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白令海峡,冰川之下,不曾为人所知的爱情戏剧拉开帷幕。
为了生命,为了爱情,为了那一位“存在”……
是荒诞的喜剧还是虚伪的悲剧,皆由身为演员的“您”来决定。
随机恋爱带恐怖元素企。
总字数:6036
夜色与海洋融为一体,包裹着整个游艇。
年轻的歌手从朋友口中听说了游艇上的泳池酒吧,有些跃跃欲试。在夜幕彻底落下的时候,她换上清凉的泳衣,朝着霓虹灯光的来源慢慢靠近。
和平日里看到的酒吧都不一样。在被现在的公司发现之前,塞壬也曾在深夜酒吧驻唱。那是充斥着烟酒红尘味道的场所,各色的照灯交织成混乱的颜色,把整个世界染上肮脏的光。
可这里明显安静得多,没有三流的乐团,没有衣着暴露的侍者,音乐的来源是三三两两弹唱的流浪歌手,唱着来自家乡的小调,他们的歌声伴随着吉他的和鸣,编出了崭新动人的曲调。
她在视线所及的地方看到了熟悉的人,红色的头发在蓝紫色的灯光下被涂成更深的颜色,他独自坐在吧台边,身边空荡,看起来有些格格不入。
叶菲姆一个人坐在吧台前,发呆的样子。没有事务,也没有和人交谈,比平时看到的样子安静了很多。
啊,像是孤独的小王子。
童话书上写的,小王子。
身边的侍者递上了一杯酒,猩红的液体很衬塞壬的长发。“送给美丽的小姐。”她听到侍者的低语。
塞壬没有接过,她轻笑了笑,从身侧的包里拿出口红,在呈着酒的底盘上画下一串数字。
“再来一杯,谢谢~”
叶菲姆听到了高跟鞋靠近的声音,他微微侧了侧头,那抹鲜红的颜色亮的刺眼。
“尝尝这个吗?孤独的导游先生?”
从水中爬上岸的海妖披散着妖艳的红色长发,像水草一样盘踞在颈脖和肩膀上。她从隔了一个座位的位置,推过来一杯猩红的饮料——她自己的手里也有相同的一杯。
“嗯?”
他似乎没认出来,有些疑惑的看了一会,被上下打量的感觉让塞壬有一些发凉。
“啊,是塞壬小姐。今天的您,也非常美丽。刚刚一瞬间,我还以为是哪里迷路的美人鱼。”他轻笑出声,注意到了递过来的酒水。
“谢谢。”
道谢过后,叶菲姆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却没什么喝的意思
他沉默了一小会,忽然把脸转到一边,耳朵稍微有些红红的。
“这边虽然很暖和,不过还是披件外套会比较好。各种意义上。”
啊,居然是在害羞吗,因为自己的穿着?
塞壬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这是一件吊带的裙装泳衣,有着海浪一样的波浪花边,还是她很喜欢的红色。
她歪着头,眨了眨眼,似乎想到了什么,拉过身边的椅子坐了下来,手肘支在吧台上,撑着脸笑眯眯地看着别过脸的小可爱:“我带了来,不过刚刚放在外面好像被坏人顺走了。我就来找迷路的王子了。”
塞壬看着叶菲姆别过脸沉默了一会,才把视线移了回来。
“那我去给您借一个披肩可以吗?如果您不介意的话。”
海妖沉默着,决定撒个小谎。
“其实我也不是很冷啦。”
装在酒杯里的饮料被灯光照成混乱的颜色,塞壬伸出手指,把两节指尖浸泡进冰凉的液体里,拿出来的时候指甲都变了色。
她把指尖含进嘴里允吸,过了一会才开口。
“度数很高,反而会很热。”
没有听到反驳的声音,那只骨骼鲜明的手轻轻伸把血腥玛丽移开。
“要试试船上独家的酒吗?”
叶菲姆似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轻轻披在她的椅背。
“口感非常不错哦?”
他笑了,眼底藏着狡黠。
“我可是很愿意尝试新事物的。”
塞壬转过头看着椅背上的外套,摸了摸自己濡湿的长发,犹豫了几秒还是没有去碰,看起来有点懊悔地低了低头。
叶菲姆熟练地举起手招呼来了侍者,是刚刚送给塞壬那杯酒的人,她看到黑白制服的少年对她眨了眨眼。
“罂色蓝鲨,麻烦了。”
说出了一个陌生的名字之后,叶菲姆注意到了身边女人的无措,伸出手,轻轻的把外套披在了塞壬身上。
“塞壬会喜欢稍微甜一点的酒吗?”
