个人已经搜索了有墙壁的地方的每一个角落,现在他们穿过树林,准备再次在外面找一找。
赫西亚沿着海岸线走着,打算到码头附近看看。那里有交错停放的小型帆船和渔船,还有一些废弃不用的集装箱。或许“羊”就藏在那个地方。
冬季的阳光照在海面上,把水雾染成金色,远方陆地上的城市也笼罩在柔和的光晕里,浪花舔舐着岸边的礁石和沙滩,海水显得比平时更加湛蓝深邃。
码头附近有建在礁石上的水泥建筑,似乎原本是作为接待登岛人员的登记处使用,现在已经废弃了。门和窗早已朽坏,因此有人把它们卸了下来,那座方方正正的小屋经过日晒雨淋,已经与棕色和黑色的礁石融为一体,空洞的窗口和门就像岩石的缝隙一样。光线从它们一侧投射过来,让它们一半沐浴着光辉,一半沉在黑影里。
看着那栋小屋,以及下面交错咬合的方形石块,赫西亚突然想起了某种东西。
——浅棕色和浅黄色的……纸箱……
——用透明胶带封口,从地板一直堆到天花板上。
4、
“全整理好了,我们明天出发。”
父亲背对着他直起身,擦掉额角的汗水,盯着那些纸箱子。关节上缠绕着橡皮胶布、布满伤痕和茧的右手按在他的肩膀上。
身后传来了吵闹声,母亲只穿着背心,把上衣缠在腰里,海藻一样的黑色长发披散下来,她像呵斥雏鸡一样驱散开一拥而上的弟妹们,把锡制的平底盘子抱在胸前不让他们碰到,然后从里面捡出没有干瘪的无花果,一一塞进他们手里。
他看了看仓库外面的小家伙,她抱着叫不上名字的盆栽,像猫一样把身体藏起来,只露出半张脸和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她的嘴角贴着纱布,左眼的淤青还没褪去。
他抬起头看着父亲的脸。
“莎洛姆可以搭我们的车去圣弗朗西斯孤儿院吗?”
“没问题。”
光线从仓库顶上的天窗照进屋里,有无数灰尘在不停舞动,看起来像是什么活着的东西。
……
……
……
“看啊,是雷暴。”
“哇,真是惊人。”
“云和云像是要干一架一样呐。”
年长的同事们放下手头的东西,从拆开的杂物箱之间穿过去,一起挤到窗子前面,仰头看着灰色和黛色的浓云在天空中像两个巨人一样彼此撞击,闪电和火花就在云的一侧绽开,把云团的一面映成青白色。下面的山、树木、房屋建筑,甚至教堂穹顶的彩绘玻璃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那道光芒也照亮了他们的脸,兴奋和专注的表情和小孩子没什么两样。
……
……
……
“……下次不要带这么多啦!”
即使隔了这么远,他还是能听到夹杂在海风的呼啸与海浪的轰鸣之间的,得意忘形的大笑声。
他看见教给他活下去的技巧,让他把这座岛屿当成心灵的一部分,允许他寄予全心全意的尊敬与信赖的长辈,正站在栈桥上和家人挥手作别。
船舷上漆着花体字母的白色渡轮像水禽一样分开波浪,高高地鸣响汽笛,那个人站在鼓胀的行李箱和一堆大大小小的纸盒中间不断招手,最后竟滑稽地跳跃起来。
直到渡轮越来越远,变得像一尾鱼,一只贝壳,一枚石子,最后在远处的城市边缘消失了。中年男人才意识到有人在看着自己,他窘迫地抓起头发,之后勉强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
“不要光站着看,过来,帮我搬东西。”
……
……
……
或许因为“羊”在潜意识中发动的能力不够强大,或者由于研究所的屏蔽设施发挥了作用,昨夜的噩梦没有影响自己,但现在,赫西亚看到眼前的景物改变了形态,岩壁上的阴影变成了来来去去的人像,起伏不平的浅褐色岩壁作为幕布衬托着他们的行动,自己进入了梦中世界,就像午睡时进入浅眠一般,大脑已经确认自己身处梦境,但身体却无法挣扎醒来。海浪声变得若有若无,四肢沉重得像灌了铅一样。
——这就是那家伙的能力吗?
