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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行一善
有一条规则。
嗯……不那么光明正大(不过说真的这个词和鲜血骑士沾边吗?),不那么教条主义,不那么写在石头上写在纸上写在口号上,但,就是存在。
基本上在加入这里,而且你还活着以后,你就会领悟到它-以一种有些玄妙,不怎么确切,然而你完全明白它的重要性的方式-逐渐地,深刻地,领悟到它。
当然,一切都在演变,它也在演变。
它的最新传唱方式是,笑话。
第一条,如果你的队友看起来弱不禁风-他扫了一眼靠在树杈上的法鳞-说明你的上司可能打算做掉你;
第二条,如果你的队友看起来坚不可摧-余光里,他瞥到可敬的伊莱恩喝了口酒-说明你的上司可能打算做掉你;
第三条,如果你队友看起来存在精神障碍-拉克斯劳夫快融进火堆的阴影里了-说明你的上司可能打算做掉你;
第四条,如果你的队友看起来完全符合常态-最后他收回视线,低头看了看自己-说明你的上司可能打算做掉你;
第五条,祝你听见和想起这个笑话的时候身体健康。
他完全确定他的三个队友绝对也在回忆这个笑话。此时此刻。就在当下。
——今天更早一点儿的时候。
风和日丽(对于伊莱恩来说),环境清新宜人(对于莱丝汀来说),一切太平,既没人要杀,也没需要被杀(这点倒是都认同,基本上),哪怕以珂旭的标准来说也算得上是个好日子——当然,以兀烈卡卡的可能还差一点,毕竟走在这条路上的四个人还都在呼吸,非常遗憾。
好吧,这桩事确实是并非那么全然令人满意的。
预先提醒-虽然这只是在他,在林恩·诺伊的脑子里会想的话,但他还是觉得做个提醒会显得更为恭敬一点-即,预先向他的每位同僚提醒,接下来的内容大概失之恭敬:
——红刃很大,红刃的版图遍布整个瑞姆克尔,红刃总在繁忙,红刃时刻运作着许多事,红刃发生的每件事都会让一部分人满意,另一部分人很不满意。
很不幸,这回他好像是另一部分人。这就有点操蛋了。
在他想到操蛋这个词的时候,走在他附近的拉克斯劳夫扭头看了他一眼,而林恩回了他一个友善度满分的笑容。
这要能多少感染到这个颇具知名度的疯子那可就太好了。
他没忍住又咒骂了一遍这命运,毕竟萝瑞尔笑容满面地端坐在那张椅子上看他的时候,他就知道大事不妙。
——比今天更早一点儿时候更早的时候。
萝瑞尔微笑地看着他。
起先是微笑,紧接着是那种会让你的颧骨变明显的笑容,最后她眯起眼睛,露出牙齿,耸起肩膀,用全身上下每一块她能调动的肌肉向他诠释起‘乐不可支’来。
而林恩能做的只有在她露出笑容的时候帮她关上门,由衷祈盼她还有一些拨冗漏下的慈悲——也就是别笑得能穿透这面门板的意思。他并不很想知道‘本地长官之一对林恩··诺伊的离去一事甚感快活’这个消息会带来什么后续影响。
“这大概还够不上冒犯你的标准吧?林恩?”她用比笑容还心花怒放的声音说,“我,唉,抱歉,你让我想起了我的童年梦想。”
“我是不是得好奇一下?你知道,其实没那么好奇。”这句话之后,他找了把椅子坐下,用一种不好说是不是发自内心的漫不经心姿势往后靠着,反正他希望是。
“做个法师,据说一些法术能记下你刚才进门的表情,”萝瑞尔又露齿一笑,“我非常抱憾。”
如果非常抱憾的部分是指‘做个法师’的话,林恩倒是很相信:萝瑞尔·耐罗,方圆二十公里以内最会谋杀法师的人,二十公里是因为这片驻地大概就蔓延出去那么多。
所以他把椅子的前脚翘起来晃了两下敷衍。
萝瑞尔当然不会被他打击到,萝瑞尔不会被任何人打击到,特别是他。有种论点是,人最好每隔三到五年左右清理一次自己的社交库存,上到家人(如果你没有父母双亡),下至朋友,更远的倒是没什么必要;因为这个论点的依据是,人大概会以三到五年的频率产生一次‘我变成熟了’的强烈错觉,伴随着希望清空过往岁月的剧烈渴望,而前文所述的定期清理工作正是一种让你的人生更井井有条的良方。
井井有条,这很关键,掌握你把柄的小贼啦、绑架你亲朋的对头啦、和你私交甚笃反目成仇的朋友啦,等等等等绝大部分人祸,都源于你没有定期让你的人生井井有条。
“毕竟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是个那么残忍,歹毒,凶狠的……小孩儿。”
他说什么来着?萝瑞尔,笑容,她屁股底下的高背椅,大事不妙。
“能给我、告诉我点儿你想说的,而且有用的东西了吗?我猜现在肯定有很多人领先我好几步呢,”他先低头了,正常现象,“鉴于你只是想看我笑话,简直善良。”
最后四个字是真的。
“我只是盼着你走出去,好人儿。你这样过得太没劲了。”萝瑞尔站了起来,身上的链甲随之叮铃哐当地碰撞-坐在驻地里就能卸甲这种好事可摊不到鲜血骑士团头上-她绕过来,令他焦躁地停在他边上,“没有许多人,只有三个,否则我高兴什么?”