“喜欢噢,我喜欢甜食。”
她伸出手紧了紧身上的外套,露出了一个满带着期待与开心的笑容。
“不过如果是小王子点给我,下了毒我也会喝的。”
被点名的小王子愣了一瞬,随即笑了笑,言语中掺了半分玩笑:“如果下了毒,那我肯定在你喝下之前因为不忍心伤害这份美丽,而先抢来喝。”
非常动人,宛如情话,但却美丽的不真实。
很快这杯名字怪异的鸡尾酒被送来了。
是一杯红色为主色调,中间包裹着一团深蓝却透彻的液体。
红色宛如丝带,一圈圈的缠绕这片蓝色。
仿佛在血藤中挣扎的蓝鲨。
蓝鲸在血色中下坠,俞向下而颜色俞淡,直至完全透明,像是一片清潭。
而在一片洁净之中静静的落着一朵罂粟。
它高傲地躺在唯一的澄澈之中,丝毫不感到羞愧。
“这个名字,很符合。”
塞壬一手扶住肩上快要滑落的外套,一手将垂散脸颊的红发别到耳后,鼻尖靠近杯口,轻轻嗅了嗅,是桃子与酒精混合起来的,异常甜蜜的香气。
“如果它是毒药的话,一定也是最美好的死法。”
她感受到了身边人有些期待的目光,一手握住酒杯的握把,一手轻轻托着杯底,稍稍昂起头,涂着红色口脂的唇吻上杯口,任鲨鱼滑入喉间。
入口便是一口甘甜,带着桃子的气味,接着味道变得沉着有些涩口,然后变酸夹杂着苦味,接着又是更加甜的液体,缠绕上了舌尖,似乎是在引诱着人,再尝尝这份酸苦之后更加,甜蜜的味道。
不过比起酒,更像饮料,度数应该比较低。
意大利人日常的果酒都比这个要浓重,塞壬这么想到。
但这个味道确实让人沉醉,让她想起来幼年时期在街边演出,骨瘦如柴的仰慕者递过来的一杯浑浊的酒。
非常诱人,带着烟尘与鲜血的腥味,却美味得让人恨不得把舌头也嚼融了咽下去。
在很久很久之后塞壬才知道,那杯酒里面放着名为罂粟的毒\品。
“怎么样?”
“我喜欢的味道。”
塞壬仰起下巴,微不可查地砸了咂嘴,她看起来的确很喜欢这个味道,因为她的目光开始从叶菲姆的脸转移到了酒杯上,甚至一直没再离开过了,像是小孩子第一次尝到糖果的样子。
“你喜欢就好,这个是隐藏菜单,是给幸运的游客的。之后……你可以多来喝喝看”
男人稍微停顿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开玩笑的接着往下说。
“不过,罂粟有毒,还会上瘾哦?”
塞壬在听到他声音的时候回过了神,抬眸看着叶菲姆说完了话,又将视线放回到酒杯上,又小心翼翼抿了一小口,思索了几秒,还是没好意思看向他。
“像你一样?”
空气沉默了一小会,如果不是不远处的哼唱依旧,塞壬会觉得是他施了什么时间停止的魔法。
但他的声音打破了魔法。
“我觉得我可能是那只鲨鱼。”因为没有看向他,塞壬不知道叶菲姆是什么样的表情
啊,被束缚着,却倔强靠近罂粟的鲨鱼。
“……那你一定很喜欢罂粟。”
沉默了许久,她还是没把“爱”这个词说出口,用意义更浅薄的“喜欢”代替了。
这不是什么难懂的词汇,也曾在笔下,口中,的歌词里填写过无数遍,但此时就是很难开口。
意大利人与生俱来的情话在此刻却像是烈火在喉,无法吐出。
啊,这段旅途一定能写成歌,我希望它能永远流传。
似乎看出了她的失神,叶菲姆没有打扰塞壬的思绪,笑着安静的坐了一会。
“最近,有灵感了吗?”
