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露也写了阿青被打……要不要这样(抽
所以其实是从清明拖到了现在,问题是我也没提过要写这个发展!结果就这样猝不及防要打女儿一起打了最后还都有人救场(干巴巴
“你去哪里?”
“……上楼。”林鹿答道。她发觉自己正身处螺旋楼梯的中段,赤着脚踩在木地板上。那些比林鹿年长数倍的植物正匍匐在她脚下,沾着晦暗的水汽,发出低微的呻吟。那人看了她一眼,走开了,所以她就继续向上行走,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螺旋在远处收束成小点。
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在往上行走的过程中楼梯本身正在陷落下去,朝着地面、朝着地下、朝着深渊里永燃的火海旋转着下落。
林鹿发觉自己正赤着脚踩在余烬上,她的血肉在被烤干蒸发,周围像是所有篝火一般朝上升腾着火屑。那些被踏足过的地方在坍圮,上方的目标依旧遥远但是明晰。她停顿了几秒钟,又继续朝上走了。
“你要去哪里?”又有人这么问她。
“楼上。”
她的身体撞碎了已经不堪重负的扶手,人本身的坠落要比那些轻飘飘的碎片快上很多。灰烬破碎着被留在空气中,女性从螺旋无尽的一头跌向另一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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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鹿身上厚重的大衣滑了一半下去。她艰难的伸展开四肢,摸了摸自己靠在墙上而在额头上留下的红色痕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品的暖香,极快的散去了,柔软的暖光在雨夜无疑算的上是抚慰,只是这暴雨太骤,所有在入夜之后还出门的人必然都是精神上有点毛病。
“谢谢。”给她披上这种不合时节的衣服的人只会是不知冷暖的欧阳一。
“不客气。”女店员细声细气的应了。这时候还未到她可以坐下来休息的时点,即便门外暴雨如注,大抵是不会有客人上门了。甜品店里留存的些许热量正在慢慢的流失,在玻璃上凝结出的水汽除了店里昏暗的暖光之外并无其他的反射。
外面的街道黑得不可思议。这家店本就不在什么热闹的路段, 此刻更是寂静无人。林鹿拿起手机,只有一条好几个小时前的留言列在屏幕上。
她又抬眼望了望窗外,极慢的打上一句回复。笑容毫无附着点似的滑落了下去。
“你这儿有后门吗?”林鹿问。
欧阳一只是看着她。
“谢谢,那就给我一杯咖啡,加糖加奶,加白兰地。”
店员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转身忙碌去了。林鹿在柜上叩着,把编辑好的信息又删了去。方才她是见到店外悬着一盏风灯,反而衬得夜幕更沉,不过现在倒是不见了,也不知道是为何。
所以在这种鬼天气出来喝咖啡的人还是有的。
林鹿一踏出店门,倾泻而下的暴雨就将她逼退了半步。人的呼吸声飞快的被稀释,冷雨冲去的身上的热气,并在咖啡的盖子上积了起来,至于咖啡里进了多少水,谁也猜不透。
女人一步一步的走下那几级台阶,谨慎得像是有鬼怪在外面等着她。她不能再呆在店里了,欧阳一只是个普通人……也是个好姑娘。风灯的残片反射着店里温柔的暖光,林鹿最后一步踏进路面所积的水中,脚步也比雨声更加低微。
她咬折了细细的吸管,咖啡还来不及冷却,就把她的舌头烫得发痛。欧阳一给她的伞被轻轻的靠在店门外面,从外面看不见里面的情形,只有被水滴模糊了的形状和颜色扭曲变换着。
乌黑的伞与甜品店不搭,浑身湿透的女人与甜品也不搭。
“我说怎么一股丧气扑面而来,原来是你这条败狗。”林鹿冷笑一声,现在离背后温暖的光明已经足够远了。
“我说怎么也是一股晦气,不愧是你这丧门星。”另一把黑伞旋了半圈,“好久不见,久到我以为你早就在哪个地方腐烂发臭了。”
林鹿没有回答,她一心一意的喝着咖啡。以往她从来没有在意过这片街区夜里的样子,直到现在所有的路灯都灭了,她才清晰的意识到……这里犹如一片鬼域。那说话的男人也沉默着,在遥远的微光下,林鹿可以察觉到他仍然在旋着伞,但看不清脸。
“好久不见。”她扯了扯嘴角,“你还是活得像只老鼠。”
“拜你所赐。”那人发出一阵撕裂金属般的笑声,“还如你所愿。”
林鹿手里的纸杯像是要逃离似的扭曲起来,然后连着残留的咖啡一起被丢开了。她甩开打火机,失望的发现火绒都已经被浸透,火石也只是发出一声低沉的摩擦,连瞬时的照亮都做不到。
“老了。”女人咕哝着,把取了一半的烟又塞回了衣袋,“你总不是来找我叙旧的,林锦。”
“是来念旧的。”林锦说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林鹿不是没有听见其他的声音,只是太过低微而淹没在雨声里。她知道——
女人矮身侧肩撞进了偷袭者怀里,用一个似是而非的过肩摔将对方撂了出去。偷袭者借着瞬间的扭转力从林鹿掌中脱开,紧接着轻巧的侧身而起,反手抓握住尺许的短刃,护在身前。
林锦吹了声口哨,林鹿弹开折刀。雾面的刀刃无光可反,只映出一片阴沉的虚无。
“后会有期,林鹿。”他轻轻的说着,暴雨的声音都比他更加决绝。
微光环境和雨阻碍着所有人的视线。雨声嘈切,而刀刃相接却格外寂静;群狼渐起,而鹿绝不长于缠斗。
林鹿不是一个战士,你大可以称她为卑鄙小人。此刻隐藏在暴雨里的绝不止一人,她就算直觉再明锐,也还在正常人的范围之内。女人的左手被反剪,她暴怒的低吼一声,以要令自己肩膀脱臼的力道扭转身体,反手肘击对方的咽喉,即便在雨中碎裂声也清晰可辨。
但这些没能让敌人退却,她将手上的身体一带,攻击者毫无迟滞的拨开尸体,就像是推开风或者空气。薄薄的刀锋割开了林鹿的小臂,两寸长,她想。血淋漓的涌着,每一次紧握都痛得令人发狂。
好在雨一直不断地下着,人的血还不至于黏混了地面。林鹿将夺来的短刃刺进了最近一名敌人的手掌,紧接着钉进了他的胸口,不够深,但是会足够有效——
妈的,这些人就像被施了魔法一样。黑暗阻碍着林鹿准确的判断形势,她捂着侧肋,血从指缝里涌了出来。失血也带走了她一部分的视力,所以她没能注意到死角而来的那柄短刀。但她确实感觉到了,尽自己所能的企图降低损失。
一阵寒凉侵透了她的身体,薄刃准确无误的卡进了骨隙,在废了林鹿右手的同时也保证了它无法被再次拔出用以进攻。冰晶般的愤怒和疼痛在林鹿的血管里奔流,替代着所剩不多的血液。雨声在头脑里愈加清晰,黑暗中隐藏的不止一人。
林锦,你他妈的。
她把折刀送进另一个温热的胸膛,但不够准确,她甚至听不到敌人受伤的声响。折刀落进了血肉和泥泞之中,不见了踪影。女人朝着周围的所有人,朝着几乎整个世界露出尖牙。同伴被杀死的时候敌人没有迟滞可现在目标手无寸铁,却叫人迟疑。
在雨云中电光亮起的一瞬,雷鸣轰然而至。林鹿在冰冷之中可以愈加清晰的听见。
金属相碰的声音,金属滑动的声音,金属在狭长管道中回荡的声音,紧接着又是一枪。
妈的,有个白痴。林鹿想道,有个白痴在敌圈里给老古董猎枪上弹。这毫不掩饰的枪声在黑暗中回荡,刺破的是雨声所带来的虚假的静谧。
但这枪声比想象中的更加响亮。按照之前这群对手的速度,在开上第一枪之后枪手应该就会被干掉,可是没有。
林鹿漆黑的视野被枪焰照亮了短暂的一瞬,但也足够她看清一些东西了。颅骨的半边被掀飞,曾经是理智之种容器已经完全变了形——而这种变形并非完全由枪弹造成,更多的是因为那些敌人脸上密密匝匝布满的缝合痕迹。
眼睛也好,口唇也好,都被粗糙的缝合起来,反复撕裂又反复修补,增生的伤口之间只余下维持生命基本需求的缺口。
“人无论如何造就而始终为人,唯有恶鬼,总是叫人敬畏。”
这话听着很耳熟。林鹿上回听见别人说这话的时候,还是——
但她现在脑中嗡嗡作响,世界正在融化,而那些只余下听力的作品更不必肖说:猎枪不加掩饰甚至应该是故意为之的巨大声响应该是轰炸了所有人的感知,那些扭曲的缝合脸正犹疑着,开始退入黑暗。
又是子弹上膛的声音。
最后的搅局者低沉的轻笑在雨中燃烧着,枪焰只微微照亮了来人的轮廓。
“清明雨晦,宜别离、仇怨、爱憎。”来人慢悠悠的说道,“最宜死者当道,莫望安宁。”
以又一颗子弹作为收尾。
这声音熟悉而违和,林鹿已经冷得像雨,飞溅的和自己的血肉黏在她的身上。那人走到她的身边,带着微微的硝烟气,冲洗不去。
“你还能站起来吗?”
她这才发现自己跪在了泥水里,失去知觉的手指像是在试图找到自己的折刀。林鹿点了点头,她把自己撑起来了一点,剧烈的撕裂感让她疑心自己的腿是不是已经离开了身躯……她只好抬起头,看着来人。
“……诺言?”
那人透过眼镜看着她,在微光下,他胸前那朵粉色的玫瑰依旧明艳。
这是林鹿倒入黑暗之前最后记住的事情。
胡说把脑袋安放好,向张青询问了诺言死去的细节。
然后做好了全部残骸被装在咖啡壶埋葬的准备,又问了一次。
张青一开始给他那个拥抱的同时也给了他一点毫无意义的勇气,但胡说还是明白这纯属自己找死。她是回答了,字字句句清晰得像是从旁观看的游离者,惫惰从她的身上满溢出来,淌过回南天前就已经湿漉漉的地砖。
“我觉得。”胡说吞了口水,话还没说出口就觉得背脊被戳了一下,“你挨上那一枪不一定会死,可老板肯定会死。”
他还是有些……恍惚。在胡说的印象里,诺言还是那个专情又有些钱多了烧的老男人,偶尔来店里写写信、摸摸猫,聊聊自己喜欢的女孩儿。虽然他摸着猫的样子的确有些反派,即便没有邪笑,这儿也不是什么废弃教堂,窗外也没有白鸽起落翻飞。
“嗯。”张青出了一会儿神。胡说可以 听得她的杯子在茶碟里滑动了一下。然后人形灾祸抬眼看着宇宙角落中的小店员,吓得胡说又是一缩脖子,店里的猫竖起尾巴,走开了。
这姑娘的确和老板挺配的,瞪人的时候神情也似。胡说暗暗的磨了磨牙,想起那个满身是伤的少年说他们都该一起下地狱的评语。
后来他收拾张青的桌子,才发现茶杯的柄整齐的断了下来,被仔细的摆在碟子里。胡说盯着它的残骸,犹豫了一会儿要不要把它作为自己居然活到了现在的纪念品收藏起来,然后把它空投进了垃圾箱,发出支离的破碎声。
在其后的一个月里,胡说的小店又被闯了空门。他开始一次又一次的看自己的床底下是不是住着个黑白两道通缉的人物。
我只是个小店员啊,他这样哀嚎着。好像在夜晚空荡荡的店里传来一声笑,世界都在嘲讽他,胡说精神都快崩溃了。然后他从担心自己的项上人头变成了吃完饭蒙头就睡,半夜醒来就在被窝里玩手机。就算莎布·尼古拉斯弹着尤克里里从他的床边经过,也不会令他有丝毫动摇;如果阿撒托斯也吹着他的长笛,就会令他翻上一个身,戴上耳机继续睡觉。
胡说也想过自己以后应当何去何从,比如找个女孩儿,像BOSS爱着张青一样去爱她,然后结婚生子,或许让自己的孩子继续送那些留下来的情书,或许平淡一生,任如他意。
这种时候想起BOSS来好像是有些不太吉利。
这天也确实回潮得厉害,越是逼近清明,越是漉漉的闷湿着,不雨不晴,憋得人心里发慌,连门口挂着的风铃都哑了声息。在这家店里来去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分不清哪些是诺言哪儿工作上的联络,哪些是真正歇脚的客人。
胡说呆呆的坐在台后,有的时候困到了极,忽然觉得坐着的客人都带着鬼气森森的面具朝他望着,五官水墨似的洇开,他便站起身来,戳一下空调除湿的按钮。
从过年到清明这么长的时间,足够他这条没心没肺的狗想通一些事情,所以他再次把给张青的信交给周一姑娘,心里就已经没什么古怪的愧疚感了。他也很好奇有什么信限定着清明当天交给张青,但也生怕偷窥了情话被从地狱出来放风的BOSS挖掉双眼以祭隐私权。
那天张青来抽读的书一直没有收起,此刻就摊在胡说膝上,也不曾看过。张青留下的坏茶杯已经被丢掉了,但那串电话号码却也是丢不掉,胡说看着它,内心十分拒绝。窝在店里消磨人生,打电话发短信,偶尔铲屎才是人生正道。什么打打杀杀的他也不想明白中个奥妙。在店里看着腰细腿长的森系妹子,午后美好的阳光透过轻薄柔软的衬衣透出光彩,心情就会好得像是吃了一打甜点。可是今天也依旧是一个阴雨连绵的日子,连缀满花边的洋伞都打不出来,妹子们怎么可能挑这样的天气出门喝咖啡呢?所以胡说把腿翘到猫爬架上搁着,猫主子顺着他的腿优雅的走了过来,不上不下的盘在中间,重得要死。
不要怀疑胡说的出息,的的确确是显微镜也找不到的一点儿也没有。
他翻了翻手上的冰岛游记,书一下子打开到某一页,中间夹着枚小小的书签,而书本身也有极重的压痕,好像这里总被翻看。书签里是一枚褪了色的樱花,被塑封起来,制作者的手法堪称毫无情调,比起想做文艺的装饰品,更像是做植物学作业。胡说对植物的研究不深,还养死过好几盆绿萝,不过这倒是不妨碍他学一点相关知识用来钓妹子,所以他知道这种花,不名贵也不特殊,只是名字叫做慕青。
不知道老板是不是想过要和张青去冰岛度蜜月……还慕青…………。
妈的,就是有这种撩妹力高得要死的人存在胡说才会单身到现在!
