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示·髓】
四周很黑,但我很熟悉这里。我经常来,虽然不是我想来的,但经常来。
有时候我也会想来看看他。
他总是一个人在那里,有时候我会觉得他很孤单。
他永远都是一个人在那里,虽然有人注视着他。
很长很长的通道,在里面没有时间。往前走的话前面和后面都会有光。汪。两边没有墙,但这里是通道。
我走。很长很长的通道。没有墙。有光。
光。通道走。汪!时里。一个那——
四周黑。来/常看着熟他悉。虽。
痛?孤他零零水,肉我们。所有谢但,增殖,胚。
尽问不,汪!味道,导,担心也。说梦形,理能孩解。
到汪!时去陪需要,但我不他视汪!
到他/总那里,汪呜!
刚才我好像在做梦,啊对,刚才我从一条通道来了这里。
他就在这里。是在等我吗?
(空间是封闭的。)
这里就像一片宁静的水底,到处长着随波涌动的美丽红叶,顶上似乎有一个涌动的圆月月影,月光就从那里撒下来。亚当坐在一块黑色的方体上,像一只轻嗅花蕊的小猫一样扬起颈线,鼻尖指向上头落下的光。小小的牙齿间吹出花瓣一样的一串气泡,向着看不见尽头的上方咕嘟嘟地漂去。
果然还是有点寂寞吗?小鱼都无聊到在水里吐泡泡了。
他一定是意识到我来了,回头看向我,柔软黑发和月光白衣在水里涌动飘扬。
对,很久以前我就不时梦见他。小小的亚当,看起来像个孤独的孩子。他一个人呆在培养罐里,不时就要被提取血肉,施与我们,来使我们免于变成野兽,进化然后在这个美丽又残酷的世界上活下来……会很痛吗?我没有勇气掀起他的衣服看,我猜想那下面会是经历过千刀万剐一般千疮百孔的身体。我只要想一想,就会觉得自己从指尖开始所有人肉都像花瓣一样一层层绽开,然后全身感到一阵起酥。如果用手指去抓去摸的话,还会有摸到全身都变得层层叠叠一瓣一瓣的感觉。而且没有了固定外形的手指也没法好好地摸到自己的皮肉,会摁上去却使不了力吧。这里又是水里,全身的肉瓣应该都会随着水流打旋涌动,可能那时候在亚当眼里我就像一座长满肉红色贻贝的礁石。张开的贝壳们都在随着波流舞动。
如果我去接触他的苦痛,我就会开花,但是,并不好看。
(手背和背上的玫瑰闭上了嘴)
虽然是个寡言的孩子,也从没见他哭过,但他看起来真的孤零零的。
“亚当,我来看你啦。”
他看向我,张开了嘴。
是想跟我说话吗?
唔……似乎不是,啊!是掉牙了吗?这么大的孩子,差不多该换牙了!亚当也到了换牙的年纪了呀☆
但是……看起来没有缺牙的样子。
是最近喂的人长的刺刺到喉咙了吗?
为了搞清楚亚当到底要传达什么,我把头伸了进去。
里面黑洞洞的像是有水的样子……但是下方好像有什么?
