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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这里哦——”
幸若和花拉了拉姐姐的衣摆,然而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这是某种捉迷藏吗?
和花看着努力叫着自己名字的姐姐,不解的歪过头。
“我在这里哦?”
她朝姐姐挥了挥手,还踮起了脚尖。
幸若和成依旧像是没有看到她一样,四处寻找着。
周围乱做一团,有人在安慰和成,也有人和她一起四下寻找和花。
和花抱着手机的几册书,还是那么呆呆地看着大家。
“我在这里哦。”
一步之遥的姐姐看起来越来越慌,冷汗顺着发辫和额角低落。她来回在书架下和窗台边走动,就是不看在她面前的自己。
“我在这里哦……”
从有记忆开,幸若和花的世界总是像蒙了一层雾,又或者说像与别人隔了一池水。她的声音和视线咕嘟嘟地透过某种无法驱散的介质,慢慢扩散折射到外界。有一阵的咕嘟嘟和呜噜噜后,别人有些扭曲的回话和动作再返回到她身边。一切都模模糊糊的,并不真切。
所以她会饶有兴趣地看着蚂蚁一点点把食物搬回巢穴,看蜘蛛慢慢在树枝之间来来回回织一扇网,或是天上的云渐渐流动,最后缓缓散开消失。
足够慢又足够恒定,可以慢慢地透过雾气,把双手和目光落过去,感受得真切。
那些变化得太快的东西,她就没法好好看懂。
光怪陆离,又遥不可及的世界中,和成是她的锚。
只要追逐着她,就能知道自己在哪里,之后应该做些什么。
和花看着已经开始崩溃的和成,周围吵嚷的声音一圈圈随着深海的波纹荡开。
她想了想,开始伸手给姐姐编辫子。
她喜欢给姐姐编辫子。
姐姐那么好的人,当然应该有更好看的发型。把能找到的装饰全部给她,让她变得更显眼也更好看。
而且这么做的时候,姐姐总是看起来很开心。散发着温柔又放松的气息。
和花认真地梳理着手中的发丝,细致地分成三股,再左右交叉。
和成比她高了不少,她要伸直了手才能编得整齐又漂亮——一般来说,和成这种时候总是会体贴地蹲下来,或是坐着,半靠在她身上。
不过没关系。
和花垫了垫脚,把手伸得更直。
或许编完这跟辫子,姐姐就知道游戏结束了,可以不用假装看不到自己了。
她想了想,还把自己的蝴蝶结拆了下来,绑到姐姐头上。
然而下一秒,蝴蝶结又回到了她的头上,自己精心编的辫子也消失了。
和花睁大了眼睛,大脑空白。活像见到比自己还大的鱼的三花猫。
这是什么?为什么?发生了什么?
和成在周围人的劝说下似乎是找回了些理智,在窗台放了一块糕点,和众人一起离开书房。
和花没有多想,只觉得姐姐放了,那必然是给自己的,于是伸手就去拿。
是担心自己会不会饿吗?明明之前才吃了东西。
还在震撼中的和花的脑子只来得及做这个反应,就看到自己的手穿过了糕点,什么都没拿到。
她有点委屈,这是和成特意留给自己的。
是姐姐给她的。
已经是她的了,为什么拿不到呢?
然后她后知后觉,开始慌起来。
和花本能地想到和成身边去,握住和成的手,让和成把自己抱在怀里。
但当她跌跌撞撞跑到和成旁边,拉住了和成的手时,和成也没有回头。
和花看着和成的背景,眨了好多好多下眼睛,看着和成消失在另一排书架后。
姐姐看不到自己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这里。
自己走丢了。
她花了一点时间明白这一点,然后还是那么紧紧地抱着怀里的书——或许这几本书能帮到姐姐——走回到自己最开始和姐姐分开一段距离的书架旁蹲下。
姐姐说过如果走散了就在原地等她。
和花看着书房的天花板,一动不动,一点距离都没有偏。
她眨着眼睛,听着混沌又嘈杂的声音,像是珊瑚礁中的鱼一样吐着只有自己能听到声音的泡泡。
姐姐会回来找自己的。
在这里等等她吧。
姐姐是不会离开自己的。
和花像是对这个理论非常信服,还点了点头。
她看着天花板,一道道数那里的木板的数量,直到自己都有些困,迷迷糊糊打起瞌睡。
忽然,像是突然被从水中被捞起一样,她的五官突然清晰起来。
和花睁开眼睛,双手还抱着那几册书。
她四处看了看,又慢慢沉到自己熟悉的状态中,意识到这里是五楼的楼梯口。
但是比起好奇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来到这里,她清晰地看到了自己最熟悉的色彩。
“和花——”和成急急忙忙地朝她跑来。
于是所有的疑惑和担忧都随着气泡炸裂消散,她重新找回了自己的锚。
“我在这里哦!”