他把书重重合上,窝在椅子里,像个偏瘫的患者。暴雨漫过了整个城市,天色渐墨,雷窒在云朵里,无声的翻滚着。
“愿我们能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
他向着空荡荡的店里轻声说道,抚摸着书签的边缘,又说了一遍。
一群黑鸟从城市的某处惊起,四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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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当日。
连日的暴雨忽然在今天停息了,阴云都消散不少,只是天色还泛着不正常的昏黄,显得古怪又压抑。
张青把手里的信叠了又叠。那微微受潮的纸张可怜的蜷成一团而,上面的字迹都化了。好一段时间不见,城北的废车站还是副被忘了很多年的样子,被时间远远的抛在脑后。
或许张青入学之后没过几年这里就被荒废了。那时候诺言来这儿送她,她拒绝听从诺言任何一句唠叨;现在他死了,张青却依着他死后的一封信到处乱跑。
纵我不往 子宁不来
她是想说这家伙到死也不会好好说人话,但最后只是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车站有多少时间没人在里面行走了,她绕着车站走了半圈,发现侧门一半连门带框不翼而飞,有些许混乱的脚印,但也再次被尘土覆盖,在这种鬼天气里吸饱了水汽。
张青扯了扯挂在另外一半门上的环锁,那团金属不堪重负的脆响一声,就此断成几截,像条死去后腐烂的蛇。
其实这里废弃了那么多年也没有人管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当时张青拖着行李坐在候车室里透过玻璃天顶发着呆,诺言也不多说话,但她已经不太记得了。
这种自带回忆杀光效的天气,她居然一句也想不起来诺言当时到底说了些什么。张青踏过厚厚的灰尘,一眼就能看到原来的候车厅,原来的那个位置。
候车厅上方的玻璃天顶毁坏得差不多了,张青可以更加清楚的看到外面灰暗的天色。原来那一排排呆板座位被拔掉了,地面碎裂,像是有怪物在这里捣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取而代之的是一棵樱花,有十多米高,看得出它在这里生活得很不愉快,被前几日的暴雨袭击,白色的花瓣铺了一地,已经褐化。
张青想笑,不知道哪个白痴在这儿移栽了棵树,又叫她在这种鬼日子来看,唯独没料到这场洗遍全市的暴雨,打落了太多樱花。即便如此,这株樱花还是残留着不少,只是也已经盛到极致,唯余凋落了。
最低的枝上悬着风铃,张青走过的时候,它无声的哑着。她看到这树曾经刻过些什么,只是又有人把那一片树皮都铲掉了,留下一块难看的疤。
真有情调,她扯着嘴角,清明节死人给活人送花,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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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当日。
时值凌晨,湿气未散,几乎要凝结在来人的衣物上。她行过墓碑,无声无息的停在那里。这碑有人跪过,有人描过,有人吻过,但她只是从怀里抽出那枝艳粉色的玫瑰,献在碑前,然后转身离开。
“我还挺懒的,不过听说这次有人会帮忙收拾,那就无所谓了。”林鹿打了个哈欠,鞋跟击打着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她一脸倦怠,百无聊赖的划了下手机,“就你们这种货色还敢伸手。转述完毕。”
她语音平淡,毫无感情。再蠢的混子也明白这是个套儿,这个十二纹章中最游离在外的鬼还是老主子的一条忠犬,就算能拉到项圈,也还是会被撕成碎片。
“***,给脸不要脸。”蚱蜢吐了口唾沫,怪不得这女人约他见面谈谈的时候根本没提不许带家伙,根本就是抱着打架的心思来的,自然不会多费口舌。这空楼天台堆满了垃圾和杂物,还有将要烧尽的碳火。蚱蜢骂骂咧咧的抽出自己的狗腿刀,他不相信在这种条件下会输给一个女人。
“刀很好。”林鹿说道,“可惜对于你来说太重了。”
上天台的大门忽然被人砰砰的打响了,听上去约摸有四五个人怪叫着要破门而入。蚱蜢鬼笑的一声,又僵住了。
林鹿一直在他对面站着,谁去给那破门落了锁?
不过是个女人,什么鬼不鬼的!混子打架讲的是口胆气,在闷燃炭火的暗红色微光下,蚱蜢的脸涨得发黑,目眦欲裂几乎要喷出血来。林鹿抄着手机看着他,然后把那小东西往旁边一掷。
蚱蜢大骂了一声,这女人连自己赖以成名的折刀都没取,不过他也不会傻到要等对方拿出武器来一场公平决斗,谁砍死谁就他妈算赢了。林鹿又咔哒的敲了一下鞋跟,摊开双手。
“我猜你惯用左手。”
大概隔了三五分钟,一截扭曲变形的铁链崩飞了出去。小撮混子呼啦啦的从破门里挤了出来,看到这场景都是愣住了。他们都不是没见过血的愣头小子,可现在空气里弥漫着烤肉烤过头的焦臭味,蚱蜢左手手肘以下不翼而飞,身体挂在一边的板条箱上,嘴里灌满了烧着的炭火,生死不知。那个女人把烟在炭上着了,夹在指间发着呆。
“我说这次怎么特意找人帮忙收拾垃圾。”林鹿深吸了口烟,一下子几乎燃了小半,也不见她吐出烟气来,“太多了影响市容啊。我要申请经费换身衣服。”
女人把备好的水桶踢翻,一泼污水浇在地上的炭火堆里,发出种海藻似的臭气。她把烟准确的丢进另一摊液体里,呲的灭了。文明城市投来的光看上去那么遥远,离他们最近的微光塞在蚱蜢嘴里,正在熄灭。
混子打架讲的是口胆气,所以接下来发生的并不能算得上是打架。
林鹿的格斗技算不得精雕细琢,还是依着她天生的直觉击打人体的薄弱之处。这点小事,她蒙着眼睛都能做到。
这个女人或许本应该成为一名医生或是别的什么,手稳刀狠,大抵能救上不少性命;又或许是应了小时候那句戏言,林鹿确乎是成了个屠夫,不屠牛羊,只屠人中之猪狗。不过这次叶鲸交代了,取蚱蜢的命,所以其他的人林鹿也懒得管,只打算卸一条手臂了事。
“你惯用哪只手?”她一脚踩醒了某个混子,就算这里不那么暗,他脸上那些红的白的也够他亲妈都认不出来。那家伙呼哧呼哧的喘着,半天挤出一句难听的脏话来。
“不回答我就当是右手了?”林鹿拨了下折刀,把它收起又弹开。薄薄的刃尖刺进肱骨滑车与滑车切迹之间,林鹿又一脚踩在那家伙嘴上,也盖不住那可怕的惨呼。像是收割什么水果,她依次问话又依次摘取。
废楼天台上的声息渐小,乌漆墨黑的,林鹿也懒得去看他们到底还活着没有。她走向最后一个还翻滚着呻吟的混子。
“哟,挺年轻呀。”她踹了一脚这家伙,把他踢得仰面朝天。这人确实年龄很小,不过就林鹿看人的眼力,也看不出到底小到个什么地步。这个被打得破了相的男孩子已经发不出狠了,在地上呜噜呜噜的哭着。“我觉得你这么小就出来混了,你爸妈肯定很伤心。”
“****。”他哭得更狠了,嘴里夹脏带骂的说了不少。林鹿之前丢开的手机嗡的震了一下,亮了起来。
“不好意思啊我赶时间,没空和你闲聊。”林鹿甩了一下折刀。
“左啊——”
“哎呀抱歉,业务失误。”她抱歉的听着这声惨叫,把卸下来的右手往旁边甩,“沟通不力,欢迎向张家投诉我。既然你说你是左撇子⋯⋯”
“'——”
“下次记得别乱伸手,啊,抱歉。”林鹿拍了拍小伙子已经肿得老高的脸,敷衍了事的用皮筋把流着血的断肢绑了一下,“我忘记你没手了,那就好好活着吧。”
她捡起两只断手,把它们和其他肉块归在一起装进纸袋里,像是去了面包店买了一打法式长棍,打算回去烤着吃。林鹿在衣服下摆上使劲擦了一下手,捡起手机。
>完了没有?
发来消息的人头像是条挺抽象的鲸鱼,画它的人肯定没费心找过照片参考。
>好了,你可以通知人来收拾了。
我要吃烤肉。
>替换的衣服放在底楼被打坏的窗子边了。
大半夜的哪里去找肉给你吃?
手机又发出嗡的一声震动,林鹿斜眼看了一下通知栏,大概是某家24小时营业的甜品店的现金券代码。
>一份不够,我饿的狠。
>啃手吧。
>不要,火都浇灭了,冷的不好吃。
>那就快滚去吃点冰激凌啦!
手放在放衣服的地方就行。
林鹿抱着那一纸袋子下楼,一边和叶鲸疯狂的吐着槽。对方好像不需要睡觉似的,无论什么时候发出信息都能很快得到回答。她下了楼就看到那个浅色的纸袋,瞅了一眼里面的衣服。
>我艹你大爷给我挑这种衣服⋯⋯
>我大爷年纪很大了你悠着点。
林鹿觉得自己好像无意识的在笑,这种笑意就算她换上了那件毛茸茸的新外套都没有消失干净。
>其实你有资格伸手。
>我不想,懒。
如果你想的话,
林鹿想了一下还是把后面半句删掉了。其实她对张家没有什么归属感,对于死去的诺言也没有什么归属感,如果叶鲸说她想单干或者伸手,她是会支持的⋯⋯林鹿抬手捏了一下自己的后颈,竟然发出咔的轻响。信息窗口沉寂了,她就打开了游戏,无趣的打发时间。
甜品店上夜班的姑娘早就认得这个总在半夜三更跑来吃杨枝甘露和芒果班戟然后在椅子上瞌睡到天亮的女人,不过今天她一反平日里飒爽的西装风格,换了身毛绒绒的白色外套,从兜帽上还能看出熊猫的样子⋯⋯
“欢迎光临,还是老样子?”姑娘的笑容有点不太自然。
“噢⋯⋯杨枝甘露,芒果班戟,两份。”林鹿尽量不着痕迹的瞅着这姑娘的胸牌,叫欧阳一。虽然每次来几乎都能遇到欧阳一上班,可她老记不住这个简单到爆的名字,也算是一种形式上的脑子有病。林鹿总是固定坐在靠墙的第二个座位上,欧阳一在没有客人的时候也会坐到第一个座位上,可她俩很少搭话,就算这两人玩同样的游戏,也绝少交流心得体会。
>那这种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有个基于信件运作的消息网络。
听说BOSS会用这个网络给他女朋友写情书,所以通路上私拆信件的人都死的很惨。
>那你这是私拆了的节奏?
>绝!对!没!有!拆!