啊看清了看清了,水泡都破了,水波没有那么扭曲了。
最下面似乎是有一个平面,洒着月光的样子,中央有一块黑色的立方体,立方体上坐着一个黑发白衣的男孩子,有一个浑身的皮肉都一瓣一瓣的人把头伸进了他张开的嘴里,从他嘴角涌出了一团团的细胞。
那是我。
——我的耳膜破了。
“——!”我大张着嘴从床上弹起来,肺和呼吸道的肌肉却像是完全失灵了一样,无法呼吸。想要呕吐的感觉顶冲着想要吸气的本能不相上下,这种无比清醒的窒息感让我的肉开出的花都纷纷闭合了起来。有什么不断增殖着的东西正从我的脖子跟头相连的地方不断向上涌出好像正直顶进我的脑子里,淹没我的意识。
然后世界突然清净下来,我能呼吸了,身体开了花的错觉,以及有东西在溶解取代我的脑子的幻觉也都消失了。
逐渐恢复的听力里,梅尔的心跳声降落在我的脑海中央。
“狄纳戈?冷静些了吗?”我终于听清了他的声音,猫一样的眼睛看着我,瞳仁上点着星星。
“我没事了……已经好了。”我冲他露出招牌式的笑容,伸出手臂揽住了他,跟他顶了顶额头。柔软的长发有点潮润润的……他身上也有一层冷汗。他可能看到我刚才那副快要翻白眼的样子了……或者,其实他也刚从噩梦里醒来。
“抱歉给你添麻烦了。”被那样担忧的目光持续注视,我无法再保持笑容。
他的呼吸湿漉漉地落在我颈窝里,没有哭,但是语气比哭了还让人难过,好像心脏被按进了盐水:“你不能再出问题了,狄纳戈……”
“我不会的,不会再有问题了。”我不想成为下一个让你那么难过的人,我会尽全力好好活下去的。
只要挨过了这一阵子……
抱紧他的时候,我看到了,我的左手小臂上像是玫瑰蕊一样一圈回旋的伤口。那是我上一次在噩梦中失去意识的时候自己给自己剜出来的。
哇……明明醒过来看到的还挺漂亮的。
……
不间断的噩梦,从我们探索完方舟回来就开始显露端倪了。到最近,我们几乎都不得安眠。梅尔的眼睛下面出现了厚厚的黑眼圈,几乎肉眼可见地瘦了下来……我也因为睡不好而没有精神,行动迟缓,几次在探索战斗中出现失误,才留下了最原始的几道伤口。
我想这不是没有理由的。
在我们躺着的这张床褥底下,一本模糊的密码本和一份破译得支离破碎的文件正安静躺着。而床底堆放的箱子之间,一段不知来自怎样本体的脊骨,则站在真空瓶内。
我现在不能去想为什么当初会鬼迷心窍把它们留下来,并且跟梅尔搬到了一起,偷偷地一同调查。但现在从里面获得的信息让我们陷入了骑虎难下的境地……
连梅尔也……
我想给他的生活带来阳光。我想让回忆留给他的伤口愈合。我想要他幸福快乐。但是,似乎,我什么都没能做到?
我只是一个新兵,探索经验不满三年,即使在同期当中还算优秀,也不能杜绝给前辈们添麻烦的情况。即使全天候地用音乐用色彩用气味监控调配自己的情绪,控制自己的行为,最低限度地使用圣餐,我的存在也不可避免地在伤害他人。啊,对呀,如果关掉了音乐,关掉了那些亮晶晶色彩斑斓的音符,没有输入指令的我的身体,会是什么样子的?只有在外力因素的支配下才能正常行动的我的本质,本身的我,到底是什么样的?即使是这样,为你而笑而流泪的冲动依然会从迷惘中本能一样升腾起来。我的每一次呼吸都是一次指向你的祷告,想要生长成被你需要、与你契合的形状。但是你的身上心上到处都能感觉到另一个人,那么多的痕迹,好痛、好痛,但是我还是要去适应那些跟我不同、还无法接纳我的面与角。不然我就永远无法成为你需要的人。
啊……只要我还活着,就永远追不上那个先你一步离开的人。但是梅尔。梅尔。爱。
爱、爱。爱……
他头发上淡淡的洗发露香气忽然把我从夜的魔氛中拉回现实,糟糕,委屈的气味满屋子都是,梅尔也一定察觉了。
天……不能再胡思乱想了……
“睡吧梅尔医生,明天起来还要继续为教皇的生辰做准备呢。”我停止思考,再次挂出招牌式的笑容:“……晚安!”
“明天,去忏悔室吧。”他说。
那轻轻的声音让我心上蓦地一软。我不喜欢去忏悔室。那里很好,只是每次去那里,就意味着会有向导因为我而抽取出珍贵的血液,伤害到自己的身体。
“好……但是不要用血液……”
不到万不得已,请用别的方式安慰我。这是我们的约定。
他在我颈窝里轻轻哼了一声,我几乎有一瞬失神。但是今天不行,至少现在不行。
毕竟,9月23日。每次从噩梦中醒来,能意识到的第一个日期——很快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