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7字。可能有和其他玩家劇情衝突的部分,煩請作平行世界處理。
——
時至深夜,空氣中早秋的涼意已經浸透在風中。而在大多數人正沉于夢鄉的此刻,事件也正在某處悄然醞釀。
這裡是斯特恩比爾特市,英雄之城。與英雄相對的,那麼就是反派了吧?從今年年初開始,幾乎每個季度都會出現那麼一兩起怪離奇的案件,因為始作俑者比較獨具個性,很難判斷他們是否出自有組織的預謀。總之,比起前兩次的興師動眾,這回的罪犯反而像是隱形了一般,甚至不能確定到底算不算襲擊。
直到最初的傷者出現之前,他們還都是這麼想的。
“這麼低調是為了展示什麼訴求嗎?”一名不耐煩的Hero說道。幾分鐘後,他中了攻擊,被同伴扶著帶出了大樓。Hero TV大廈的安保系統似乎被整個駭入,將英雄們視為了入侵者。如果不是主持人芭芭拉小姐的小意外,或許要到早上上班的時候才能發現吧。
手環響起呼叫的時候,多諾文首先對自己今天熬夜還沒睡感到一絲後悔。
“發生什麼事?”
“老家被盜了,”電話另一頭傳來聲音。
“哦,有什麼需要搶救出來的貴重物品嗎?”多諾文腦中浮現出那個美術館失火先救哪幅畫的問題,他的建議是先救火。
“我們的名譽,KE寶貝。”一個明事理的同事接話道,“如果天亮之後,老百姓們發現英雄大本營被佔領,我們的公信力就拿去掃地了。”
“確定是人為襲擊嗎?如果只是機器故障呢?”多諾文邊穿衣服邊問。
“不太可能。不過畢竟還沒進去,也不好說罪犯是不是還留在樓內。總之我們的任務是進到總控室,奪回控制權就好了。當然,要設法躲過監控和紅外機槍的自動掃射,可能系統要暫時關閉休整一下才對。”
“關閉期間要我們自己做好大樓防衛工作咯?”這聽起來像跟電力或者網絡有關的NEXT能力所致,多諾文做著初步判斷。
“是啊。而且還有一個問題。”
“如果罪犯還留在樓內,那麼意味著安保權限並非拒絕所有人。”
“對,也就是說,很有可能還在對特定的人開放。”
原來如此,這才是問題的關鍵。當整座城市醒來,打開電視卻看到一群逃犯在演播廳,確實是不得了的大事件。多諾文揉著太陽穴,思考公司的運輸車這個點是否還能用。電話很快被接起,沒過多久,他已經套上他的英雄服,帶著吃飯傢伙出現在現場附近。
“今天有些興致不高啊,英雄。”運輸車司机說道,不過他自己也馬上打了個哈欠。
“請放心,我一定會保護好你們的!雖然很想這麼說啦。咱們都是老熟人了,我只是覺得沒有具體的人與之對戰、也沒有具體的人需要拯救,而是把直播權、被信任的可能性這種無形又複雜的東西擺在那裡,我的腦袋有點搞不懂。”
“是啊,之前涉及到藝術品被竊的案件,你也是像這樣興致缺缺呢。雖然作為英雄還是要努力工作就是了。”司机笑道,“總之加油啊!”
“你覺得敵方人多麼?不然的話,我們分組進入樓內,打通一條最快捷的通道,直到確實地把人送到總控室吧。”試圖製訂計劃的英雄說道。最先到達的人中,有的英雄已經進入了樓內。沒想到凌晨還有這麼多人,不知怎的多諾文有些直覺上的抗拒。像這樣疑點重重的事件必有詭計,至少在牽涉一定數量的英雄精力上他們得逞了。
而在他猶疑之際,像是為了回應這份抗拒一般,手環的呼叫再度響起。芭芭拉小姐正在視線可及的不遠處發起聯絡。
“剛剛接到警方通報,出城公路上有一輛可疑六軸貨車,沿路安檢口均有被NEXT破壞痕跡。因司机拒不停車,現以懷疑走私和交通肇事為由將其勸返,需要我們這邊派一些人手過去。”
多諾文瞪大雙眼。
“車內有人質。”
“讓我去,我要去那邊。”沒有一絲猶豫,他搶答道。
乘著運輸車火急火燎地追到附近期間,多諾文一直在思考。如果兩邊的案件是有目的、有預謀地結合在一起的話,是什麼運輸內容值得罪犯不惜對整棟大樓進行如此大規模的攻擊呢?無論如何,只有進入貨車內部才能得到答案了。他叫司机把車停到安全的地方,開始思考一個人的作戰方案。由於走了另外一條路,他現在在目標行進較為前方一些的位置上,既然原則上並不能將普通人普通人捲入,那麼自然只能由他們這些英雄來想辦法。
多諾文的NEXT的能力是賦予物體動能,實行起來有諸多限制。為了避免對柔軟的人體造成損害,給自己整個人進行加速是做不到的,好在他還可以借用一些道具。
也就是說,只要站得夠直、身體平衡也保持好的話,給鞋子一個運動狀態不就能完成移動了嘛!