有没有看我不能保证。
>⋯⋯。
你有病吧。
>多谢夸奖,可惜没有。
“不好意思,稍微耽搁了一下。”欧阳一把林鹿点的甜品端了上来,然后坐在她身边的位置开始发呆。林鹿又给叶鲸回了几条信息,但都没了回音,过了半个小时,才发来了晚安两个字,林鹿都已经把她的第二份杨枝甘露搅成团甜浆,她斜瞥了欧阳一,发现她也掏出了手机。
林鹿笑了笑,把已经有些温热的甜品一口气吃了下去,然后拉起熊猫兜帽,低着头窝在椅子里。
吐槽露露的应怜剑寒
应该会有导演剪辑和评论轨(??)
女孩儿与陆仁并肩走着,沉默如斯。
“你是不是不高兴?”陆仁偏着头,目光落在那面具空茫的眼窝上。
“没有?”
“那是生气了?”
“你是不是白痴啊。”
陆仁还是皱着眉头。他的左手悬在刀柄上,之间轻轻叩击,那长刀随着脚步在腿侧滑动。他时不时的踏过一些冰屑,那些渣滓发出细碎的呻吟,在脚下纷纷破碎开去。斯林特尔像是在生闷气,又好像在出神,沿着街道走着,看不出目的地在何方。
佣兵发现自己落下了两步。女孩儿灰色的短发随着她的脚步飞扬着,间或露出一点儿白暂的后颈。小弩不知道被丢在那里,只余下老旧的鲁特琴拍打着女孩儿的腰背……陆仁赶紧移开目光。
斯林特尔忽然停下了脚步,她转身朝着陆仁露出了促狭的笑容。佣兵看不见她的眼神,但还是生出一种小心思被看穿的局促感,令他忍不住想要掀去那碍事的面具。
陆仁的心脏艰难的搏动着。他想起斯林特尔耳语似的请求时,灰绿色的眼镜里都是些沉甸甸的悲伤,而现在戴着这个冰面具的姑娘,除却出神似的疏离感,几乎可以称得上神采飞扬。
“又看些什么呢?”女诗人似乎在明知故问。
“你在生气?”陆仁又怀疑的问了一句,这蠢得像卡壳一样的问题令她环抱着臂膀,停下来思索了好几秒种。佣兵可以看到女孩儿搭在臂上的手指飞快的弹动。
“白痴。”她宣布道,“你打算一辈子问这种蠢问题的话,我还是继续当做不认识你好了。”
“好好好,你高兴就好。”陆仁摊了摊手,此刻他甚是疲倦,似乎有某种不重要的危险感让他感到倦怠不已疲于应对。眼见着牙尖嘴利的女孩儿又要开始新一轮的胡搅蛮缠,他歪了歪嘴角,“你知道吗,之前我大概是遇到幻象了。”
“什么幻象?”
“你拿着刀来杀我。”
“像这样?”斯林特尔抽出她的猎刀,刃尖一挑。陆仁叩击刀柄的手停下了。女孩儿发出轻笑,把那柄沉重的小刃往旁边丢弃,“我又不想杀你。”
佣兵所不了解的自己正在叫嚣。
“你现在有十七个问题想问我,真正重要并且有意义的只有一个。”斯林特尔站定,她从不离身的小刀斜插在身边的地面上,那的确是一把好刀,绝不仅仅是用以削水果或是切割鱼肉。他们不再走动,风却并未止息——只是愈发暴烈,带着从永不解冻的冰隙中灌来的寒意。
“你是谁?”
“答对了。”
陆仁紧紧的抿起了嘴唇。
“想不想知道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那女孩儿竖起手指抵在唇边,像是在说一个秘密,“你一直在怀疑我,‘她是邪神的帮手吗?她隐藏了那么久吗?她说的话都是谎言吗?’,对于你来说斯林特尔一直在世界的边缘,时不时的就滑向界外的迷雾中去了……我本可以平平淡淡的就这么过下去,或许会回德莫拉找那个诺言,或许会随着你回到遗都。”
“从人的猜疑中总会生出鬼来的。”
陆仁换手,长刀出鞘!燃烧着的长刀斩断了风,直取女诗人的面具。斯林特尔不闪不避,佣兵刀光一滞,没了势头。那面具应声碎裂,挥发殆尽。
“猜错了。不是它。”诗人惋惜的叹了一口气,她抬眼看着陆仁,“你的刀就这么软弱吗?”
“我从不做对不起兄弟的事情。”
“那你可以做一些对不起你喜欢的那个姑娘的事情。”斯林特尔还是那副模样,灰发灰眼,表情倔强。但是陆仁可以看到她眼里满溢着蓝紫色微光,让他想起冰封森林里的盐沼。
可那是什么?陆仁不记得自己看到过这种东西。佣兵再一次举刀,刀尖却微微颤抖,游移不定。
“你在害怕什么?”诗人的手指顺着陆仁斩断面具的轨迹滑过自己的脸颊,一道血痕突现,烂漫的人类血液从那道伤口上溢出来,斑斑驳驳的染红了她的衣服,“这样?还是这样?”
陆仁看不下去了。他无法再直视女孩儿被利刃切割开的身躯,在寒冷的空气中温热的颤抖。
“停下。”他说,“不要再……”
佣兵想说无论你是个什么东西都不要再摆布她的身体了,但这话卡在他的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斯林特尔还站在他面前,没有被分尸,胸口也没有插着他的长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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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办露露的心理描写自己去看啦!
中接 elfartworld.com/works/957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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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仁没有感觉到长刀上传来斩断人体的触觉。但是刀内永燃的火焰熄灭了,像是把炭火插到了雪堆中。本应该如同流光般的一斩却中途停顿,这长刀卡在斯林特尔的心口。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陆仁感觉到了刀上传来的心跳。艰难、虚弱,柔软得不可思议。
“答对了,但是你不及格。”
女孩儿露出一个笑容,像平素斯林特尔会有的那种促狭。就算那长刀插在心口,也没有血,也如同没有斩过,像是斩了一道烟。她抬手握住刀身,把那冰凉的金属更深的压进自己的胸膛。
斯林特尔一步一步的靠近陆仁。
佣兵感觉到刀上传来的心跳渐息。
“有些事情当为而不可为。”她说,“你可以不做英雄来杀了我,我满足你。你把风筝的线斩断了,想要风筝飞去哪里呢?”
陆仁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
“你可以向我们许愿说想要斯林特尔活着,可是已经死去的人就像已经断裂的刀,是挽回不了的。她已经死去这一概念是你造成的,也是你必须背负的。你燃烧一千次,最后得到的还是撮灰烬。”
“从人的想法里也是会诞生事实的。”蓝鹭疲倦的叹了口气,有什么东西和那个碎裂的面具一样开始碎裂蒸发,直到消失殆尽。
女孩儿灰色的眼睛失去了光彩。她咳嗽了一声,低头看着自己心口插着的长刀。
“不是你的错。”她说。
陆仁的手很稳,没有颤抖。或许随意的颤抖会让她觉得痛呢?诗人离他很近,而他却不能张开双臂去拥抱她⋯⋯因为他握着的刀深深的陷在女孩儿胸膛里。
女孩儿的吻像雪一样,随着最后的吐息融化了。
尾声:永冬
“⋯⋯翅膀拍击的声音杂乱的充斥了四周,剧痛纠缠着诗人的眼睛,像是在火山中煮出的气味混合着黏糊的恶臭环绕着小湖。
“我不害怕你,因为你只是存在于人类思维中的恐惧。”
她什么都看不见,却能听能嗅。比雪更冰凉的东西触碰到了她的皮肤,在剧烈疼痛中的昏暗视野里,戴着雪白颅骨的怪物不断的迫近——它与之前有一点不同,看上去突兀的现出弓似的长角。
汝食吾之肉,饮吾之血。
它嗡嗡的说着,长角破开空气。
诗人摸索着,将沉重冰凉的猎刀入手。 ⋯⋯”《诗酒谣》
斯林特尔握着沉重的猎刀,她还没有抬起手,就被小臂上一阵尖锐的疼痛击倒。
她什么都看不见,但是在沉重又尖锐的疼痛下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穿过骨骼的间隙和血肉,把她钉死在冰凉的冻土上。
她不知道自己发出了怎样的惨叫,因为夜鸦用不知道是骨骼还是棘刺的东西穿过了她的咽喉。
她想起了那个手指化为枯枝,眼窝里填满羽毛的姑娘。
可是这次还有人在等着。自己或许不再会被抛下,不再会被唾弃,不再会孤身一人⋯⋯
但一切却在这种时候结束了。
向时间之外的无限混沌许愿⋯⋯
还有人在等着我。
尾声:德莫拉
正值春初,湿润而温暖的风从海中奔袭而来,笼罩了整座城市。在更加靠近原野的地方,果树未能醒来,一枝金色的枯蔓零落的缠绕其上,颇似已死的蛇。
男人行走在成片的墓碑之间。这些林立的石木排列得极其紧凑,几乎可以肯定下面并未埋葬着尸骸。诺言大步行走,用指尖掠过那些墓碑的顶端,像是在检阅暴雨之后零落的花园。诺布百无聊赖的坐在一处残破的雕像上,羽翼半阖。
没过一会儿烟雨突至。
“你觉得这些人里面还没有死的人看到自己的墓碑会怎么想?”
“或早或晚,总会用的上。”诺言停在最靠里也是最老旧的那个墓碑前,在整个墓园破败但整洁的映衬下,它显得分外脏污。
“你这次为什么假扮成诗人?”
“因为诗歌只是谎言的堆砌。”
男人垂着眼注视着墓碑上的姓名。
“何为人类?”
“死与生的螺旋。籍由一方终结,又借另一方起始。而未知是我们终要打败的敌人。”
在泥泞之间所书的是诺言二字。
“何为悲哀?”
“曲终人散,物是人非。”
诺言的衣物渐湿,在他的背后,本应该是双翼的地方显出一道阴影。或许是那被称为审判的伤口再度裂开而鲜血淋漓,或许是有翼的蠕虫正攀附着他的魂灵。
胡说叫胡说(yue),不叫胡说(shuo)。
不过当他得知自己的BOSS叫诺言的时候,顿时觉得胡说这个名字也没有什么特别不对的地方。
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念自己名字时候流下的泪都是爸妈起名字时候脑子里进的水。所以在外的时候,他总用一个娘们兮兮的悦字来替换掉自己的名,免得要花半个小时去解释。当然他顶着胡说这个名字念完图书馆学专业的时候,并没有想过自己毕业了之后会在一家咖啡书吧工作⋯⋯当然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会有一个表情冷峻的姑娘提枪站在自己面前,像是要砸店。
胡说被某个人的三姑六婶二少奶奶挤掉工作机会还是好几年前的事情,那时候他心灰意冷又一贫如洗,在他决定念这个专业的时候父母已经当没有他这个儿子了。
所以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情去应聘书吧的服务生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毕竟他颜还可以,足够骗骗各种类型的文艺少女。
结果他就这样获得新工作当上CEO走向人生巅峰噢不至少是一份稳定丰厚的工资没有白富美。
根本哪里都不对劲好吗!
至少煮咖啡和泡茶不需要经年累月的学习并且考取什么职业资格证书,更加专业的设备BOSS觉得太吵所以十分拒绝。
胡说本以为会投资这种文艺小店的都是些有钱任性的姑娘或者是想要钓这种姑娘的汉子,但他的确是没想到自己的BOSS诺言看上去是一个头发全白年纪不小的男人。
这里表面上是给未来的自己寄信,实际上就是卖书和明信片,喝杯茶或者咖啡,养养猫和花花草草之类的。
胡说心想这才是命运在胡说八道。
大概在入职之后的一周,诺言提着个纸袋就进来了。这时候胡说正在瞌睡,撑着个头晃得渐入佳境,就被风铃的响动吵醒。
“欢迎光⋯⋯咦?”胡说回了一下神,招呼客人的说辞还没开头就被一阵恶寒给截断了。他赶忙把衣服捋顺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椅子发出巨大的拖沓声,令人牙酸。
诺言摆了摆手,他把纸袋放在一旁的矮桌上,组织了三五秒语言。
“你张着嘴打瞌睡的样子会吓跑姑娘的。”他说。
胡说愣了,实在是猜不透这个老男人脑子里装的到底是些什么。
“下次挑个雅观点的姿势,至少展露一下你静好的睡颜。”
胡说心道你在哪里见过我静好的睡颜!虽然我就住在这儿的阁楼里但那又不代表着我睡颜一定静好!说不定还是和死猪一个样!
“我我我我下次不敢了。”胡说脑中吐槽,可还是大气不敢出,缩着肩膀。诺言又看了他三五秒,最终从纸袋里抽出一叠纸制品。
“帮我保管点东西。”他数了一下手上那些信封,胡说倒着目测,约摸有十多份。
“什么时候寄?寄到哪里?”
