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命令的时候,谢尔盖和莫伊正在回家的途中——两人的手机几乎同时震动起来,谢尔盖低头看过短信,少见地皱起了眉头,让旁边的莫伊略微感到有些诧异。
“我一个人去,你留下。”谢尔盖简短地说完转身就走,却被莫伊猛地一把抓住胳膊:“我跟你一起去。”
谢尔盖盯着莫伊认真的眼神沉吟片刻,轻轻地抽出胳膊,然后在搭档的肩膀上安慰地拍了拍。
“照顾好奎尔提。”
莫伊目送着谢尔盖远去,直到那个男人的背影在街道尽头的拐角处消失。当他正准备转身离开,头顶的天空突然掠过一阵乌鸦们的嘈杂声。
希尔·卡斯蒂安用麦金斯·波士曼褐色的眼睛,目睹大量惊慌失措的人群涌入教堂:四下里各种疑问质问和七嘴八舌的议论声顿时蜂鸣而起;不明所以的孩子们安静地挤在角落里,睁着惊恐的双眼;教士们一改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形象,大喊着挥舞手臂,仿佛汗流浃背的农夫在驱赶着躁动不安的羊群;教堂楼顶的大钟正在向四周扩散出洪亮的警报,厚重的轰鸣声震得教堂内部的彩绘琉璃窗和石青色地板一阵一阵地嗡嗡作响。
希尔,不,此刻似乎用麦金斯来称呼他更为合适——自从真正的麦金斯蒙神宠召之后,希尔就常常用自己那方便的恩典能力,披上自己这位伙伴的表皮,并且犹如上瘾一般,这种假借身份的行为愈演愈烈,如今他借用这个身份每天甚至长达十二个小时。
就好像他已经和麦吉合为一体。
希尔的目光扫过混乱的人群,力图在人群中搜索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可是结果很明显——谢尔盖·菲奥多罗夫并不在避难人群的队伍之中。
所以菲奥多罗夫先生这会儿正在外面与危险的坏人打架呢。希尔忧心忡忡地接受了这个令人沮丧的结论,出于孩童善意的关心和本能的反应,他努力朝侧门的方向挤去,在成年人的腰腿之间跌跌绊绊地前行,最后在一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肚子上撞了一下,巨大的弹性将他推了出去,后脑勺磕在木门上一阵生疼,好在借助这一下他的手终于摸到了门栓,他吃力地推开一条缝,幼小的身躯灵巧地从门缝间钻了出去。在室内相比甚为明亮的走廊上,他忍不住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身后木门已然关闭,渐渐将那片令人焦躁不安的混乱封锁在了胀痛的耳膜之外。
希尔朝着后院的方向小跑了起来,偶有几个穿着工作服的人在走廊上迎面匆匆地经过,但无一例外地没有、或者说来不及停下脚步顾及这个慌慌张张的孩子,这令希尔不禁大为庆幸,直到在拐角处突然被一只坚定的胳膊兜头拦下。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所有人员此刻都应该在教堂里集合——”
扎哈尔·伊萨阿科维奇这个拥有一张严肃得堪称死板面孔的男人,用他那双冷静到冷漠的灰色眼睛打量着披着麦金斯外表的希尔,一把扣住孩子纤细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拖着他朝教堂正殿方向走去。
“等等……先生……”
“不要找理由,现在外面很危险,你们应该服从安排才是。”
可是手里的孩子挣扎得更加厉害,扎哈尔不得不停下脚步,严厉注视着这个不听话的小家伙。
“我只是想上个厕所。”孩子用大大含泪的褐色眼睛盯着他,像是受到了不小的委屈,“我不是要故意乱跑的……”
扎哈尔顿时有种被当成了反派角色的挫败感。他推了推眼镜,尽力和缓了表情:“当然……当然了,我这就陪你过去。”
孩子看上去有些不乐意,但是还是低着头任由他牵着来到洗手间前。
扎哈尔做了个“请进”的手势,看着孩子乖乖地走了进去,在他面前合上了门。
他等了一会儿,不见那孩子出来。
又等几分钟,里面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扎哈尔试着敲了敲门,没有回应。他顿时感觉不妙,推门进去,发现每个隔间的都是大敞着的,房间里根本没有孩子的身影。
他只愣了片刻,然后急忙冲到唯一的窗口处向外张望,远远能看见一个长满金发的脑袋在阳光下飞速地跑动。
扎哈尔狠狠咂了下嘴,立即抽身追了上去。
莫伊心下一凉。
谢尔盖家的门居然是半开着的。
他三步化作两步冲了进去,室内一切东西完好无损,一眼望去并未遗失什么重要的东西。
除了一个人。
沿着熟悉的街道,希尔以一个孩子能达到的谨慎度小心地穿梭在巷道之间,满心希望在下一个拐弯处就能看见那名穿着黑色风衣的灰发男人。可是除了越来越吵闹的声音以及恩典对周围造成的破坏越来越明显外,视线范围内并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
正当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耳畔忽然听见一阵悦耳的圣歌吟唱之声,仿佛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就在附近,令人恍恍惚惚有些晕眩,头顶的阳光也变得白亮刺目起来。
吟唱声像下坠的水滴荡开内心的涟漪,仿佛一只信鸽跋越千山万水带来记忆最深处的消息。一阖目与一睁眼之间——他宛如置身于幼时常去的那个教堂中,阳光将斑斓的光斑投照在聆听的信徒们身上,慈祥面目的神父如往常一样立于布告台上。希尔侧目抬首,母亲就在他的旁边,熟悉的面容融在一团白光之后。
他抱住怀里厚重的圣经,幸福的暖流从心头淌过——直至耳畔的吟唱被教堂大门突兀地撞开所打断。
门口闯进几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人,像一群不详的乌鸦。他们一进来不由分说,直接冲上了布告台,向神父询问某个人的下落。
母亲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苍白细瘦的五指将他扣得铁紧。他能听见自己的骨骼吱吱作响,却感觉不到痛楚。
跑!快跑,希尔!
他似乎听见有人这样对着他呼唤,现场顿时四下骚动起来。
混乱中,他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不由自主地朝着大门的方向跑去。他脚步沉重,双腿发软,回头望去,整个教堂仿佛陷入地狱。
不断有鲜血飙出,不断有人倒下,哀嚎惨叫声充盈双耳,他看见母亲抱住了一个黑衣人的腰际,阻止他朝门口追去——那人举起枪口抵住母亲的眉心开了枪的一幕,被希尔眼眶里汹涌冒出的泪水迅速模糊成了一片幻影。
“你就是希尔·卡斯蒂安吗?”
他听见身后有人沉声问道,同时肩膀上压上了一双大手。
“从现在起,你为政府效力。跟我们走,马上。”
大概是圣经书脊被撕破的那一记刺啦声将希尔从巨大的惊恐中唤醒,本来僵硬安静的孩子突然发狂一样地在那双大手里拼命挣扎起来——
“喂,老实点!”
扎哈尔试图用力按住这个突然反抗的孩子。
要跟上一个路线娴熟,灵活谨慎的小孩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当扎哈尔气喘吁吁地发现希尔的身影时,这孩子正孤身站在巷子中间,像是入了魔怔一样呆立着。
就在扎哈尔追上去抓住孩子肩膀的时候,孩子突然像受到巨大的惊吓一样哭喊起来,并且拼命企图摆脱扎哈尔的手。
“天哪,你这是怎么了?”扎哈尔一边努力抓住孩子,一边着急地四下张望着。这里已经非常靠近发生动乱的地点,希尔再这么闹腾下去,会引起别人注意的。
“喂,老实点!”
话音未落,手臂上突然一阵刺痛,扎哈尔顿时意识到自己被怀里这个暴躁不安的小动物给咬了。
——狠狠地,不带一点犹豫。
他能感觉到滚烫的血液迅速涌到皮肤表面,但他并没有放手——那孩子也是。
就在这个小小变故让他分散了注意力的时候,危险已然悄无声息地逼近,等他发觉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扎哈尔第一反应,同时也是他仅仅能做到的就是将希尔牢牢护在怀里,并将自己的背部朝向了敌人。
预料的袭击迟迟没有降临,扎哈尔疑惑地回过头去,却见袭击者被人捉住了后颈,一只带着手套的手握着一把反射着冷光的匕首,匕首的尖端没入袭击者的侧动脉。一瞬间,扎哈尔感觉时间就像定格一样,他眼睁睁地望着那只握刀的右手冷静地引导刀刃从肌肉中穿出,同时左手将那具躯体不轻不重地往旁边推开,力度刚好让那人倒下时不至于造成太大的动静,又避免了霎时喷薄而出的鲜血飞溅到他那件黑色大衣上。
灰色长发的男人目光扫向略有些狼狈的扎哈尔和他怀里的孩子,感觉像是一瞬间放松了绷紧的神经。扎哈尔看见这个男人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不再像刚才那样冷漠无情,反而显得有几分虚弱模样。
他快步向扎哈尔走来,一把紧握住他的胳膊,将他朝巷子的阴冷处拖去。
“您是……”扎哈尔身不由己地被拽着走,心下有些不安。
“没时间解释了。”男人低声快速地答道,“这孩子受到了敌方恩典的波及,只要多在牧羊犬身边休息一会儿就会没事的。”
“您也是羊吧?您身边的牧羊犬呢?”