音乐明显是海妖最喜欢的话题,她的眼睛开始熠熠生辉。
“写了非常多的曲子,没有哪个时刻比现在更让人充满想法。”
塞壬还是把头抬了起来,原本湿哒哒的长发已经有被风揉干的痕迹,灯光穿过发梢在她的脸上打下阴影。
她的笑容不加掩饰,眼睛里闪着自信的光芒。
“塞壬说不定真的是“塞壬”
“之后,有机会,可以让我试着听一段吗?我想在所有人类之前,偷偷的听到塞壬的声音”
叶菲姆的笑容穿过灯光,在塞壬面前绽开,她仿佛一瞬间听懂了歌手的哼唱,那来自陌生国家的歌谣,可能是在描述何为一见钟情。
“把我带上岸的王子,我的歌声随时为你发声。”
“这不算偷窃,这是塞壬的私心。”
她终于没再看着酒杯,满眼的笑意只放在了一个人身上。
“比起王子,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喜爱着您的男性。”
怎么可能普通呢。
塞壬感觉自己一定是在苦笑。
“我太荣幸了。”
语毕塞壬思索了一小会,又抬头问道。
“这里有纸笔吗。”
男人又挥手叫来了侍者,从服务人员那边接过纸笔,安静的递给塞壬。
塞壬接过了纸,点头表示感谢。
叶菲姆笑了,他没有说话,却坐在塞壬身旁,枕在吧台上。
她写字的速度很快,笔尖摩擦纸张发出细碎的声响,她一边写一边轻声哼唱,但是声音被周遭的喧闹埋没了。很快,写满了一整页。
这是一张歌谱,上面写着歌词与五线谱,全篇看起来有很多修改,大概是临时写出来的。
娟秀的英文字符中,有一串意大利文尤为明显。
这是来自遥远故乡的话语。
身侧的男人全程一言不发,静静地数着笔尖落下的次数,捕捉着间隙里偷跑而出的音符。
“这是我的下一首歌,要听听吗?”
塞壬笑了,扬了扬手中的纸张。
“是我的荣幸。”听到她的话,叶菲姆才坐直了起来,将椅子稍稍挪动了一段,以正面对着她。
塞壬笑了,这次她是低下头咯咯地笑,她摊开一直握在手里的手机,将连接着的耳机一只挂到自己耳朵里,话筒绕了脖颈一圈放置在唇边,另一只耳机被她捏在手里,递了过去。
“欢迎来到我的专属个人live。”
“那我就是你的专属听众了。”叶菲姆轻笑,接过耳机,静静看着塞壬等着演出开始
红发的海妖闭上眼睛,平静而缓慢地开口,和周遭充斥着金属与迷乱的声响不同,耳机里前奏的哼唱平静绵长,像阳光踏过的海波,只有偶尔的一点起伏。
当她的声音响起,像是贵重的古典乐团,在塞纳河边演奏情歌,歌声像融入爱琴海的鱼,欢腾而自由。
这是被称作海妖的歌声,的的确确像是神话故事中的塞壬在你耳边低语,她卷曲的长发盘踞上你的咽喉,比起勾引你,更像是要杀死你。
那句隐晦的意大利语,被她唱的缠绵动人,是文艺复兴时的诗人遇见一见钟情的爱人,对她念出的情诗。
在最后一片音符落下之时,塞壬睁开眼睛,与男人的目光交汇。
她看到叶菲姆的眼睛亮了起来,微微低头看着塞壬的脸庞。愣愣的听着,等一首完毕之后,还愣了很久。
叶菲姆沉默着取下耳塞,放到塞壬手里,喝了一口之前点的血腥玛丽,然后笑了出来。
一个人撑着头笑着,然后又靠在椅背上笑了一会。
引得吧台的调酒师和周围的几个服务员非常诧异的看了过来。
然后用俄语喃喃了几句。
塞壬第一次开始懊悔自己没能好好学习俄语。
当塞壬对这一切都有些迷惑的时候,对上了那双金色的眸子。
眼里的笑意和之前完全不一样,带着一丝非常难以言喻的味道。
“您的歌声,比在任何途径听到的更为美丽。”
“这首歌,会是海里,最美的音律。就像艾莉儿,或者塞壬一样。”
这是一段似乎并不罕见的称赞,至少对这位年轻有为的歌手而言,多如海水。
“这样的话仿佛每个人都对我这么说过 。”
她也学着叶菲姆的样子,拿起他点的罂色蓝鲨,喝了一点,但是一不小心喝了许多,险些被呛到,杯子里一下只剩下了那朵罂粟。
“咳……不过被你夸赞,会比其他人的,要羞人得多啊?”
叶菲姆笑着但是没说话,似乎不打算接下这个话题,他话峰一转:“那句,很特别的意大利语的意思,塞壬可以告诉我吗?”
啊,那句……
塞壬曲起手指敲了敲杯壁,确定了各个部分的相声之后开始用玻璃杯敲打唱出刚才的曲目。
“是我母亲唯一教导过我的话:
‘爱情与战争都是不择手段的。’”
她的表情看起来依然很开心,并没有一丝提到不好回忆的样子。
“这句话,可能会让很多人不能理解。但是,我觉得很容易产生共鸣。”
这明显不是便于继续聊天的话题,叶菲姆沉默了一秒,决定岔开。
“既然是教导的话,塞壬小姐,应该蛮信奉这句话?”