“转给每周一都会来的那个戴眼镜的姑娘,和她说交给张青就行。”诺言把那叠信整了一下递给他,“至于什么时候寄⋯⋯当你总共收到六封一周内转寄的黑色信件之后,每个你觉得需要给姑娘发短信的节日都寄一封吧。上面都有方便撕下的标签。”
“黑信?什么事情那么不吉利,谁死了吗?”
“我。”
“⋯⋯”
胡说想说他是胡说八道的,但是诺言看着神情自然平淡,也不像是在胡说八道。他开始工作就换上了隐形眼镜,不过觉得现在急迫的需要一副眼镜来摘下然后使劲揉脸以表达自己的心情。
“老板,你要是死了我可怎么办啊。”
“工资照发,日子照过。”
“那老板你可以走了。”
“⋯⋯别忘了帮我寄信就行。”
所以他真的就这样走了。
胡说把脸埋进掌心,他开始觉得自己的生活哪儿都不太好了。
BOSS第二次前来视察是半个月之后,在这半个月里,这家小店被闯过空门,来过两只流浪猫,胡说整天吃了就睡睡了就照顾店,胖了三斤。
当BOSS第三次来的时候胡说就放弃计数了,他用自己算得上丰厚的薪水在店里添了个小烤箱,又胖了五斤。BOSS以一种挑剔的眼光看了他整整十秒,吓得胡说决定开始减肥。
后来诺言来了之后偶尔会在店里坐坐,喝一杯不加奶不加糖的红茶。胡说发现虽然这家伙饮料里从来拒绝加糖,但是每次他一来一走自己囤积的糖果就会消耗掉不少,地下那个恒温恒湿的保管室里又多上一些不署名又没有地址的普通信件。
有的时候诺言会坐在店里写完一封信,胡说大着胆子瞟了一眼,只见到信的开头是“见信安”,BOSS好像就察觉到了什么把信翻了过去。
“老板你很喜欢这个姑娘啊。”
“嗯。”
嗯?!嗯个鬼啊?!胡说以为对方至少会支吾一下或者干脆洒脱到原地起飞,没想到获得的答案却是个像被问及初恋的少年作出的回答。
他觉得一阵恶寒。
当给这名叫张青的女性写的信超过1024封的时候胡说又放弃了计数。
“老板,这姑娘几岁?”
诺言抬眼看了他一下,用左边的唇角笑了。胡说飞快的转过头去以至于脖子都扭伤了,他呲牙咧嘴的想着要找个时候提醒BOSS不能这样笑,会吓跑小姑娘。
“一年的节日也只有那么多,就算这姑娘现在刚刚出生,这些信都已经够用了啊。”
“不够,至少要准备三百年。”
三百年?!这姑娘是山上的精怪还是羽化的道人?还是这姑娘会出生在两百年后?BOSS醒醒啊三百年后不要说我和这家店就是那个会在周二来的眼镜姑娘也已经不在了啊?!
胡说刚刚张开口,不知道要从何说起的时候诺言就接了下去:“那姑娘走了自然会有人接替,总之我希望⋯⋯不,我请求你尽自己的所能将这件事情继续做下去,或者在你想要放弃的时候,把它托付给另一个人。”
胡说的胡说都卡在喉咙里了。这事情从气氛上来看就像是在托付终生,尴尬异常。他深吸的那口气憋在胸口堵的严严实实,然后化作了一声叹息。
“好。”
后来BOSS来的间隔越来越长,每次带来的信也越来越多,偶尔也会有别人代存,时间间隔最长的一次,中间隔了半年。
胡说已经放弃在下午的时候保持清醒了,但他谨记教诲,学会了一种充分利用阳光和猫主子,能展现他静好睡颜的姿势。然后在这个美好温暖的冬日午后,把自己埋在围巾里的BOSS抱着一纸箱的信把风铃推响。
“一会儿还有一箱。”诺言稍微扯开了一点围巾,他的眼镜上面蒙了层水汽。胡说懒洋洋的挂在椅子上,刚来的时候他还会立马蹦起来给BOSS倒茶,现在已经无所谓了。
“我说啊老板,你这么爱这个姑娘,为什么不娶她呢?”胡说很早就发现了这个问题,BOSS从来没有戴过戒指或者之类的东西。
诺言数着纸箱里的信,胡说就这样看着一封信一封信朝着另一个方向倒去。大概又数了五十几封后,诺言朝着这堆信叹了口气。
“时机未到。”
“我说啊老板!”胡说拍了一下桌子,吓得猫主子动了动尾巴,“和自己心爱的姑娘告白求婚要什么时机!除非这姑娘还没生下来,不然什么时候都是天赐的好时机啊!”
“没谈过恋爱的人不要说话。”
胡说一下子就焉了。他没想到BOSS这么快就祭出杀手锏把他幼小的心灵折磨得遍体鳞伤。他慢吞吞的走到桌边,把头往桌面上一摆,好像打算插根香祭拜天地。
“老板,要是不抓紧时间好姑娘都会被别人拐跑的啊。”
胡说听到拐跑两个字后面跟了一声嘲讽的轻笑,不是自己发出的。他又不说话了。
“你放心,不会的。”诺言把一纸箱的信放在他的脑袋上,胡说眼神涣散,好像已经死了。
“那老板你最近这么忙是不是在准备求婚的事情?”
“我聘你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你这么八卦呢?”
“那天穿了件蓝色的内衣,我深藏不露(blue)。”
“⋯⋯对,算是吧。”
“那老板我什么时候能喝你们的喜酒?”
“我又不会请你去。”
“老板你好无情。”
“我只是无义。”
“⋯⋯”
胡说想这世界上有一种被称作flag的东西还是有道理的。自从那天展开了有关求婚的话题BOSS就再也没有来过,然后等到冬去春未来,有个表情冷峻的短发青年提着数目夸张的信件挤进了这家小店。
“还是老规矩。”那短发青年把信轻轻的放在桌上,好像怕惊动了什么东西,然后他伸手到衣服的内袋里掏什么,看的胡说头皮发炸,感觉要掏出一把圣甲虫。
然后他拿出了比两把圣甲虫更可怕的东西。
一封黑信。
“七十二小时后转交给第一个进店的人。”青年把信放在桌上,不等胡说有什么反应,就像万千电影里的酷哥一样推门离开了。
胡说傻傻的看着这封信。纸张经过特殊的处理,纯黑不反光,放在这个文艺又温馨的咖啡书吧里就像是在这儿开了个世界上的洞。
他是没想过世界上真的有那么狗血的事情。
在他经手第六封黑信的时候好像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不接受也得接受。这第六封黑信在除夕的夜晚送到,胡说没有地方可去,就呆在店里陪猫主子。在这第六封没来的时候胡说还抱着某种希望这黑色的进度条半路卡住,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
他偶尔会想到那个叫张青的姑娘。
胡说在保管库里翻找有情人节标签的信,意料之外的非常容易找到。他把这封信放在自己的右手边,等着那每个周一都会来点一杯加倍糖奶的咖啡和松饼的女性。
当那个表情冷峻穿着黑风衣的姑娘提着枪找上门的时候,胡说的心连多余的跳动都没有。
当她把那封没头没脑的信摔在他桌上的时候胡说一下子就认了出来。他认得这封信的纸纹和磨损的痕迹。
所以这个姑娘就是张青。
胡说抬头打量着张青,给她倒了杯没加糖没加奶的红茶。
“老板说见到你的话要给你个拥抱,可是我怕被你杀了。”
兄弟诶。这姑娘真的很赞,腰细腿长,眉眼如刀,虽然看上去有点凶,但是真的很漂亮。可是为什么她的手指上没有套着你给她的戒指呢?
时机未到最后等来的就是这个时机吗?可这算什么狗屁时机,不如不等。
胡说的手腕底下压着十封信,诺言当初交代的是见到张青之后,每隔一天按顺序发出一封。这十封信,每一封上面都只有地址而无姓名,都是诺言的字迹,但与给张青的那些信件不同,这十封信上面的笔迹都如刀刻,在胡说的掌心隐隐作痛。
他深吸了一口气。
BUG很多冲突很多,到时候再说。
林鹿正对着那一碗细粉发呆。红的油,绿的葱,起起落落的沉浮着。
“老板娘⋯⋯我说不要加葱不要加辣。”她有气无力的说道,把一次性筷子猛的掰开,互蹭了一下木刺。
老板娘目不斜视,把一把刚烫好的面捞到碗里,不管顾客嗡嗡的说什么,酱葱辣酱葱辣,熟练得像抡起细竹条打自己的儿子。
也就是有林鹿这样的人,这家粉店倒也活到了现在。她选这家店的理由也是很简单,就在自己来去必经之路上,价格合理效率又高,除去那从来不听人话的老板娘和出场必被打的小子不尽如人意。
林鹿一边哭一边往嘴里塞着粉,那细细的粉丝吸饱了辣油,让人崩溃。当碗里约还剩下半碗的时候,她的手机开始聒噪起来。
不过所有的吃货都信奉进食是世界上一等一的神圣行为,所有分心都是对美食之道的玷污——林鹿与老板娘一同目不斜视,只顾着自己眼前的事情,被辣的像是看了部三流韩剧,又沾了一手的油,不长记性的揉了揉眼睛,只得瞪着个通红的眼睛四处找纸。
“我艹,有没有素质啊?”她咕哝了一声,从地上捡起了翻倒的纸巾盒,“撞掉了东西也不捡。”
罪魁祸首干嚎了几声,把椅子砸了个散架。
手机在后边的裤兜里嗡嗡作响。
老板娘一网烫好的宽粉落进了碗里。
林鹿擦干了眼泪,重新开始对付自己的细粉儿。在还剩下两三筷子的时候,忽而一滴红色泛了起来,衬在辣油下边,被她一筷子搅散了,混在粉里吃了下去。
最后几块腌萝卜总是不够吃啊,她感叹道,从裤兜里掏出手机。那小玩意儿疯狂的尖叫着一首情绪硬核,来电显示处只有一大条黑色的方块。
噢。林鹿下意识的在汤里翻找最后一点腌萝卜皮,用唯一干净的小手指点了一下通话键。
“鹿鹿,快递送到咯!”女孩儿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倒也没被周围的嘈杂盖住,“每一个都送个轻伤!”
有颗牙齿飞进了她的残汤里,发出噗的一声。林鹿周围的其他桌子都被掀翻了,一群小混混正打得火热,分不清敌友。
“已经轻伤的怎么办?”林鹿朝着电话嚷了句。她刚找到最后一点腌萝卜,就被那颗牙坏了兴致。
“买一送一?”
“好好好,求之不得。”手机朝下一合,自动断了通话。林鹿的唇角还残着一点辣油,但她自己好像无知无觉,从休闲小西装的内袋里抽出折刀,拨了下快开鳍。
所以江湖传言动手前眼眸血红,用刀精准得像是透视了内脏的鬼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赔老子吃饭的心情!”
无数人猜测在捅出那十七刀避开内脏、神经和主要血管的伤口之后,鬼退场时让人闻之色变的宣言到底是什么。
林鹿数了数口袋里的钱。
“老板娘再帮我下一份汤面一份细粉打包,给一双筷子就行,不要加葱不要加辣,多加一点腌萝卜。”
酱葱辣。
不管你们信不信,我说是糖就是糖。from刀锋战士(?)
世界线α
自拯救世界以来已经过去了三年。
陆仁看着窗外那棵橡树,在沙漠中勉强生长让它有些憔悴,终日低垂着枝叶。他抬手在窗上敲了两下,紧接着有人在那最低的枝干上坐了下来——这用佣兵所不了解的力量根植的巨大树木甚至看不出枝干承重的弯曲,或许它能活下来是因为根部已经扎入了一条暗河⋯⋯管他呢。
那女孩儿尽量弯下身子,透过那小窗户看着他。那样的眼神令陆仁想起了她对所有小眼睛似的窗户谜一样的好奇,和那些在严酷世界里渡过的日子⋯⋯现今那眼睛里什么都没有,连习以为常的厌倦都找寻不到。
陆仁摆了摆手,示意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在烈阳和叶翳的妆点间,女孩儿白生生的赤足百无聊赖的晃了两下,紧接着收回。
她又朝着陆仁看不到的、较高的枝干爬去了。
佣兵可以想见她在那虬曲的枝干上小憩的样子,如果不特意要求,她总是待在那里,逼得大家非得用一个小篮子把吃的挂在树枝上。
在女孩儿刚到遗都的时候萨米尔倒是强烈要求让她换上当地女性常穿的衣裙,她本人倒没有反对,只是换上了之后大家都觉得异常的难以忍受,所以还是保持着原本的装束。
陆仁使劲揉了一把脸,逼迫自己不去思考那样的事情。
“想什么呢?”