那男人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他不在,所以现在我才需要你。”
他一边言语,一边脚下步伐未停。走到一个路口,他探头打量了一下,对着旁边满脸紧张的扎哈尔说:“而且你也需要我,不是吗。”
并未等待扎哈尔的回答,那男人猛地向着朝这边走来的人发动了突袭,扎哈尔很快便听见了重物扑通倒地的声音。
他小心翼翼地探头望去——那灰发男人正如他所期待地那般立于路口中央,脚边趴着一个不知是死是活的躯体。
是的,我需要这个人的能力。
至少目前是。
扎哈尔揽着怀里那已然安静下来,一声不吭,走路磕磕绊绊的孩子,大步跟上了身前那名不知姓名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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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您的帮助,先生。”扎哈尔揽着怀里的小家伙,一只手覆在对方柔软的头发上,另一只手环着他,轻轻拍着对方的脊背。他的衣着在刚刚一系列变动中弄得有些乱糟糟,这让素来有些洁癖的扎哈尔感到很不舒服,但他此刻已无暇顾及太多。在简单而克制地向那个一身黑衣的男人颌首致意聊作感谢之后,他那双冷淡的灰眼睛向下一转,立刻就将对方抛到脑后去了。只顾着把注意力集中到怀里那个孩子身上去了。对方裹在他外套里,还没有从刚刚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中回过神来——可怜兮兮,抖抖索索。
虽然刚刚这小东西还发着疯,像个吱吱尖叫的小啮齿动物那样,狠狠地在他手臂上留下了一排细细的牙印,隐约出了血——但该死的,这种生物就是造物主为了惩罚研究员先生而创造的。天国的父亲母亲作证,严肃刻板,一点儿也不亲切可人的扎哈尔对这样瑟瑟发抖的,柔软而稚嫩,毫无杀伤力的小家伙最没有抵抗力。即使大多数时间里,他们就是一个个移动着的噪音污染源和人肉破坏器。
那也没用,扎哈尔拿他们没辙……就是没辙。
啊,小讨厌鬼,好一个小讨厌鬼。
扎哈尔手臂上被对方咬出的牙印子还在隐隐作痛,然而他却提不起一点劲头来训斥对方。只顾着用另一只手臂揽着那孩子,轻轻推着他,带着他一路贴着墙角,溜边走的老鼠似得,尽量不引人注目地回到避难所的人群中去。
在他们转过又一个角落,穿过一条狭窄的巷子——那是由几栋三层的老房子背面和侧边互相挤压而产生的细长条状空间。阴影通过晾晒的衣物,空调风箱,以及横七竖八的电缆层叠着压下来。路边的下水道口隐约散发出臭味,靠墙摆着一排三个大号垃圾箱,内容物满到溢出来。这是一条平时的研究员先生绝不愿涉足的肮脏小道,然而从这儿穿过去就是避难所对门的大路,到了那儿就彻底安全了。正在这时,那孩子突然在他怀里痉挛似地抽搐了一下,扎哈尔还未来得及低头关照他,就已经感觉到了臂弯里触感的变化。
他的皮肤像是被炭火细细烤化了的蜡像那样软化下去,又如同扯住线头猛拽拆开的织物似地,这样成条成缕的皮肤黏连在扎哈尔的外套里侧,皮肉组织拉出丝来坠向地面,仿佛半融化的沥青。扎哈尔冷不丁将这场景尽收眼底,一时怔住。令人难以忍受的麻痒感顺着他触碰希尔的那只手臂一路飞速占领阵地——从手臂到脖子根。扎哈尔觉得像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皮肤上爬,无数细细密密的小脚和触角触碰身体的幻觉,让他起了大量的鸡皮疙瘩。
这血,这肉,这人皮堆积在男孩脚下,仿佛刺破了宿主身体的寄生恶魔终于冒了头。他那弯曲起来的光裸后背上,血红色的眼睛呼之欲出,怒目向天。非人质的视线仿若一支无形之箭笔直地洞穿了扎哈尔的额头,骇得他连呼吸都滞了一下。
另一个人的皮肉从他外表上剥离了,怀中的男孩成了完全不同的一幅面孔。
在身体产生了本能反应之后,理智也喧嚷地挤上来,研究员先生迅速确定这是“恩典”的力量——变形。同时他也意识到,这种能力简直是神慈科梦寐以求的天生间谍。
这个联想让他觉得有些不太舒服,等他接着联想到了带着这孩子回去后要遭到的盘问,就几乎要烦躁地翻白眼了。然而等怀里的孩子颤颤巍巍地抬起他那张战战兢兢的小脸时,在电光石火之间,扎哈尔做了一个决定。
他把手臂从那孩子身上移开,推了下金丝掐边的眼镜,然后在他面前蹲下身去,抬头去看着那孩子。
那孩子被别人看见了恩典发作的场景(而且还是被看起来如此不友善的大人),此刻脑子里轰然乱响,炸成一团。他尴尬地沉默着,把双手背到身后,扯住了衣服,无意识地用力扭着布料,甚至没有意识到修着自己姓名的手帕已有大半截露出口袋。好像此刻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刚刚的一切就可以当做不存在似得。然而令他失望的是,这个戴着眼镜的高瘦先生开口后的第一句话就击碎了他所有的希望,他那阴郁的脸逆着光,像个通缉令上的罪犯——“你不能在尚且没有牧羊犬的时候,擅自在校外使用这种危险的恩典。”他上下扫视那个孩子,严厉的灰眼睛针芒似得,扎的孩子深感惶恐,那口略显僵硬的卷舌口音不太顺利,但十分清楚地逐字念着,隐约透出了苛责的味道,“希尔·卡斯蒂安先生,我得提醒你,鉴于此次的失控行为,你会被牧羊人记录在案,并且强行与牧羊犬配对。”
扎哈尔一本正经,真假参半地吓唬着这个脸色苍白,惴惴不安的灰发孩子。
他显然很清楚,自己板着脸,用那惹人讨厌的刻薄又笃定的态度说出来的话有多令人反感,同时就多具有说服力,尤其对象是这样看起来老老实实的学校乖乖牌的时候。
严肃的大人加上研究员的身份,毫无疑问是非常让人信服的,而扎哈尔就是算准了这一点。所以每当他这么哄骗他人的时候,十有八九都会成功,原因就在于他的外表带给人的固有印象,容易让人忽略掉人人皆有的那一丁点小小的狡诈之处。
扎哈尔·伊萨阿科维奇从小时候起就是如此,仿佛是从孩子的天性里带来的一般,懂得活用这份可爱的小心思。而他唯一一次失败,就是在决定人生走向的那个黄昏,没能哄骗得了那些报丧鸟一般的神父们。
扎哈尔注意观察着希尔的神情,并且在孩子苦恼到脸都快要皱起来的时候,适时地抛出一些诱人的筹码,牧羊犬平静无波的声音仿佛放缓了情绪:“你可以选择和我搭档,这样关于你能力的事,我就不会说出去。”
“我保证。”
研究员先生这么说着,脱下右手的手套,向希尔伸出手去。举起一只小拇指,像是他小时候和邻居的孩子彼此交换小秘密时那样,以一种有点滑稽的郑重其事态度,把它支在半空中。
“……以主的名义?”
希尔嗫嚅了一下,磨磨蹭蹭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和扎哈尔小拇指相钩。
“以主的名义。”牧羊犬斩钉截铁地重复。
希尔这才瘪了瘪嘴,老大不乐意地接受了这个莫名其妙黏上来的便宜搭档,并且在内心向自己的自由日子挥泪告别。
并且正如希尔不太抱有希望,隐约预料到的那样,他和新任搭档先生的同居生活过得并不是很令人满意。对方光是站在那里就引得孩子不快,更何况名字拗口的搭档先生还总是一副监护人的态度自居,这就更让人反感了。
扎哈尔把钥匙插进锁孔,腋下夹着文件夹,因为加班加点的工作而满脸疲惫,咔哒一下旋开带着金属铰链的灰色大门。
打开的狭长门廊空间,以及和门廊紧连的客厅全都一片漆黑。间或有车子急匆匆从窗外的路上开过,车灯才能短暂地映亮靠街那一侧的房间玻璃窗,即刻又归于沉寂。等他磕磕绊绊摸索着将吊灯啪的一声打开时,突如其来的光亮晃到了扎哈尔的眼睛,他略微合一合眼,一边走进屋去,一边喊自己那位小搭档的名字:“——希尔,我回来了。”
他步速很快地穿过空无一人的客厅,曲起食指扣了扣里面一扇米黄色的卧室门。
“希尔?”
他又试着喊了一声。然而正如这几天一贯的情况,除了空落落的回声和沉默之外,终究无人应答。
这是一个空房间,该在里面老老实实写写作业或者干干坏事的孩子,也就是房间的主人并不在里面。
这种情况持续了有几天了。
扎哈尔的眉毛不自觉地有些拧起来了,灰色金属似得眼睛里透出些许一闪而逝的犹疑,他从衣袋里掏出手机,还没来得及解开锁屏,那个金属小方块就嗡嗡震了起来。来电显示上跳动的号码让他整个人凝固在原地,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屏幕。这石像似得状态持续了得有半分多钟,他终于下定决心,在把手机扔出窗外和挂断它两条路上选了第三条——按下了接听键。
然而下一秒,扎哈尔·伊萨阿科维奇就后悔的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吞下去。原因无他,就是听筒对面传来的那个有点儿小心翼翼,又带着期期艾艾味道的男人声音——毫无疑问,就是那个杀千刀的克里斯托弗·朗曼。他该死的冤家对头兼青梅竹马,连脑子里都被肌肉塞满了的傻瓜笨蛋。
也只有像这样的笨蛋傻瓜能毫不犹豫的加入神慈科——招呼都不和他可怜的朋友打一声!
让他——对此一无所知的扎哈尔·伊萨阿科维奇,把准备好打算交上去的搭档申请表直接揉碎了摔进垃圾桶,力道之大,使得那个纸团撞在桶底,然后飞弹了出来。
想到这里,刚刚接通电话的扎哈尔感到怒火蹭蹭蹿了起来,噼里啪啦烧得他胸口发闷,有点闹不明白自己干嘛接通讯号——他们正在吵架呢不是吗?
于是研究员先生黑着脸,不顾听筒对面男人陪着笑嘘寒问暖的声音,果断摁下了挂断键,然后一把将手机扔到了桌子上。
金属小方块咔啷一声摔在铺着玻璃板的木头桌面上,打着转滑行出了一小段距离。很快又嗡嗡震动起来,简讯一条接着一条不断蹦出来,直到扎哈尔烦不胜烦地直接将电池拆下,世界才终于清静了。
研究员先生一把扯下挂着链子的眼镜,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
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短小地来一发,终于把这部分完结啦!
游戏存档中//存档完毕//
菲斯打开休息室的门后看到的是卢卡斯抱着金的场景。后者闭着双眼,呼吸平稳,看起来睡着了。
听到有人进来,背对着门的卢卡斯背影抖了一下,随即弯下腰让金平躺在沙发上后便松开了他。
“哦,他终于睡了,你真厉害。”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赞赏,卢卡斯没有理睬菲斯,只走到门口做了一个出去的手势。
“镇静剂?”菲斯后退着,观察着卢卡斯。后者警惕地看着他。
菲斯见他不说话,自顾自说了下去,“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能让他睡着也是好事一件。”
胸中压抑着的郁结之气蠢蠢欲动想要冲出身体,但卢卡斯强忍住了:“靠镇静剂才能睡着,怎么会算是好事?”