她没等他反应,立刻堪称贴心地继续讲解起来:
“伊莱恩,咱们都知道的那个伊莱恩,接下来你要听他的了,这是个好消息吧?
“然后是拉克斯劳夫,你比他小那么多,还比他矮,能做他关照过的人里第一个活回来的吗?”
“或者等走出这二十公里以后我就和其他两个人一起把他安葬了。”他回答道。
萝瑞尔又乐不可支起来:
“那你就得当着他的面跟莱丝汀·多纳讲他是个疯子。从其他驻地这次调过来的法鳞可不知道拉克。”
——回到今天更早一点儿的时候。
一具尸体横陈在他们面前。
鉴于他们已经离开驻地至少一天一夜路程,这倒是也不令人很意外。但记得他用了哪个形容词吗?‘横陈’;以及他之前说过的,只对于德鲁伊法鳞来说清新宜人的环境,意思就是他们正走在一片出了奇芜杂,出了奇难走,出了奇窄的林道上,面前一具尸体从左到右,一丁点不漏地卡住了整条路。
所有人可能一起静默了一分钟?还是半分钟,应该不是在思考从尸体上跨过去的良心问题,那有点超过了,大概达到了足以令他们身负叛徒悲名死去的水平。
“看看他怎么了。”被迫肩负统领他们重任的伊莱恩开口了。
“好的。”
德鲁伊回答道,而他在心里帮法鳞配了个二重唱,林恩差不多总结出规律了,只要和莱丝汀·多纳说话,十之八九就能先收获一句这个。
队伍里最瘦弱的人一马当先,后面围着三个单用肩宽就能把另一个人挤出这条路的壮汉,这场面多少有点好笑,于是他顺理成章地发出了一些不合时宜的动静,引来伊莱恩的一瞥。
“我知道,明白,”他抬起两只手,“会倒在这儿还留着裤子的人多半是被毒蛇毒虫什么的咬了,让专业的上。”其实拉克斯劳夫也是专业的,但法鳞显然回答惯了。
“一种蛇。”莱丝汀冷飕飕的声音响起来,“症状能对应很多种毒蛇,我的建议是都扎好裤脚绑好护腿。”
她毫无障碍地给他们展示尸体被扎了两个小洞的裤腿,还有下面肿成两倍粗的小腿,又指了指尸体被她亲手拽开的领子,底下的脖子上留着很多道痛苦抓挠之后的血痕。
这里太热了,潮湿又闷热,既让蛇的出现极其合理,还摘下了拉克斯劳夫的铁面罩。
林恩收回前言,刚刚可能还真有人在被良心谴责,他瞥到拉克斯劳夫脸上的那些勾连交错的疤痕竟然在某个瞬间扭动出了大概是悲伤的意思。
他在脑子里过了一下拉克斯劳夫历任队友们的死状(多亏了前者有机会的话会把尸体带回驻地埋了),再加上伊莱恩此刻比地上那位还平静的面孔。
有点儿荒诞,有点儿好笑,有点儿就算这时候他们被兀烈卡卡的雷劈了也合情合理。
这就是梵把瑞姆克尔揉成的样子。好消息是有可选项:揉圆搓扁和被折成肉糊糊。
他得说,他比较确信这个,鲜血骑士团就是由一群特别柔软的人组成的。
他们尽职尽责(他们可是梵在这儿的小手指)地收殓了那位可怜人,具体来说包括了戴好手套把衣服的夹层捏了一遍啊,把行囊倒过来抖了抖啊,在这个过程里顺手把它放得不那么碍事了一点啊之类的。最后一项还挺好人好事的,对吧?
最大的收获是一桶酒,小臂高,而伊莱恩同意在这种林子附近,或者更糟,林子里过夜的话多少会需要点慰藉的。
于是他拎起酒桶,塞进背囊里,顺便不幸发觉它是萝瑞尔喜欢的品类——那张乐不可支的半半精灵脸顺势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好人儿,只有四个人呐,多一个或许会产生秩序,少一个呢,危害多少少些,偏偏是四个。”
越来越热了。
这地方的树叶显然有点偏好,挡得住那些令人慰藉的哪怕一丝微风,却对阳光的热度完全性地敞开胸怀。考虑到受害者并不是树叶们本身,显然是有点慷他人之慨了,因而它们收到连伊莱恩都在被又一根树枝挂到衣摆时候发出的咒骂,也不算冤枉。
“我听到水声了。”莱丝汀冷不丁地开口。
的确,空气更加潮湿了,甚至隐约有一丝带着闷热水汽的凉意偶尔拂过,漾出一点儿树叶的沙响。
“好消息,哈?”他用种挺蠢的调子感叹这个消息,“简直让这些蠢叶子听起来都没那么烦人了。”
伊莱恩保持着他由衷的专业素养未予置评,拉克斯劳夫?有种说法是,太多伤疤会破坏你的神经,其中或许就包括了感受冷热的那套也没准儿。
没人开口问其他人累了吗,这队伍还真挺专业的。红刃标准上,关怀属于刺探的同义词。
但有时候这种做法,你懂吧,他只是听起来有点蠢,但这种做法有时候是真蠢。
“——声音。”
拉克斯劳夫开口说了他这两天一夜以来的第二句话,第一句是‘拉克斯劳夫,游侠’。
从其余人细微的迟钝里,当然,也包括林恩自己,他察觉到他们都多少有点疲惫了,在林子里就是这点不好,你几乎不可能在合理的间隔休息。
没人愚蠢地追问,略有快慢差别地都先摸上了自己的武器,还有该说的拉克斯劳夫自己会补充的。但,他说了吧,他们都累了,迟钝了。
况且鲜血骑士团一般不教怎么驱虫,也不教怎么折断昆虫的脖子(它有吗?),至少红刃不。
他回去就提议把这条加上训练清单。
丛林里的原则是这样的:
一样东西看起来很无害,说明它可能很恐怖;
一样东西看起来很恐怖,说明它确实很恐怖;
一样东西成群结队,个个几乎有你的半个脑袋大,鞘翅上泛着看起来很昂贵所以绝对也很不祥的异彩,还在向你发起集团冲锋——
说明恐怖他妈的临头了。
他立马松开了本来想解下来的斧头,转而护住头颈毫无顾忌地在泥地上一滚滑进树丛阴影里,等他小心翼翼地调整好姿势四下扫视时,果不其然,那条歪曲小道上已经一个人都没剩下了。
那团嗡嗡作响的,行走的灾难故事好像迟疑了一下,凝滞在路中间了那么一小会儿,但远在他能松下第一口气之前,它们智慧地,兵分四路了。
噢。他真是有点庆幸他的信仰了。因为他正在用一些极具创意性的语言咒骂优泽。
林恩·诺伊当机立断地扭头奔跑起来。他听到至少有两个做了一模一样行为的动静,说真的,明智。
谁他妈会在丛林里觉得自己能用双手剑或者斧头或者爪子干掉一群恐怖虫子?