得益於特殊的材料,多諾文的戰鬥服和配件都有著足夠穩固的性質,這也是他所在公司研發部的力作。隨著淺藍色的熒光,多諾文發動了能力。他先是升到半空中俯瞰了現場情況,隨後鎖定了目標貨車和附近的一處工地。多諾文選在這裡下車不是沒有理由,這裡是出城道路上的一截環路,為了接入城外,需要在橋上垂直轉個兩三圈。雖然這座城市本來就有立體分層的構造,這還曾經讓初來乍到的多諾文很疑惑:目標這麼明顯的承重柱是專門給人打的麼?不過時間一久,他也就習慣了這種構造。看清楚貨車的距離後,諾文脫離了懸浮狀態,飛向剛剛被鎖定的工地,以將其納入自身的能力發動場域之內。這可是一項大工程,雖然同時也是他的笨腦袋在當下情況所能想到的最佳方案。
既然直接在高速路上停下行駛的車輛很危險,那麼只要追加負重,讓它一點一點逐漸減速到停下來為止就行了吧?他這樣想著,一邊使用能力把工地上的重物往車頭和貨廂的頂上挪移。由於車子在環路上行駛,距離他較近的機會有好幾次。做到中途,他想起自己忘記考慮車子本身承重的問題,要是車廂被壓塌了,裡面的人質怎麼辦?於是他對車輪打了几發硬幣,但願輪胎漏氣也可以給車子減速。
等到貨車慢得差不多了,多諾文邊吹著口哨飛向了駕駛室。當然,從司机的視角來看,就是突然空降了一個人扒在車窗外的恐怖故事了。
“呀吼!我是職業英雄「動能定理」。沒聽過也沒關係,警察讓我來喊你停車喔!”
“什麼鬼!”司机發出被驚嚇的咒罵,同時本能地踩了剎車。這讓多諾文有一點受傷。
“哪來的怪人!為什麼叫我停車?”
“有跡象表明你的同夥幹翻了沿途的安檢口,監控也都被破壞掉了。你一點都沒察覺麼?”
“在說什麼東西。我很正常在運貨啊!”
“那你說說,你運的是什麼?這樣說來,你的車廂裡還有人類,你也知道咯?”
司机顯然吃了一驚,但也沒有辯解什麼,只是讓多諾文可以去貨廂內查看。為了防止他偷偷再把車子發動起來,多諾文讓司机帶上手電,也跟他一起下車。
如果司机所言非虛,那麼他未必是知情的人質。既然如此,車廂內像是在偷渡的所謂人質們,或許才是問題所在?在看到他們都沒有被捆綁的跡象後,他更加肯定了這一猜測。該不會在體內藏著毒品吧。對於這套東西,他倒是有著和文化水平不符的輕車熟路。反正其他英雄很快也會趕到,他可不想放跑任何一個有嫌疑的傢伙。
在昏暗的車廂裡,幾個人看到門被打開,都是一副迷茫的樣子。他們中有人認識多諾文的英雄身份,主動交代起自己原本在家中睡得好好的,不知怎的醒來就到了這裡。現在這情況,多諾文感覺自己反倒像是現場最具威脅的歹徒了;如果貨廂裡是一車尸體,而這兒是推理小說的話,他肯定第一個被判斷為連環殺人的真兇。他來回地觀察著這些人,似乎這樣就能夠在他們臉上找到犯罪的證據。當然,這對於沒受過專業訓練的人來說是徒勞的。
不過,倒也是有個因為散發出異常的親和力,而過分顯眼的女人。
幾乎沒有告訴過任何人的是,因為母親的緣故,多諾文對女性有著輕微的畏懼。在覆蓋住半張臉的護目鏡下、在這套象征身份的服裝背後,他盡力表現得自然輕鬆。英雄對民眾進行問話又能怎樣呢?他可是抱著充分的準備,要根據接下來的一切情報判斷對方是敵是友。
“抱歉,我多嘴問一句,小姐你是亞裔嗎?”