谢谢过年塞刀的无情友人.jpg 写不出欢快的东西,来点阴间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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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将装饰精美的白纸张折成四折,将其展开的话可以看见以下文字。字迹娟秀有力,能感受到写信的人对此信十分慎重对待。
父亲与母亲还有兄姐:
如见此书,便是不肖子女 堇已早一步离开尘世。女儿此番前來東京,是为处理土佐家背弃契约一事,如今已处理得宜,土佐家遭此打击将退出舶来品之市场。矢口家的商途将一帆风顺,期望兄姐掌舵后能将事业发展更为强盛。
女儿不幸被事故卷至隐世,遍寻不著出去之法。无故被卷入之人,不只有堇一人。此隐世异常凶险,到处是吃人之物。到处是地狱之景,若无前来送信之友人,不可能有写此信之机会。
直至于此隐世,方知生为女子,乃有诸多礼教限制。平时女儿生性顽劣,让父母与兄姐烦扰,如今才知兄姐平日责骂之苦心,实在无颜见矢口家先祖。女儿得上天厚泽,能承欢父母膝下。女儿受尽父母兄姐宠爱,却还来不及回报分许,实在汗颜。
(此处有水渍晕开之痕迹,有几句被划除。)
若是友人带此信与您,请不要为难于他们,无法带女儿尸身去见你们之事。在无法用常理来说的神隐中,他们也是自身难保矣。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多次舍身相救。仅是无常凶险,将女儿先一步带向彼岸。
女儿与他们互相扶持,经历过百般苦难,已如同亲人。请将女儿所累积起之钱财,悉数分与友人们,那些本是想去寻长崎家少爷之用,如今也用不上了。那些钱财约有万馀两。算是答谢多番凶险,舍身来救的友人。
若长崎家的少爷来寻,便说女儿已远嫁海外,莫将实情说与他。就说女儿喜新厌旧,见到比他更美貌之人便移情别恋。若他没来寻女儿,请把妆盒里陈年书信全烧尽,葬于我衣冠冢前的樱花树。
愿女儿之祈求上达天听,祈望父亲与母亲及兄姐此后身体强健,人生平安顺遂。恳求父母兄姐莫因堇之死,而心碎烦忧,否则堇于九泉之下,也会悔恨难平。如真有佛法说的轮回,愿来世再生于矢口家。
不才女 堇 绝笔
想写的都写完了!好耶!
推荐bgm:《美貌の青空》、《赤とんぼ》,谢谢大貫妙子(
字数:3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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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遇见一个武士。
现在想想,应该去记那是哪天的,但那时候觉得哪天都一样,故而不知道。
天气我倒是记得的,很阴,云层灰扑扑的但没有落雨,客人比平时少一点点。
我那天应该已经累了,躲在栅栏的角落看蜻蜓。它们飞得很低很低,几乎要扎进行人的头发里。有些人害怕呀,就挥手去驱赶,真碰到了么又跳着脚不停甩手,很好笑的。
我自己都不晓得是在看蜻蜓还是看这些人,反正看了好一会儿,结果快乐过头,偷笑的时候和一个过路人对上眼了。
我只好对他也笑了笑。
然后他就冲进店里来了。
真是冲进来的呀、吓我一跳!
我觉得这该是我的客人,因此不错眼地看他。
他个儿不高,手腕比我粗两圈,穿得得体,并不是那种一身短打的穷浪人,佩刀看着能当许多钱。此外还有一头好头发,连带着眉毛胡子也浓密。
我直接就决定了要叫他“茂大人”。
茂大人并非无礼之人,也没有喝醉,规规矩矩就把佩刀交给了夫人。他果真是冲我来。我有些得意,又有些怕。
我接客一年未到,尚是新造,见我是要多花一倍钱的。大多的客都因此要把一刻用出两刻的价值来,少叫几声、懈怠片刻都是不行。
茂大人有些奇怪。
我拉上隔断点了灯,他坐在那里,不言不语。我替他脱衣,还被他捉了手腕。
那是很不象样的一阻,没多少力气。我想着,这位茂大人虽是武士,但可能像文人那样喜欢女子主动。这一年我已摸出许多门道,便没有妄动,而是先抬了头看他此刻模样——若他鼻翼翕张、目光灼灼,我就可以继续褪他衣服。若他面色沉郁,则多有隐疾,我需换别的方式服侍他。
直到这么近的距离,我才发现他有双年轻的眼睛,黑白分明,还很湿润。
……哎呀,他不会要哭了吧?!