佣兵慢慢的扭过头去。这三年来里德变得越发的神出鬼没,不过也可以理解:最烈的阳光下就有最浓的黑暗。
“你说我在想什么呢?”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回答道,然后儿时的同伴耸了耸肩,露出一个不正经的微笑,抬起手正要开口——
“啧。”陆仁飞快的掩住里德的嘴,生怕他又说出什么不得了的话。里德用一种缓慢的姿态眨了眨眼。
“卧槽你咬人?!”
佣兵猛然缩手,就差没把自己的手甩出去,盗贼舔了舔嘴唇,笑道:“看你要装逼的样子我就想咬你。”
“我简直要怀疑你是不是变态了。”
“我是不是变态你应该最清楚?”里德摊了摊手,感觉自己缓解气氛的努力好像失败了,就像每次他发现陆仁又在看着橡树之后所做的一切努力一样。
陆仁又捂住了脸,他在手心里深深的叹着气。紧接着他被里德飞快的捅了一下,刚要发上顿脾气——
“闭嘴,快看!”盗贼指向窗外,那女孩儿站在树下,正朝着他们露出微笑。
陆仁一下子冲了出去,他握住女孩儿的双肩,也不管妥不妥当的摇晃着。
“斯林特尔?斯林特尔?”他飞快的重复着曾经诗人的名字,“你⋯⋯”
他说不下去了,微笑还残留在女孩儿脸上,但是她的眼神依旧空茫,不悲不喜,甚至对陆仁粗暴的摇晃也没有任何反应。
所以他们难以忍受斯林特尔的裙装⋯⋯那把她变得更不像那个英气的女诗人。斯林特尔生来就该是那个穿着白衬衫和马甲,浑身上下只有黑白灰的女孩。那些蓝鹭挥发后残留下来的东西已经很少了⋯⋯那些能证明她是斯林特尔的东西已经丢失大半,不能再有什么变化了。
陆仁捧着那女孩儿的脸,把她斜斜的灰色刘海重新整理好,两人额头相抵,直至他发出一声受伤似的哀嚎。
//3.14更新 翼族和原企划设定有出入 感觉又开了个大坑
如标题所示是一个补完计划,完善斯林特尔故事的里世界线,主要是诺言侧视角。
全部是脑洞,没什么重要的东西,如果在你们心中斯林特尔还是那个有点傲娇的软妹诗人的话,不要看。
谁叫我还是个软妹呢(漫不经心
“……灰发的小吟游诗人忙不迭的坐直了身子,在闷燃的碳火前烘暖了手指。她开始编织一个关于能够带来土地富饶的魂灵的故事,它从人类文明的边缘沿着河流而来,穿过人类的田野、乡村和城市,寻找安身之所。……”《无用之诗》
诺言不得不凑得很近才能看清书上的字。这是份从无论什么方面来看都像是记述着发疯的人们狂言乱语的手写稿,但它只有在加了人油的蜡烛燃到最后一寸时所发出的光芒下才能阅读。他拨了拨自己额前的头发,免得它们被那低暗的火焰燎着。
青年被那如同蝙蝠翼翅般扑闪的黑暗半笼着,他在那最后的光明之中耗费着视力,用指尖一点一点的摸索那些阅读过的文字。据这些东西上的记载所言,维达-艾希恩一部分能够给最贫瘠的土地带来最丰饶的收获,一部分又将最为深沉的恐惧和黑暗带给人类,若是能取悦这独立于时间之外的混沌邪物,就能获取一个愿望和自身的毁灭。
而它同时也是门之钥,是帷幕,是通向世界背后的鸟之目唯一的路径。
那人油蜡烛闪动,诺言的指尖盖住了最后几个词,紧接着他的手指滑到了淡褐色皮革制成的封面上,把这由人皮制成的邪物在烛火上点燃,掷在地上,任由它缓慢但是坚定的燃烧,发出一阵可怕的气味。
蜡烛灭了,那书燃烧的些微火焰不足以照亮封皮上刺青的内容,燃烧产生的烟尘被诺言拢在手心里,又飞快的从指缝间逃逸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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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有一天诗人满身泥土的回到森林边的时候,那块阿母常在的黑色岩石上只有一小把红色的浆果和花朵束成的胸花。当她在朝着森林里张望的时候,只见到白色的鹿在低垂的枝桠和丛生的灌木间展开了她的角。 ……” 《无用之诗》
青年在那女人的衣裙上擦干净了他的小刀。那刀不长,却足够在准确进攻的前提下触及内脏,所以花不了太多功夫,诺言就堪称轻松的把那疯子结束掉了。
无聊,这事情做起来比想象中的更加无聊。他踩着林间的落叶,把那套索缠绕上女人的脖颈。
结果装饰尸体花了他太多太多的时间。那苍白的肉被悬挂起来,肢体藉由树枝的支撑展开一种介于飞翔和生长之间的形态。
这一部分出于灵感。他倒不是一个什么变态杀人狂,有些脏兮兮的事情也只是为了必要而去做而已。
在装饰尸体的过程中他也发现了一点有意思的事情。这疯子攥着一些茎叶细长的白色野花,被他折腾了那么久还握在手里——诺言想起了这疯子的女儿,她的胸前确实总也别着簇胸花。于是他花了点时间,只找到了一些颇为应景的红浆果,而那些白色的野花,也被飞溅上去的血染得花蕊里发黑。
青年发觉自己不那么后悔做这些事情了,他不由自主的哼着小曲,把那些植物缠绕,固定在铜扣上,决定一会儿就把它们放在黑石上。
保证那个灰毛的小怪物会看见,然后顺着他给的路朝前走,一大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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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梓偷偷来过,用那把曾经用来拾掇鱼肉的小刃削着苹果。
‘■■■■■■■,■■■■。’果皮被保留了一小部分,切成了兔耳的形状。金属的光泽一下一下的在鲜色的皮与肉之间滑动着,抵着女孩的手指。阿梓虽然做菜好吃,但其实刀工差的可以,沉重的双刃刀似乎是从某种猎刀演化过来的,拿在女孩儿的手上就像是鹿首上异常锋利的角。
诗人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回答了。那些歪歪扭扭的苹果兔子一直放到变成褐色都无人问津,还好天气不算是闷热,那些可怜的水果的表面只是变得有些干燥。 ……《无用之诗》
“嘘。”诺言轻声微语,他一只手按在女孩儿肩上,一只手掩着她的眼睛,“你什么都没有做,但是。”
青年黑色的皮革手套上无疑沾染着某种色彩暗沉的物质,那腻人的颜色同时也在女孩儿的侧脸上留下一道蜿蜒的痕迹。
“这是我给你的礼物。”他俯下身,在灰色的发尾边耳语道,“连同给你的新名字,斯林特尔。”
那名字在他的舌尖滚动,介于蛇的嘶声和果实的诱惑之间。诺言没想过斯林特尔第一次断片来的那么快那么突然,时间和恶意带给她的压力比想象中更大一些。时间和意识暂时在女孩儿的脑中断裂了,虽稍嫌早,但机会这种东西,不抓住就是犯罪。
他看着那些精心削制的苹果兔子,哂笑起来。这名字面意义上的告死者尝试了几次,但刀总是从女孩儿无力的手中滑开,上面黏糊糊的东西没有一丝帮助。那沉重的双刃猎刀跌回地面,发出如同低鸣丧钟似的声响。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那曾经是唯一牵绊的东西无疑是被毁灭了,花朵被踏入泥土,独角兽被斩去头颅,在诺言手中,灰色的人偶静静的落下泪来,连她自己都无法记住。
青年漠然的看着这一切。他第一次曾诧异于自己对这种场景的适应力,但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有第二次就会有无数次——这些都只是在追寻所愿之物的道路上必要的手段,也是必要的代价。就像是为了听闻真理可以付出生命,他也可以为了那帷幕之后的东西祭献自己生而为人的部分。
但具体来说,可能只是更像人了而已。
再过几分钟,他就要离开这片血腥的土地,去扮演那个只是有点疯疯癫癫的吟游诗人,等惊慌失措的小雀儿撞到他的手心里来,羽化成污黑的鸦类。
“逃开吧,去德莫拉。”诺言漫不经心的朝着阿梓的尸体说道。
==
德莫拉的夏夜几乎总是热闹的。但唯独在塔古盛开的第二个夜晚,所有人都会闭门不出,连商会都会暂停营运,就算纱线或者染料的价格暴跌五成,也只会让他们急的耳朵里着火派出八百只信鸽,而不踏出大门半步。所有的旅人都会被告诫,所有的船只都不得停泊在近海。如若暴风突至,也只能以黑布蒙船首,所有外出之人用鲸油灯暂明,往后五日不得靠近孕妇。
在这样的夜晚,街道上会出现什么都不足为奇——曾经有人在第二天日出之后发现一颗心脏被丢在地上,里面长满了蓝色的绒毛。所以当发现有个未掌灯的男人怀抱着一些肢体在夜幕中行走的时候,那些会被鲸油灯照亮的人都只是默默避开:之后所有人都一口咬定他抱着的最少有三只手臂五条腿,还有条骇人的巨大腕足,其中一条手臂上系着粉色的丝带。
诺言感觉怀里的女孩儿轻得不可思议。他还记得斯林特尔整洁干净的时候,也记得曾经明媚又警惕的眼神,不过这些都在糟糕又漫长的海上旅途中消磨殆尽,就算这条粉色的丝带能保证她不被半途丢进海里,但不代表着一定会获得足够的食物和淡水。
所以诺言的货物在途中损耗掉的已经太多。对斯林特尔的倍加呵护,大概就和呵护某种产量很少的植物时候的心情一样吧。
“怎么?又找到新的女孩儿了?”
当诺言一脚踏进自己的半临时居所的时候,只能看到一对半张着的羽翼遮蔽着烛火,使整个房间暗不可言。
“不关你的事而已。结社的人呢?”
“吓走了,明明以追寻并揭开未知为己任,却在自己的真实被揭穿的时候吓得连心跳都顾不上了,真是一群有出息的人啊。”
“因为有些事情再努力也改变不了,比如有些人是蠢货的事实。”虽然斯林特尔现在很轻,但也不是可以忽略的重量,青年不得不微调了一下姿态,“也比如有些人喜欢故意折腾别人。”
“和你一样,多谢夸奖。”那女性以轻捷的姿态在椅上旋了半圈,顺势站了起来,她的羽翼仍然威胁的半张着,在昏暗的光下那与诺言本人极其相似的面容流露出一种冰冷的笑意。
诺言朝着他的胞妹叹了口气,他从来没发现自己那种用左边唇角微笑的表情看上去那么像某种猛兽。
“帮帮忙,诺布。”他把怀里奄奄一息的人形抬了抬,“不然你等着再去处理尸体吧。”
“噫。”那翼族发出一阵嫌恶的声音,“从此之后我拒绝帮你把它们丢到海里去。”
“那我就削减你的甜食供应。”
“闭嘴。”
诺布收了收她的羽翼,那比起白色从某种维度上更接近金属色泽的翼翅柔顺的贴着她的后背,但依旧像是会割伤人的刀子。她光是看了一眼斯林特尔就极力要求诺言把那可怜的女孩儿轻柔安全的放在床铺上,然后一脚踢在他的小腿上要求他去烧热水。
“右手……像是骨裂,多处挫伤。饥饿、脱水,长时间的营养不良。”她仔细查看着女孩儿腕骨内侧,“你要是有什么计划的话趁早闭嘴,我不想听。”
“我的下一个计划只是去烧水。”
诺布扭过头来露出的假笑让他乖乖的抬了抬手以示无辜。“我觉得这孩子会把你当做天使什么的。”
“你整天跑到穷乡僻壤去给那里的孩子讲什么鬼故事?要当你的天使你自己做去,做不成也是活该,不如考虑一下把你自己的肺扯出来当翅膀好了。”
“不行,我总有一天要用胡椒腌制它们炖汤喝的,如果风干了就不够鲜美。”诺言耸耸肩,心知再下去会陷入永无止境的纠缠,他起身,打算去完成他的下一个计划。
“坐下。”诺布又说,“你的痛感是不是和你的翅膀一起被摘除了?”
“我想是吧,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青年轻车熟路的脱去上衣,这才发现上面隐隐的沾着血,他把那新鲜的血迹丢在一边,被诺布报以可怕的皱眉。
诺布从床底下拖出那个小箱子,取出大卷的绷带和药粉。受伤的女孩儿已经等了那么久,不差个几分钟,但诺言的脸色又开始苍白过头了。
“每次看都觉得是你自作自受。”
诺言的背后是两条狭长的伤口,周围附着灼伤的痕迹。在那伤口之间,有一行刺青顺着背脊延伸,不过在血污之间看不太分明。诺布把那碍事的长发拨到一边,把一种褐色的药粉敷在这伤口上,用干净的布料按压着。
“你要是还老做这种勾当,总有一天会流血至死。”女性老练的用绷带封堵伤口,“他们怎么说这种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来着?嗯?诅咒?”