紫色頭髮的女性點點頭。
“我只是……有點不好開口,”多諾文不好意思地撓撓臉頰,“你的眼睛長得挺怪的。”
TBC.
// NC2026.05.14,15:37,天气,晴
// 西三区,花吹药妆公司本部,公用健身房
“前辈是……为什么决定做英雄的呢?”
艾瑞恩虚弱的声音从健身房边缘的休息区飘来,差点就被淹没在跑步机嗡嗡的运作声里。要不是山吹先生预先分了一点注意力放在那一个半月前还完全是个外行人的小菜鸟身上,他可能根本就听不见这个问题。
虽然这个年轻人还没有正式出道,不过这一个半月来断断续续的相处已经让双方相互有了一些基本的了解,也培养出了一点前后辈的意识。艾瑞恩在硬照拍摄等方面初露锋芒的业务能力确实令山吹先生印象深刻,基于此,他还是愿意在一定程度上迁就一下这位后辈的:在此情此景之下即是说,山吹先生愿意在后辈向自己提问时给对方一个访谈节目主持人的待遇。
“就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啦。”当前辈的那位一本正经地敷衍。
一般情况下,被如此轻描淡写地试图打发掉的那个人大多会再试图纠缠一段时间,但或许是因为体力已经见底,艾瑞恩倒是爽快地放开了问题。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头顶着毛巾有气无力地笑了几声,评价道:“不愧是出道四年却连造型师都没见过本人的脸的山吹前辈,保密工作真是密不透风啊。”
因为这不是问句,所以山吹先生只哼了一声应答,且将之分类为“称赞”,在沉默中照单全收。
幸而发起话题的人已经没有力气为另一方冷淡的回应感到尴尬了。艾瑞恩没有被山吹先生敷衍的态度打击到,隔了两秒后又接着问:“那么,前辈每天都这样以覆面英雄的装扮生活不会有压力吗?英雄生活和日常生活相互平衡上的那一类?”
山吹先生有点奇怪地向那个方向扫了一眼,菜鸟后辈依然蔫答答地颓在长凳上,没有,或者说,没有力气来显露出过于探究的态度。于是他把自己的目光收回到跑步机的显示屏上,调整呼吸,反问道:
“突然问这些是做什么?”
“我想拿来参考一下。”艾瑞恩回答,“就比如,‘真正的英雄’是怎么看待这个职业,又是怎么履行职责……大概这类的事。”
后面大概还有一句没被说出口的话,不过山吹先生倒也意会到,甚至替他说出口了:“也是,毕竟你是突然就做英雄的,还没来得及思考这类事情吧。”
山吹先生所述的“突然就作英雄”是个与实际情况相比温和得多的说法,艾瑞恩的入职经历讲起来既悲惨又富有戏剧性,非常适合作为一篇小说的开头。
现年22岁的艾瑞恩·麦克法兰,商业大学设计艺术院应届毕业生,在投简历时本只抱着广撒网的心态随便一扔,没成想在不久后真的收到了花吹药妆宣传二科的面试邀请。其时仍然在为找工作焦头烂额的年轻人自然喜不自胜,立刻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在约定时间去往了公司大楼。