“这可是人生教条。”
她停下了手,非常认真的回答,紫色的眼瞳里却是满满的自嘲。
她把酒杯里的剩余液体一饮而尽,只留下那朵孤独的罂粟花躺在杯底。这并不是她日常饮酒的分量,但塞壬不敢再喝了。
叶菲姆看着塞壬的动作,没有阻止,没有发言。
“我送塞壬回去吧?”一如既往,不多不少的疏远感。
“如果不建议我的房间很远的话。”
塞壬盯着酒杯里的花好一会才回过神,她笑了笑,晃了晃手里的钥匙,上面挂着的名牌指示着的确有一段距离的房间。
男人笑了笑,耸耸肩表示不在意,他站起了身,轻轻扶着塞壬的肩膀方便她从吧台椅上下来。
却紧接着收回了手。
“不介意,这是我应该的。”
回房间的路上伴随着海风,它轻巧地揉过面颊,留下湿咸的气味,它大抵也路过过深海,又将深海带来地面。
“刚刚的歌还可以吗?到了能够给所有人听的水平了吗。”
塞壬已经将高跟鞋脱下,拎在手里,惦着脚尖一步一步跳跃着往前走,她没有回头,却问了一句。
男人笑笑:“当然,还可以给所有美人鱼分享。”
“我的声音在美人鱼中可是最普通的。”
塞壬摸了摸自己颈脖上的青筋,思考了一会,害怕踩到地上的水渍而慢慢地踱着步子。
“毕竟我跳舞的时候没有刀尖般的疼。”
如果用双腿换来声音与爱情,似乎比用声音换来双腿更为值得,她这么想着。
“塞壬小姐,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叶菲姆的声音把她拉回了现实。
“你是想作为人类活下去,还是作为“塞壬”活下去?”跟在塞壬身边,像闲聊一样的说着。
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但她并没有得出什么结论:“如果作为海妖,我就没资格正常去爱了吧。”
叶菲姆看着她,眼底是塞壬看不到的情绪翻涌。
“在我看来,对于海妖而言,爱与声音的美丽都没有意义。她们对此的理解并不深刻。”
“所以,塞壬小姐可能更加偏向人类的一方……可是用人类来评判你,感觉是一种亵渎。”
“所以,你应该属于美人鱼吧?无论是否走路有刀尖的刺痛,声音在美人鱼中如何。对于我们这样的人类来说,就是渴求一生的声音,令人神往的最美好的人鱼。”
塞壬怔住了,稍微歪头想了想。
长长的愣了很久,她似乎没有哪次比此时放空的时间更长,平日里塞壬的眼睛是搅着细碎的光芒的,但在走出酒吧后,光芒从她眼底里消失了。
“叶菲姆先生刚刚的话里有几句是真心的吗?”
她忽然转过身,直视着叶菲姆,身边传来的是海浪卷起又舒展的哗声,倒是比在酒吧里更为吵闹。
“……”
她最后一句话,细碎的声音被海的呼声吞没了。
“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叶菲姆会说出的话。是我的想法。”淡淡的微笑和平时一样。
“果然,我不太能让人信任吧?”
啊,我不应该听得懂。
因为我也在说“塞壬”会说出的话。
“比起您不被信任,我觉得我比较不能配得上这样的称赞。”
塞壬低了低头,再抬头时光芒又回到了眼睛里,她像第一次见面一样,笑眯眯地,背对着月光与海风。
叶菲姆笑了笑没有说话,看向塞壬背后的月色洒在她的背上。
“配得上,就如第一次所见那样,你可以把所有故事因为你的存在变成he”
那是一个自信又高傲的回答,是只属于“塞壬”的自信。
“如果可以,我想把这个魔法也分享给你。”
塞壬又一次咯咯地笑了,笑声随着胸腔的震动也一颤一颤的,跟随着海浪翻滚。
但她的声音平静而坚定。
“我喜欢你的故事也是信的开头,诗的内容,童话的结尾,是happy ending。”
叶菲姆跟着她带上了笑容,没有接话,在夜色中陪着她缓缓走着。
月光与海洋伴随着这个无意义的夜晚。
字数:2616
出演者:海野心葵
*剧情的发展,时常并不如观众所愿。
===============================================================
壁灯亮起,音乐断续,立足处正在起伏。
这起伏极其轻微,如不知间隔多少狭长过道的乐曲。
摇曳的灯火打亮驻足者的轮廓,照在摊开于页码42的书籍上。
弥生仁垂着眼,均匀地将书页后翻。
他几乎贴着墙站,食客们往来的身影穿不透书壳,无从打扰到他。他自在极了,像身在自己的房间。只在翻页的间隙抬头,隔着玻璃向餐厅内投去短暂一瞥。
——海野心葵端坐在餐厅一隅,细嚼慢咽。
她在他将离开时来,因此他来得及返回这里,将书交给她。
这比傍晚去敲她的房间门,或相反,要合适得多。
一页,又一页。
弥生仁要等的人在第4个三分钟后站起身。
他维持着这副姿态捏住书脊,等待对方从餐厅的唯一出口迈向自己。
而方才还自在独处着的心葵在看见他的一刹那便“呀”地一声站住了,身体与神情都紧绷了起来,像被上了发条的玩偶般僵硬地弯下了腰脊。
“您——您怎么还在这里?”
