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esse死在四年级的夏天。
May从电话里得知了这件事,她没有哭,只是觉得不可置信,一句轻飘飘的“节哀”就能宣判另一个人的死亡吗?她根本不信,直到她给Jesse打了第十个无法接通的电话。
Jesse为什么不接电话呢?
May甚至有点费解,死亡,多大不了的事,巫师的寿命很长,又有13次可以重来的机会,他们从小就知道自己的与众不同和优越性,与凡人相比。
死亡,死亡。
......太遥远了。
这时,May好像才记起来,Jesse是个凡人。
死了就是死了,干脆利落,没有重来的机会,用肉体与钢铁抗衡,用肉体保护肉体,撒旦在上啊,怎么会有人做出这种蠢事?May会在意他曾眼睁睁看着一个孩子在他面前死亡吗?May会因为他没能救下一个鲜活生命而对他充满怨恨吗?
她想起刚刚那通电话里的人说Jesse是个值得尊敬的小伙子,他挽救了一个孩子的生命,于是“公正”的上帝就用他自己的性命与孩子交换么?好像今天伪神必须得带个人上天堂似的——
天堂。
撒旦的子民是到不了那里的。
正如阳光照不进黑暗,或许,May死后也见不到他了。
分别是必然的事,巫师和凡人,在寿命的长度上就截然不同,May曾想过,她和Jesse会分手吗?抑或等到死亡将他们分开?第一次恋爱的小姑娘,总是胡思乱想,原先“分别”是多么难以接受的词语,可是现在看来,好像也并不是那么难,至少从刚才起,May一滴眼泪也没掉,只是心脏在“砰砰”跳动,像杂乱无章的鼓点。
谁都没想到,这段恋情竟会戛然而止,生活的琐碎没有分开他们,此时May倒希望他们的恋情终止于相看两相厌,可是每个具有悲剧意味的宿命总是会让最美好的停在高潮,接着,所有阴暗丑恶纷至沓来,洪水一般淹过。
May甚至想学会遗忘,可是,她注定铭记。
新学期的第一天,Lacey见到了May。
她的装束自从跟...交往以来就大变样了,原先是利落的单马尾,高高束起,跑动时会随着动作摆动,发尾像一簇绿色的火焰。
现在披散下来,看起来倒更加娴静了,不过在这个时期,这样的打扮就看起来有了令人感伤的意味。
——Jesse说过,May把头发披散下来更可爱。
不过除此之外,May看起来就没有什么异常了。
她相当平静,乃至她的所有举动都看起来怪异得过了头,Lacey自从知道这个消息以来,就很担心她,可是当看到May没有自己预想中那样难过后,Lacey却并没松下口气。
果然,她不详的预感成真了。
May在大厅等待永远不会出现的Jesse。
一连几天,May都在等待,她的等待那样专注、期盼,仿佛总有一天,她的男朋友会出现在走廊尽头,牵起自己的手。
但这样的等待注定是漫长、枯燥、且无望的,Lacey陪着她一起等待,一直等到黑夜侵蚀白天,夕阳被月光浸染,May才转过头,失落地说:“他又放我鸽子了。”
Lacey看着May的脸,像逃避什么似的别过头,哑声道:“或许,他只是有事在忙。”
May没发现好友的眼眶有点红,她像是接受了这个说法,脸上漫起一层红晕,嘟嘟囔囔地说:“兴许吧......可他连一条信息都不给我发。”
Lacey不作声,她一直沉默。
李芽是个来自中国的女孩子,住在201寝室,May的隔壁。
或许是因为语言不通,她看起来总有点怯生生的,听说目前在努力学习英语,不知道进度如何。
May回寝室的时候,正撞见这个女孩正笑着抱着只黑色的鸟,和她的室友Lacco说些什么。
Lacco看见May,笑着打声招呼,May却很心烦意乱的样子,李芽笑盈盈地转过头,在视线越过May的肩膀时一顿,脸色骤然僵硬起来。
这女孩缩着脖子,有一双圆滚滚的眼睛,很灵动,正看看May的脸,又瞧瞧她身后的走廊。
May觉着奇怪,却被Lacey叫进屋里。
“学长今天有和你去约会了吗?”她漫不经心地摆弄窗台那盆风信子,蓝色的花瓣在她指间碾揉,她似乎没注意这些可怜的花朵正在冒出汁液,直到May从她手里抢救下它们。
“没有。”May忧愁地叹口气,“他最近总是很忙,也不知道在忙什么——他是不是厌烦我了?”
“怎么会?”May兴许没发现Lacey笑得有点勉强,她兀自沉浸在纷杂的思绪里,倚在窗边望着花坛的方向失神,Lacey有点紧张地随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却只看见一片空旷。
“刚刚那个女孩,她叫什么名字?”李芽磕磕绊绊地说。
“怎么了?”Lacco看她一眼,向来没精打采地眼皮破天荒稍稍抬上来些许,这姑娘的脸颊肉肉的,有圆润的弧度,总是看起来很困倦的样子,李芽很喜欢和这个室友亲近——她总觉得Lacco像个大型的人形抱枕。
李芽闭紧嘴巴,没敢说话:就在刚刚,她看见May身后跟着个身影,远远地坠着,看不清面容,但应该是个男人——并且,看其他人的反应,她们看不到这个灵体。
按中国的说法,李芽是天生的阴阳眼,猫眼象征通灵,她从小就可以窥破三界屏障,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因为这个,小时候经常邪祟缠身,动不动就发高烧。最凶险的一次,是她的邻居太太病逝,老婆婆仙逝于凌晨两点多钟,阴气最盛,她生前没有子孙,于是很喜欢李芽,把她当亲孙女看待,魂魄刚刚离体时是最糊涂的时候,老婆婆喜欢李芽,就遵从本心,来将李芽带在身边。
那时李芽还小,以为这是婆婆要带自己去新地方玩耍,于是傻乎乎跟着她走,当家里人发现的时候,李芽小小的魂魄几乎快要走到黄泉了。
因为在这上面吃过苦头,李芽向来对这事讳莫如深,在中国,活人身后跟着魂魄不是什么好兆头,她于是神神秘秘地摇头,模棱两可地说:“没什么,只是,你以后跟她保持距离吧。”
在晨课上,May困倦地眯着眼,她昨晚睡得很不好,在梦境里,她总是不可抑制地梦见尖锐的刹车声、孩童刺耳的哭叫、软绵绵的毫无生气的尸体,和,和被鲜血浸染的马路。
这是什么意思?她做了一场预知梦吗?接连几晚梦见这种东西,对巫师而言显然不正常,脑子很痛,这使得她一整天都没有什么精神。
Lacey在问起她糟糕的脸色时,她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隐瞒了自己怪异的梦境,但这样下去仍然不是办法,或许某位老师有办法解决这件事?可是,她潜意识里却在排斥讲述这样的梦境。
茶室里空无一人,或许除了学校里那些看起来都严肃得像教授的古板英国人,没人会频繁地来这儿待着。
May从前经常和Jesse在这里喝下午茶,热恋中的情侣待在哪都能甜蜜得起来,只是自从开学以来,May却再也没等到过男友的身影。
她有点生气,又很难过,泡好的红茶已经很久不再冒热气了,被她心不在焉地一圈一圈搅出来年轮似的漩涡。
水流形成的圆圈像是深邃的暗流,她停下动作,低头盯着漩涡中心,像是在与深渊对视,这时,May似有所感,面无表情地抬头望去,窗外枝叶繁茂的大树下,白色的人影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