“大人?”
“你原本就叫syayo?”
“是sayo呀,大人。”
我翻开他的手心,在上面一笔一划写名字的汉字。这是太夫特意教我的,说我若先练熟、再缠那些客教我然后写出来,他们就会觉得是收了个聪明的女学生,记我更久些。
我想要茂大人记得我。我没告诉他原本我是叫“蜻蜓”的。
接下去我再脱他的衣服,他依旧笔直地僵坐,不过没有再拒绝。我吹熄了油灯,将他的手放在我身上,他立刻很有趣地绷紧了脚趾头,好像马上要逃跑似的,我只好放弃些花样,牢牢扣着他的十指。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武士。
其他人在这里,都是从兄长、父亲的身份里解脱出来,恢复成一个纯粹的男子(虽然也叫我们以父兄称呼),可他在这里反倒变成兄长、变成父亲。他的态度该是对着家里受宠的女眷,而不是对着我——虽说外面的男子大抵是不会和女眷交合的。
茂大人很安静。情热时他既不叫我,也不要我唤他。直到情散温存,他帮我把衣服披回身上,让我别喊“大人”了,告诉我说他是“政一”。可我一喊“政一哥”,他又生气地把我推开跑掉了。莫名其妙!
我以为他不会再来。
可只过了两三天,他又在栏杆外头看我。
那日天色应当是好的吧,可他嘴角拉得很平,看着好生阴沉,让我怎么也想不起到底天色是晴是阴。我冲他笑,他别开头往我看不见的方向走,不知去了哪。
过了一日,他带了个草编的蚱蜢又来寻我。我不喜欢蚱蜢、我喜欢蜻蜓,但送的总是好的,我就把它放在梳妆台上了。
哪想之后他送这些东西就越来越多了!纸折的青蛙啦、草编的小兔子啦、编织平平的手鞠球啦……其他姐姐都笑话我,说茂大人尽送我些哄小孩玩的东西,分文不值。
她们是对的。
我不喜欢这些,可我也不喜欢大部分艳丽的东西。
娇嫩的花越是美丽,就越有多的人要来蹂躏它。他们都盼着快快地扯散它的花叶、叫它落到泥里去,这样他们便可惋惜地说“那花我是知道的,极娇艳,可惜呀……花期过了,你是看不到咯!”
我喜欢不那样红的脂粉、颜色洁净的衣服、不必微笑的相处……对了,还有游水。
我好喜欢游水,去浴池时总爱潜下去片刻,再偷偷钻到不合的人边上吓她一跳。
池子那么小,划几下手脚便到顶,小腿一蹬便到底。我在木栅栏里觉得自己是笼中鸟,到浴池又明白了缸中鱼。
我还喜欢茂大人。
我枕在茂大人的膝盖上说这些东西给他听,他一点都不嫌没意思。
他也说很多事情给我听。
他说他有个叫纱洋的妹妹,说她怎样在田埂间捕蜻蜓。
我说我也扑过。
他说纱洋喜欢甜味,睡觉时偷偷含着糖块,睡迷糊忘记了嘎嘣一咬崩了牙,大人们吓了一跳。
我说我也喜欢含着甜丝丝的花叶睡。
他说纱洋是家里最小的妹妹,最喜欢他这个哥哥。
我说我也最喜欢政一大人。
他说:“不一样的。你和纱洋也是两个样子。”
……沙羊,你怎么敢和他的纱洋比。
我惴惴不安地爬起来,去拉他的手。
他问,“沙羊,你想不想出去?”
出去……?
出去做什么呢?我已经不是那个渔家的蜻蜓了。我的衣服谁来洗?我的饭食谁来照料?
再说不说找不到回去的路,即使回了,我养细了的皮肉禁不起磋磨,身上也没有多少力气,出去是找不到事做的。我见过因年满被放走的那些游女……她们有的直接去了切见世,离开的要不了多久也又回来继续找差事。回来的人个个都比走时要憔悴,姐姐们说这还算好的,没回来的多半是 死了。
我害怕离开这里!