“是审判,我亲爱的。”
冒着被领导发现然后打死的风险写完了。
————
“闭嘴,不要说话。”斯林特尔疲倦的说道,“不然信不信我把琴拍碎在你脑袋上。”
陆仁哑然。他想说自己没说话,但那些话确实已经到了嘴边,就像是箭在弦上,却一下子被折断了。
他能看到女孩儿作为琴师应当干燥稳定的双手沾满了尘土和污秽,这双手抓住了已经损坏得相当厉害的斗篷边缘,一下子把兜帽拉上了。那些深色的布料变成了一种奇怪的形态,这让斯林特尔看起来比以往更像是人形的乌鸦。
获得翼翅的鸟类不会在一处永远停留。
他看不到的是在那些布料的遮掩下,诗人的双手无处安放,正在不稳定的颤抖着。
沉默者们如他们的名讳一般沉默着。他们缀在人群的边缘,松松散散的聚在一处:萨米尔像捏着块油脂似的捏着他的花栗鼠,那不安的动物从他一只手的掌心不断滑到另一只里;里德反常的用匕首修着他的指甲,看起来还是极其紧张;吉泽尔嘟嘟囔囔的说着关于被碰坏了的指甲之类的话,备受打击的坐在一边。
在城市的中心,那巨大的冰柱里的东西都被大家很默契的忽略过去了,总觉得多看上几眼,就会蹦出什么污染精神的东西,由于他们无法获知的原因,这一过程让人觉得犹如在切掉巨大八爪鱼的每一只触手并且把它按在灼热的铁板上加入香料。
陆仁想要发表意见,却发现诗人的手已经握住了琴颈。他把所有想要说话的冲动化为抬手摸了摸鼻子的动作,心说明明杀戮(陆)意愿向来犹如一碗蛋奶甜羹的斯林特尔居然也能散发出这种气势。
“不。”她简单的说,“否则我会把你的骨头抽出来磨尖来杀死冰柱里的东西。”
没有诗人这个从心底里热爱篝火的人试图营造放松氛围的情况下,沉默者的聚集地由于多方面的原因充满着与气温无关的寒冷。这种可怕的宁静持续的很长一段时间,所以当神柱震动天地色变的时候,他们都不由得暗自松了口气。
无名之城向来能够令人心安的天空开始燃烧——说是燃烧并不恰当,像是从无尽的寒冰里投射出的扭曲光影像是魂灵般遍布城市的上空。压抑在冒险者们中间传播着,但显然所经历的一切给了他们冷静的权柄。那些狂乱的阴影与魔鬼并无什么不同,十秒钟那么长的未知恐惧如同利剑一样悬在众人的头顶。可怖的尖啸和形体扰乱了空气,紧接着那些仿若从时间之外到来的混沌化为了明确的形体:未知化作的利剑成为真正的利剑,堪称粗砺随意的巨大冰柱从天而降!
冰,冰,冰,冰,冰,冰,冰。
灾,灾,灾,灾,灾,灾,灾。
在流光般的瞬间后,那些巨大冰柱所投下的阴影已经放大到了不可接受的地步,带着一种古怪的宁静和熙熙攘攘的死寂,悄然的降临。
“斯林特尔!”陆仁尖叫,琴和骨头都被他抛却在了脑后。比话音更快的是他的行动:佣兵一下子抓住了诗人的衣领带走,甩离了阴影的范围。直到他脱手了才觉得有什么不对⋯⋯之前在幻境中那个和他长得很像的弓手也是这样被另一个自己救下,然后在那无尽的沉默螺旋中⋯⋯
自己和斯林特尔也会成为那样的搭档吗?他的另外一部分疯狂的诅咒着,同时也很佩服自己能够在这种时候思考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冰柱就要砸上来了啊?他提醒自己。
佣兵的目光还残留在被他丢出去的女孩儿身上,她看起来都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诗人的脸上还残留着愠怒和惊愕,鲜艳的颜色从她的口里溢出,在永远以黑白灰为主色的女孩儿身上娇艳得如同无限荒原上盛开出来的花朵。
听糖糖说过有一种在恋爱的人身上会出现的疾病,染病的人会从口中吐出花来⋯⋯陆仁的思维已经跳脱去了奇怪的地方,他的手尖叫着,却悬在刀上迟迟不动。时间在这一刻无限的拉长,像是烧融的玻璃坠下的细丝。
冰柱已经砸上来了。佣兵的脑对他说,我现在考虑从你蠢笨的头骨里跳出来爬走是不是太晚了?
冷却的玻璃细丝被扰动折断了,陆仁抓住风火连城。
————
诗人跌坐在地,在爬起来迅速躲开另外一片冰柱碎片的间隙里擦了下脸上的血。紧接着那些袭来的阴影越来越多,让她不得不连续的变换方向以躲开攻击。她花了半秒钟低头看了一眼显然是连到自己脖颈上的蓝色细线,结果不得不把累赘的衣物扯掉才得以脱逃。在冰柱开始落下的时候,一阵尖锐燃烧着的冰冷扯紧了她的咽喉,像是强行在身体的某个内部塞了块爆炸的冰,内脏都被推开了。
那些更大的,爆炸的冰如诸多墓碑一般矗立在土地上,在冰与冰的间隙之间,是废墟和冒险者们休憩的残迹,但是她没有看到大量的血,只有奄奄一息的零碎木头在燃烧着,推测它曾经是篝火的某部分。
诗人的耳朵里嗡嗡作响,她显然是被冰溅落时候的巨响砸到了脑袋。未明的愤怒填充了她,在冰柱之间,她依稀可以看到诸多冒险者的身影在不平整的冰面上扭曲的光景。
“白痴。”她骂道,自己也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原本同伴的位置已不可考,多次的转向和翻滚已经搅乱了她的方向感,如今最为明确的线索只有一个——
诗人颈项上的细线像是某种法术造物,不被物理上的障碍所阻挡。它从冰柱里穿了过去,指向三点钟方向。她用手盖住自己的耳朵,感觉到那种可怕的嗡嗡声已经开始减弱了⋯⋯但同时她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那么多年她所信赖的记忆力似乎在这时候打了个瞌睡。
■■呢?你把他给忘了吗?他怎么样了?■■不是救了你吗?
谁来着?你说的是谁啊?诗人询问着自己,她的脑一副茫然的样子。她的脚挪向细线所指的方向,自发的绕过那些障碍物。花了大概可怕的三五分钟,线的另一端连上了一名棕发的青年。
“你?”斯林特尔的声音问道。
“你。”他的颈上也缠着段蓝色的线,仔细一看,像是冬天里会凝结在光滑表面上的冰花,“遗都的阿伦德尔向你致意。”
说起来,遗都这个地方听起来有点耳熟。但在斯林特尔的家乡⋯⋯似乎并无这一地区的样子。说不定是在哪个路过的城市里听过这个地方吧,她的感性这样安慰着自己。
“德莫拉的斯林特尔。”女孩儿咕哝一声,“诗人?”
“正巧,诗人。”
斯林特尔决定还是不要走得太近为妙。虽然的确是曾经在无名之城里见过这面孔,但是鉴于之前发生的种种事件⋯⋯不,其实主要的原因是对方太高了,最近才又长高了丁点儿的女孩儿站在他身边,恐怕还是会显得很可(般)笑(配)。
闲谈还没有开始,某种不祥的声音就从他们身边的冰柱中传来。在千分之一秒内,冰柱的形态发生了变化——它们融化了,冰冷的融化、生长成了冰制的魔像,这一进度如此缓慢又迅速,以致无从应对,但又带来了充分的无法解释和恐惧。两名诗人最少用了十二种不同的语言痛骂了无名之城中心那个巨大的老冰棍儿,斯林特尔把外套甩在地上,细细的皮带交叉缠在她的身上,同时固定住了她的琴、小弩和沉重的双刃猎刀,和一些小小的储物皮囊。
她也不太记得这些是听了谁的建议做出的改进,这时候她十二万分的感谢那位少年的明智。诗人用惯用的左手反握着猎刃,木弩架在小臂上。
(这些是谁教的呢?)
她瞥了一眼阿伦德尔,发现对方也取出了柄掌许的小刀。他们的背脊在这一刻都如同紧压到几乎崩溃的弹簧,焦急沸腾着⋯⋯两名诗人背靠着背,在绝望的前提下做着战斗的打算。
(你不适合战斗。)
魔像用虚假的眼窝注视着两人。明明是冰却浓墨似的荆棘从里面生长出来,将原本就不真实的人形变得更加不合逻辑。她们的手腕上链接着纤长的薄刃,此刻,那些黑色的荆棘正在观察着诗人们。
“如何?”
“没有。”
胜算是无限逼近无。两只偶人窸窸窣窣的绕着两人行走,仿佛在举行什么仪式。紧接着斯林特尔发了一声试探性的声音,她的耳中再次充斥了嗡嗡声,然后飞速的远去,化为了一片寂静;阿伦德尔却无法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应当紧握的刀上毫无反馈而来的触感,他不由得低头看了一眼以确认——
魔像尖啸着将替代手臂的巨刃舒展开来,朝着两人攻了过来!阿伦短刀一迎,生生格住了对方的冰刃。但触感的消失让他不必要的浪费着力气去紧握短刀;斯林特尔自知力量不够对抗那冰制的傀儡,但阿伦就在她的身后,她不能躲开。女孩儿飞速的一抬小弩,准确的击中了对面兵刃的刃口,将它弹开。
(发挥你的长处。)
“散开吧!”她听不到自己发出的声音,也不知道自己说出的语音是否准确,但青年显然是理解了她的意思。斯林特尔就地翻滚,和阿伦错开了站位,飞速的上了一支新的弩箭。她用弩箭将对方的进攻化解,但魔像的刀顺势一旋,以舞蹈似的姿势将刃口重新对着女孩儿斜斩而下!
她来不及重新上弩箭了,只得用猎刀去迎,沉重的力道压得她几乎要跪下了,只好转动手腕,在自己退开一点的同时将冰刃向下引导。即便如此,她的手腕还是一阵疼痛,差一点就将刀脱手了去——斯林特尔从没想过战斗是一件如此痛苦的事情,她已经开始喘不过气,肺叶像是着了火一样。魔像的冰刃陷进了地面,女孩儿丢掉了小弩,轻盈顺着刀侧滑过,用双手和全身的力道把猎刀砸向魔像刀与手臂交界处。
那总算是有了点儿成效。冰应当是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声响,断裂了开来,但那断裂的截面仍然是致命的。女孩儿匮乏的战斗经验令她忽略了这一点,而且她现在几乎用尽了力气,无法立刻躲闪。
她几乎要绝望了。但就在此刻,另一柄冰刃忽至,将魔像切成了团碎冰!阿伦靠着他的短刀和步法将另一只魔像的刀刃引来,斩却了它的同伴。没有时间松上口气,斯林特尔起身,伺机同阿伦并肩解决剩下的偶人。
两人合作毕竟是强上一些,同样是力量不足的诗人,都形成了轻盈灵巧的战斗方式,意外配合得不错。他们把魔像逼得步步后退,就等着找个机会将其毁坏。
斯林特尔体内身为德鲁伊的部分开始尖叫起来!她感觉到风在警告她⋯⋯女孩儿推了一把阿伦德尔,发现那已经被斩为碎冰的魔像重组成了两个较小的个体,那从眼窝里生长出来的荆棘一闪一闪的,仿佛在嘲笑他们两个。
紧接着斯林特尔感觉到了一阵强光。她眼中的冰的颜色迅速的扩散,变成了一整片致命的白色。
她看不见了。
阿伦德尔见女孩儿忽然就这么茫然的停下来了,不由得想要出声警告对方。他能感觉到气流从他的声带处流过,但并没有发出声音。时间不够他去细想些什么了,阿伦抓住女孩儿往侧面一带,紧接着他也看到了对方茫然的灰绿色眼睛。
他用第六十二种语言大骂,忘记了自己发不出声音。 斯林特尔被他捏的生疼,才算是回过神来。阿伦拉扯着女孩儿,勉强保证两人都不被由二化三的偶人击中。只是换了三五招,就已经累得不行。
这或许是斯林特尔出生以来所经历过的最大的恐慌和悲哀。她无法看见、也无法听见,除了阿伦不知轻重抓着她的手和魔像们凶狠的刀风,外面的世界已经静悄悄的与她隔绝开来了。
■■■■,你做了些什么,自己还记得吗?