如果他再多有一点社会经验的话,在见到邮箱里面试邀请的发件人不是“人事部”,而是“宣传二科”时,就该提起疑心了。即便他一时疏忽,没注意到这一点,那么在进入公司大楼之后,按照前台指引前往的既不是人事部,也不是临时分出来专门做面试用的会议室,而是宣传二科的办公室时,也应该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但他都没有,甚至于在发现“面试官”只有一位,而非通常惯例的那种“所有部门有招收新人需求的部长以及HR本人坐成一排”的三堂会审的场面时,还挂着营业用微笑在心底松了一口气:看来这家公司的氛围相对比较轻松嘛。
再然后,职场小白艾瑞恩就这样毫无自觉地踩进了陷阱,最后理所当然地被坑了。
在确认过他本人的形象气质、大学时曾做过一些平面模特的兼职,以及确实是NEXT(虽然当事人自诉能力不好用)后,唯一的面试官寺本玛丽亚女士显得非常满意。在对方吹得天花乱坠的薪资休假福利待遇之类的攻势之下,艾瑞恩稀里糊涂地签了有霸王条款的合同——然后才发现,自己不得不紧锣密鼓地开展大量体能基础训练并补习英雄学会的相关课程,争取在下个季度开始时搞到证书成功出道——也就是说,时至今日,他还剩下半个月的适应期,同之前的魔鬼训练加在一起也不过堪堪两个月左右。之后,这个毫无经验的菜鸟就必须进到直播镜头里,面对他未曾设想过的残酷未来。
要是拒绝这一切的话,就得依照合同支付高额违约金。那是个出身于中产阶级家庭的艾瑞恩活了22年都没见过的数字,就算搭上他的整个家庭,他也拿不出那么多钱。
如果这真的是一篇小说的开头的话,那么半个月后的首秀结果就将决定整个故事的走向——但这是艾瑞恩的现实生活,他不可能在一句话的时间里跳过仅剩的这半个月适应期,也必须靠这段时间来为逐步逼近的首秀临阵磨枪。两个月的临时培训后就必须得上岗的死命令让他非常焦虑,何况这并不是一份即便犯了点小错也能打着哈哈和前辈笑着混过去的简单工作:虽然还没有实际体验过,但就英雄学会发来的相关法律条文的函授课程来看,在各种意义上,“成为英雄”都是一份性命攸关的工作。
再强调一次,各种意义上的。
或许是觉得这位被赶鸭子上架的后辈实在可怜,跑步机上的山吹先生觉得自己有必要传授一些过来人的经验:“在面对自己非常讨厌的工作时,敷衍一下就好。几次下来,上司看你真的做不好这项工作,就不会再把类似的事情派给你了。”
刚从象牙塔出来的艾瑞恩还完全不能理解这种职场智慧,脱口而出了一句:“太狡猾了吧!”
山吹先生对此没什么反应,倒是艾瑞恩自己过了几秒,发出了一阵大概表示“说错话了我好想死”的怪声,歪下身体把整个上半身都趴到了长凳上去。
被后辈无意识地谴责了“狡猾”的那一位依然没反应,自顾自地跑着今天份的二十公里。就这么安静了半分钟,艾瑞恩又从长凳上爬起来坐好,把落下去的毛巾捡回到手里:“但英雄的工作不是那种‘我敷衍一下也没关系’的事情吧。尤其是直播。”
这小子嘴上说着策略狡猾,自己心里还真的考虑了可行性哦。山吹忍不住腹诽,但面子上还是在安慰:“你是新人嘛。观众在最开始一段时间里会对你宽容点的。”
“不对呢。观众可是很残酷的。我自己也是观众,因此在这一点上我非常有发言的资格。”艾瑞恩说这话的时候态度严肃得像是在复述什么至理名言,“‘弱’就是英雄的原罪,不论对观众而言还是对受害者,乃至对整个社会而言,都是这样的。”
“……你从哪听来的?”
“反正这台词很酷不是吗?!”