“去……水……”
他听见风声里有个模糊的嗓音说,可能是拉克斯劳夫,游侠才能在林子里移动得那么快;还有背后绝对不该在这个地方出现的寒意,显然是他们队伍里唯一的施法者干的。
感天动地,水声比他能期盼的还清晰,就算是他和伊莱恩也能不需要指点地闷头飞奔,不被绊倒大概就是他们这会儿最大的贡献——直到阳光骤然扎进他的眼睛里。
那是异常开阔的河面和河滩。反射起的波光简直晃得他眼前一晕。
而一阵簌簌后游侠也一个纵越落到了他们身边。
拉克斯劳夫快速地指了指背后,德鲁伊比他们稍慢一步,鉴于毫无惨叫声,他可以推断游侠应该是来传讯而非汇报他们该继续逃跑了的。
“她需要用火,但不能在林子里。”
“河?”伊莱恩给出一个可选项,而拉克斯劳夫点头。
莱丝汀·多纳带着她背后精彩绝伦的飞行怪物团冲出来的时候,他要说,河滩上的精彩也不逞多让。
他们一人手持着一个粗制滥造,能燃半分钟还不烧到手算是走运的预备役火把,刚刚想办法快速弄燃,还在冒着焖湿的黑烟,比起对付虫子不如说在对付自己;然后就是有力而急促的狂奔声,法鳞从林恩眼前一闪而过的时候他可能没忍住露出了那么一两秒的震惊,连在他对面的伊莱恩都眉毛抖动了一下——她跑得实在是太快了。
好在还不够让他们忘了该做什么。
挥舞起浓烟呛人的火把,一路往后撤到极其靠近河面的位置,等到德鲁伊的指令——
他发誓,法鳞根本没看他们到底有没有完全跳进河里。
他头发团儿上的那点焦糊味就是证据。
“我知道那是什么了。”
莱丝汀靠在树杈上说。可敬的伊莱恩在喝酒,拉克斯劳夫快融进火堆的阴影里了,而他既在喝酒也在烤火。
“说清楚点,法鳞。”
“是莱丝汀。”法鳞照例给他们的队长进言完毕才继续说道,“我是说那种蛇,巡林客应当也认识,它是那些虫子的主要食物。”
蛇,一条毒蛇,是虫子的主要食物。林恩不确定自己的嘴角有没有抽搐一下,顺带又一次从伊莱恩平淡的面孔上感到了可敬。
“所以,这算报应什么的咯?对于我们没有把他请到一处上好墓地什么的。”然后用竿子穿起来把血放干净,献给喜欢这个的。他插了句话,顺便在心里补充完整。
——不得不说,莱丝汀·多纳也有其可敬之处,她堪称平静地说完了下面的台词:
“我的知识里还没有过只是碰到尸体就染上气味的先例。”
整个火堆边为这句话寂静了伟大的十秒左右。就像一杆天秤正在他们每个人头顶打着转儿,一会儿倒向‘真是个不幸的意外’,一会儿倒向‘我们显然见鬼地被人盯上了’。
他完全确定他的三个队友绝对也在回忆那个笑话。此时此刻。就在当下。
火堆上的虫子们发出快要熟透到冲破壳子的吱嘎声,根据德鲁伊和巡林客的保证,它们在彻底烤熟以后完全无毒,极其美味,异常符合这个世界的定理之一。
即,一样东西死了之后就会变得无害又有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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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行一个日常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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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言之年代 502年2月
“黑暗世界”费尔法尔,“钟乳石城”皮谢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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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什么时候下一次任务?”艾柏克突然劈头盖脸地问。
曼努尔没有低头,只是向下睨了一眼盾矮人的表情——说实话,即便已经与对方共事多年,现在的他依然觉得很难从那一团虬结茂盛的毛发当中清楚窥见对方小得几乎不可见的面色,但这已经不妨碍卓尔精灵对情势作出基本的判断:在之前他离开的一小段时间里,艾柏克肯定遇见了什么,并且因此变得怒气冲冲。
或许一个好队长会在这样的情况下选择解答自己队员的问题,并顺势询问对方发生了什么,或者为何突然关心起这件事情,然后由此展开一小段谈话。但,曼努尔显然与“好队长”之间隔了两三个世界那样远的距离,因此他对此的回应只是冷哼一声,然后目不斜视地从艾柏克身边走过,根本没有去理会对方的意思。
“喂!”盾矮人的音量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些,“我在问你话呢!”