可我把头伏在他的膝盖上,握了握他的手,什么也没说。
茂大人仍旧常来看我。
他每回都会去见夫人,但和夫人好像闹得有些不愉快,连带着我的日子也难过了起来。
夫人给我安排许许多多的新客,里头有几个故意折腾人,无论我怎样小心地服侍都会被发作。我身上疼,夫人又不给我药,疼得我总是哭,这下眼睛也更看不清了。
我是不想在茂大人面前哭的。
我喜欢他。不是女人对男人的喜欢,是……要怎么说呢。
他像我一直捉不上的蜻蜓,像一个很好、很好的梦。只要他还在,只要我还能继续奔跑,就可以把这美梦一直做下去。在梦里,政一大人是我的兄长,我是流落到花街的武家小女儿,他家当然是不允许这样一个女儿被找回去的,于是他偷偷给我赎身、帮我置办了房产、常去探望我。出去后我们就不缠绵了,但总亲密地拉着手说话。
但那些伤痕不许我做梦。
茂大人和夫人大吵了一架。之后日升月落十多次都没再来。
夫人抱怨他不是真心实意,她实在告诉他分几次买身的价格和一次缴清不一样,他竟勃然大怒地跑了,如今只给了三分之二、也不知剩下的还给不给。
说也奇怪。我本来是不想走的,如今每次走过那些幽深的巷、看见墙外深深的水渠,竟又频频想起阿妈带我来时我是如何欣喜地记住那些曲折的路、说着赚到钱了一定回去。
……是呀,我到现在仍记得那路是怎么走的。
茂大人终于又来了。
这一次他消瘦了许多,但是眼睛格外亮。我看到他身上有透出血的绷带,还有许多青紫瘀伤。
我们小心翼翼地温存。
他告诉我他叫池间政一。
我告诉他我私下称呼他“茂”。
他笑得好厉害,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柄肋差,问我想不想剃了他的胡子看看。
我碰都不敢碰,说,没有那个必要,我认得出这双黑眼睛。
他于是自己给自己净面。
说真的,相貌平平,下巴有些短,还是蓄了须好看。
但,我真喜欢。
年轻的政一给我一个小小的包袱,说,“沙羊,你没办法和人对抗,只好逃得快点了。”
我未反应过来,他便一刀劈了屏风!
再一刀、是砍向了屏风后的客!
我听见惨叫。从客的嗓子、从姐姐的嗓子,从我的嗓子里。
姐姐和客在叫“杀人!!杀人了!!”
我在叫政一大人。
政一大人也在喊叫。啊啊,他是在笑的,笑得发抖。
咦,沙羊,你怎么还在这? 他刀身一抽一转、劈了油灯。
跑!沙羊!
……快跑,我的纱洋。
柳屋烧起来了。
我跳进水里。我已经不是若虫,水不肯帮我、使劲将我的四肢向下压,如夫人砸姐姐们高耸的肚子一样从我肺里挤出气来。泪也要从我眼里逃出来。
政一大人……他凭什么这样待我呢?!
我想回去问个明白,于是反抗它。
我从未反抗过谁,但竟赢了!
但,待我离开水中,政一大人、柳屋、花街都已远得看不见了。
包袱里的东西是拿油纸包着的。
平安符、草蚱蜢、户主为池间政一的一间房址、两页汉字为主的信纸。
还有——
池间纱洋的籍牌。
【前置完】
字数1225,一种前情提要。
碧蓝的晴空,偶尔有几朵飘动的白云。枝头啼唱的不同鸟儿,在满布浅色花朵的树枝上跳跃。若是在过些天,便能看见浅草公园里的各色花朵争相开放。待到春季的美景,肯定更让人愉快吧。熙熙攘攘的人群,都在往同一个方向前进。
那栋新建的扶摇阁,便是众人的目标,当然也包括她自己。矢口堇心情愉快的想道。她拎好装满首饰的深褐色小皮箱,与众人不一样的悠闲。和服内衬里用和纸谨慎包好的那东西,重量让人心安。等到见到那人,便能给予这件事一个结尾。无论是好的结局,又或者是坏的。她都会欣然接受,。
尽管昨晚才抵达此处,想在此绕绕看看的心思却在一路上挥之不去。好不容易来到东京,当然得先去东京新地标──扶摇阁一瞧究竟。以崭新的西式风格矗立在保守的东京市区,连里头也是华丽的……似乎是巴洛克风格吧?听说今日还有东京百美人的选拔,她怎么可能不去参加。指不定会有男子为了博美人一笑而掷千金,这可是大好的赚钱机会。皮箱里的首饰就是为这事特意去采买的新商品,无论是仅用平安绳结绑起的圆孔玉石,又或是近期大受欢迎的西洋款式。
矢口家的事业是与洋人进口那些舶来品,稀奇古怪的东西见识多了。甚至由于她的任性,兄长们便偷偷念些洋文书给她听。要是她是男儿身,肯定可以吸收无限广瀚的知识吧。堇有时会这么想,但比起那些虚无飘渺的如果。她更珍惜愿意支持她偷读洋书却不善言词的父母,还有嘴巴毒却比谁都珍惜她的兄长,温柔婉约却总板着脸教训她的二姐。身为女子身的不便还有繁琐的必须学习的礼节,那怕加上女子该学会的一切事务,跟他们根本无法相比。