“我刚回来。”弥生仁合上书。他像是没听到女性毫无遮掩的惊呼,神情自若地将书递给她,“我想应该来得及,就去把它拿来了。书签在扉页,请随意使用,要折角也可以,不用顾虑。”
“什么?……啊,谢谢您,我会尽快看完还给您的!”
她看上去好像又忘记了一些东西。虽然一转眼就会想起来,但考试或将来答辩的时候这样可不太妙。
她自己知道吗?是不是该找个机会提醒她?
仁为此稍感担忧,看向她,而海野心葵笑得像揣进怀里的是刚被宣布中奖的彩票,连耳廓都泛出细细的红晕。
这可真是……傻笑。
不过,快乐总是好的,不该受到打扰。
“纸质书慢慢看才好,”仁礼貌地避开视线,转身站到她的侧前方。“旅行才刚开始,不赶时间。”
这句话也提醒了他自己。他把步子放得小些,向心葵确认,“海野小姐有饭后散步的习惯吗?”
——从餐厅到电梯之间有好几条岔道,很容易迷路,视线也不开阔,不是个适合散步的好选择。既然遇上了,他就该为她指明更好辨认的方向。
“有!”心葵回答得很及时,不像在走神。 “您也是么?平常吃完晚饭以后就在邮轮里四处走一走?”
“是的,”仁不假思索地回答。
按照逃生路线踩点无疑也是种“走一走”。他已经摸清楚了大致的脱离路线,正以每天一层的方式仔细查看每层具体都有些什么。而昨天所弄清的场所里,有身旁的女性应当感兴趣的。
“——说来,海野小姐知道船上还有电影放映室吗?”
“啊?电影?在邮轮上?这层?……天啊,真齐全,我都想找个时间去看看了。”心葵眨着眼连声追问,她镜片后的眼满是好奇,脚步也不再刻意地与仁保持距离。
他们并肩而行,她像索食的雏鸟,叽叽喳喳地探出头。
“那除了电影放映室呢?我好像只会去甲板上走走……”
“地方不大,放的都是些旧电影。不是这儿,是阅览室那层,出售音响制品的店好像也在那里。这层最多的则是餐饮,有几家店出售点心,我打算回程时捎些回去。”仁一点、一点地回答她。
他们在交谈中踏过第一个岔口,飘忽的音乐声稍微清晰了些,顺着地毯蔓过来。
——“放映厅外面是个小小的圆形门厅,我见过有人在那里跳舞。”
仁回忆起第一天下午所遇见的情侣。
他们面对面无声地微笑,面对东洋人突然间的请求害羞地牵着手应允。
于是他得以将那一时刻藏入心间,照进相片。
“海野小姐有试过双人舞吗?”
仁想推荐这位易于羞怯的女性试试——去舞蹈,去相信自己的舞伴,但不仅仅是跟随,而是与之共谱舞步。
“大一的时候倒是选修过交际舞,可从没有在课外跳过。”心葵说。
“那海野小姐或许更熟练些——那对老人不像常跳。”仁继续回忆着,“也是交谊舞。city of star…那天放的是爱乐之城,他们跟着曲子起舞,很慢,步子也跨得很小,而且不时暂停。”
“那样也好啊……其实我已经不记得上课时学的舞步了,只是记得有一堂课上,老师带一个学生跳了一支探戈,一开始只觉得惊艳,后来在一部电影里听见了才知道,那首曲子叫《一步之遥》。”
满心热切的曲,将人溺毙的爱。
海野心葵的声音是向往的。
他沉默地和她转过第二个岔口,而后接上话。
“我只记得女步。”弥生仁笑着说,“还是大学的活动内容丰富啊,高中里即使学生有兴趣,也没有相应的指导老师。”
“女步?这么说,您会在班里教学生跳舞么?”