“啊,好像的确是有什么东西在没礼貌地吵吵嚷嚷。”曼努尔轻柔地说。盾矮人因为怒火而发热、涨红的那一小片裸露在外的皮肤被卓尔的黑暗视觉捕捉到,而这让他感到相当愉快。这种愉快立刻渗透到他抑扬顿挫的语调中去:“如果一些未开化的毛球永远都学不会如何对上级表示基本的尊敬的话,那么它也永远没法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这些轻飘飘的句子自然不足以让一个矮人改变自己的处事态度,何况他正面对着的是一个卓尔精灵。艾柏克立刻反唇相讥:“区区一个尖耳朵?想要赢得矮人的尊敬?那颗小小的脑袋里的内容物终于被虫豸蛀空了吗?”
曼努尔对这种程度的讥嘲已经习惯到懒得去在意。他露出一个懒洋洋的笑容,轻而易举地再次对主动权进行争夺:“虫子?我没有注意过。既然你如此清楚,它们是从你的胡子里跑出来的吗?”
“什么?!”对于一个爱惜毛发的矮人来讲,这是绝不能忍受的污蔑。怒火攻心的艾柏克因此气势汹汹地从原地蹦了起来,在卓尔精灵看来,这就好比一口胖胖的大铁锅突兀地从地上弹起,并且伸出了手脚。他因自己的联想忍俊不禁,并且也毫不在乎对方是否会因此感到冒犯或者更加愤怒。
事实上,盾矮人当然很愤怒——如果附近有哪怕一丁点光源的话,旁人就能看见他那从蓬松的头发和胡须当中露出的一小片面孔已经因为气愤而涨成了猪肝色。但他及时地回想起了自己不情愿地发起这场谈话的目的,并且意识到,如果他不控制自己的怒火的话,他就永远也回不到所谓的“正题”上了。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忘记刚刚发生过的事情,让自己的注意力转回到原本的话题上去:
“我们,什么时候,下一次,任务。”艾柏克一字一顿的询问。这些词听起来都是从他紧咬着的牙缝里钻出来的,就好像他恨不得把那些字母当成曼努尔的颈骨那样咬碎了再吐出来一样。
曼努尔当然还想继续进行一些或许能把自己眼前的毛球点着的尝试,但他的理智告诉他应该收手了,不然那团火也很可能烧到他自己的身上去。在死厄骑士团的这个行动小队当中,他的资历最长(也因此成为了队长),紧随其后的就是艾柏克。他们已经共事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至少截止到现存的第三个成员拉维莱斯入队时,他们不得不相处的时间已经长到足够相看两厌的二人发现确实难以与对方彻底地分出胜负,从而默契地决定维持住一种流于表面的平和,并在部分共同利益的基础上建立起一定程度的互信关系。
基于这种默契,曼努尔清楚,该见好就收了:把他的老对手气得跳脚很有趣,一个暴怒的矮人正面挥来的拳头也并不那么可怕,但一只在接敌时从侧后方伸出的手却足以致命。于是,他精巧地踩在艾柏克忍耐力的边缘上,在那根紧绷的弦被真正扯断之前回答:“月底,或者下个月初,前后不会超过十天。”
得到了答案的矮人并不显得很满意,考虑到曼努尔才刚刚差点把他气炸,这也是合情合理的。艾柏克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故意发出了类似高炉边上的风箱那样吵人的呼呼声——用于调整情绪的深呼吸当然并不需要这样吵闹,但卓尔精灵脸上混杂着嫌恶的气愤表情令盾矮人觉得很值得。这的确令他的心情好了不少,当然,深呼吸本身在其中并没有很大的作用。
小小地扳回一城之后,艾柏克准备离开。他当然不觉得这件事可以就这么算了,矮人普遍都非常记仇,不过,在与卓尔精灵打了这么多年交道之后,那颗石头脑袋也多少学会了该怎样将报复暂时性地储存起来,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再向事主连本带利地讨债。至少现在,他的确不想看见那张刻薄无毛的面孔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但曼努尔的声音阴魂不散地追了上来:
“拉维莱斯在哪里?”他问。
“啊,你作为队长,连自己队员的去向都没法把握吗?”艾柏克其实不想继续争吵,但在他意识到之前,他就已经这么说出口了。很幸运的是,曼努尔的想法似乎与他不谋而合。这本来会毫无疑问地被卓尔当成对于他权威的挑衅,可这一次,他选择了容忍,即便他的表情显示他对此非常不满。
“我只希望她能够准确地把握我们在驻地中剩下的时间。”他解释道,“我相信,我们之中没有人想要拿着整修到一半的武器或者穿着没被固定好的盔甲遭遇战斗吧。”
艾柏克,盾矮人中少见的仅凭鞣制的皮甲和双手便可作战的野蛮人,忿忿地往地上啐了一口:“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然后咕哝着些矮人语中咒骂的词,转身离开了。