光想到深爱自己的家人们,她胸口那处便会暖洋洋的。那怕得牺牲些什么,也得让事情往最好的地方发展。她想起游览之后该做的事情,收敛了些许雀跃的心思。但又再度展开明媚的笑容,头上的垂坠丝绸,随着她踩着木屐的缓慢摇晃,布料边缘的红线反射着冬日的暖阳。路过的某些人好奇的停住看几眼,偶尔会投来惊叹却又不赞同的目光。
堇却只是挺起胸膛,继续往她的目标前行。这可是父母亲给予她的年节礼物,全凭她喜好挑的布料振袖。上头的绣纹可都是请最好的裁缝,一针一线绣上。无论是那缀于布料尾端的纤细蛛网,又或者是绣娘仔细绣上的彼岸花。尽管在一些嘴碎的小人眼里,不照他们心思所想,这就是淘天大罪。但一想到今后变数,便觉得能穿喜爱的衣装时,就尽量穿上吧。
无论是擦身而过的家庭,又或者是三三两两的恋人或朋友也好。在这东京就连路人的衣着,都能看见最新的时代流向。就算那群守旧的老头子在不想承认,如今西化的潮流早已推着时代前行。待她走马看花的散步至扶摇阁,那排队的游客早已排到另外一处去。百般聊赖的堇瞇着眼,用手指从上一层层向下数。楼层实数就有13层,比周遭所有平房都来得高耸入云。以崭新的西式风格矗立在传统的城市。
她排在长长的人龙之后,仍然在心里愉快的清点箱子里的首饰。而这时的堇,并没有想到扶摇阁,会比另一处更早成为人生的转捩点。今后的人生,她肯定会无数次想起这个地方,但不知那时她会在在彼岸还是人间,又能否与那人见上一面,或者是直接再也见不上一面了。
字数:30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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鹭之宫澈好像无所不知。
他读过数不清的书,能坦然接受各式各样的知识与命运。
这样的人受神喜爱也不为怪。
如神明是为某人而建造此处,此人除鹭之宫不作二想。
他想要有趣,神便给他一场游园会。他想看夜景,太阳便不升起。
在场众人要么受他庇护,要么同他有旧:渡边家的两人与他往来密切,天弥屋的小冬音是他义妹。扶摇阁的木偶阵凶险,他大摇大摆去闯,它们竟退避三舍。
至少他在这方世界,应当全知全能。
因此当他空白了几息,说“康正君的命牌已坏。符我可以做,但人死不能复生。”
纱洋未能意识到那是在说渡边康正已死——或是不愿去想。
她满心都是失了依附的渡边朝颜,又问:“如果让渡边大人不再是人呢,他能作为人以外的东西回来吗?”
“回来?或许会……若真神厌恶这份赠礼,想必会让康正君的灵魂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虽然可能仅限是这里。”
那是什么意思呢?只要外头的他人不知渡边已死,他就能继续活着了吗?纱洋还待再问,鹭之宫已经又笑着招呼起众人:不说这个,表情别那么沉重嘛,难道他死得不精彩吗。
远不够。
纱洋卷起袖子,回想渡边倒下那会儿是什么样。面团被压成各种形状,像人的皮肤一样柔软。说也奇怪,明明片刻前照政君放下他时她还搭了把手,那时他的身体尚有余温……如今她却全想不起他死时的神情了,只记得他眼睛瞪得很大,眼窝四周围都在渗血。他没能质问谁,也没能怒视任何人,血很快糊住他的五官,从他的喉咙里倾倒出。渡边紧紧捂住了嘴,手套在脸上留下了指印。他大概还尝试吞咽了,可碎肉依旧从他指缝间零零散散地落下,鲜血将他的手套完全染红,叫纱洋想起脖子断了一半的家禽。它们会微弱地并着气音咯咯,直到再也发不出声。
——十分短暂,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如果能再来一次,哪怕只有须臾……
纱洋想起另一双眼睛。它映在将熄的油灯里,明亮地注视她。
【——沙羊】
说不清是被惊醒还是在逃避,纱洋如梦初醒地低下头。被揉了太久的面团已经发僵发硬,难以补救。
“哎呀,没做好吗?”旁边传来衣物摩挲的响动,她一偏头,鹭之宫将双手笼在袖中,饶有兴致地看着那团面,“您看起来状态不佳,池间小姐。”
“鹭之宫大人。”
她是记得的。当她复述渡边康正的死态,他是一幅如何遗憾又嫌弃的神情。
想着这样的东西,纱洋问出口的却是:“将来谁会看顾朝颜小小姐呢?”