“每年的圣诞会在校内举办舞会,在那之前会划出几节课来培训——人数不对等的时候,我们这些老师就得加入了。”
那是难得的,理论上所有人都能彻底放松的时光。
心葵听起来更加神往。
“圣诞节舞会啊,我以前的高中从没有举办过,一定很有趣。能和您跳舞也一定很——呃”忽然间她又打了个嗝楞,“很……很好,我,我的意思是,学生们这么喜欢您,一定都抢着想当您的舞伴吧。”
“抢着让我跳女步,即使是女孩子们。所以我至今没怎么用过男步。”
仁毫无负担地说。
他扮演“跟随者”,实质却依旧在引导他们。
“好开心呀。既然这里有舞厅,也有人跳舞,说不定……说不定这次旅行也会有舞会……呢……瞧我都瞎说些什么呢。”心葵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她又落后于仁了。
他们穿过走道,到达小小的门厅。
乐曲声从脚下的地毯涌来,像有支看不见的乐队。
仁意识到身侧这位年轻女性的憧憬。
她努力学习,认真生活,在充满幻想的高中阶段大概也落在地面。
好孩子,乖孩子。
“确实有可能。不过就算没有也没关系。”他顺着她的话说下去,鼓励她“这里有音乐、场地和人,已经足够起舞。”
——也许叶菲姆愿意组织一场小小的舞会。
而心葵突然停止前行。
“这里?您的意思是……现在?”
她依旧小心翼翼,却没有因这想法的荒谬而将言语半路吞下,假作玩笑。
“……?”
而仁偏过头,立即发现自己想传达的意思出了差错,心葵正因此产生期待。
她的双手捏紧了书籍,面上的红晕在灯光下无处藏匿,她的雀跃与快乐是如此生动,就像……
“……也许海野小姐愿意陪我练会儿男步?”
他笑着,落实她的猜想。
“如,如果您不介意的话……”
她说得没多少信心,细弱得如同梦呓。
——既然这么不确信,为什么不索性咽回去呢?
仁微笑着想,向她递出手。
心葵将它握住。
“海野小姐,书。”
仁听见自己的声音,它平稳得和在课堂上念诵课文时一样,制约着好奇心与其它一切不该展现出的情绪。
女性的眼睫飞快地颤动着,湿润的双眼仿佛要因浇下的灯光要沁出泪。
她的皮肤也如要烧起,握着仁的纤细手指用力蜷缩着,使他感受到一点疼痛。
接着,她瞠目结舌地抬起另一只手——掌心里还攥着那本巴掌大的书——用一种快哭出来似的腔调问他,“……书?”
她握得是这么的紧。
仁于是维持着这姿势,用另一只手自然地抽走那本书,将它搁在一侧的壁灯上。
在这之后,他轻柔地回握她,包裹住她因过度用力而颤抖的指尖。
“海野小姐,你看起来像被抓到作弊的学生。”
远处的乐曲停下,换了舒缓的新篇章。
仁依旧是安静而平和的。
他接着说,“没关系的,这场考试不扣分。”
与此同时,他已心知肚明——
【我当远离她。】
【END】
字数641
致亲爱的青(绝密)
希望你看到这里的时候,懂得保持这封信的隐蔽性,如果遇到了你不认识或不理解的词,千万不要把这封信交给你的家人——事实上,我不知道那是你的第几任家人,但我由衷地希望他们是最后一任。
虽然这样的话对于一个未成年人来说有点难以理解,但我认为有必要把这件事告知于你,你也应该享有知情权。
你是我见过的最不可思议的孩子,我敢说在我的记忆中没有一个儿童像你这般奇特。
说真的,在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真的没想到我的行李箱会在你的手中被修复完成。
也非常感谢你告诉我如何才能避开宰客的店铺。作为回礼,我们最常去的那家店老板那里保存着我赠予你的一份小惊喜。
然后我必须告诉你,你现在的父母相当有问题。
你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他们亦从未称呼过你的真名,你们几乎互不干涉,但你每次都被要求面对邻居说出关于父母的谎话。
这很难不让人产生不妙的联想。
你应当远离你现在的父母。事实上,他们似乎涉嫌某项不合法的特殊活动,你不过是他们明面上的挡箭牌而已。我不希望看到你因为稀里糊涂的原因成为无法回头的人。
因为我的个人原因,近期内无法再次与你见面,希望再次见面时你还没有忘记我的名字。
最后,我想说,如果你做出了你的选择,并且十分坚定地想要跟我走的时候,请拿着这封信去找码头的琳,她会暂时妥善地安置你,直到我再次见到你为止。
如果你最终没有见到我,那么我希望你最终不会被任何人束缚,这个世界远远比你想象中的模样要神奇,希望你能代替我认真的看看这些神奇的地方,当你确定你的确有能力独自出行之后。
你永远的朋友,(字迹模糊)
字数:3027
参演人物:叶菲姆
=================================================
目视着娇小的少年与海野心葵回到房间,仁看了看手表。
九点刚过一刻,对于在海上的游客们而言时间还不算太晚。
他携着导游所推荐的巧克力与惯常带着的笔记本,顺利向船员打听到了年轻导游的所在处,在能提供小憩的一隅偏厅找到了这名红发的年轻人。
对方正捧着杯热饮在暖白色的灯光下发呆,身侧的圆桌放着些摊开的表格。他的坐姿稍显懒散,不过一看到有人前来就笑着挺直了背脊。
“晚上好,弥生先生。”
啊,他果然非常努力。弥生想。
他只是恰好提过一次自己的名字而已,甚至没有正式的对这位导游做过自我介绍。
“晚上好,叶菲姆,”仁靠近一点,坐到他不远处。“请问船上有能买到书的地方吗?”