曼努尔没有对自己的问题进行追问,也没有命令他留下,只是安静地放任他自由行动——事实上,卓尔清楚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事情也的确如他所料,艾柏克转身离开了令人生厌的队长身边之后,走出一条小街,便立刻转向了整备处,要将他刚刚得到的消息通知给拉维莱斯。
其实他们都清楚,在类似的日子里,拉维莱斯不是在演武厅里磨炼技艺,就是在整备处里调整武器和防具(整个队伍的)。如果他肯花点时间来寻找的话,他总能找到小队中的另一位队员的,但在艾柏克在场的情况下,为什么不利用他来完成这项工作呢?况且,作为广义上的同族,艾柏克对拉维莱斯的所在地总有一种叫其他人匪夷所思的直觉,总是能一下子就找对地方。
这一天里当然也没有例外:他成功地在一间铁匠铺附近的空地上找到了拉维莱斯,还有她身边正在试用刚刚完成调整的匕首的费勒,不过后者并不在他关心的范围之内。艾柏克向自己小队中的另外两位成员打了招呼,在将他们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之后宣布:“我们的假期快要结束了。”
很有趣的一件事是,现在在艾柏克面前的另两位队员,拉维莱斯和费勒,当然都是在他之后加入这个小队的,但明里暗里的待遇却天差地别。当然,在拉维莱斯之前,已经有差不多双手之数的队员被“正常损耗”在了他与曼努尔的争斗中,只有女矮人是个例外;在她之后情况似乎有所好转,但这也只是因为能供卓尔和盾矮人用来消耗的空位从两个变成了一个,而费勒只是最近半年才被补上来的一个倒霉蛋而已。
至于拉维莱斯为什么是这其中的意外,原因很简单:一个拥有铁匠手艺的人不论在哪个小队中都会是被相对优待的那个。何况对艾柏克来讲,拉维莱斯是他的同族,相较起来又很年轻;而对曼努尔来讲,他比艾柏克更加需要拉维莱斯的技能,并且,他从没承认过,但拉维莱斯的女性身份确实令他在许多时候会更加网开一面。总之,女性矮人被队伍中对立的双方心照不宣地推到了安全区,可半卓尔却没这么好运:对艾柏克来说,费勒有一半是卓尔,这就不会令矮人对他有什么先天的好感;而对曼努尔来说,费勒只有一半是卓尔,曼努尔对杂种是从来都没有什么好脸色的。他能在这个小队中安然地度过半年的时间,全得归功于他自己有着足够利落的手脚,并且在之前的人生中充分积攒了在夹缝中求存的经验。
拉维莱斯的声音将艾柏克的神思从这种无意义的对比中抓了回来。她前额应该见了汗,一些刘海乱七八糟地粘在了不那么恰当的位置上,她的嗓音被也锻锤边上的炉火烤得沙哑:“什么时候?”
如果是曼努尔,或者费勒这样问,那么艾柏克很愿意就这个短句的表意不清(什么什么时候?你是指假期什么时候结束?还是我什么时候得到了这个消息?)与对方“礼貌地辩论”一番。但问出这个句子的是拉维莱斯,因此盾矮人难得好心地对两边都做出回答:
“队长刚刚见过上级。他认为会有个重要的任务派下来。”这部分并非由他的探问得知,而是被明明白白地写在刚刚作别上峰的曼努尔的脸上的——石头脑袋也在经年累月的争斗中学会了一些新东西,“月底,或者下个月初,我们就得出发去执行它,前后不会超过十天。”
这种模糊出发时间的做法在鲜血军团不常见,但也并不鲜见。军主牧师们的意思是,最好除了发布命令的那些人之外,就连小队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该什么时候出发,这才能保证情报即便泄露也会显得模糊,这样在意外发生时就有寰转的余地。小队之中没人不懂得这句话潜在的意思是什么:在二月下旬的中段,他们就得整装待发,枕戈待旦,因为任务随时随地都可能开始,他们得在接到命令之后立即出发,片刻都不能耽搁。如果当时你没准备好,其他人也不会等你。死厄军团里几乎没人有那种好心肠,绝大多数人只会在三种情况下等待:第一种是依照命令,第二种是为了达成某种战术上的目标,第三种是有某个倒霉的队员马上就要断气了——他们大多不会好心地去终结对方的痛苦,不过倒是很乐意在附近盯着他,等到他的灵魂彻底被艾瑞克,或者宵银,或者其他任何跟死亡有关系的神,带走。
拉维莱斯对此没有任何异议。她沉吟了一会儿,估计是在心底规划仅剩的时间应该怎样安排,随后就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倒是费勒轮着他漂亮的紫色眼珠,笑嘻嘻地询问:“队长有说是怎样的任务吗?”
用脚底想,都该知道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一句试探了:连出发时间都被掩藏的任务怎么会提前将其他的相关信息流出呢?艾柏克本来想要立即训斥一番这个队伍中的新人(当然,用拳头),但他转念一想,自己又不是队长,干嘛要关心这样的事情呢?再者说,难道费勒自己会想不到这个问题是绝对得不到答案的吗?