“如果你不这么做,他就会一直工作到脱力的那一刻。没有人愿意用这种方法帮他,但是你还能怎样呢?更何况,”
菲斯说不下去了。卢卡斯的表情越来越难看。
“但愿这一觉让他获得暂时的安宁。”说完后,菲斯便转身离开了。卢卡斯只在原地停留了几秒,走到办公桌前抓起要处理的文书工作,夹着笔记本电脑,回到了休息室。
手机早已调成静音。给金汤力盖上一层大衣。听着均匀的呼吸声,他终于松了一口气,坐在旁边开始处理工作。
这一觉异常地安稳。醒来的时候金汤力只觉得浑身酸痛,肌肉都僵硬了。花了几秒钟,他意识到自己躺在休息室的沙发上睡着了。厚重的窗帘牢牢挡住了光线,只在缝隙中漏出几丝。
他试着坐起来。没想到旁边突然立起一个人影,一手撑着茶几,一手揉搓着眼睛,正在努力睁开。在略暗的室内金汤力依然一眼就辨认出是卢卡斯。
“卢卡斯,早上好。……现在是早上吧?”
“修斯先生,早上好。现在是……呃。”卢卡斯看了一眼挂钟,“早晨八点。”说完打了一个哈欠。
金汤力斜靠着沙发,正要拿开身上盖着的衣服,却被卢卡斯抢先摁回了沙发上。
“在你伤好之前,请在这里休息。”
“我已经好了。”
“不你没有好。”
“……”
卢卡斯极少会有强迫他人做什么的时候。金汤力没有见过他这么坚决地要求过别人。他发出了最后的抗争:“工作……”
“所有需要走动的工作都由我来,修斯先生这两天的任务就是——休息!”
“不能给你增加负担。”
卢卡斯坐在沙发边上,把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转了过来:“这些一样是工作,如果你一定要做,请完成它们吧。”
金汤力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话,就只能点了点头。
然后两人的肚子默契地发出了“咕噜”的声音。
如果窗帘没有被拉上的话可以清晰地看到卢卡斯有些脸红,但听到金汤力也是如此,又有点想笑。他拿起电话翻找着号码。“修斯先生,抱歉今天只能让你吃外卖了,以后补偿你。”
“没关系,我不在意。谢谢……”他想起刚才卢卡斯是从旁边的小沙发上站起来的。难道……
“你就在这睡了一晚?”
“呃,没有一晚。其实有工作在做。后来不小心睡着了……”
“卢卡斯。”金汤力认真地看着卢卡斯的双眼,“谢谢……你陪着我。”
卢卡斯深吸了一口气,别过头去,一边把窗帘拉开,一边小声说,“我不会放任修斯先生不管的。”
阳光一瞬间铺满了小小的休息室。微小的灰尘在光线里跃动,金汤力看到手脚上的绷带都是新的。
他有些晃神。
上一次有人关心自己是什么时候的事?是前几周菲斯来拜访的时候多带了一些书,还给他做了晚饭吗?不。其实他知道。是卢卡斯在几天前的早晨在办公室的咖啡罐里加了新的咖啡豆。是卢卡斯送给了他很珍贵的一套书。是卢卡斯提出要为他分担工作。是卢卡斯让他在危急时刻想要活命。是卢卡斯抓着空隙替他换药。
他的神因他虔诚的信仰而庇佑他。面前的人却什么也没有得到过便为他付出,出现在生活的各处,如冬天的阳光一般清淡却温暖。
“修斯先生,这个,可以坐得舒服一点。”卢卡斯一手夹着一个靠垫正要递给他。
“叫我金。”
“诶?”卢卡斯没有反应过来,把靠垫塞到金汤力的腰后,抬头用银色的眼睛望着他。
“我说,叫我金,不要叫修斯先生了。”从他的角度看起来,头发,睫毛,全都被阳光照得通透,仿佛都在闪着光。这一瞬间他觉得卢卡斯是神派来的天使。
卢卡斯终于明白了金在说什么,嘴角渐渐上扬成一个好看的弧度,“好的,金。”
*终于有人可以响应啦。
*时间前后跨度两天左右,但愿都把事情讲清楚了。
*如果有什么Bug请当成平行世界。
从听到报告说遇敌到现在已经过去十几分钟了,金汤力没有传来任何新的情报。但玛尔斯依旧按照之前说的接近了森林边缘。
森林并不大,食草动物们都在干枯的植物之中竭力隐藏自己,争取活过这个冬天。
树枝间的空隙留出了相当大片的视野,要在这里面找人看起来并不难。
于是,当他透过几根枯枝看到森林里面有一处突然爆发出了强光的时候便知道了他们的大致位置。
金汤力的右肩依旧是脱臼的状态,情况还不允许他自己接上。右手手肘和左腿各被匕首划开一条,鲜血渗出,但并未伤及动脉。下定决心要闪避之后,对方一时之间反而不能奈何他,只是体力消耗严重,动作开始有些迟缓起来。
伊斯朝东面看了一眼,见菲利克斯并没有移动位置,似乎也就懒得动弹,魔方上只差最后两个格子就能拼完了。
菲利克斯渐渐有些看不下去了,在金汤力又一次踢远了地上的步枪的时候停止了旁观,一边说着“这表演实在太无聊了”一边举起了手枪。
只是护卫与金汤力距离过近,没什么必要菲利克斯也并不想打到同伙,花了些时间瞄准。
啪。
并不是很大的响声。菲利克斯的枪落到了地上,他紧紧地握住右手,那里正汩汩冒着血。
是玛尔斯!
伊斯第一时间将菲利克斯推离原来的位置,两人都在一棵粗壮的树下蹲了下来小心地观察着周围。
金汤力知道玛尔斯已经到了附近,顿时振奋起来,趁护卫分心的瞬间给了他一记下勾拳。
第二枪到来。菲利克斯身边的树干被掀飞了一大块树皮。他大声召回了护卫,对于援军的数量和位置都还不明,不敢轻易冒头。
伊斯朝他点了点头:“是牧羊犬。多半也是维稳科。”
“啧,我知道是谁了,麻烦角色。”
“……走吧,没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说罢,两人以护卫为后盾,先是缓缓借着树木的掩护退到边缘,随后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玛尔斯,多谢。”
金汤力终于有时间打开通讯。
“第二发偏了,他该跪下感谢他的恩典。”
“周围没有其他人了。这里是条很偏僻的捷径。”
“嗯,检查过了。你能动么?”
玛尔斯听到耳麦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然后是吸气声,应该是金汤力站了起来。
“可以,不过这里还有个人,现在没法搬动。”他看了一眼不省人事的那个护卫,走到他旁边踢了踢,依然没有反应。
“好。”
很快,玛尔斯看到半身是血的破破烂烂的金汤力出现在眼前。
“帮我下,肩膀脱臼了。”说完,金汤力靠着一块比较平整的石头坐着。
玛尔斯替他接上后冲击而来的疼痛使得金低吼了一声,随即咬紧了牙关。但这比不上酒精处理伤口时候的持续的刺痛。左手的指甲几乎嵌进掌心,汗水不停地从他脸上滚落。
“教堂有一些情况需要你过去。附近也有临时避难处,叫他们过来带走这个。我还有别的任务得先走了。”玛尔斯简单地给他包扎了一下,便打算离开。
“了解。”无需多言。待附近的避难处来人给他粗糙地缝合了伤口,以及抬走地上那人后,他便起身前往教堂。
反胃。呕吐感。晕眩。视线所及之物皆无法保持原有样貌地扭曲着。脚仿佛踩在虚空之中。菲斯曾经给金汤力形容过戒断反应的感受。
他一向准时服药,最近金汤力见他的时间减少了,安抚的次数也不如从前。哪怕声称有神的指引,要反抗伊斯对其精神上的植入还是加剧了精力消耗,导致现在处于反胃状态。他前所未有地想要抓住浮木,防止自己沉下去。金迟迟没有消息,令他有些担心,这也加剧了他的反应。
教堂的临时安置处挤满了人。不管是牧羊人,牧羊犬还是能力者,都还对突然发生的灾难心有余悸。也有人哭着寻找熟识,不敢相信他们中的有一些已经跟着那些变革者走了。
菲斯努力保持清醒,记录着人们的言行,打算留档做分析用。直到实在不想在这人群中继续走动了,才在门口看到金汤力的身影出现。
他提起精神走过去打算给一个惯例的友好拥抱,却见金汤力僵硬地举起双手老远就作出了拒绝的姿势。
“金!你还好吗?”他还没见过金汤力身上同时出现这么多伤口,腿上的绷带被氤出的血染红了一片。本能地想要去触碰,但他还是忍住了。
“没什么,”金伸出完好的左手,摸了摸菲斯的脸,“你脸色看起来很不好。”
菲斯握住他的手,恶心感渐渐减轻了。安心感重新回归,他开始将教堂的大致情况告诉金。
卢卡斯正清点着人数,检查人群中有没有能力者的器情况不佳,之前他就觉察到了菲斯,但是并没有到需要立刻安抚的程度。
门口来往的人不少,但在金汤力进来的第一时间,就将他的注意力全部抓了过去。
他看出伫立在门口的两人关系不一般,立刻想起金汤力一直和他提起的菲斯,但他提醒着自己这只是“牧羊犬”与“羊”普通的安抚。随即想起了更重要的事。某间办公室里的急救物资,今天大部分都搬出来用了,应该还有剩下。
当卢卡斯花了一番力气终于翻到一瓶新的消毒药水和其他急救用品的时候,却被告知金汤力已经去禁闭室进行问讯了。某个可怜的羔羊被击晕后带了回来。维稳科需要从他身上了解些信息,顺便让他“清醒”过来。附近还有其他被找回的能力者也会陆续被带来这里。
禁闭室在走廊深处。漆黑的房间里唯一的光线来源就是高悬于墙壁上方的小小窗口,这个大小连幼童都无法通过。金汤力走进去后,沉重的金属门便缓缓关上了,等卢卡斯提着医药箱匆匆赶来时,看守人刚刚重新给房间上完锁。
问讯,接下来是安抚某个暴走的能力者,金仿佛不知疲倦。卢卡斯一直未能找到一个好时机去提醒他更换包扎。
夜深时分,他在休息前看到金汤力依然埋头于问讯记录。
问讯记录整理完,接下来还有什么?金汤力抬起头,看着窗外渐白的天空,有一两秒脑中出现了空白,之后便开始重播起了上一场打斗的画面。彼时之亢奋化为此时之愤恨。他承认自己还有所不足,能活着回来已是万幸。所以,还能做点什么?他一刻也无法继续坐在椅子上了,戴上通讯设备后走出了教堂。
清晨的小岛空无一人,因为四肢还不便进行剧烈的运动,金汤力便沿着巡逻的路线慢跑起来。眼前晃动的景色一如往常,又不如往常。他无心去看路边建筑物的轮廓因为薄日的照射而显得朦胧,无心去听树枝间清脆的鸟鸣声为树林增添的生机,无心去感受太阳升起时渐渐抬起的温度。只是机械地跑着,不甘,愤怒,焦虑,轮番折磨着他的大脑,夹杂着伤口阵阵的疼痛。
能力者想要肆意,便可肆意。那么其他人呢?