艾瑞恩尴尬而生硬地清了清嗓,又接着说:“我真的,完全,彻底,非常确定,自己不可能胜任英雄的工作!广告啊访谈啊什么的还行,但——我NEXT能力说白了就是个大号静电发生器,从小到大一次都没有打过架,遇到看起来危险的情况本能就会绕着走,甚至心肺复苏和人工呼吸都是上星期才走马观花地学了一遍的!把我扔去犯罪现场绝对半分都拿不到甚至还会添乱——”
讲着讲着,年轻人自己把自己打击到了,整个人委委屈屈地缩成一团:“……呜……前辈对不起我什么忙也帮不上……”
山吹先生没说话。拜他日常也穿戴者全覆面式面罩所赐,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面罩底下翻了一个多大的白眼。
// NC2028.04.19,14:05,天气,阴
// 西三区,花吹药妆公司本部,公用健身房
山吹先生还没摸到健身房的门把手,就已经听见了从门缝里传来了艾瑞恩营业用的开朗声音:
“……就在这里划了一道五公分长的伤口,真的超痛——才怪!哈哈哈哈,你们难道以为我要开始卖惨吗?错!是Vlog新系列的预告啦!我准备趁这个东风试用一下公司新上线的祛疤产品,到时候会素颜出镜给大家看恢复状况的哦——不过得是这个愈合得差不多时才能够开始拍啦,不然会因为血腥画面被平台BAN掉,虽然我自己倒是没觉得有问题……”
听到一段话告一段落,山吹先生终于肯小心翼翼地把门缝推得大了一点,从那个缝隙当中小心地确认健身房内的状况。确认了艾瑞恩正拧着眉头苦大仇深地盯着自己手机上刚刚自拍的素材之后,才松了一口气,大大方方地推门进去:
“怎么样?被寺本科长骂了之后按头要弄新工作?”他向着长凳上坐着的,左边小半张脸都被糊在药棉纱布后面后辈询问。
“也没。被骂了是真的,但科长也不是什么魔鬼,她叫我休息来着。”保持着英雄“梅紫”除去面具后的常服妆造的艾瑞恩头都没抬,面无表情地回答:“但要是我真的去休息,势必会对‘梅紫’本身的形象造成负面影响。我本来也没什么太好的形象,更赚不到分数,如果再因此接着掉粉可就完了。况且,受伤的热度如果不当时追的话完全就是浪费,这样在健身房里拍的话就会让粉丝觉得我没出什么大事,甚至还能日常训练——前辈你看一眼,我笑得是不是有点奇怪?”
艾瑞恩“刷”地一下将自己的手机举到了山吹先生的眼前,定格画面上的年轻人正显露出其招牌的营业笑容,即便脸上贴了大块的纱布也挡不住他活力四射的能量,反正山吹先生是没看出来哪里不对。
据说他的粉丝还给这个招牌笑容取了个“梅紫smile”的专有名词来特别称呼,光是想想就足够让人起鸡皮疙瘩了。山吹先生一边不着边际地胡乱思考,一边心不在焉地回应:“我没看出和你平常什么区别。不过你笑得那么开不疼吗?会扯到脸上的伤口吧?”
艾瑞恩轻轻倒抽了一口冷气,收回了手机,选择性忽略了后面的问题,评价道:“果然这种问题不该问前辈呢……待会儿去问问科长吧。真的奇怪的话就付出一个星期奶茶的代价麻烦后期老师好了。”
这不愧是连山吹先生都要意思意思尊敬一下的精神了。他忍不住发问:“有必要这么敬业吗?”
“能做的话当然要做到最好。”按帧检视着自己在视频素材中神态的艾瑞恩以理所态度回复,“前辈才是,受伤的次数比我多多了,直播的时候有必要那么敬业吗?”
“那和这不是一回事——”
“——同样是对待工作的态度,在我看来完全就是一回事。”艾瑞恩斩钉截铁地评价道,“而且不像我。虽然到现在我依然没问出前辈决定做英雄的契机是什么,但至少你是自己决定要成为英雄的吧?在现场的时候能感觉到前辈的热情哦。”
“……”山吹先生艰难地嘴硬,“哪有啊。就很普通啊。”
“诶——那难道前辈是因为想要打擂台才这么有干劲的吗?”艾瑞恩语调促狭,戏谑的眼神里明明白白地写着“我不信”三个大字,“真的那么喜欢打擂台的话,应该去做职业摔跤手才对啊,那样打起来场次固定对手实力也大概相当,何况还更安全呢。”
山吹先生陷入了可疑的沉默,而他的后辈因为这段沉默意识到了什么,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等一下,前辈你不会真的在什么地方——”
“——没有!”山吹先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这句没说完的话捅回到对方嗓子眼里去,“全都是你的想象和臆测!”