在无限的寂静中,邪神对着她的脑低声絮言。
有风就够了。阿伦听到女孩儿变了形的耳语,紧接着他几乎抓不住斯林特尔:女孩儿猛然挣脱了他,某种不言不语的东西悄然升起——
“阿伦德尔!”她清晰的说,全然不像是个失去了听觉的人。阿伦飞快的闪开,从女孩儿的手心升起的,不再是那些无害的笔记碎片,而是那些真正轻薄银亮的凶器。
柳叶儿似的刀刃飞扬起来,琐屑的闪动着,几乎有某种星河的影子。斯林特尔把自己的眼镜扯了下来,她不需要这个,甚至不需要眼睛。陆仁说的没错,作为斯林特尔,她的杀戮倾向只值碗蛋奶甜羮,但是它的某一部分,寄居着狮鹫般凶暴的灵魂!
女孩儿无声的咆哮起来,风从她张开的手指间穿过,阿伦德尔呼吸的风,偶人冰刃旋动的风,穿过冰屑和土地穿行的风——斯林特尔的世界充满了寂静的风,犹如一个世界的缺口,所有的一切都向着这永恒的伤逝奔涌。
奇怪的絮语被风声所覆,在这乐曲中消失殆尽。
她又一次能够看见了。流动着的世界,燃烧殆尽的世界,无限空寂的世界。即便这眼睛只能作为两颗灰色的装饰,也就已经够了。这大概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阿伦德尔想,看着已经睁开双眼的人再次睁开双眼,用默罕雪妖风声般的语言对他说话。
“想点办法,阿伦德尔。”她如同歌唱般的声音说道。女孩儿身上多余的装备都已经丢弃了',只能寄希望于阿伦德尔有些什么机灵的点子。那些银亮的叶子正卡在冰傀儡的关节处,冰和金属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阿伦德尔用废墟里的木头围住那些魔像的时候,她没有说话,他点起火灼烧那些冰偶的时候,她还是沉默着,似乎在想什么比世界毁灭重要太多的事情。
“呼⋯⋯”阿伦德尔松了口气,魔像正融化着,那些黑色的荆棘尖叫似的扭动看的让人有点不舒服,他尝试了一下,发现自己可以正常发出声音。“那⋯⋯”
“你在点火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们吸入了这些水汽会怎么样?”女孩儿忽然打断他,“进入了我们的胸膛,然后重新凝结成冰?”
她轻松的笑着,似乎不是在谈论死亡的可能性。
阿伦德尔耸肩,慢悠悠的说道:“那我们就死了呗。”
两名诗人对这种情况都有谜样的从容认知,或许是靠着这一堆临时的篝火。火中的魔像无声的悲鸣着,渐渐融化失去的形状,那些黑色的荆棘消失殆尽,大部分的冰也蒸发了去。
“等一下。”阿伦德尔注视着火堆,“有个东西没有融化——”
——————
“斯林特尔!”陆仁忽然有种想把刀丢掉的冲动。那女孩儿和阿伦德尔站在一起,在一堆篝火前停留。土地被绞成了苹果派,显然是被什么东西犁了个遍。他看着女孩儿被细皮带勾勒出的身形,忽然意识到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在沙漠里抓着他的袖子的诗人了,长大了,或者是某些地方发生了改变。
阿伦德尔正偏头看着女诗人在做什么,火光温和,女孩儿白色的衬衫显出某种透明的质感。她正托着一个比人类稍大,看不出是什么生物的头骨,仔细的敲掉边角,做出一个特意的形状。
陆仁忽然之间明白了她在雕琢什么⋯⋯是一个面具。这个半透明的物件没有给眼睛留出位置,而是将它空茫的眼窝朝着另一个方向,看上去和鹿有几分关系。女诗人回身看着他,抬手将那个面具戴上。在头骨交错的利齿下,陆仁最后看到了一眼她灰色的眼睛。
不论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与一撮灰烬别无二致的眼睛。
“斯林特尔?”
女孩笑了笑,没有对这个名字做出反应。
啊呀爆睡之后就得上班,挤出一堆苏物,先发了再说。
“发生了什么?”
斯林特尔在喉间询问了自己。二十分钟前才从那有龙的世界回来,拖着满身的疲惫和风尘,忽然之间回到无名之城,竟然生出种无以言表的错觉——这个自己应当已经熟悉的城市变得如此陌生,而且寂静得吓人。第十六分钟的时候沉默者们失散在无人的街道上,像极了又一次被自己的队友们遗忘,那种孤寂的局限感化为雾气笼罩着世界。
诗人敦促总也懒在肩上的夜鸦起身,那懒惰的鸟类不情不愿的展开双翼,探查起周围的情况来。于此同时,她几乎感觉到自己的一部分就在肩上一轻,飞离了自己的躯壳。诗人退至最近的垂直面,把自己隐藏在周围民居的阴影里。夜鸦在半空中滑出轻灵的八字形,那个类似无限、代表着无异状的符号在原地缠绕着,鸦类的翅间飞掠过浓厚的雾气。
斯林特尔不敢深深吸气,总觉得着雾中有些什么不妥当的东西。灰蒙蒙的斗篷笼罩着她的气息,雾气也同样隐藏着些什么。女孩儿可以听闻那不可见的领域中有蹄类细微的足音,像是绞索上的线绳绞住了她的呼吸——
这可称不上没有异常,相反的,异常在此刻满溢出来,古怪的缠绕住了诗人。
在雾气中显出那白色的鹿角。如同狂风枝桠似的的雪色鹿角缓慢的转动着,好像那被隐藏起来的生物正在游移不定。雾气像是流云一般被切开,顺着那枝桠流淌,缠绕以及装饰。
碦哒,碦哒。那鹿又在雾气中徘徊了几步。
诗人诅咒不出来,只好压低了声音尖叫。她退了半步,被黑石绊了个踉跄——那黑色的石头上生长着乳白色的花纹,上面置着一攥白色的浆果和野花攒成的胸花。斯林特尔认得这一切,她现在所站的地方是阿母疯了之后永远徘徊的地方,那胸花是阿母对她最后一丝的爱。
女孩儿,站在此处,望着那林中的白鹿。
那白色的鹿角大半都显露出了形状,它并非根植于巨鹿的骨上,而是从另一个女孩儿乱蓬蓬的黑发中生长出来。
“好久不见。”阿梓说道,她慢慢转过头来,仿佛被那沉重的鹿角所困,“想过我吗?”
那魂灵的细节飞速的按照诗人的记忆完善着:微笑起来唇线的角度,手上淡白色的伤疤,迅速明艳起来的褐色眼瞳,胸口与发色呼应的浓黑。女孩儿的样子介于小渔村里的幼童和那提耶尔的少女,那些细节在变动的时候如同色彩的漩涡,一眨一眨的闪动着。诗人手中的猎刀低垂着,刃尖向着土地颤抖。
“想过,每个失去梦境的夜晚。”诗人这样回答道。她的脑子在头骨里痛苦的尖叫,仿佛被每一场见过的烈火同时灼烧着,而她的灵魂咆哮着要将斯林特尔本人开除出去。女孩儿无声的翕动嘴唇,其中的一部分打定主意要把夜鸦的脑袋拧下来,这叫他妈的没有异状?
而她剩余的部分不赞同也不反对,他们已经疯了。
“想过?”阿梓身上白色的短绒皮毛迅速的褪去,她尝试着向前走了一步,好似婴儿方才脱离母体。那流云似的雾气越发的浓厚,扼住了诗人的呼吸,令她只能茫然的眨眼。
“你还记得自己做了什么吗?”黑发女孩儿堪称明艳的笑着,她的鹿角以不合常理的方式折叠着生长,如同斯林特尔此刻无限滋长的恐惧。她的手里拈着朵黑色的花,引得诗人低头去疑惑自己黑色的胸花去了哪里。
那儿只有一丛白色的野花和浆果,正在洞穿她的心口,被汹涌而出的血色染成一种难看的暗色。
诗人在尖叫和崩溃这两种选项之间无法做出抉择。
做了什么?她想。我怎么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我怎么可能知道?
在这种极度的混乱好恐惧之中,诗人的手反而先行稳定了下来。斯林特尔不再在乎那从自己心脏里穿过去的植物,不知道为何,此时脑中想起的反而是很多年前所见的一句诗歌。
-我们从林间苏醒,不知自己的过去和未来。
-我们战斗,只为取悦时间之外的混沌邪物。
-血祭吾神!颅献吾主!
向那无限混沌许愿,我想要离开这里。诗人漫不经心的想。
黑发的女孩儿站在原地,仿佛在思索什么。她花了一点时间去靠近斯林特尔——这当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情,因为诗人似乎被吓呆了。那白色的鹿角显露出如同海风般纠缠的形状,末端尖利得如同被磨尖的骨头。
诗人感觉到了一丝异样。她用视觉去查看,才发现那鹿角生长着洞穿了她的胸口,把她钉死在了墙上。斯林特尔的左手动了动,几乎负担不住那沉重的猎刀,好像身体中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已经损坏了,而她连疼痛都感觉不到。
“我做了什么。”她眨了一下眼睛,“做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有第二次就会有之后的无数次。”
诗人抬手,用几乎要令身体损坏的方式使用猎刀攻击眼前的形体。阿梓的褐色的眼瞳渐渐浓黑起来,占满了整个眼眸,她以一种经过训练的精准空手格住了诗人毫无章法的一击,并且挫伤了斯林特尔的手腕。这一下真的很痛,痛得诗人几乎要哭了出来。
紧接着那鹿角又分出一枝,洞穿了诗人的掌心,把她像某种珍惜的昆虫似的保藏起来;很快是第三枝,这次把内脏绞作了一团。这可怖的场景几乎使诗人着迷般的分了心,结果那猎刀被夺飞了出去,旋着斜插进林间的土地里。
“啊……”诗人发出了像是被卡住了的声音,生长的鹿角洞穿了她的头颅,她可以感觉到流淌下来的东西遮住了一些视线。
这很奇怪,不是吗?我居然还在想事情。
她看不清还有什么地方被鹿角穿过了,只能看着阿梓和她在一起时候露出的那种不变又温暖的微笑,在自己眼前这个女孩儿的脸上高保真的还原着。斯林特尔几乎忍无可忍,她稍一移动就能感觉到那些异物在身体里撕扯着肉,那种异常的感觉此刻在她的脑袋里搅动着。
诗人的手心被轻轻的碰了一下,有点像犬类冰凉的鼻子触碰的感觉。她认为自己在动用那些长在她颅脑里的鹿角思考,它们似乎也同时在替代骨骼和其他的部分。
我。里德。
那在她手心里的指尖轻轻的说道,代表着里德这个名字的手势在诗人的掌中稍瞬即逝,但能感觉到短短的指甲的坚硬感觉。
看到。乌鸦。
诗人的手指抽搐似的收了一下,紧接着是个她认不出的词语,但她还能记得在银龙祭热闹的夜晚,沉默者的同伴们在手心里传递的字字句句。
啊,那是个无限的符号,首尾相接,是诗人花了半盒子亮晶晶事物的代价才教会夜鸦的飞行轨迹。
可是阿梓穿过那鹿角的牢笼看着她,笑的那么真切又温柔。从诗人自己心头生出的花朵沉甸甸的低垂着,沉默的哭泣声从那些颤抖的植物里传来。如果有怪物能让她看到这些,为什么不能也让她感觉到那些呢?
说不定那些和同伴们一同行走的日子也只是怪物给予的幻象,她现在其实在家乡污黑的泥水中渐渐腐烂死去,眼珠子被翅膀上有着空洞的不祥挖出并且带走了。
女孩儿如同狂犬一般张开口,露出牙齿去攻击眼前的敌人。每一个被牢笼穿过的地方都因为这剧烈的动作撕裂了,她的臂骨裸露了出来,肌肉断裂,皮肤破烂。
可那犬齿还是互相交错,一击而空的疼痛沿着头骨飞快的传递着。
她的身体更加崩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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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德的掌中握着女孩儿纤细的脖颈,他的手指精确的压着血管,直到诗人疯狂又悲伤的眼神渐渐熄灭。
就算他眼中的世界已经恢复了正常,但盗贼还是不清楚自己这么做是对还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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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林特尔那随着夜鸦飞走的魂灵似乎正偷偷摸摸的回归。她突然意识到为什么发生的这一切都没有伴随着应当而来的疼痛,只有那格开猎刀的一击,是里德出手造成的伤痛,有东西蒙蔽了她的感官,却能被真正的疼痛穿透。
“你还好吗?”里德说,“怎么哭了?”