“有的,弥生先生想要种类型的?”叶菲姆稍加思索就报出了一长串。“和北极有关的在小礼品店那边,知识都比较有趣,图片也很美丽。其他类型的和更科考的内容在专门的阅读室那边。不过,不知道里面有没有您想看的类型?”
仁翻开笔记本,简要地记下这些。
“实际上我想找些基础的俄语书……科普类应该正合适。”
“俄语书吗?应该有的,欢迎和我一起练练俄语,俄语弹舌多听听就能说出来了。”仁喜欢语言,但这并非他来找叶菲姆的主要原因,所以在点头谢过对方后,他并未离开,而是将话题引向了其他方向。
“您看起来还很年轻,却对船上的事情了如指掌。是长期在从事这行吗?”叶菲姆摇摇头,看起来有些开心。“我已经28岁了,刚刚接触这份工作,了解这艘船也是我的工作内容。能让您这样觉得,看了我的功课做的不错。”
也许是因为情绪正活跃,他说英语的语速很快,带着一点点口音。但并不影响理解。
仁对他的年龄稍感惊讶,不过这并不值得特意提起。他继续真心实意地夸奖叶菲姆,并将话题移向真正想问的地方。
"。您对游客们真的很上心——刚才,我们是遇见扒手了吧?"
叶菲姆的笑容被看不见的绳束敛起。
“其实我也认识那个人,他蛮可怜的。不过你们既然是我带的团,也不能让他乱来吧。”
“……能说说这个人吗?”仁看着他,认真地和他解释自己的想法。“我不会告发他、也不希望给孩子们带的东西被窃取。如果遇到他,我可以在能力范围内多给他小费,以此鼓励他积极工作。”
周围很安静。
窗户太低,看不见月与垂星。
这里听不见海浪,只有水波在咖啡杯中轻微起伏着。
叶菲姆停顿了一会儿。
“您,心地很好喃。没关系的,他已经收敛很多了,有时候只是偷几块钱过瘾。船上的工资毕竟比较高,大家人也很好。”
“我替他谢谢您。”
“像监护人一样的说法,”仁摇摇头,十分难得的,没对叶菲姆的道谢说客套话。 “不过如果恰好看到他出手,我想必会严肃对待……他是能做好相应心理准备的人吗?”
“他是不会被人轻易抓到的类型哦?如果您遇见了,这是他应该承担的结果。“
这就足够了。
仁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于是他点点头,将这件事略过。
“对了……长期的船舶生活理应没有我们这些游客想的那么轻松。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希望和您聊聊这些,回去好告诉孩子们。”
面对突然而至的“采访”叶菲姆显得有些害羞,“我其实也才上船……运气不错适应的比较好,暂时不觉得枯燥,而且可以和很多人聊天,能知道很多不知道的事情……”
不过他很快就调整了过来。
“弥生先生,认识很多孩子吗?之前也带了很多伴手礼的样子。”
弥生仁微笑着回答他,“我在一所高中担任教师,和你的工作近似——你在假期丰富孩子们的阅历,我则在学期中教导他们知识。”
“叶菲姆你,是因为对海洋感兴趣选择转到这行吗?”
“我之前就是导游,是一边在各地旅行,一边工作的生活。这次是正好有这个机会,蛮难得的。”
叶菲姆捧起茶杯抿了一口,咖啡的香气蔓进仁的鼻腔。
这么晚喝咖啡没关系吗?仁困惑地看了他的茶杯一眼,没有说话。
而叶菲姆产生了新的感慨。
“是教师啊,看来您很喜欢这一行,能让您当老师,学生们也很幸运。”
幸运吗?