记忆中造成八年前那场事故的黑羊,连相貌和名字都已经模糊,类似的事情却在身边一次又一次发生,看不到尽头。
跑完一圈回到教堂的时候,很多人都已经起来开始新的一天。造成骚动的元凶们已经离开了小岛,恢复和调查都是些繁重的工作。他庆幸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分散着心中让人喘不过气的压抑。
卢卡斯这天依然忙碌。得知金汤力也是满额工作量的时候他的心底泛起一丝不安。当他看到厚厚一叠完整的问讯记录和各种登记表放在办公桌上的时候,这份不安升级了——不彻夜工作的话这些是无法完成的,更不用说完成这些之前都是些更消耗体力和精力的活儿。
一整天他都往返于金的工作地点和自己的。中午的时候逮着一次空挡摁着金汤力换了一次药,然后两人又各自被工作拉走。菲斯也来找过几次金让他休息,却也都无功而返。
黄昏降临后他才终于再次抓到从禁闭室走出来的金汤力,平日无表情的脸此刻阴云密布,健壮的身躯恍然间似乎有些晃动。手臂和腿上的伤口一直处于运动中,时不时渗出的血迹又染开了。卢卡斯觉得有什么东西揪紧了心脏。他马上迎了上去。
“修斯先生,维稳科刚才来联络说要找你,具体的情况到了以后才能说明。”
“好。”没有丝毫迟疑。
到达了熟悉的办公室,里面没有几个人在。卢卡斯则自然地把他拉到休息室,随后搬来了办公室里的药箱。金汤力疑惑地看着卢卡斯。
“你必须休息。”卢卡斯未敢看金汤力的眼睛,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劝说,蹲下身默默地给他换了药。换完之后,在金想要站起来的时候将他按下,注射了一针镇静剂。
金汤力疲惫地看了他一眼,却没有提出异议,任由卢卡斯紧紧地将自己抱在怀中。
四十二小时紧张亢奋的神经终于在镇静剂的作用下渐渐平息。
*没写过动作戏但还是要硬着头皮写一写。
*如果有什么Bug请当成平行世界。
联络到来的时候,金汤力正准备出门。连续几天的睡眠不佳让他看起来脸色并不好,收到的每一条消息都让他表情越发凝重。
杰罗姆死了。比赛颁奖现场一片混乱。现场的多数羊受到了某种影响开始向东边的码头行进,他们之中有部分情绪失控。
更糟糕的是,造成这一切的元凶正在岛上肆意破坏,蛊惑更多的能力者。
“卡维莱克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当然是能活捉就活捉。天知道我多想直接把他们崩了。”
“他一定也觉得这很荒谬。”
“现场剩下的能力者已经管制起来了,学院附近谁在?”
“我距离学院不到两公里了。神啊,我看到火光了。但愿他们都乖乖休假没有去做什么多余的事情。”
“我倒是很好奇神慈科现在在干嘛。”
“市场这儿好像刚刚刮过龙卷风,幸好有几名牧羊人看起来还算清醒,现在进行搜救。联系到赫西亚了吗?”
“还没有,我现在就开始怀念杰罗姆了。”
“南部安全!”
“研究所和监狱需要加派人手!”
所有人包括受训生们全都忙碌着,平时沉默的维稳科成员们此时仿佛打开了什么闸门一般,通讯器中除了各地的情况汇报与命令外还夹杂着少有的个人感想。看来因为这件事情变得躁动不安的人并不止他一个。
“监狱被攻破了……”
“是列维坦!”
“目标是东部码头,能力者人数很多,不要贸然行动。”
这一场黑色狂欢蓄谋已久,它正在以令人意想不到的速度席卷弗罗恩。
金汤力一边听着同事们在弗罗恩群岛的各处忙碌、汇报,一边朝一处低矮的小森林跑去。这是一条从监狱到东边码头的捷径。从得知监狱的消息起他就在猜想着对方的行动,哪怕不能阻止他们,也需要有人确保附近是否有需要救助的人。
同时他也有些担心菲斯。电话拨了几次后接通了。
“噢,我敬爱的神已经指引我破除迷雾。”
一如往常的发言,听起来他的心智还很正常。菲斯一直以来都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所以才能成为自己的指引者。作为一个虔诚的教徒好像其他事情都动摇不了他。“不过你真的应该感受一下,我很久没有过这么烦躁了,器的情况比想象中更不稳定。”
“教堂现在应该安全,你呆在那里不要乱走,等事情结束了我就去找你。”
“我还挺想混进去看看他们到底在搞什么的,好像很有意思。”
“菲斯!”
“好的好的好的,我不会去的。你在哪儿?”
“东部森林。”
“我记得那个地方,这么冷的天应该秃得差不多了吧。”
“是的……一会说。有人来了。”
掐断通话,几个人影出现在雾气和树影之后。
“东部森林,人数未知,有能力者。”他没有想到对方会出现得这么快,第一反应就是联系同事。
“不要轻举妄动,等支援!”
“如果有地方躲的话。”说完他便关小了耳机的音量,寻找藏身之处。
冬季的树木枯叶凋零,哪怕细小的风也可以穿梭自如。唯一能庆幸的是这里原本树木繁茂,粗大的枝干交错生长,还不至于一览无遗。
对方似乎也感受到有人存在,但却并未改变路线。
“很有自信……”其中有一名是能力者,其他的可能是护卫,也可能是被能力影响的人……但愿是后者。
金汤力在出门前只匆匆换上轻型装备。他倚靠在一棵粗壮的树后,附近的树也相当密集,他打开自动手枪的保险——里面依然是麻醉弹;确保另一只手可以随时掏出震撼弹——这玩意算是几天前才发下来的试验品,但据说性能还不错,除了通常的闪光还有压缩气流的释放,就是没有空间再塞进强噪音的部分了。
屏息凝神听着渐近的脚步声,雾气在鼻尖聚起细小的水珠。
口哨声在不久后响起,“牧羊犬……哈哈,难道是来与我们同行?”说话人不急不慢,语气中带着嘲讽。
金汤力侧身以持枪姿态缓缓移动,在树枝间观察着对面,并准备着随时移动到树干后躲避可能来到的攻击。
距离数十米处一共有三人,站在偏后方的男人随意地把玩着手里的魔方,紫红色的眼睛只从金汤力身上一扫而过便不作停留地望着别处。
“开玩笑的。你不会当真了吧?也是,毕竟是神庭培养的无趣的狗。”
“……”不好对付。金汤力握紧手枪的右手微微沁出汗。中间这个没有任何情报的能力者,是从岛外来的还是潜伏已久?由普通人保护,说明对方十分忌惮牧羊犬,这应该是一名相当重要的人物。
视线中的两名普通人同时从左右包抄过来,手中的武器是自动步枪。移动的动作看起来相当专业,十之八九是哪里的雇佣兵。
对于危险的察觉,身体永远比大脑更快。肾上腺素涌出的感觉令他的精神前所未有地集中。在其中一名护卫马上要靠近前,震撼弹飞了出去。
——只在刹那就被射爆。
啪——轰————!!!!
感谢对方这精准的枪法。他们没有想到这名牧羊犬敢在如此近距离内释放这种通常只用于密闭空间的范围性武器。
震撼弹爆裂开的气流震碎了金汤力原本躲藏的那棵可怜的树。他在扔出震撼弹的时刻就已经低身向后翻滚,借着气流的力量退后了相当一段距离。
比较近的那个被掀了个措手不及,向侧后方飞了出去,另一名则因为距离和树干阻挡的关系只是受到了强光的影响,立刻敏捷地就近倚靠着树干,并向金汤力所在的方向连射几枪,由于震撼弹的影响,没能射中。
金汤力则抓住了飞出去的那名护卫恢复视觉和平衡前的空档准确地击中了他,并且还补了一枪。对方的后背撞在树边的碎石上,看起来本身也摔得够呛。
“还是条训练有素的狗。”一直在战局外的男人有气无力地自言自语着,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似的。“快点解决,我可不想被那个小鬼催。”
另一名清醒过来的护卫收到命令开始继续向他靠近。
无法判断那名能力者的能力之前金汤力还不敢过于接近他。但现在金的位置比刚才更开阔,一时无法找到有效的掩体。
咚、咚、咚、咚……心跳声前所未有地轰鸣着,刚才一连串的动作仿佛不是自己做出的,这个临时想出来的简单粗暴的计划竟然可以成功。
耳机中轻微传来同事们联系支援和播报位置的声音。距离最近的玛尔斯也需要十几分钟才能到达。
没有赫西亚的精准射击,没有玛尔斯的远程掩护,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提供协助。
自己短短的外勤经历中还并没有如此惊心动魄的行动。手指微微有些颤抖,却不是因为害怕,不仅如此,反而觉得亢奋了起来。与八年前相比,如今的他不再是面对暴力没有任何行动能力的无力之人,他只觉得血脉愤张。
脑内的思考一刻不停:与其在这里被动受到攻击,他选择侧面迎击!