并非噩梦,而是幻影。或者说,是“遗憾”所聚合而成的幻影。
这种感觉一点都不好,“牧羊犬”咬紧牙齿,试图把目光移开,尽量不在脑海中回忆那些形象和他们的声音。
长久以来他尽全力履行着“犬”的职责,认为只有摒除恐惧,意志坚定,比“羊”更早看清眼前的目标,才有资格带领他们、安抚他们。没有受到恐怖和担忧的折磨,现在却被虚假的幸福所迷惑,这是决不能允许的事。
即使这样,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多看一眼逝去故人们的面孔。
5、
突然,那道岩壁上出现了站立的人影。
他面对大海站着,柔软的金发垂在肩上,双手伸进口袋里,白色的外褂像海鸟的翅膀一般随风飘舞。燃着的烟从他的嘴巴和鼻子里吐出来,烟蒂闪烁的火光,变成了几不可见的小小火星。
于此同时,通讯器里传来急促的喊声。
“……赫西亚,发现目标了!”
——真是够了。我在干什么啊。
虽然经历了许许多多的失去,但重要的伙伴和友人就在身边,面前还有更多的相遇,现在可不是沉浸在回忆和感伤中的时候,赫西亚加快脚步向海岬奔去,晃动起来的幻影渐渐失去了颜色,像沙子被风吹散,消失在湛蓝的海洋和天空之间。
他看着那个人垂下头,双手环抱着身体蹲下身去,身后的影子越来越短,最后,变成了一个银发的少年。
少年似乎意识到了“牧羊犬”的接近,回头朝他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转身敏捷地跳到下方的礁石平台上,试图攀着岩石到沙滩上去。
“喂!”
他试着向目标喊话,但少年没有停止的意思。
赫西亚加快了速度,联络设备上显示吉恩和赫伯特正在海滩上移动,玛尔斯他们的直升机也早已降落,而卢卡斯正越过树篱和灌木,从林子里通往海边的小径上向这里奔跑。
少年的动作出乎意料地迅速,道路尽头是断掉的岩壁,假如让他钻进下面的岩洞,从相反方向溜掉的话,大半天的辛苦就白费了。
赫西亚转身向路边跑去,压低身体伏在地上,在少年的脚切实地踩到沙滩的瞬间,用半自动手枪射出了麻醉弹。
少年像只鼬一样身体一扭,低头躲过一块凸起的岩石,第一枚子弹在那石块上弹开了。
但随后而来的第二枚子弹拖住了他的脚步,他的脚下开始摇晃,浅浅的脚印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小,最后,那个小小的身体向前倾斜倒下,刚好倒在了面前出现的一双手臂中间。
是金,他的脸上依然看不出什么表情。
6、
“为什么小家伙要那么跑,还要差遣我们这样费力地去找呢?如果是恶作剧的话,玩累了就会自己回去了吧。”
其他的同事已经离开,或是正在带“那孩子”前往研究所的路上,只剩下卢卡斯和赫西亚在防波堤上慢慢走着。
“大概没那么简单。”
赫西亚回答。
卢卡斯低头思索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问道。
“赫西亚前辈,有没有受到‘恩典’的影响?”
“……啊,有的。”
“真是意外,看来这种‘恩典’比想象得强烈。”
“是啊。”
接着,年轻牧羊犬好像想要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又停下了。他左顾右盼,终于还是眨着眼睛提出了下一个问题。
“虽然这么问有些冒昧,赫西亚前辈看到了什么呢?”
年长几岁的同事眯起眼睛,露出了怀念的表情。
“重要的人和事物,失去的……以及非常想要得到的。”
“……果然呢。”
卢卡斯仿佛因为经历了同样的感受而觉得释怀一样,轻轻吁了口气,
“假如那是永远也取不回来,或是永远也得不到的东西,会不会想要一直在梦境里待下去?”
“也会有想要做出那种选择的人吧。”
赫西亚盯着风平浪静的海。
“不过还是能用自己的双手碰触到的世界更好。不管那家伙的意图是什么……感谢他,让我意识到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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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用一下前辈和后辈,十分感谢,如有OOC或剧情冲突请戳
*梦剧情只占便宜不吃亏有点耍赖,我就只这么玩一下
*其他同事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