善行恶果、恶行善果。
幸或不幸,抓住的是救命稻草还是蜥蜴断尾,被拉了一把还是推向深渊,这不是能简单判断的事。
仁略过他所说的后半句话。
“——人生苦短,我很希望像叶菲姆你这样体验多种生活,所以常在假期出行……但无法成行的时候,倾听他人的生活而后诉说给对此好奇的孩子们也不错。”
“老师这一行很累,但是很伟大。不过我就不太适合干了。”叶菲姆笑眯眯地说,“您真是名好老师,偶尔会想要等带完这批学生之后稍微尝试其它的事情吗?”
“偶尔在带的过程中也会如此,趁课业尚不紧张时,比如现在。”仁笑着,他的视线掠过自己交叠于笔记本上的双手,指腹有着长期持笔留下的薄茧。“不过,不是只在学校里授业才算从事这行。照我来看,叶菲姆现在就是位好老师——青年团有不少高中生吧?”
“老师吗?我还差的远,自己都还在学习喃。不过听您这样说很开心。”
“您是在教什么科目?说不定您还可以给我补补课”
学无止境。年龄、身份、短暂的转瞬即逝的时间,这些丝毫没有影响到叶菲姆的好学之心,仁的笑容因此更为柔和。
“我教孩子们国语,也就是日语,有时也代上英语课。这两门语言你都掌握的相当熟练了,是在旅行过程中自学的还是……?”
“我在大学是学的语言,当时就有想从事这方面工作的想法了,零零散散学了不少。”叶菲姆搔了搔脸颊,“日语其实我很一般,只是把旅游常有的稍微多学习了一些,其他的其实就……”
说着说着,他将视线转向一边,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
“英语我也有口音,弥生老师有时间可以帮我矫正一下吗?”
确实,叶菲姆的发音听不出是属于英式还是美式,似乎符合两者的重合之处,但又有具备统一的差异性。
仁摸了摸笔记本的书脊。
“只要你不介意英式发音。作为交换……”他看着调整好心态后转回头的青年,“我也很喜欢学习不同的语言,但之前没有机会接触俄语,这段时间叶菲姆愿意带我入门吗?”
“弥生先生的发音我很喜欢。”叶菲姆甚至没有花上几分钟思考,“如果你不嫌弃我在俄语教学这方面完全是门外汉的话。”
“光是有日常对谈的机会就感激不尽了……啊,对了,差点忘了这个。”仁将刚才购入的巧克力轻抛给他,“学费。”
“啊,谢谢您的巧克力。”叶菲姆轻松地接受了,他的点子像溪流一样蹦得飞快。“我可以用一个俄罗斯的故事当做回礼吗?”
这超出仁的意料——他原本只是想为对方做出的推荐回礼。
而叶菲姆已经开始叙述。
“很久很久之前……”刚开口他就轻笑了两声,“非常老套的开场。”
“在某处湖边的草地上,三个木精灵戏弄著湖王,一个湖泊的统治者。”
“湖王的女儿露莎卡是个水精灵。她告诉父亲她爱上了一个来湖边狩猎的王子,所以想要变成人。”
“湖王告诉女儿这是个糟糕的想法,但还是带着她去找女巫洁西巴巴帮忙。”
“露莎卡对月亮歌唱,希望月亮能将她的爱意传递给王子。”
“洁西巴巴告诉露莎卡,如果变成人,她将不能说话,并且不能永生;而如果王子不爱她,王子会死去,她则会永远堕入地狱。”
“露沙卡接受了这些条件,喝下了洁西巴巴的魔药。王子在追逐一头白色母鹿的时候发现了露莎卡,拥抱并且带走了她。湖王与露莎卡的姊妹们相当悲伤。”
故事在叶菲姆心间应已滚瓜烂熟,他只需开口,剧情的溪流便不断流淌。
可叙述突然夏然而止,叶菲姆不再继续。
他看向正记录着关键词的仁,
“你觉得怎么样?”
“是我没有听过的故事,我很好奇接下去会怎么样…稍等。”仁正记录着关键词,“好,请继续吧。”
但叶菲姆带着笑意的声音说:“今天,就讲到这里吧,故事要慢慢听才比较有趣。”
“哎…?”仁有些猝不及防,而叶菲姆对此似乎很满意,他抿着咖啡,朝面带茫然的仁眨了眨眼。
“那我白天试着用俄语翻译出来,作为练习。”仁想了想,站起身,向他微微欠身道别。
“晚安,一千零一夜的新缔造者。”
而这红发的青年笑着回答。
“晚安,国王陛下”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