“朝颜么?康正君若有安排,那自然应当是有人照顾吧。若实在无人,我多看顾也就是了……虽然说,康正君恐怕不乐意见这样的事发生。”他称呼得还是亲密,说得却又十分随意,一只手还在发坏了的面团上拍拍打打,像在闲话家常。
纱洋心想,渡边这死相定不如他的愿。他会想再来一次吗?她在心里数数,一到十、十到一,两次来回以后鹭之宫还在和面团较劲,纱洋告罪一声,把它丢进垃圾堆,打开水龙头。
水声潺潺。
“鹭之宫大人。命牌是人人都可做得的吗?”
“自然不是。”
“要由什么人、如何做呢。”
“这是渡边家家传的东西,旁人没有那样容易做得。怎么,池间小姐感兴趣么?”
纱洋将脏了的餐盘厨具堆进水池,一样一样地清洗。先是砧板。砧板需大力些洗刷,而后是餐刀,要拿软布细致地揩净。
“要是看了那样家传的方法,我等能够学会吗?”她仔细做着这些做惯的家事,无比平静地说,“有一个已死之人。我想将他叫起来,问他几句话。”
“啊……要叫出已死之人,这可和命牌不是同一回事呀。”餐刀反射出鹭之宫的神情,他像要揽客的卖货郎般,两边嘴角扯得老高。
纱洋擦干了刀,将它稳稳放到边上:“……做这样的东西。究竟是想叫渡边大人活、还是想在特定时候叫他死呢?”
她有些太用力了,餐刀叮铃铛地响。
“这我可无法回答。不过就我所知……”鹭之宫弯身向她,鬼火一样的眼在眼眶里游动,缓缓地飘来。他像在说一桩秘闻、压低了声音,“康正君能够安然无恙地活到这个年纪,可多亏了他家中一片拳拳爱护之心啊。”
水流声不停,纱洋任凉水打在手腕上,略略抬了头问道:“鹭之宫大人。您是什么呢?”
“嗯?我能是什么呢?”
是我未曾见过之物,纱洋想,新造上方是太夫、太夫上方是豪客、豪客上方是权贵、权贵上方又有更上方……
“太高了,我不知道。”她无知地说,无知地问,“叫出死者这样的事,也有可能办到吗?”
“兴许可以呢?虽说可能要付出的代价将比血肉更重……”鹭之宫仍将嘴掩在衣袖后。他听上去趣味盎然,但眼睛……绿色的玻璃、镜头、深深湖水,他透过那些无情的东西打量她,“池间小姐说笑了,我并不比各位要高到哪儿去。”
纱洋望着他取过那把餐刀,谈笑之间便在指腹割了一道。细细的血流蜿蜒滴下,如太夫的泪水、少女的初潮。无可预测、无可阻止。
她只是看着。
“被割伤了,也会流血。”鹭之宫搓搓手指,血做的胭脂晕开了,糊满了他的手,“我也就是这种东西罢了。”
如果人是“这种东西”,有真神邪魔也不荒谬。
那么……
“您会因无知发笑吗,鹭之宫大人?”
“我会因许多东西发笑…只要是好笑的,有趣的。”
原来如此。
纱洋将鹭之宫的手牵去水流下。冲洗应当是疼的,但后者满不在乎:“不是什么严重的伤,不劳池间小姐动手。”
她假作没听见,自顾自地替他包扎,他也未挣开,只又在脸上挂了笑。他一定知道她想说些什么,然而不言不语,等待罢了。
纱洋在他眼中看见自己。麻木将死、平和至极。同被参拜的木像无有不同。
“若想学那样的术法,需要付出什么呢。”她迎上他的眼眸问,“我想看一个人后悔,可他已经故去多年。”
“这我并不清楚,这样的事我也仅仅有所耳闻……最终是否成功,也无人知晓。真神或许会实现你的愿望,但必然也会取走些什么。”
我有什么呢?她盘算起来,一间宅子、连带宅子改的铺子,在铺子里过活的自身,一些小钱,再有就是两个姘头。
鹭之宫适时地提醒:“你自身的,或是其他什么人的。”
她与其他人均是缘浅,如何能做代价呢?