暴露出身体的瞬间金汤力扬起手中的第二颗震撼弹。在对方下意识闪身避到树后又立刻收起,一个冲刺快速接近那人,在他探出的一刻提脚飞踢——目标是武器。
对方的反应也不慢,顺势夹住他踢出的小腿往自己身边一扯,一手钳住金握着枪的手腕使他不得不松开手枪。
局势变为纯粹的近身格斗,这似乎正中对方下怀。
耳边同事们的声音都不如对方呼吸的声音清晰,甚至关节,肌肉的摩擦声,枯枝被折断的声音,混乱地灌入脑中。
直到右肩传来一阵异常的痛感。
对方身手非常好,经验也远在金汤力之上,连靴子中的匕首都未取出就已经占据上风。
他试图举起右手挣脱,回应他的却是撕裂般的剧痛。
硬吃了几下后他开始迂回避让,哪怕这无法让情况变好。
他不知道能撑多久,但愿玛尔斯能赶快到达。
“怎么这么慢?”一个年轻的声音闯入了森林。这个声音不属于任何一名伙伴——事与愿违总是人生常态。
闯入者是一名金发男子,衣着整齐,有着一丝与现场截然不同的悠然。他走到倒地的护卫边上踢了两脚。
“早就说过那几个废物派不上用场。”他抬起头,饶有趣味地看着金汤力,完全无视了夹在两人之间的那名护卫。
菲利克斯的视线仿佛一条冰冷的蛇,在金汤力的四肢上游动,将他缠紧,手脚愈加失去知觉一般。
三对一。
死去的话就什么也做不到了——不知为何,此刻他心中所回响的是不久前卢卡斯对他说过的话,左手紧紧握起了拳头,震撼弹还有一枚,刺目的闪光将是他最后的一道屏障。
就像被一团漆黑的迷雾淹没,看不到,摸不到任何光亮,只能听到从四面八方传出来的声音,嘲笑着,煽动着,蛊惑着你。
“看看那些低贱的普通人,他们像蛆虫一样肮脏。”
“你和那些人不一样,你是更优秀的种族。”
“快点摆脱那些自以为是的牧羊犬吧,他们天生就是你的奴仆。”
“你的研究,能改变世界。”
奇怪,这些从来没有在头脑里形成的念头,现在就像疯了一样在头脑里乱窜,仿佛一瞬间就占据了自己的意识。获得了超出普通人的力量,为什么还要放慢脚步,故意让自己显得和原来一样愚钝无能,为什么能够做到的事却没人去做,为什么只是因为恐惧,就要让走在前面的人牺牲呢?
啊啊,看看这些被神选中的人,像羊一样被圈养在羊圈里,还被指派了专门的看守,那些 “牧羊犬”。对于那些有着独特超能力的人来说,简直就是侮辱,是时候摆脱人类的掌控了。
1
从研究所的地下研究室出来,文森特根据头脑里的指引来到了码头。那边还在有人不停的演讲,煽动着情绪。一旁的“羊”们心驰神往的听着。看来即便是能力者,也要分为三六九等呢……文森特略带鄙夷的笑了笑,登上了码头的渡船。
渡船停靠在了一处隐秘的码头,漆黑的夜里只有几点星光。码头灯光昏暗,看得出来只是临时搭建的,远处仿佛有一个灯塔,但是距离很远,灯光照不到这边。下船后,就有人吆喝着叫这些“羊”们集中起来。文森特故意放慢了脚步,轻轻的闪到了一边,他不想跟这个组织有任何瓜葛,毕竟这种当众杀人的举动太令人反感。他需要组建自己的实验室,寻找真正志同道合的合作伙伴。已经十多年没有踏上过大陆了,一时间各种回忆夹杂着酸涩的情绪扑面而来。文森特加快了脚步,隐匿了黑夜之中。
2
半个月后
这是一座废弃的四层厂房,院子里野草丛生。厂房的外墙非常破败,有些墙面脱落了下来,露出了里面的砖头。窗子上的玻璃也都被各式各样乱七八糟的涂鸦涂满了,让整个地方显得有些阴森。
然而这座建筑的里面却别有洞天,三层被分割成了许多房间,房间的门都紧锁着,每一扇门上都有一个安着铁栅栏的小窗,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牢房。顶层被改造成了几间实验室,时不时有人来回走动着。
文森特面前摆着复杂的实验仪器,周围还有几台运转着的电脑,地上各种仪器的电线纠结缠绕着,以至于可以用于活动的空间显得非常狭小。离开弗罗恩岛之后,文森特一直暗中寻找合适展开研究的场所。以前在岛上的时候,保持联系的同行们之间就暗中传播着,有关一个名为“百眼巨人”的组织的小道消息,据说他们立志于帮助人类完成进化建立一个由能力者主导的世界,而且放出的信息也显示,他们确实取得了不少成果。
从前的自己,对这种消息会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审慎地读过之后,把它扔进记忆的角落,即使这些资料是真的,那也是践踏了教廷为能力者的研究所设定的约束和限制,凭着某种激情,甚至可以说是疯狂,所取得的结果。
但现在,文森特不再在乎了。那些限制不是门槛,而是牢笼,研究的课题和范围都是指定的,实验样本和方式也受到严格的限制,尤其研究结果一经公布就会被从自己身边拿走,而这一切,都笼罩在教廷那些虚伪的光环之下。
是时候了,丢掉那些伪装,已经不用顾忌这些事情了。
岛上的混乱发生过后,百眼巨人的联系人果然适时出现在自己面前,想来那些自称为“革命者”的家伙,和他们之间是彼此利用的关系吧。
文森特带着轻蔑地看着面前这个叫做比尔的男人,虽然他并不相信男人嘴里对幻想着的“新世界”的描述,然而眼下他们显然是自己最合适的合作伙伴——这就是自己出现在这座实验室的原因。
“不对,这个数值还是达不到要求……”文森特紧紧地皱起眉头。这一周以来,他接手了替代药品的研究工作,他需要研究出“牧羊犬”血液中的有效物质,并且能够自主生产,类似人造胰岛素或者人造血清。但是结果一直很不理想,感觉就像在浓雾里行走,偶尔感觉找对了方向,走过去发现还在原地转圈。
离开小岛的时候,他也带走了一部分牧羊犬的血液样本和研究报告,还有岛上定期分发的“药”。凭借这些东西,他很快做出了类似的替代品,然而效果却非常不稳定。
“文森特医生,早上好~”这个叫比尔的男人看起来像是专门被指派来监视文森特的,此时他毫不客气的直接推门进入了实验室。
文森特头也没回,还是死死盯着离心机。
对方也并没有就此罢休,继续说道:“听说你昨天做出了新的‘药’,组织派我来检验一下实际效果。医生可真是天才,老大们非常开心。”
“0-3号药剂的作用离真正的‘药’还有差距,虽然动物实验结果还算理想,但是我不认为现在就可以实际应用。”文森特依旧没有回头,用平淡的语气阐述着事实。
“别那么死板嘛医生,反正楼下那些个小羊啊小狗啊,不都是给你准备的么,一直用小白鼠多没意思。”
“我不想用。”文森特的语气里带上了明显的厌恶。他拒绝用孩子们做实验,不管他们是“羊”还是“牧羊犬”。
对方眼里闪过一丝凶狠,他上前一步,扳着文森特的肩膀逼迫他转过了身来,随后,周围的试管和仪器都微微颤动了起来。
“文森特医生,难倒你不想早点实现我们的理想么?偶尔有些牺牲也是必要的,不要、违背、组织、的、命令。”最后,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的说出了那几个字,然后带有警告意味地抓住文森特的衣襟,用力向后推搡,转身离开了房间。
3
“呼……”文森特一手撑在试验台上,一只手揉了揉眉心,眼神变得模糊了起来。
一瞬间,他感觉自己还在圣诞节的晚宴上,周围是热闹的人群,眼前是美味的火鸡。然后下一个瞬间他又仿佛在寒冷的海边,眼前的人瞬间身首异处,猩红的血喷了他一身,仿佛坠入冰窖。
那一瞬间让自己决定离开的理由变得越来越模糊。每当停下来的时候,他都会不住的回想,然而却越来越想不清楚,好像当时的那个人并不是自己。
“为什么……”
“为什么……”
“不要走……”
那个人不停的质问着自己,挽留着自己,语气里透出的伤心和失落仿佛有实体一般拉扯着文森特的身体,让他感到阵阵疼痛。为什么当时能毫不犹豫的离开他呢……
一阵晕眩。
“可能是我太累了吧……”文森特渐渐的回过神来,离心机已经停止。
取下上面的试管,文森特又开始忙碌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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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第一次用E站排版还感到很高端!
*没有彼此的日子,大家都不好过啊……
待续
1.
事情发生的间隔太过短暂。
从视线接收所见,到反应到大脑里的时间,完全不足以让人理解眼前的状况。
本来只是一时空闲,Elvis才和Frey一起来围观下岛上少见的集会。参加自然太过伤神,眼前这个人是懒得多花心力的,但是在终点围观看热闹,对他来说,这份兴趣还是有的。
对待血肉横飞的场面,两个人都谈不上害怕,然而还是小小地吃了一惊。他们站的位置与颁奖的台子隔开了一段距离,在杰姆罗的半个脑袋消失的时候,Frey还没有太大反应,空气里瞬间充斥的血腥味已经让Elvis皱了皱眉。
“我们为何要屈居此处?我们为何要让无能力者踩在我们头上?”
台上男子的演讲带着刻意为之的煽动性,或许是因为震惊,或者直面残杀带来的恐惧,并没有人对他的话做出回应。只是这份反常的寂静,反而衬托男子的演讲更加慷慨激昂。
“你们为何能任凭他们将我们囚禁此处,剥夺我们的自由,甚至生生地将你们与家人,与爱人分离,终生不得相见。为什么不能反抗,为什么不能离开?”
“我们——是能力者,是高于他们的存在,现在是时候证明这件事了。跟我一起离开吧,同胞们。一起离开这里,去本该属于我们的地方。”
Frey点了根烟,看着人群因为男子的话开始出现了骚动,已经有人控制不住情绪,大声地应和着男人的发言。他缓慢地把烟雾从嘴里吐了出来,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带着几分讥讽。
“……站在错误的对立面,就自以为是正义吗。”
这话真毒,一句话嘲了两边,不过倒是很符合自己对Frey的印象。
“你不动心吗,能力者?”
Frey飞过来一个白眼,烟吸了没几口,就被他掐掉了。“我懒得动,他们抬我,我就去。”
这种带着蛊惑性的发言,虽然乍一听似乎会让人有些动心,但是目的性又太过明确——希望让人跟着他们走。即使无法推断聚集能力者的意图,也总归不仅仅是解放人类这么简单。以自诩的正义为名,事情的本质却依然是恐吓和诱惑。这种手段,和政府的行事几乎一般无二——对这一点,Elvis的记忆太过深刻,深刻得让他不愿去回忆。
手机突然震了一下,短促的三声。Elvis知道是什么,却不想看,然而Frey已经先他一步掏了出来,表情一脸嫌弃“啊——我就知道Calvo那个老头子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我们,我可以说我手机被台上的人打碎了吗。”这么说着,还是打开看了一眼。
我亲爱的孩子
阻止引发骚动的三名能力者,可以诉诸于武力,请尽量不伤及他们的性命。
以及,如果碰到投奔他们的能力者,也尽可能加以阻止,我相信你们。
by Calvo
依旧是故作亲切,但骨子里的傲慢掩都掩不住的说话态度。
“我没兴趣。”Elvis掏出了烟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舌尖传来的轻微的麻痹感一直通彻到肺里,然后烟雾才被慢慢吐出。“看你。”
“我一向都不是那么勤劳的人,不过你倒是很少这么直接表明态度啊。”
“……说实话,我不觉得他们说的全错。”
“怎么讲?”Frey侧过了头,嘴角带着点玩味的笑。
“……虽然他们的目的应该只是煽动情绪好聚集人,但至少有一点他们说的没错,没有人有权利把我们强制性地留在这里。”
“那你想走吗。”
问的突如其来。
Frey脸上的笑意没变,看不出是不是有暗涌的情绪掩藏在言语之下,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Elvis看着搭档,一直皱着的眉头松了松,笑了一下。
“当然想。”有点起风,烟抽的很快,眼看就要到尽头,被他随后掐熄在了地上。“但傻子才跟他们。”
2.