因此,艾柏克只是冷哼一声:“为什么你不直接去问曼努尔呢?你们都是尖耳朵,应当有些共同话题的。”
他懒得去猜想费勒在借此试探什么。那是尖耳朵们擅长的事情,艾柏克虽然迫于环境(死厄军团的成员,很不幸,大多数都是卓尔)逐渐懂得了一些,但也不喜欢对此进行过多思考。尖耳朵的问题该让尖耳朵去处理,他这么想,又或者费勒会因他的这句话而心生退意,因为曼努尔从来不掩饰自己的鄙夷和恶意,不过对艾柏克来讲结果都是一样的,那就是他不必去应对这个半卓尔的纠缠,能把接下来的时间花在他自己想做的事情上。
果然,费勒讪笑着退缩了:“我只是好奇,顺口一问。”他这样解释,“没有一定要知道的意思。”
“最好是这样。”艾柏克阴恻恻地威胁,然后向拉维莱斯点头致意,就自顾自离开了。野蛮人没有刻意控制的脚步声在石板路上很响亮,因此他也就没听见,费勒在他离开之后轻缓地吐了一口气。
“你去惹他做什么。”拉维莱斯同样盯着艾柏克离去的背影,不过这句悄悄话显然是对着身边的费勒说的,“如果不是驻地禁止内斗,让他不得不多思考一次的话,他在回答你之前就已经一拳把你锤进墙里了。”
“哎。”费勒叹了口气,以卓尔的标准来看,有点浮夸,但对拉维莱斯来讲,倒是恰到好处地体现了他的情绪,“我只是想知道他是否会对我有些改观,上次任务里……嗨。何况大家都看得出,我肯定不讨队长喜欢。”
“不讨喜欢”这个形容显然太过轻巧了。只要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曼努尔明显对自己的半个同族抱有相当程度的恶意。如果不是他们在名义上共事于军主麾下,卓尔作为队长在一定程度上对自己的队员负有责任,以对方展现出来的态度,费勒毫不怀疑自己会在某天夜里自然死亡——心口正中插着一把刀的那种自然死亡。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会希望能在队伍内部寻求更多可供依靠的同盟是很自然的事情。
拉维莱斯不觉得对方的行为很明智,不过也情有可原:他才加进来半年,能明白多少其中的门道呢?曼努尔和艾柏克之间的争锋在最近半年以来的确趋于缓和,但这是建立在双方力量均等,拉维莱斯保持中立,而费勒又足够聪明、能做到两边都不特别讨好也都不彻底得罪的基础上的。而一旦这种均势被打破,具体会发生什么便不好说,但拉维莱斯觉得,她提早些准备迎接下一个队友总归不会是错误的决定。
说实话,女性矮人蛮喜欢现在队内这种平稳的形势,这让她能将绝大部分的精力放在磨炼自己的两项技艺当中,并有一个能将刀片匕首使得眼花缭乱的费勒来满足她的小小爱好。因此,她也就难得地对身边的新人给出了建议:“我劝你不要做这些多余的事情,就让艾柏克和队长相互争斗去吧。比起加入某一方、试着令他们俩决出胜负,我们在他们的交锋之外安静地假装自己不存在才比较安全。”
费勒做了一个苦兮兮的鬼脸。拉维莱斯看得出来,他必然有些其他的想法,也对她给出的忠告并不很信任,不过她并不关心对方在将来到底会怎样做。能将这些经验无偿地分享给对方已经是难得的善举了,她是挺希望费勒能完完整整地留在队伍里的,但如果他自己犯蠢,她也不会太沮丧。
同时作为剑客与工匠的矮人将这个话题抛在脑后,转而询问半卓尔新匕首的使用感想。最后期限在二月下旬的中段,留给她调整装备的时间已经不是很多了,她没有义务或者闲暇去处理自己队友的小问题——如果费勒愚蠢到自己找不到那个恰当的位置的话,哪怕曼努尔或艾柏克忍耐力过人,她也会在合适的时机里“帮帮忙”的。
死厄骑士团里没有善类,在精锐小队当中尤甚。
全文10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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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出发以来,一路平静。
格林温尼斯和奈瑞莱斯骑行在前,多瑞安跟在后边;克莱姆则呆在格林温尼斯的框里。狸猫人并未维持人型,选择以原有的姿态示人。格林温尼斯显出愉快的样子,她饶有兴趣地注视着框中毛茸茸的一团,伸出手用指腹掠过狸猫人柔软的皮毛。奈瑞莱斯没有付诸动作,但也毫不掩饰她充满兴味的眼神。
多瑞安的眉头跳了一下。
目前他们停在林地中一块相对空旷的地方。杂草歪七竖八,干瘦的枝木扭着斜刺出去,拜克艾厘黯淡的天空给不了植物更多恩惠,它们只能争夺彼此的养分,或期望着能洒下因斗争产生的鲜血。队员们就地升起一堆火,打开配发的干粮,准备短暂歇息。多瑞安到不远处的溪流补充皮袋中的水分,他半跪在水边,感到投向自己的注视。
是纳米兹·格林温尼斯。
高等精灵没有对多瑞安突然的戒备多说什么,或许在她看来,这正是弱小者和卑劣者应有的态度,是自己强大的证明。
“你还真是从不摘面甲啊。”
接着,像是炫耀一般,她迈着精灵特有的轻盈脚步走到多瑞安取水的上流处,拿出了自己的皮制水袋。
多瑞安与这位同僚并非初次相识。
那时他刚加入鲜血骑士团,短暂地填补过一个三人小队的空缺,另外两名成员便是纳米兹·格林温尼斯和耶琳·奈瑞莱斯。二人似乎早就相识,常在休息时说些彼此才懂的俏皮话。在任务期间,多瑞安常感到一股没由来的不安,他信任自己的直觉,一路不曾放松。任务结束后他立刻被调往他处。所以集合当天看到这次任务的队长和队友时,他在内心吐露恶态,路上也绷紧了神经。
不过他的直觉倒也没错。耶琳·奈瑞莱斯对任务期间不小心遭到意外丧命的队友如此评价:“运气真不好,不过他为什么不再小心一些呢?”而这名人类血触骑士团成员所遭厄运正是耶琳本人制造。
“哈哈,不必那么紧张,”格林温尼斯直起身看着站在旁边的半精灵战士,“你在担心什么?这儿不是还有一只猫吗?”