“那代价大抵只能从我自身取,也不能够愿望成真。”纱洋笃定道,但又问,“您是从哪里习得这些呢?”
“您若是有心想要尝试……若当真能安然离开此处,我也可以为池间小姐引荐一番。只要您真的乐意——”
今日灯亮,白色灯光那么地亮堂,叫她有想起西洋人的相机,据说那东西可摄魂,最好在闪光灯亮前逃跑。再者凉水已冲得她手指发疼,她该说“恕我失言”,离开这里去找一块干净的布擦擦手,再倒一杯热水让它暖起来。
纱洋拧上水阀,龙头不甘地滴了最后几滴泪。
她一步也未走,伸了一只滴着水的手,向鹭之宫:“可以拉钩吗?”
“啊呀,池间小姐要将我的小指切掉么?”虽然这样说着,鹭之宮却没有惧怕的样子,说说笑笑地就伸将手递给了他。
“失礼了。”纱洋避开他受伤的位置,轻轻将他的小指勾了一勾,画了个水渍印的章。
“若我未能离开此处,或您决意留下,约定自然作废。”
“当然。”
“如像您所说能安然离开。便有劳您。”
“我记得了。”
她说得都简简单单,没念任何一句倘若食言的咒。这些东西是没有用的,她曾百般真心地和人约定要吞千根针,但归根结底也没有兑现。
“……您所求是什么,鹭之宫大人?”
“唉…我以为池间小姐和同伴们都应该早已明白我所求的。”鹭之宫撇下眉,可他的失望是假的,在纱洋眼中,他就快大笑出声!
“只要您有现在的这番心意!只要您不辜负我的期待!只要您……演出一场好戏,我还有什么其他所求呢?”
她有他在咆哮的错觉,可回过神来,鹭之宫明明是彬彬有礼。
“这戏是要给谁看呢。”
死者们会来吗?生人们看得见吗?若取悦了神、是否可有嘉奖?
鹭之宫弯腰按一按胸膛,手臂漂亮地伸展,做出邀请的架势:“若有那一天,我自然是要来支持池间小姐的。”
——备受期待。
纱洋该笑的。礼貌地、客气地、受宠若惊的……仿若对代价一无所知的。
可她最终只是安静地行了一礼,像将要干涸的溪流般叹息。
“感谢您。”
【如若他后悔——】
【如若他说,沙羊,别走。】
【我就笑话他,政一大人,看您这傻样子!】
【……将这身性命换予他。】
字数:2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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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真是好。
地上的泥都干了,刚刚干的,在这样的泥地跑起来肯定很舒服。可惜我走得好累,脚都抬不动,肚子也咕噜噜、咕噜噜地蝉一样叫。也怪我,我早点时间看到草堆里有人的手脚探出来,老忍不住叫着往前窜,芒草在我腿上割了好多口子,虫子闻到了就咬我,拿我的血吃大餐。
不知道阿妈怎么还能走得这么快。
“阿妈!阿妈!我饿了!”我扯着嗓子喊,阿妈根本头也不回。还好我喉咙难过,咳出来的声音很大,阿妈这才想起来回头看我。她的脸绷得好紧,我一下就明白她要问我是不是病了,赶快抢在她前头说:“阿妈,我渴!”
阿妈的肩膀这才垮下来,走到我身边来。大概是因嘱咐了我太多话,她喉咙也干得厉害。
我本来就很怕要习字,阿妈还吓唬我一路都在讲“蜻蜓,你过去了一定要听话些!机灵些!贵人们喜欢会插花、会茶道、会读书写字的,你学会了就能过好日子,想吃什么吃什么!”弄得我不停在咽口水——主要是紧张的,只有一点点是馋。
我哪里学得会!
我知道一种红色的小花芯子里有甜味儿,有种细且白的草嚼久了有清香,但我又不知道它们叫什么……到了城里要从哪里找到这样的花来做插花?再说了!花折下来马上会软趴趴地焉掉,根本支棱不起来,又要怎么摆得好看呢?