今天从出门开始,天气就不晴朗,此刻天空更是阴沉地像是随时能坠下来。
“接下来往回走?这里也太乱了,闹心。”
“不是去码头吗,就跟Calvo说我刚好一个都没见到好了。”Frey吐了下舌头,一脸事不关己,只是话语里却透着不对劲。
“……别开玩笑,不好笑,你说去哪?”
“嗯?不是被告知了说要去那集合吗?”
Elvis表情一下变得凝重,抓住了准备起身的Frey的手腕,用力很大,几乎能听到关节处发出轻微的响声。Frey没料到这一下,有点吃痛,本能地提手就想甩开,然而面前的人脸色太过难看,动作了一半,手就僵在了空中,任凭他用力抓着自己。
“被谁。”
“你干嘛很痛啦!什么被谁,不就是之前约定好……咦。”
Elvis的手慢慢松了下来,他看见Frey闭上眼睛,收起了平时里勾着嘴角的模样,没有再接着说下去,整个人沉浸在一片流转的静默中。等到再睁开的时候,眼角依然是平时的上挑模样。
“没事了?”
“嗯,感觉上应该是某种恩典,似乎是会强行扭转人的一部分记忆,真过分呢。……你怎么了一脸跟要杀人一样。”
Elvis深呼吸了下,努力地让自己的暴躁表现的不会太明显,话题转了开来。“你刚才想了什么,一下次就缓过来了?”
“哦,他让我想到了点事,不过我仔细想了想,对我没用啊,因为故事的主角,早死了。”
眼睛眯了起来,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任何异常。
唯一会偶尔流露出心绪的赤色窗口,也被他自己悄无声息地合上了。等到他伸手拉住Elvis的时候,已经看不出半点痕迹。
可是他就是能感觉到,那一瞬间,言语里潜藏的巨大空洞。
几近让人窒息。
他没忍住,伸手揉了揉Frey的头发。带着浅金的亚麻色,发质很软,只可惜出门出的随意,没怎么梳,有些乱,蹭的掌心有点痒。搓了没几下,手底下的人就不满地逃开了。
Elvis看着特意站远还不忘骂了一句表达不满的Frey,摇了摇头,叼了根烟放到嘴里。
“我说,”他很慢地吐出烟雾,尽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不那么生硬。“你先回去,我去买个火机就跟过来。”
“我有。”
“你用的是那种摁键的,我用不惯。”
“你想一个人去找那俩人啊。”
Elvis被烟呛了一口,想解释,结果咳嗽让自己没能说出话。
“别解释了,从你刚刚脸色变了我就看穿了,我别的能耐不大,就看人这点,准的不行。”
他拍了拍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搭档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你太嫩了,还是我陪你吧。”
Elvis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跟Frey相比,他不太会隐藏自己的情绪,对待问题有些过于理想化,这些他都清楚。
但是他这次是真的不想跟Frey一起,原因也并不复杂。
他不喜欢这种强行用恩典改变别人命运的行为,无论是以何种名义。通过这种方式获得的所谓的自由也依然是被操控的,只是上位者用来自我满足和麻痹群众的砝码,但是这并不是他想要去把那两个人揪出来揍一顿的根本原因,当然神慈科的任务更不是,那对他跟一堆无意义的垃圾没有任何区别。他全部的暴躁,全都来自身边这个人。
想到如果不是在自己身边,他发觉到话语里的不对,Frey就会用平常跟自己聊天别无二致的语气,说一句“我出去一趟”,然后或许就跟着那群莫名的人去了一个他一无所知的地方,从此消失不见。
无法思考,无法想象,仅仅是这种可能性的存在,都会让他焦躁不已。
以前在岛外,和Judex的兄弟在一起的时候,如果有人被人打了,他们大概也是不管不顾,先把对方揍一顿再说。可是这次,即使出发点也是帮自己看重的搭档出口气,然而还是不一样,差了什么,他说不清楚。可就是就连这部分自己都不明白的东西,似乎也被他一眼看穿,无从遮掩。
他认了,自己大概这辈子都拿这个人毫无办法。他伸出手,抓住搭在自己肩头Frey的指尖,无奈地笑了一下,表情跟着松动了不少。
“好,一起。”
3.
顺着那只黑羊一路留下的痕迹找到他并不是件太难的事。不如说,从路上和墙每隔不远就能看到的打斗痕迹来看,对方似乎并没准备认真隐藏自己的行踪。
“真是自信啊,这位羊先生。”Frey看着地上被破坏的只看得到碎屑的路面,以及零星几个弹壳,扯了扯嘴角。不远处有几名急救人员正在处理伤者,似乎是两个刚刚和他遭遇上的维稳科,性命还在,只是受了枪伤。
“不过论起自信家,我刚好也是呢。”他眼睛眯成两条弧线,露出了个Elvis再熟悉不过的促狭表情。
如果放在平时,他还会口头可怜一下对方,可惜现在,他没太多心情配合Frey吐槽。
克劳德摆脱掉那两个纠缠不休的维稳科后,正准备加快脚步赶上先往监狱方向赶的菲利克斯。刚刚一路闹得动静不小,继续呆在一个地方也会很危险。他不害怕,只是对付犬终究会有点麻烦,他不想把过多的时间耗费在无意义的争斗上。
所以看到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瘦削青年的时候,他第一反应并不是干掉对方。他能感觉到,这个人并不是牧羊犬,只是单纯的能力者。既然是能力者,被伊斯的能力操控了心智,已经成为友军的可能性很高。即使不是,伊斯种下的疑影也足够让他们纠结一段时间。
只是没想到青年一见他就笑了,笑的很温和。
“这不是刚才会场的羊先生吗,好巧,我找不到去码头的路了,能不能帮我指个路呢。”
他在思考。
都是成年人,他早过了对着看起来无害的人就完全丢失警戒性的年纪了。不过对方问的问题太过自然,克劳德也想不到能够可能对自己造成伤害的方式。他随手指了一下东部,示意青年方向错了,他也希望青年能从自己的前路里消失,这样连最后一丝不安定的可能都不会成为干扰。
结果青年真的对他说了声“谢谢”就转身走了。
刚刚克劳德考虑了很多,比如说对方是跟上来的神慈科。他在神慈科供过职,他很清楚,如果是神慈科的训练模式,就算有伊斯的干涉,能够破局而出的羊也不会少。他甚至已经微微蓄起了力,如果对方欺上身来,就把肉体彻底破坏掉。
——已经到这一步,他不允许有人能够阻碍他的路。
“啊。”青年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突然扭回了头,脸上还是带着刚才的平和笑意,语气也很轻快。“自信家羊先生,作为同胞,我还是劝你一句,往前走的时候,小心背后。”
——什么。
处于高度警戒状态下,他本能地回过头,只是身后依旧空无一物。在他回过头之前,他听到了来自与自己相反方向传来的青年的声音。
”关门,放狗。”
随后就是一声枪响。
并没有传来子弹穿过身体的刺痛感,直到这个时候才察觉到牧羊犬的气息,看起来是为了藏匿身形,从过远的距离用手枪射击,在太多的阻力作用下没能打中,反倒是在离他有点距离的脚下弹开了。
“真是可惜啊,很精彩的心理战。只是枪法太烂,没能打死我。”他一脚踩在了那枚弹壳上,稍微加了加力,空心的细小黑色壳子就被自己踩的变了形。“所以,你们不是我的同伴吧。”
“或者,喊你们对政府出卖灵魂的,政府的无能走狗更合适?”
“随你怎么称呼。”Frey眨了眨眼睛,“我脾气很好。”
Elvis举着枪慢慢从拐角处出现,没有再跟着补第二枪。错过了一次机会后,第二次对方有了戒备,仅凭枪支就不可能造成什么伤害了。他索性把枪丢到一旁,把双手都空了出来。
“我不明白,你们作为能力者,为什么就这么心甘情愿地被人使唤。这个世界,弱肉强食,他们是害怕我们,恐惧我们,所以才会刻意压制,限制我们的自由,而你们居然选择成为那群人的帮凶,连最基本的对自由的向往都舍弃了吗?”克劳德站在两个人的对面,皱着眉头,用一副不可理喻的表情看着他们。
“说完了吗。”
克劳德看着一直没出声的高大牧羊犬,脸色也沉敛了下来。
“说完了,就轮到我动手了。”
对付牧羊犬他的能力是无法直接作用的,他下意识地从背后掏枪,脚下突然传来刺痛,痛感不是马上感觉到的,而是从一个点开始扩散,直到无法忽视的地步。他低头看了一眼,发现脚被某种黑色物质形成的针穿透了,很细,却还是让他身形停滞了那么几秒。
Frey抬起手放到嘴边,比了个“嘘”的手势,唇角浮起一抹笑。
“这次可不是骗人哦,往前走,除了背后,还要小心脚下。我要是你,就不瞎踩东西,自信家先生。”
他没能来得及瞄准,脸上已经挨了重重的一拳。
“我找你,跟神慈科没半点关系。”
Elvis的声音低沉里压抑着愤怒。
“动了我的人,就得付出代价。”
4.