“好好好,想象和臆测。”抓到前辈尾巴的艾瑞恩不自觉地笑开了,“前辈平时,可能,也许,大概,在什么地方做摔跤手——嘶——”
大概是不安分的面部肌肉牵动了脸上的伤口,他的表情一瞬间扭曲了起来,然后迅速地低下头,把自己的整张脸都埋进手臂圈成的圆里,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窥探。
这或许是一种表情管理失败后的本能应激反应。
山吹先生叹了口气,坐到了艾瑞恩身边:“所以笑起来的时候伤口确实会痛。”他以有些强硬的语气建议,“Vlog还是过两天再拍吧,伤口上用的缝线没你想象得那么牢靠,总是动来动去搞不好会有二度伤害——你的脸可是宣传二科最珍贵的资产之一,真的落下好不了的疤可怎么办啊?”
这显然,是在劝这位带货狂魔暂时放下工作休息两天养伤。又显然,艾瑞恩听了这番话之后,抓错了其中的重点。
“我没有在脸上缝针!”从疼痛中缓过劲来的艾瑞恩“腾”一下弹起来,兴致勃勃地转向山吹先生,“前辈你知道吗!现在有一种可以代替缝针的医用胶布,只要消毒之后贴在伤口上就可以固定住两侧的组织,因为粘合力很强,一般的行动也不会造成伤口崩裂之类的事情,愈合后也不会留下难看的针脚——”
山吹先生在长凳上整个向远离后辈的方向平移了一段距离,显然是被这一段仿佛突发恶疾的产品介绍吓得不轻。这个显然不是自家公司开发的医美用品吧?这小子难道把带货这件事刻在DNA里了吗?
但或许是和艾瑞恩相处得久了,山吹先生想问题的思路也逐渐被对方带得从常理上跑偏了一些。鬼使神差地,他把自己脑子里刚刚生成的这个不对劲的疑问提了出来:
“你说,这个胶布粘合力很强,对吧?”
艾瑞恩有点不明所以,但依然回答:“医生是这么说的,有什么问题吗?”
山吹先生沉默了一下。这一瞬间里,他进行了一些不为人知的心理斗争,但最终还是选择问出了那个死亡问题:“那么,你有想过到了把它揭下来的时候会怎么样吗?”
紧接着,他就欣赏到了自己后辈一整个宕机的景观。怀着一些恶劣的报复心态,他在端详了这奇景几秒钟之后,还追加了一个更死亡的问题:
“还有,如果你贴胶带的那块皮肤长了胡子,又该怎么办呢?”
在山吹先生的预期里,这个问题应当带来的是一些“胡须被整根粘掉”的幻痛,但他没想到,艾瑞恩的思路在这里又不走寻常路地下了道——他的后辈突然就像是被戳到痛处了一般,无视掉自己还绑着辅助夹板的骨裂右腿,从长凳上弹了起来,居高临下地对着他无能狂怒:
“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发生!清爽系美少年偶像是不会长胡子的!!!”
这一句惊世骇俗的发言令在场双方都原地愣住了。山吹先生不知道对方具体在想什么,但他在这段沉默中非常希望自己“你有病吧”的控诉能够穿透自己的面罩,令自己脑回路不太健康的后辈时灵时不灵的天线接收到。
但很遗憾,艾瑞恩没有。在短暂的沉默后,他突然抄起了自己的手机:“不错的素材,前辈,再来一遍,我要放进Vlog里去——前辈!前辈别跑啊!!不需要你入镜的画外音就行!!!前——辈——”
偶像系英雄做出这种发言真的没问题吗?
