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泉自纯白玉石中心汩汩涌出,静谧而洁净,光芒凝结成比丝绸要更加柔滑的液滴,向天堂恩泽最良善纯洁之灵魂。
和众天使同样,那日的圣泉中迸溅出了一个全新的稚嫩灵魂,柔光如人类母亲的羊水一样将他笼罩,哺育他高尚的品格,滋养他的坚韧,好使他安然地落在这片圣地,足底柔嫩的肌肤第一次触及到了世界传来的真实,万物万息在此刻奏响,这便是属于新生的脉搏。
伊恩·瓦卢亚自诞生便不含太多的笔墨,这使得他从头到脚看上去都是那么的淡,淡得像是风涂抹而开的涟漪,温吞地远去,又终将归于平寂。天使们的欢声笑语中常常没有他的踪迹,但如果向窗边或者泉水的一侧看去,或许就能看到他宁静的侧颜。
那日坐在窗边的他在思考什么?
他正在欣赏着这美丽的世界。
他望着窗外结伴的天使们,盯着他们被吹得飞扬的发梢失神。似乎比往日更热烈几分的日光撒在他们的发丝上,将纤细的末梢折射出淡淡的一层金光,像是远处闪耀着的星辰。
那些漂亮的色彩也辉映在他们纯洁的羽翼上,随风吹拂而闪烁着。
白欧泊石,是人间所拥有的一种极其美丽的宝石,其特殊在从光线下折射出的色彩,无色的光芒总是能在它的体内被撕裂成绚烂的缤纷色彩,彩虹比起它也显得黯然失色。而伊恩的眼珠似乎生来便与这宝石相同,神圣的天堂啊,我们自诞生起便在眼中盛满的洁白,是比玉石还要坚固恒久的象征。他的睫毛下笼住了这里的一切,太阳辉映出的灿烂鎏金,月亮流淌出的宁和银光,还有千千万幕他的所见。世界并不止于纯白,敏锐到极点的意识得以让他把白色和它折出的颜色一并收入眼底,甚至是此刻轻柔地抚过他发梢的微风啊,也被他赋予了与天际等同的湛蓝。
世界就像是一本翻不到尽头的绘本,一副与时间长河等长的画卷,一吐一息都是油画上精致的一笔。光景赋予他感悟,而他选择将其全部凝聚于笔尖,低头沙沙地写下他只言片语间没法描绘的美好。这是他最喜欢的消遣,其次是拜读诺那托学院的前辈们所著的书籍。
那天他比其他的天使们离开的都要晚,羽毛笔在他的指尖摇曳,他讲述了今日的所见,纸上记录着他的感悟——日光并非遥不可及,也并非炽热到能将人烧灼,它的碎片是我们触手可及的星海,是能够流转在指尖的温度。
安静,但永远澎湃的灵魂。
伊恩·瓦卢亚热爱着自诞生以来所见所闻的一切,因为那是他所亲历的人生,他将永远信仰并散布着圣洁的意志,把爱与生的美丽传递下去,无论是以自己的文字,还是他所能企及的任何。
七日礼赞将启。
这次他也会将美好的瞬间映入眼帘,顺利结束之后,便把所见的一切,编成一本书籍吧。
他的脸上终于漾出一份笑意,月光于他的眼底流转,照亮了他本子上最后的一句。
“如果亿万双羽翼一起将圣光沐浴,那将是千年来最令人神往的一瞬。”
那份希冀和期待被合起的本子珍藏,直到庆典的到来,清风吹拂下翻飞的书页将会带着他的心绪,一并在礼颂声中传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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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斯梅尔推开圣咏堂的大门之时,这里还没有任何人。学院的课业正在和老师与孩子们一同享受庆典带来的假期,只有透过玻璃花窗投下的光、自由而轻盈地飘舞着的尘灰与静谧一同在大堂中静静地等候着他。这里的一切装潢和伊斯梅尔在诺那托学院上学的时候变化不大,他沿着听众席的阶梯拾级而下,脚步轻而缓,生怕打扰这难得的安静。
这座建筑物的内部被刻意修缮成能够放大任何声音的结构,即便是独唱者,也能藉由四壁产生的回音来充作和声,构筑出立体而饱满的歌声。更不用提当那些纯洁无瑕的童声伴着管风琴声一同唱起主的福音之时,所制造出的声浪会保证将这赞颂与祝福的歌谣送进哪怕最后一排的听众的耳朵和心脏里,让这纯真的回响荡涤每一个人的灵魂。而总有一部分小天使热衷于在演唱台上伸出手去,像捉小蝴蝶一般捕捉那些被彩窗所染色的光,让细碎的彩色光点停留在自己脸上、手上,或是他们想要的地方上。他缓缓走过那些四万多年前的记忆,惊讶地发现它们仍在他的脑海中纤毫毕现。
伊斯梅尔聆听着空气中那似有若无的和鸣,在被光柱簇拥着的雕像群面前站定。幼时的他将其视为理所当然之物,直到眼界开阔之后,他才真正地能为这巧夺天工的建筑技艺而惊叹:究竟是怎么样精密的计算,才能让光线从外界穿透时,恰好将人们进入这栋建筑时所能见到的视线中心映得锃光瓦亮,而落到作为背景的其余雕像们身上却是较弱的余光,使其不喧宾夺主的呢?他来到这里的初衷确实是巡逻没错,可没有任何一条戒律说过,圣咏堂不允许大天使在其中歌唱。于是他便在琴凳上坐下,手指轻轻地搭上管风琴的琴键。庄严宏美的乐声从他指尖流出,一个熟悉的旋律不加思索便自然而然地离开他的咽喉。
他曾无数次在战场上与同胞齐唱。战歌有无数个变种,包括自古流传的,和才华横溢的战士们即兴编纂的,但不管是如何诞生的歌谣,它们的作用都相对恒定:这些激昂的乐曲鼓舞每一个战天使的心灵,振奋他们的信念,使他们暂时忘却死的悲哀,获得再度前进的勇气。在那些优秀的战士中,更有甚者,可以以歌声为媒介,传递赐福与增益的力量。无数战天使在战歌声中发起冲锋的景象,直到今日也仍是某些长寿地狱种族的噩梦。
他的歌声却逐渐减弱,直至最后一圈婉转的余音都轻柔地落在他的肩膀上。
……只是,它们都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这个场所响起。
伊斯梅尔于是重新起奏,唱起赞美诗的第一个小节。这是每一个小天使入学伊始,都要学习的第一首歌。他的声音不再稚嫩,信仰却依旧虔诚。他的眼前先是浮现出那些熟悉的、已经溘然长逝、无缘同享和平与荣耀的面容,然后又被那些新生的、年轻而富有朝气的稚嫩面孔们所替代。他已知晓,他已明晰。他曾经倾尽所有保护主与天堂永不坠落的威光,而现下乃至未来的时间,也不能将这份毋庸置疑的信念与誓言移动分毫。
这一场小小的确认之旅只花了短短的十几分钟。他将重新变得澄澈明净的心脏放回胸腔中,而四周仍有回声在回响,像是附和、像是嘱托、像是祝福,就像是那些曾支撑起他的后背,叫他从残酷的生命绞肉机中活下来的人们依旧支持着他一样,令人心生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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