“……”
“啊,不过是猫的话,跑得会很快呢!”
你可当心别被落下。
说完,高等精灵拍了拍半精灵的肩,转身离开。
多瑞安站在原地没有动作,他等了一会儿才坐下。半精灵战士卸下面甲,快速解决完自己那份干粮,接着又穿戴完全,回到营地。精灵和狸猫人围坐在火边,似乎在闲谈。
“纳米兹是怎么看的?”
多瑞安坐下时,奈瑞莱斯正好对她常年搭档的队友抛出问题。
“哎呀,我是没所谓的。”格林温尼斯朝精灵队友眨一下眼,回答:“毕竟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在意的只会是活着的人。”
哈哈,真会说。
多瑞安并未出声。他大致猜到这场谈话是白天对话的延续。路边的坟墓不算常见,可也不是什么特别稀奇的东西。虽然不知格林温尼斯是出于怎样的目的说出刚才那番话,但……
——如果可以,多瑞安想被记住。
Tbc.
*食物链底层人员日常_(:з)∠)_
*字数:3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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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勒把玩着小刀。
它来自一个偷袭者。它无疑是好东西,有薄得如同云母片的单刃、璀璨的镀层、整块儿水晶打磨的刀柄,像是某个重要人物的陪葬品。它深深插入了一名女卓尔的胸膛,要不是她丰满的乳房起了一定的遮挡作用,这漂亮的小东西一定等不到被费勒发现。
费勒当然也不会把它留给下一个幸运儿。
他往女卓尔身上,主要是面部,又投了几枚薄刃,确保她没可能再睁眼,然而在他靠近时,另一个更娇小的身影从她体内钻出,很顺手地拿取了那柄漂亮匕首。费勒以为她要逃跑,然而对方主动袭向了他。很难相信这样的水晶匕首会被投入真正的对战,可它确实比外表要锐利,在他引以为傲的鼻梁留下了不算浅的划伤。如果不是费勒及时把她的手往上格挡,它很可能已经抹了他的喉咙。
这使得他留下了它。
当然,是在经过拉维的改造后:镀黑、更薄但不易折断的双刃。
而他的好队友们那时在做什么?
啊,还能是什么呢?
费勒往左斜一眼。
——“没头脑的杂种。”
纯血的曼努尔在他左前方,领先他两臂以上。他无疑有个好出身,盔甲部件里头都垫了柔软的皮制内衬,行走时交接处一丝声音也没有。他的肩铠做了镀色处理,看上去不是什么值钱的材质,但在有光处细看就会看见蛛网一样细密的暗纹,像家纹,但关键的中心部分被破坏并拓展成了更复杂的纹样,叫他无法辨识是出自哪个家族。
费勒怀疑他的肩甲内部可能有减轻重量的符文,不过没找着机会确认。尽管入队已有半年(好吧,在这些能活600年的纯血眼里大概是‘仅仅’半年),可他和队友们的情谊脆弱得实在可以。曼努尔穿甲需要二十个呼吸,他或许能在此期间仔细看上几眼,但身具怪力的、高警惕性的队长显然不会介意多花三个呼吸的时间制止他——一个用来喝止,另两个用来叫他吃苦头。
费勒不想吃苦头。
这也是他至今还不知那只细长匣子里装着什么的原因。
费勒朝右瞥一眼。
——“只能看不能用的尖耳朵。”
饰品都重得能当暗器用的艾柏克走在他右后方,今天轮到他保管匣子。它无疑是矮人会嫌弃的那种样式:花纹盘结如树木的根系,不比魔法卷轴上的魔纹简单,却完全不具备类似功能,很不实用。矮人会装饰自己,但用的是能换钱的漂亮矿石——费勒很好奇,要是把矮人编进发辫里的矿石偷一小颗来,对方要过多久才能发现。反正他的好队长一定不会第一时间就告密——这匣子装不了多少东西,它仅有费勒的小臂长,宽度不超过他的匕首,很轻。
上头没给任何指示,例如不能磕碰、不能打开。费勒曾借着不佳的路况一脚踩进水坑,然而灵敏如他却也从未听见过磕碰声。
毫无疑问匣子里有内衬,即便如此,钝响闷响总还是该有的。除非它是空的,或者,就像费勒怀疑的那样,里头装的是一页文书。
搞不好文书上还写着——就地格杀。
他听说过这样的事儿:
某个家族想剪除旁支,令本家与该旁支在内的多个小队去寻求一位牧师的帮助,并且给每个队都准备了信物。其中大部分的信物相同,但有另三队的是另一种样式。牧师看见那三队的信物就对他们动了手。
不过那并不是一次成功的行动。
3支队伍里只有一支真正是这支旁支的核心力量,而他们中有个手艺精湛的游荡者,他偷偷跟找上了好几支队伍,并且百般艰险地在他们眼皮底下调换了其中一队的信物,还在里头放了几块铁片让重量相当。
最后他们这支幸存下来,又多活了十多年才被清剿掉,而那位游荡者则在公会里混了个不错的事务,把本家卖了个底朝天。这个故事也是他的商品之一。
曼努尔难道没听过这样的事?他怎么能不介意呢?