菲利克斯一直没等到克劳德赶上来。想要去破坏监狱,克劳德的能力是必不可少的。
虽然不觉得克劳德会输,迟疑了一下,还是掉头顺着来路找了回去。
等他顺着动静看见克劳德的时候,还是吃惊了一下。
——克劳德没有直接使用恩典,说明对方是牧羊犬。然而只是单纯比拼体能,克劳德也不会输给一般的犬。只是不知为何,左脚像是受了伤,行动有点滞缓,跟不上他移动的节奏,导致他落了下风。他摸出自己的枪,准备在两个人缠斗过程中,看准时机,给对面的人一枪,好让克劳德能够脱身,按照他们原本的计划推进下去。
“啊不行不行,第一次有人帮我打架,你不能出手,我还没看够呢。”
顺着声音看去,才发现有个男人蹲在拐角,一边抽烟一边漠不关心地看着战局,丝毫没有准备相帮的意思,看见自己,还冲着自己扯了个笑。
“我们可以一起和平地当观众。”他笑着说,“不过如果你要搅局,我就只好稍微动一动了。”
战局出乎意料地复杂。
这边这个在墙角抽烟观战的男人看起来不准备让自己能够插手,只是动静这么大,拖的越久,对他们接下来的计划越不利。菲利克斯的恩典不是战斗型的,但是身手跟一般人比起来也不算差。虽然力道不沉,好在胜在灵活。另外一边跟克劳德缠斗的是牧羊犬,恩典被压制住了,还莫名地受了伤,也并不是太有利的局面。
他考虑了一下,枪口毫不迟疑地对准了离自己更近的这个浅亚麻头发的人,扣下了扳机。
像是早被他预料到了一样,不旦毫无慌乱,眼睛还眯起来笑了一下,敏捷地从刚才蹲的地方闪身躲开,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小的容器,里面的液体是暗稠的血红色。
似乎只是自己眼花了一下。
他手里出现了一片颜色暗沉的锐器,体积很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危险气息。
“明明要是一起当观众的话,我都不介意分你糖吃。”他说。
近身战。
Frey身上没有杀气。似乎只是尽力躲开来自菲利克斯的攻击,但是却几乎不作出任何具有威胁性的行动,除非他想要把枪口转向那边的战局,才会有认真的攻击从死角翻上来。
缠人又令人烦躁,只是这个场面没能持续太久。
时间不过过了几分钟,Frey却觉得身体变得慢慢不对劲了起来。这是今天的第二瓶100cc的血,无论如何都够不上恩典使用过度的程度。呼吸渐渐跟不上动作,心跳也开始紧一拍迟一拍地无法控制。一个失手,险些被对面的菲利克斯在自己身上开个洞。
在弹开菲利克斯的匕首后,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不受控地在体内翻涌着。本来以为在自己记忆里都模糊下去的感受,此刻又鲜明地被撕扯了出来。手指再也使不上力,锐器从手中滑落,落在地上,成了一小滩血迹。
他知道自己此刻的脸色大概难看的吓人,可是并不想打扰一旁的Elvis,于是没有出声,只是一声接着一声的急促喘息完全把他的身体状况出卖给了敌人。菲利克斯一开始以为他在卖关子,并没敢贸然上前,只是看他动作完全停了下来,半跪在地上,像是随时都可能晕过去。
同为羊,即使他只是羔羊,菲利克斯也能完全明了这个状况了。
大概是因为自己幸运儿的影响,对方的恩典“幸运地”暴走了。
菲利克斯看了一眼另一端的战局,克劳德只是落了下风,却没有输,再缠下去,不知还要多久。若是直接把这个羊在这里结果了,那只犬做出什么拼命的事情,也并不是他想看到的局面。
他故意用了轻快的语气,音量不大,却足以让那边听到,“哎呀真是不幸啊,居然在这个时候恩典撑不下去了。”举起枪,对准了Frey的头,作势要扣下扳机。
不出他所料地,Elvis的动作一僵,没再对着后退的克劳德追过去,直接对这边扑了过来。
枪口在一瞬间变换了方向,从Frey指向了Elvis,菲利克斯毫不犹豫地开了枪。
明明只是临时起意的行为,他没想到这只犬的动作那么敏捷,像是在战场上长久磨练出来对危险的本能,让他闪身躲过了。子弹只擦到了脸颊,留下了道血痕。紧接着菲利克斯感觉到自己被一股很重的力道撞开,重心一时不稳,摔倒在了地上,枪也被这一撞不知道弹到哪去了。等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刚才一脸虚弱的羊已经被高大的牧羊犬扛到了肩上,一句话都没有说。但只看那张噤若寒蝉的脸,也能了解到现在这个人有多愤怒。
远处似乎传来了人声。菲利克斯本想把他们两个结果了,想了想最终还是放弃了。比起跟一个会随时跟自己拼命的人浪费时间,还是他们的计划更重要些。克劳德的伤都只在表面,只是脚有些跛,却也不碍大事。他看向自己一直追随的那个人,对方也向自己点点头,表示不恋战,还是先离开比较好。
Elvis把Frey的一只手搭在自己肩膀上,另外一只手扶着腰,把人架了起来。一步一步地面对着他们,向后退去。深蓝色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温度,像是到了冰点,默默地看着转身向另一个方向离开的二人组。
天知道他现在多想拿把刀冲上去把这两个人砍了。
只是被自己架住的这个人保住了他最后的一点理智,他把Frey带到了附近一块平地上,让他平躺了下来。
在自己印象里,他还没见过Frey这么……虚弱的样子。
即使是在曾经被恩典影响的噩梦里,他至少还能感觉到他在努力的求救。但是这一次的他,整个人都是灰败的,呼救声都断在喉咙里,被掐住了发不出声。从脸颊到指尖都冰冷成了一片,如果不是还能勉强感受到的呼吸,身体传来的颓败气息几乎就会让Elvis以为他是个死人。
他用力搓着Frey的手,试图让自己的温度能传过去,只是状况并没有太多改善。
他停顿了一下,抬起自己的手腕,重重的咬了下去,直到口腔里都盈满了血的铁锈味道。然后他稍微抬起了一点Frey的头,顺着仰角,和着自己血液的唇舌就覆盖了上来。
5.
在羊的恩典暴走的时候,牧羊犬需要用自己的身体去安抚,从皮肤接触到体液传递,从平复情绪到恩典压制,都是他们对自己搭档需要尽的义务。
——这是在最一开始,Calvo就告诉他们的。
Frey的恩典一直很稳定,所以他从来没因为这件事跟他接触过。对他的碰触更多地出自情欲,出自荷尔蒙的作祟,甚至是出自好奇,却独独没有出于过羊和犬这种他们一开始就存在的关系。
Frey总是习惯性地淡化这件事情,所以他甚至忘了,对方是生理上对他有需求的“羊”。
然而本质却从未改变过。
如果对方有需要,那他就给。
对这个用自己来把自己的空虚填满的人,无论他要什么,他都心甘情愿地送上去。
手腕伤处的痛几乎感觉不到,Elvis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身下人的身体状况上。不知道在第几次重复亲吻这个动作的时候,Frey的呼吸终于慢慢趋近平稳,身体也稍微暖了一点,不再是之前那股吓死人的冰凉。缓缓睁开的眼睛里有点涣散,盯着他看了一会,似乎才有了点意识。第一个表情居然依旧是想牵动嘴角生硬地笑笑,仿佛成为了他的某种本能。“……是你啊。”
Elvis没说话,只是把人抱住了,胸膛贴在一起。和Frey逐渐恢复的平缓心跳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胸腔里坚定而又强健的跳动。
“嗯,是我。”他想了想,又重复了一遍,“是我。”
“没事了。”他用手抚摸着Frey的头发,动作并不流畅,基本可以算得上是笨拙。他不知道自己这种安慰的动作对Frey有没有效果,但是他就是忍不住想做。
“……嗯。”
过了一会,才传来闷闷的一声回答。
空气不知不觉间坠的很重,像是快要下雪了。
而漫长的冬天,似乎从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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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事们,星辰和大海交给你们了,我光荣地先撤了
稍微多解释一句,店长暴走的状况是全身血液循环紊乱,不伤人,所以才会这样。
至于暴走对于他的心理暴击请参考→http://elfartworld.com/works/85804/
BGM感谢Jin爹,Children Record谜之合适本篇剧情,没有原因(。
1、
破碎的声音。
像是什么钝器猛地撞击在有着薄薄的硬壳,里面盛着固液混合物的物体上,然后二者都破裂了。
头骨、粘液、灰白色的脑组织一瞬间四处飞溅,血液向外喷射出去,形成一小片红色的雾,近处的几个人的脸上,甚至粘上了血。
那些面孔上的表情一瞬间凝固了。
——下一刻,会有惊叫、哭喊、和愤怒的呵斥吧,人群会向不同的方向分散,一部分在附近有掩蔽物的地方尽量躲避起来,减少身体暴露在外的面积,一部分当即匍匐在地上,躲避自头顶和脸颊飞过的“子弹”。
——还有一部分,会向着那个宣告“我与你们不同”的家伙冲上去,想办法阻止他,即使每次都是用自己的性命当做赌注。
——毕竟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赫西亚猛地推开了身边的人,从拥挤的人群中间向前冲去,他撞开形成一道墙的肩膀、背脊、手臂,想要靠近那具停顿了一会儿,才因为保持不住平衡而倒下的尸体。
原先隐藏在人群中的“羊”没有悄悄离开,而是踩着椅子,登上了那张摆着饮料瓶和毛巾的长桌,虽然暂时还弄不清他的目的,“牧羊犬”心里只剩下一个想法。
——在他造成进一步伤害的时候制服他。
但是,有什么事情不对劲。
周围很安静,也许刚才的几秒钟内,还可以认为是大家还没有从比赛刚刚结束的气氛中缓和过来,但这时间也太长了一点。
人群没有惊慌失措,而是全部聚精会神地盯着那个刚刚杀过人的“羊”,看着他拾起杰罗姆使用过的话筒,在手里调整了一下,让短促而刺耳的嗡鸣声停下来。
接着,他把话筒放到嘴边,开始用清晰、响亮、富于穿透力的声音讲话。
“你们想过吗?为什么我们要屈居于此处?为何我们要受到无能力者的管辖?为何原本属于我们的自由被剥夺,不仅如此,还要让别人踩在我们头上?”
——“我们明明拥有更强大的力量,更多发展的可能性,更广阔的未来,现在却被限制被囚禁,被剪断翅膀关在鸟笼里,谨小慎微、低头弯腰地活着。”
——“我们并没有错,错的不是我们啊!没有任何人给我们选择的机会……我们像罹患疾病一样,受到这种你们称之为‘恩典’的诅咒,只因为这个就要被隔离在普通人群之外,和家人、朋友,以及目前生命中所构筑起来的一切告别。”
“收容、保护——什么鬼扯,连最基本的人身自由都没有——将孩子们带进来后,剥夺他们向往外界的权力,做出这样的事,还能摆出一副圣人嘴脸的里洛尼亚政府,你们难道从来没有想过要反抗吗?难道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吗?”
——“这里很舒适,很安全……但是,天天看到的东西都是同样的,假如这么成长下去,我会不会变得浑浑噩噩、一无所知?”