茶道就是泡茶吧?这倒简单,往茶壶里添水罢了,傻子都会,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学的。
读书写字就太可怕啦。
为什么要学文字呢,能按手指印不就可以了吗?那么小的纸上全是更小的横横竖竖,意思还都不一样,变一划就是全然不同的东西,健康人看着都要眼睛疼,而且我没和阿妈说,我早看不清楚了。白日还算好,可到了暗的地方就跟瞎了一样,更糟糕的是在水里,眼睛瞪得再大我也只能模模糊糊看个颜色,可是蚌和石头都待在一起,压根分不出来。
以前不是这样。以前我分得出好细小的鱼苗、蚌张口吐泡了也是我第一个瞧见,都是去年得红眼病以后才这样。我害怕,我不敢和阿妈讲,那阵子她老是说“蜻蜓,苦命的蜻蜓,眼睛坏了谁会要你哪!”还好我眼睛渐渐不红了,但大半年了还是没法再看到蚌壳上的纹路,只有凑近摸上去了才晓得,可能以后再也不会好。
阿爸阿妈可能还是看出来了、因为这样才卖我。
可恨的红眼病!我手脚比哪个兄弟姐妹都长、游水也快、眼睛又尖,本能做个采珠的好手,现在却要去习字了!
那条路好长好长呀,我数了十个十、又数了十个十……之后就不算了,只记得太阳落下去了整两次。当它第三次往房子后面藏,我们到了一个特别好看的地方。门头像大船的船杆一样高,气派极了,而且不知怎么弄的竟是比鱼鳞还好看的红色。我伸着头往里看,道路两边有好多鱼笼一样的栅栏,但漆得极为精细漂亮,里头有许多穿着彩衣、面色粉白的女人。明明该到做饭的时候了,她们却一点儿也不忙碌,都在那猫儿似的或坐或躺,也没人像赶猫那样催她们去做事。
真好,要是我能去那里就好了。
我猜栏杆和门头都是掐了无数多花汁染的,因为不仅颜色好看,这门里还有特别香的味道,可惜阿妈不许我细看,埋头拉我又走了好久,走到香味儿都没了,终于绕到一个窄窄的走道。这里的房子就好亲切,灰扑扑的,七拐八弯隔出好多间、住了许多人,地上有被踩扁了的小鱼,猫猫鼠鼠还有跟我差不多大的小孩都贴着墙根走。
嗨,也是,那些好地方都是给漂亮小姐住的,能买我的么——应该就是这家卖鱼的铺子吧。
果然阿妈把我带了进去。
她和老板说了几句,接了个沉甸甸的袋子。袋口没扎紧,我一眼认出来里头都是钱。这一袋满的……我竟值那么多!
我满心欢喜,阿妈却要哭不哭、一遍遍用力揉我的脸,“蜻蜓哪,蜻蜓……听话,机灵些!”像我以后不回去了似的。
我捏住她的手悄悄说,“我会很乖的,等老板答应、我就回家看大家!”
我喜欢阿爸阿妈,喜欢阿兄阿姐,最喜欢小阿妹。阿兄有点儿愣、个儿矮,做不来卖力气的活,阿姐嫁了,妹妹还小,自然只有我最合适。阿妈平时也说家里就数我最听话最聪明,可疼我了,这好地方定是她费大力气找着的。就算老板不给吃食,这么大的地方也够我翻到人家不要的饭。再说我本来也杀鱼,去鳞也不是没干过,勤快些一定学得会……不习字就行。
我赚到钱,一定不会丢下家里跑掉的。
阿妈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老板叫我洗了脸擦了手脚,还教我重新编了头发。
然后你猜怎么着?
他又把我带回那些漂亮的房子啦!
我被交给一个浑身香味儿的夫人。她有些嫌我,说“黑乎乎的,像个猴子。”
鱼店的老板帮我争辩,说,“养养就白了,她手脚细长,眉眼长得秀气哪!没准能成太夫。”
那夫人听了这话,笑了,轻声细语地看着我说,“这得有九岁了吧?我一眼看得出她是什么水准的货。”
不知怎么的,我一下听出来了——她是嫌我年纪大。
她不要我吗?我的心一下提起来了。
“我可以学呀、夫人!习字泡茶乐器插花我都可以学,我、”我迎着她的眼睛,有点儿心虚但还是说,“我学得很快……”
夫人又笑了。她把我领走,说我不必学这些。
她带我进了漂亮房子,地上头上都是全未被水泡过的新木,踩着有些滑。夫人走起路一点声音也没有,我想和她一样,于是踮着脚一步一步地挪。我太慢了,那些漂亮猫儿转头看我,她们贴在一起,把小半张的脸藏在袖子下面,只有眼睛弯弯。
夫人说:“蜻蜓太便宜了,你以后叫沙羊。”
“沙羊是什么?”
“蜻蜓。”
“哎?”
“沙羊就是蜻蜓。”
我竟问了这么笨的一个问题,真是想哭!
可夫人说,
“这样很好。
“你就一直这样吧,沙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