费勒从未想过要把自己买来的情报告诉曼努尔,但用脚趾头也能想到这样的事情在卓尔世界中算得上家常便饭。曼努尔不可能不对此心存提防。
费勒看着他,眯起眼睛,一抖手腕。
他新得的小刀没入岩壁,钉住一只金属绿的甲虫。它费力地从墙壁孔隙里拔出六只节肢,嘶嘶鸣叫着,徒劳地原地打转。它的体液顺泽拉维帮忙加的细槽不断外流,色泽像某种能饮用的藤曼汁液。这些体液滴到地上,滋滋地烫出一个个冒着泡的小坑。这种在洞窟中常见的甲虫从毛发和口器都能分泌足以造成皮肤和岩石灼伤的酸,这帮助它们在岩壁间穿行固定、威慑掠食者。不过久而久之,许多洞穴蜥蜴进化出了耐酸性,甲虫们的数量现如今已经不再增加的那么快。
费勒跳过去拔下匕首,满意地发现就如拉维所应允的那样,酸并不影响到它。他用一小块同样不受影响的蜥蜴皮擦拭刀尖(他的手套内侧和披风里头也都缝有一层这样的皮),发现在此期间曼努尔完全没因这些小动静回头。
没准曼努尔已经打开匣子看过了——换了费勒有这样的权限和能力一定会那么做的。
打开、关上、这能比杀只虫子难多少呢?
……不过要是他还没看、现在就是个好机会。
费勒左右看看。艾柏克和曼努尔刚结束一次斗嘴,因为后者称呼前者“阔太太”——可惜没打起来——那之后曼努尔一个人走到了队伍的前方去,似乎打定主意不要艾柏克出现在他的视野里。要是这时候曼努尔要做什么,说不定艾柏克愿意和他唱唱反调。
“队长,我尊敬的队长。”说干就干,他轻快地追到曼努尔身边去,满怀恭敬地弯下腰,让自己的视平线比卓尔更低,“也许我们该做点儿实验,确定匣子的耐酸性什么的……”
“我劝你别做多余的事。”曼努尔冷淡地看了他一眼。
费勒赶忙举起双手,再接再厉。
“我可没打算私自做什么!您看,这里到处都是会喷酸液的虫,我实在担心匣子里的东西有损。另外我们也可能遇见其他。不,没什么,我肯定能揪出所有小偷,但要是您肯确认里面的东西是否怕这些,对我们来说有益无害不是吗?”
他讲得合情合理,连自己也快相信了,然而曼努尔只是用鼻腔发出一声嗤笑。
艾柏克就是在这时赶上来的。
“你们尖耳朵——”他吵得费勒耳朵发疼,但他完全不介意,因为这很可能让曼努尔不高兴,进而演变为卓尔与矮人间的另一场新争端,让他这半卓尔能有浑水摸鱼的机会。
可曼努尔用比念咒还快的语速念道“闭嘴,那是个杂种。”
……哦!
费勒舔舔牙尖,迟疑该假装没听见还是抗议几句……没等他想好,曼努尔已经又和艾柏克边争吵边往前去了,他们的话题很快绕了三个弯,完全没再谈匣子的事儿。
……行吧。
费勒耸耸肩,仍由自己落在他们后头,在心里做了个鬼脸,假想前面的是两个木头靶子,嗖嗖往上头扔小刀。这让他快速恢复了好心情,直到拉维的声音幽幽地飘进他的耳朵:“你真的需要这么多刀吗?。”
“女士……!”费勒差点像被踩着尾巴的老鼠一样叫出来。他发誓他现在满脸无所谓,但突然开口了的拉维还是吓得他乱了呼吸。
“啊,呃,我是个游荡者。游荡者永远都该能拿出武器,就像法师总能备好合适的咒语——尤其当每个人都有这样的认识,拿不出来的话你会死很快……”瞎扯,带得多的人死得也经常不慢。犹豫用什么来做应对的一秒就够对方结果你。
不过费勒也不全是在说假话。
啊,他身上已经有太多东西了,实在不需要再增加额外的分量。他的鞋尖藏着刃、手套里嵌了薄铁片、手背盘着一卷经过处理的蛛丝,四肢和饰品就更别提了,一切不影响他体型的地方几乎都被塞满……即使负责武器供应的拉维也不会知道他能掏出多少“小惊喜”。
“空出一只手比较好吧?双持短刃又没圆盾,年轻人,你怎么应对突发情况?哦等等,要是资金足够我能给你弄柄长点儿的宽刃,它的防护范围更大。”
“不,我喜欢短刃。”费勒目视前方。纯血卓尔的全套甲怎么看怎么像没剔鳞的鱼,真难看!他将这种坚决的排斥与审美结合在一起,坚定地声称就是不喜欢与笨重的东西共舞。
这是结束话题的暗示,可矮人对此满不在乎。
“你不会是用不动吧?”
半卓尔抬起半边眉毛:“拉维,好姐妹,我好像听见有人因为自己是强健的矮人就轻视其他种族的体力。告诉我,我是听错了对吗?”
下一个瞬间,他的指尖感受到气流湍急地拂过。
拉维的护手“敲”了过来。
费勒滞后半步躲开。
“看嘛,我就说你需要更大的接触面来做防护……”拉维嘟嘟囔囔地说。她当然没用什么力气,但半卓尔敢肯定自己要是接了这一下会不好受——这和他用的什么武器可 没关系!
啊不,有分量的刀可能干脆会脱手,那在战斗里算谋杀了!
费勒瞪着她,摸向自己的腿侧。
拉维转过身看他。
他的手往下滑,错过冰冷的刃身与泛着凉意的皮肤抚到粗糙的颗粒。
他拿取,他交付。
“……少说两句吧、甜心、来点儿蜥蜴干?”
他亲昵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