——“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呢?”
“如果曾经有过哪怕一点想要离开的愿望,此刻就是机会!”
仿佛飓风吹卷过海面,外来的“黑羊”的声音掀起了一阵阵波澜。赫西亚几乎可以听到那些平时被深埋心中的疑问和怨怼,在此时此刻被激发出来,随着人群的脚步声鸣响。
他们开始涌向演说者的方向,前面变得更加拥挤,有人向他投来了愤怒的眼神,好像他打扰了自己聆听神父布道一样。
——不,错了。
——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你这个无耻的杀人犯和骗子。
“牧羊犬”紧紧地咬着牙齿,不远处就是那家伙,长桌附近的人已经发现了他的意图,竟然转过身来伸出手臂想要阻止,他借着惯性将那人推到一边,压住他的肩膀,踩着他的背跳了上去。
但随后,另一双手拉住了他的脚,接着是另一双,他们背对着他挡住前方,并没有对“牧羊犬”做出攻击,只是形成坚硬沉默的障壁,像泥泞的地面伸出来的枯枝和石头一样阻碍着他。
“同胞们,向着约定好的地方去吧!”
他从肩膀上方、头颅旁边的缝隙里,看到那个男人跳下了桌子,消失在人群里。
人群开始向不同的方向推搡,赫西亚能看到一部分工作人员和在场的“牧羊犬”奋力向前挤着,想要抓住那个制造混乱的演说者,但更多的“羊”和一部分“犬”迟疑了一会儿,向同一个方向迈开了脚步。
2、
随着天边最后一抹夕阳的消失,夜幕垂落在海面上,就在这时,远处深暗的树影突然迸发出了火光。
赤色、橙色和黄色的火焰舔舐着树木,火星四处飞散,发出哔哔剥剥的声音,黑烟以火焰为基座向上升腾,冲上云霄,最后消散在夜空里。
如果在平时看来,这一定是从圣诞节延续下来的庆祝活动吧。
然而岛上却到处是奔跑的人群。有人忙着前往西边的树林扑救突然发生的火灾,有人跑回学校宿舍,更多的人向岛屿东部的码头跑去。
没有了心电广播,假期中的“牧羊人”和“牧羊犬”无法在第一时间同时获知岛上各处的情况,部分“能力者”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情况使用了自己的恩典,也有陷入暴走状态的危险。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范围又太大,像是策划已久。一时间竟然有这么多人统一动作,只能推测对方有着心智控制的能力,而且花了相当一段时间酝酿这次事件。
——他们是用了什么方式骗过了典狱长和狱警,以及日常巡视的维稳科,慢慢埋下种子,再利用这个契机诱导它们爆发,还是有什么非常强力的能力者,控制了聚集在一起、具有相当规模的人群,抑或是两者皆有呢?
赫西亚沿着树林间的小径朝海岸方向跑着,枯枝和落叶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声响。
发生了这种事情,文森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回研究所处理为能力者增幅恩典的设备,隐藏重要的研究资料,以及保证“实验体”和病人的安全。而自己打算检查一下公寓附近的情况,之后去维稳科和其他成员会合。前往研究所的路线和前往公寓的路线有一部分重合,“牧羊犬”当然也同样担心“黑羊”的安全,于是两人仍然保持着共同行动的状态。
难得的节日气氛被破坏殆尽,就算身为维稳科的一员,经常需要应对这种情况,赫西亚仍然感到烦躁和沮丧。而且,他隐隐觉得,那名来历不明的“黑羊”的演说只不过是导火索而已,之后必定会有一连串事件接踵而来。
而医生只是沉默地跟在后面,不知道在考虑些什么。
海边的道路上有人发生了激烈的争执,他们大声争吵,接着其中一个一拳揍在另一个的颧骨上。两个穿着教廷服装的人匆匆奔过,看到赫西亚的制服外套之后,其中一个挥了挥手。
“监狱那边可能会出问题,请叫更多的人过来支援。”
赫西亚点了点头,离开维稳科,下一个目标就是那个地方,也许有同事已经前往那里了。
“又是监狱……和四年前一样。”
文森特看上去有点疲劳,他花了一段时间跟上赫西亚的脚步,看着离开的教廷神甫,突然开口。
“那里总是首当其冲的危险地方。”
“卡维莱克一定快要气疯了……说起来,在这个岛上把危险分子聚集在一起圈在栅栏里,真的是最好的方法吗?”
“不知道,但是,犯下罪行的人必须接受控制和惩罚,必须有地方让他意识到自己造成了伤害,不管在哪里都一样。”
“啧。你的表情……”
“怎么了。”
“像要露出獠牙咬断谁的喉咙一样。”
赫西亚没有回答,只是稍稍放慢了脚步,沿着远离人群的小路继续朝从树林后面露出的建筑走去。
3、
远处的火势似乎稍稍得到了控制,但随后海岸附近响起了枪声。虽然大部分能力者看起来并不愿意和他们的同胞、以及“牧羊犬”发生冲突,还是有人开始使用“恩典”进行战斗了。
赫西亚不安地扫视着路边的红砖楼房,这是弗罗恩岛学校宿舍的一部分,有不少学生聚集在这里隐蔽起来,一部分教师和维稳科的几个成员正在外面警戒。
——真是太可耻了。
利用年幼的“羔羊”们对外部世界的不了解,将他们内心对外界的渴望和向往无限扩大,形成不顾一切想要离开的愿望,利用年轻“黑羊”们的反叛心理,让他们回忆起原本的生活,激发他们滥用力量的冲动,而当这些感情的洪流驱使他们离开的时候,又无法直接像对待成年人那样阻止他们。也许,这就是陌生“组织”的目的吧。
突然,赫西亚瞥见红砖楼房墙外的爬藤植物下面,有什么在窸窸窣窣地移动。
——“羊”?
他能感到那是个精力旺盛的年轻人,于是奔过去,从红色、青色和棕色的枯叶下面,拽出了一张面孔。
“莱安?”
对方的“恩典”由于他的接触停止了发动,金发的少年皱着眉头,忿忿地盯着地面。虽然能够理解对外面的世界有着无比向往的莱安,的确有可能受到鼓动,赫西亚还是感到有些受挫。
“你也想要离开岛吗?”
“是的。”
“你相信杀人犯说的话吗?”
“……”
“今天把能力者与普通人分开,明天就会把能力者与能力者分开,从来就没有什么不受约束的自由,他们只是想利用你们的力量而已!”
“所以……所以,让我相信你们吗?相信总有一天能到外面去,不会什么也不知道地死在这座岛上吗??”
少年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
“牧羊犬”深深地叹了口气,抓住少年的领口,无视他的大喊大叫,快步走向有人影来回巡视的地方。
“维稳科还要负责当保姆,真是辛苦。”
当他返回的时候,金发的青年盯着手上兼做定位工具的电子腕表,用讥诮的声音说着。
“得快点了,在他们到达研究所之前。”
4、
两人进入那栋“回”字形的铁灰色建筑的时候,混乱似乎还没有波及到这里。已经有研究员陆续返回这个地方,开始忙碌地操纵设备,防止这个岛屿上最重要的资料库被袭击或破坏。
文森特看也没看他们一眼地,直接走上了通往地下实验室的走廊。
赫西亚迟疑了一下,也跟着向前走去。
整栋建筑已经进入了应急状态,原本自动开闭的自动门现在必须使用指纹识别才能开启,声控照明设备随着他们踏在水泥地板上的脚步声逐渐变亮。赫西亚看着穿着短大衣的医生进入一个个房间,熟练地混合试剂、开闭开关、拔出电源、传输数据,把文件放进碎纸机,一如平时他披着研究所的白色外褂所做的那样。
通道尽头只剩下最后一个房间,以及可以直通到一层侧门的载货电梯了,不知道还能不能使用,也许一会儿可以乘坐它离开。
赫西亚瞥了一眼满是电子设备的房间,蓝色屏幕上各种各样的图表、数字和字符闪闪烁烁,有某种程式正在加载,当进度条爬行到最右端的时候,房间里的设备陆续关闭了。
“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他轻声询问,看着金发青年正盯着玻璃柜里排列着的小玻璃瓶,好像在阅读上面的标签,或者在清点数量一样。
看来这里没有什么危险,自己必须走了,赫西亚转过身,准备试着按下那部货梯的按钮。
突然,身体一侧传来金属物体撞到地板发出的声音。
他低下头,看到一支细长的针筒穿过衬衫,扎在自己手臂上。
“牧羊犬”花了几秒钟才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他睁大眼睛,看着退到几米外,远离自己的“黑羊”。对方刚刚丢掉发射麻醉针的气压泵,正把一个小小的数据存储器放进大衣口袋里。
——“文森特先生,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我是说,设备……或者研究环境之类的?我认为以你的能力,在内陆能成为很优秀的学者,或者临床医生。”
——“这里是最近距离研究能力者的地方,对此我很满意。”
——“是吗……这样就好。”
——“别擅自用遗憾的语气讲话。”
——“……”
——“研究所接受了我,它不会为此后悔的。”
周围的空气变得稀薄,汗水从额角流下来,胸口像被什么重物挤压着,持续传来钝痛。那张面孔像笼罩在一层水雾中一样,变成了几重交叠在一起的影子。
他眨着眼睛,努力维持着自己的意志,向静静站在那里的人艰难地吐出问题。
“为什么?”
屋顶投下的苍白灯光冰冷刺眼,他看到那张脸上没有任何暖意,那双冰蓝的眼睛现在只剩下轻蔑、怜悯,以及像看着匍匐在地上的虫豸一般的情绪。
“我早说过,这个玻璃雪球总有一天要被打破的。”
他用力握拳,骨节咯咯作响,指甲刺破了皮肤,然后又无力地松开。无来由的焦躁、失望、屈辱、痛苦在胸膛中翻滚纠缠,他试图向前迈步,但马上因为无法保持平衡而跪倒在地上。
——之前的全部经历,你都不在意吗?
——你是这么看待普通人和能力者的吗?
被冰冷粘滑的蛇缠住颈部一般的感觉从衣领上面裸露的皮肤上传来,黑暗逐渐笼罩了视野,他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向前伸手,却接触不到任何东西。
——不要走。
——不要走。
——不要走。
身体不受控制地下坠,坠向无尽的深暗和空虚,就像沉入冰冷的水,四肢和躯体逐渐失去了感觉。
最终,连意识里的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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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扯一小段,剧情接http://elfartworld.com/works/85356/
*有OOC和BUG请戳
*有点不知道之后怎么搞……让我思考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