仗着对方暂时性腿脚不便而成功落跑的山吹先生不能理解。
// NC2029.08.30,16:12,天气,雨
// 中心区,电视台大楼,HeroTV制作组旗下健身房
“……总感觉,我们这些英雄,每去一个地方赶通告就要打卡当地的健身房呢。”
刚刚完成今天份锻炼的艾瑞恩摊平在卧推机上,梦游似的说。
没有人理会他这句单纯感慨的废话,倒是恰巧在边上代号Throns Queen的玛莲娜女士顺口提醒:“五点时造型师就要来点名抓人了,赶紧休息一下补充水分吧,之后还得洗澡,可别在浴室里晕倒哦。”
“只有为了保持身材每天只吃草的电影明星才会因为低血糖晕在浴室里吧……”艾瑞恩低声抱怨着,但还是从卧推机上爬起来,乖乖把自己挪到休息区喝水。
怀着同样目的玛莲娜女士因为先对方一步,此时已经放下了运动水杯,舒适地抻了个懒腰:“这样有人陪着一起锻炼的气氛真不错啊,突然来这么一下还蛮怀念的。”
从资历上来讲,八年前就出道的玛莲娜女士显然是艾瑞恩的大前辈,但由于Throns Queen在四年前时突然隐退,半年前才重新复出,恰好与四年前刚刚出道的梅紫岔开了绝大部分活动时间,再加上一些商业上的问题,于是直到今天,二人才在演播室外初次见面并互相认识。
因为接下来要一同参与访谈,经纪人要求他们在录制真正开始前“基本地相互熟悉一下”,于是二人一起在健身房消磨掉了这段时间。说来很奇妙,健身房之于现役英雄,就好比KTV之于大学生联谊会,高档餐厅包间之于商业合作伙伴会晤一样,不算是“把事情正式定下来”的严肃场合,但只要参与者的情商水平都在基准线附近,就在拉近关系上总有奇效——至少对目前在场的两个人来讲,效果确实不错。
正因为“拉近关系的效果不错”,所以有一些刚见面时问起来还会显得尴尬的问题,现在就可以自然地提问了。玛莲娜女士盯着艾瑞恩喝了几口水,然后才问:“说来,你的搭档到现在都没出现诶。”
由于“梅紫”和“山吹”是在结伴系统上官宣过搭档关系的,因此在类似的商业活动中,他们也得一起出席。艾瑞恩明白这位女士在担心什么,态度轻松地解释:“没关系啦。前辈是那种传统派的英雄,而且绝不在预先说好的工作上迟到。开拍前十分钟,他肯定会神秘地出现在演播室门口的。”
“这样啊——”玛莲娜女士故意拖着长音,“你还蛮信任他的嘛。”
艾瑞恩笑了几声:“毕竟搭档三年多了,每次上节目前都是这样,大家都习惯了。”
他停了一下,喝了口水,又想起来了点什么,提问道:“说来女士,您和前辈都是八年前出道的,之前没有在节目上合作过吗?”
“应该没有呢。”玛莲娜女士回答得很快:“如果跟这么‘有个性’的英雄合作过,那我肯定会对他印象深刻的。”
这应当只是一句善意的调笑,但艾瑞恩还是本能地开始了一轮解释说明:“前辈他只是老派,不喜欢透露个人信息啦,不会真的影响到工作的。”
“看来你还挺喜欢这位前辈的。”
“那是当然——如果没有前辈的话,就凭我在直播里打点的能力,我肯定连两个季度都撑不过啊。”
“原来如此,你们是因为这种商业上的相性互补才结伴的吗?”
“虽然当时的情况比较复杂……不过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这次轮到艾瑞恩狠狠地伸了个懒腰。也不知道他在这短短几秒钟里想到了什么,放松下来之后就突然转向了旁边的女士,双手合十恭敬地发问:“对了,请允许我唐突地问一个突然想起来的问题,不想回答或者打我一拳也可以:您当初是为什么决定成为英雄的呢?”
玛莲娜女士被他这个郑重的态度搞得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出来:“怎么?问卷调查吗?倒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我是觉得戴上面具、在没人认得出的情况下更能释放平时生活中自己一直压抑着的那部分。在镜头前放开天性做自己很开心,对罪犯射击也很减压,大概这样吧。”
艾瑞恩若有所思:“……要是分类的话,女士也大致可以归为‘在英雄活动中能感到乐趣’那一类……”
玛莲娜女士倒是真的好奇他缘何有此一问:“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也没什么,就是好奇别人为什么做这份职业。”艾瑞恩态度轻松地回答,“毕竟我自己从来没在工作内容上感受到什么可以让我一直做下去的正反馈……”
一般人都能从这段话的边角中品味出其中暗含的感情,玛莲娜女士当然也是如此:“这么说来其实你不喜欢作为英雄的生活?”
艾瑞恩拧着眉头回应:“也不能说……就是,对我这样的实战能力来讲,英雄直播的压力还是有点……”
“我记得花吹药妆不是专职的英雄事务所,合同期限一般不会太长。”本着体恤后辈的原则,玛莲娜认为自己有必要给这个看起来就要一条道走到黑的年轻人指条明路,“你出道三年多,如果真的觉得做这份工作很痛苦的话,还是考虑到期后解约比较好吧。之前如果有攒下些钱的话,你应该也有余力悠闲地生活一段时间,可以放松一阵再找下一份工作?”
“……”
这是一段很可疑的沉默,理所当然地引起了玛莲娜女士的疑问:
“怎么?”
“……虽然我也清楚,但其实我年初的时候已经续签了。”艾瑞恩的语气非常尴尬。紧接着,他为了掩饰这份尴尬,再次端起水杯,准备把里面的水一口气喝完。
“诶——”因为艾瑞恩的说法中体现出他自己显然经过一些权衡,所以玛莲娜女士口中这个被拉长的感叹词中担心的成分不算很多,“我非常有兴趣”那方面的意味倒是很强烈。加之谈话的气氛不错,支持玛莲娜女士进行进一步的追问,于是她也决定选择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既然不喜欢这份工作为什么还要续签呢?是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比如公司里有你在意的人——”
举着杯子的艾瑞恩在话音未落时就很夸张地呛住了。
玛莲娜女士带着得胜的笑容从一边的包里翻出面纸,递过去的同时也拍了拍对方的背帮着顺气。艾瑞恩在处理好自己狼狈的面部问题之后,才有余力以带着明显挫败感的调子提问:“如果我现在说,是因为英雄的工资待遇非常好,还来得及吗?”
“嗯哼?你觉得呢?”
“……那我就只好说,女王陛下明察秋毫……”艾瑞恩苦着一张脸蹲下去,一边小声哼唧,一边着手处理自己呛咳出来的水迹。
玛莲娜女士明显被他的措辞娱乐到了,于是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决定在时间允许的情况下再聊上一段:“没想到,你这小可爱还挺会讲话的嘛。”
“‘小可爱’……”艾瑞恩明显被这个称呼噎了一下,“声明一下,我确实是现年25岁的成年男性,谈过6场恋爱全都无疾而终了,因此跟‘可爱’这个形容词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不不不,不是那样算的。”因为艾瑞恩奇特的脑回路而抓到了更多黑材料的玛莲娜女士笑得更开了,“会因为别人猜中了你有在意的人——我甚至没用‘喜欢’这个词——就被打击到呛水,虚张声势的时候会故意提自己有丰富的情史,这就完全很‘可爱’嘛。”
“……女士,从您的表情看来,我有理由相信您本来想放在句尾的那个词并不是‘可爱’。”
“哈哈哈哈哈有什么关系,不要在意那些细枝末节的事情。”玛莲娜女士洒脱地甩掉了前一个话题,开启了一个新的,“讲讲你在意的那个人怎么样?”
艾瑞恩顿了几秒,果断拒绝:“不要!太难为情了!”
拒绝回答也是一种回答,玛莲娜女士深谙此道:“所以你还在单方面暗恋?”
“——为什么您会知道啊!!!”艾瑞恩看起来快崩溃了。
因为如果是互通心意的情侣的话,在我问出那个问题之后,不是开始秀恩爱就是开始傻笑。明察秋毫的女王陛下笑眯眯地欣赏着艾瑞恩完全炸毛的样子,故作神秘地回答:“女人的直觉罢了。”
艾瑞恩被看穿了一切,艾瑞恩很难过,艾瑞恩没话说,艾瑞恩选择顺势趴在长凳上开始假哭。
幸运的是,恰逢此时,他们设置在四点半的闹钟响了。这个声音提醒他们已经没有悠闲聊天的时间,必须得赶快处理所有个人问题,准备迎接接下来的工作安排。从谈话中段开始保密工作就异常失败的艾瑞恩总算有了合理的借口逃避玛莲娜女士的透视眼了,不过在他真正能逃开之前,还是被女王陛下带着慈爱的笑容拍了拍头:“如果需要恋爱相谈的话,随时欢迎来找姐姐哦~”
心情很好的玛莲娜女士扬长而去,徒留自称有六次情史的“小可爱”在原地发出悲愤的哀鸣。恋爱相谈,说得好听,但他真的有用得到的那一天吗?
——毕竟,山吹前辈不论怎么看都是个直男啊……
性别男,性取向为男的艾瑞恩·麦克法兰,在一次综艺节目前夕,第无数次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