然后诗人发现自己靠坐在墙边,刚刚醒来。盗贼看着她的眼神有点像看着一头帕马尔蜥蜴突然开始用后肢站了起来并且开始跳舞。
向那无限的混沌许愿,我想要逃离这里。
“没事。”她尽量保持平稳,显然是失败了。诗人只平静了三五秒,就又不得不把脸埋进手心。夜鸦又占领了她的头顶,半张着翅膀,倒是如同安慰的拥抱一般遮着她的侧脸。“谢谢。”
斯林特尔的声音还在颤抖,她疑心再这么下去自己只能开创一个新的音乐流派了。盗贼没有继续询问下去,以诗人好不容易分出来的注意力来看,他突然对地上的一个小石子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浓厚兴趣。
诗人发觉到在下雪,是好几分钟之后的事情了。那些灰烬似的东西好像不会融化,在女孩儿注意到的时候,已经在里德的发间积起来了。
“好像……有点冷。”他语带犹豫,望着无人的街道。没有之前可怕的雾气,穷尽目力也只能看到石子和沙土的路径一个劲儿的延展到天边。
“走吧。”诗人最后用衣袖抹了一下脸,留下道灰乎乎的痕迹。她的唇角凝固成一种近乎冷硬的角度,像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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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自己不断的回到同一个地方大概已经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了。诗人和盗贼分牵线的两头,直到那随便摸来的绳子忽而一松,连查看的努力都可以免了去。
斯林特尔没有费心把绳子收回来,那截已经断了的绳索一端系在她的手腕上,一端毫无疑问的一直拖到那无限重复的混沌里去。反正那边没人,她冷硬的想,也不会有人踩到它。
诗人拖着那断掉的牵绊朝前走着,越走越远。直到她被那第三十二次出现的凹坑绊了一下,才发觉双腿已经不太听使唤,正抽筋似的疼痛着。女孩儿不得不靠着边上民居的墙边,粗粝的墙面蹭着她的脸颊,但还是抑制不住诗人想要就此倒下的冲动。
“无聊。”她大声说。
向那无限的混沌许愿,我想要杀死这里。
然后习惯了独自一人整整好几年的诗人花了半个小时给自己燃了堆火,在那火堆里的,无疑是什么意外奢侈的雕刻或者名贵的木材,这是她对现状最后一点反抗。在搜刮了几处房屋之后,除了那些贵的要死的木头之外,收获的只有一堆看上去还算新鲜的食材。
当然,还有一口锅。诗人席地而坐,看着在火上熏得发黑的金属块和那咕嘟咕嘟的汤汁,仿佛回到了每一个在田野间或是亚麻田里独自度过的夜晚,她又一次取出自己的鲁特琴,那老旧的乐器发出仿若散架的吱呀声,琴面在跳动的火焰前微微发热。
其实自从归入沉默者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写过新的诗篇。但在此时此刻,她想要唱点什么的心绪无限放大。
就算是梦境,就算是幻影,都有了记录下来的价值。诗人的手指自发的在琴上拨出一段回旋的小调,却迟迟无法开口。在这孤寂的单调旋律之中,夜鸦忽而朝着前方嘶叫了一声。
“嘘,有人的话你就会吓到他了。”
“大姐姐吃那么多的话,会胖喔。”
“如果胖了,就把身上的肉割下来,放回汤里去煮。”诗人抬眼看着那无邪的幼童,听了那么恶心的假设,她倒是露出了一副饶有兴趣的表情。斯林特尔停下了手里的旋律,那老旧的琴被她放下,在脚边发出一声悲鸣似的回响。
“那我会推荐大姐姐喝一罐调料,自己跳进汤里去。”那女孩儿整了整在这种气温下太过单薄的衣裙,在火堆侧面坐了下来,“用文火。”
“那在我被煮熟之前,就会被调料咸到掉光了头发而死的。”
诗人心说这世界肯定有什么地方已经坏掉了,说不定是作者坏掉了。她取下胸口别着的那朵黑色的伪物,等了几秒之后把它别在那女孩儿鬓角,又把手腕上系着的绳索收了点儿回来,从中抽出一绺,结成回环,在手指上撑出复杂的绳结。
“来玩吗?”斯林特尔向着是敌人无疑的人伸出手。
/
陆仁的长刀上燃起的火焰几乎要被围攻而来的人影压灭了。无疑他们所在的地方已经非常接近最后的核心。炽烈的刀光一下子斩断了数个粘稠的黑影,但那些东西就和云一样茫然的飘忽起来,花了三五秒钟,又弥合在了一起。
不过这又算得了什么呢?在那六十一次沉默的轮回之中,不是一次一次做着更无望的努力吗?
少年人的眼神总会比他的刀光更加锋锐。
那些黑影变形着抓住他的手脚,但陆仁只是发出更加嘶哑的咆哮,把束缚住他的东西扯断!毁灭!风火连城的刀光一道叠着一道,一道紧似一道,明明燃着的是火焰,却像暴风一样愿把一切绞碎。
不像龙,不像兽。
在混战的上空,一对黑色的鸦类翼尖相对,盘旋飞行着。陆仁分不清楚哪个是那贪婪的不祥,哪个是变形后的斯林特尔,他只是在自己身上的负担加重到无法挣脱之前,努力创出一片最大的空隙,直通向那幼童的黑影。
陆仁想喊,但他的声音嘶哑到了发不出完整的词句。他从胸臆之中发出一声混沌的嘶吼,扯断了抓着他右手的黑影,把风火连城向着空中掷去!
黑影们啃食着他的身体,但也拦不住他的这番动作,那长刀以一种精准的角度被掷向天空,紧接着素白纤细的手接住了那刀。
风火连城上永燃不息的火光消失了,如同在寒冷的冰雪中注定熄灭的篝火。斯林特尔身上鸦羽飞快的褪去,但剩下的那些,就像是一章黑色的舞曲。
少女携着长刀,押上自己的体重和满腔的哀伤。
让你听了那么多,真是抱歉。
很多事情做了一次就有第二次,有第二次就有之后的无数次。她露出此生最为张狂又飞扬的笑容,最后一次。
那是血肉和骨所发出的苦闷声响,都沉闷的破碎着,女孩儿污黑的衣袂翻飞,在她的身下血和冰顺着长刀的刀刃分开并且绽放。
我向时间之外的无限混沌许愿,毁灭那至高至圣的一切。
/
“陆仁,求求你。”她在还给陆仁长刀的时候轻声说道,“我不想死。”
“嗯?不会的。”那少年满身的疲倦和血污,但依旧目光灼灼。
“你不懂,但是,谢谢。”
逻辑谬误:阿卡什·耶勒
“嗯,他是这么个意思。”斯林特尔腾不出手来,只好耸了耸肩:“没有天赋。”
她眼睛下有着深深的阴影,像是被彻夜烛火下的阅读熏黑了似的。诗人把满是字迹的稿纸用力一揉,那些花了好几个夜晚做的笔记就这样如同诸多细碎的翅膀从她的掌心腾空而起,柔柔弱弱的在空气中闪动,远看便是片浓墨的星河,没过一会儿,就幻象似的飘落下来了。
德鲁伊托着腮看着那些纸片降落在他的膝盖上,吹了口气:“顺其自然罢。”他搔了搔花栗鼠鼓起的颊囊,害的它不断地朝外吐着草籽,“你看上去……也不是很介意。”
“有什么用。”女孩儿窝在老橡树盘虬的筋节上,“把失落挂在脸上,也学不会德鲁伊们的技艺。”
“或许我可以试试看教你……?”德鲁伊不太确定的说,“也许只是老师的问题。”
斯林特尔悲伤的看着他。夜鸦耀武扬威的在她的头顶上扑闪了一下翅膀。
“萨米尔。”她缓慢的说道,好似在宣读什么法律条文,“你能理解在纸上书写就如同刻印入脑的感觉吗?”
“噢。”萨米尔不说话了。他们各怀着心事,在老橡树温柔的阴影中沉默着。
“你们都在这里发霉。”盗贼悄无声息的自阴影里现出身形来,萨米尔朝他丢了一把黏糊糊的草籽,被敏捷的躲开了。
“其他人呢?”德鲁伊看着球像块肥皂似的从手里挣脱了,冲着散落的草籽滑去。
“陆仁脸上盖着书就睡着了,我生怕他的书上写着‘泡妹三十六计’之类的玩意儿,就没仔细看;吉泽尔说她刚刚染了指甲,正在研究不碰坏它们并打开房门走出来的方法。”盗贼朝着天空呼了个响哨,“至于克鲁鲁,他和他的——”
他模糊的挥了一下手,其余几人便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顺便一问,我何时变成队友监控器了?”
“自此时此刻。”德鲁伊肃然,“陆仁这是改性了还是发病了?”
“发春了。”盗贼摸了摸自己的鼻尖,“书中自有那啥呗。”
“那什么是哪什么!为什么这话从你的嘴里说出来就像是嘲讽呢?”
“是不是有颜如玉我是不知道。但最近几日,他倒是总在翻那些书,不像是正经的读。”盗贼忽而接收到了德鲁伊的目光,炸了毛似的嚷嚷起来,“干什么干什么!陆仁是我兄弟!关注一下不行吗!”
“你想怎么关注就怎么关注。”德鲁伊不怀好意的咧了咧嘴,“我也没说你什么。”
盗贼噎了半天,投降似的摆了摆手:“随你。”他把手一抄,做出副无所谓的样子:“就算是我和陆仁有些什么,你也就只能祝我们百年好合。”
“不,我还可以选择和你抢他。”德鲁伊用他此生最庄严的声音回答道,然后花了整整三十秒朝着无人的方向大声爆笑。
而诗人手中长长的信卷儿垂了下来,夜鸦将脑袋埋在翅下,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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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理推诿:奥莉薇·卡拉德许
“所以你来这里,不是为了布鲁诺,或是陆仁?”
“这是他们之间的事情,而我向来只会为了自己。”诗人很好的隐藏了自己话里些微的愠怒,她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奥莉薇·卡拉德许重新将钓线投入水中,注视着灰色绒毛制成的浮标。诗人的目光则落在相对广阔的湖面之上,直到她的眼睛再也经受不住粼粼的湖光。
“你没有成为骑士的资质。”未着戎装的骑士看了一眼斯林特尔,在她挽起袖子捏着自己细弱手腕的时候补充,“不仅仅是体格的原因。”
“是的。”女孩儿细细的回答道,然后把双手又藏了回去,“我知道……”
“听说你拔走了布鲁诺不少毛。”
“抱歉,为了某位脾气古怪的老师。”斯林特尔明白自己那么做也算不得光明正大,骑士对于这种事情看不过眼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在那片寒冷土地上的战役中,奥莉薇与她几乎没有碰面——诗人被留在安全的后方,独自一人去收集故事,而同伴和友军进行着几乎残酷的战斗。这些都算是斯林特尔淡薄到无的集体观念最好的注释。
“你的老师不会又来要些皮毛吧?”骑士挑了挑她浅色的利眉,“或者说这次换做要些牙齿、利爪或是眼睛?”
“什么都不会要的。”女孩儿辩解的努力像是想空手撬开一枚榛子,“我只想……说说话之类的,听取他人的智慧。”
“……嗯。”奥莉薇看着手中磨损严重的钓竿,还有在湖边濡湿土地上行走的鸟类,“想问什么就问吧。”
“你还会做梦吗?”
“会的。”骑士脚边的草丛沙沙的响了一下,什么都没有,“坐在这里看着永不封冻的湖泊,是很容易忘记苔原和暴雪。”
“所以你的梦境都是为了记住以前的事情吗?”
眉眼锐利的女性看着女孩儿蓬乱蜷曲的灰发,感觉到不祥的悲切像辐射一样扎着她的皮肤。“对,梦里有风雪、狼群和群山,还有一些颇为私人的内容,我不认为自己想告诉你。”
“那么,你杀死过谁吗?”
“骑士不仅仅是一种道德倾向,本质上来说是战士的一种。就像经过锻造、在冰雪中淬火的铁,在它的诸多特质之外,首先会是一柄可靠的兵刃。”奥莉薇转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鱼线在水面上拖出小小的涟漪,“直接或者间接,残疾的狼崽、敌人以及……很多,都不是你这样年纪的姑娘需要担心的的事情。”
“在发生了那么多事之后,年龄已经不是正当的借口了。”斯林特尔顿了一下,将乱糟糟的头发一缕一缕的别到耳后。她没有戴以前那个由回忆和收藏品组成的头饰,也没有戴陆仁送给她的那个奇怪的兵器——作为女孩儿,她看上去已经长大了一点:白色的亚麻衬衫下柔软的曲线、缓慢但确实在增长的身高,以及洗去了苍白和营养不良之后风发的意气。
骑士的鼻子里发出半声不赞同的轻哼。诗人也赞同在这种时候说自己已经长大了,无疑只是像个小孩子总是会半途而废的逞强。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前别着的花朵,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请说。”
“您的钓饵——可以收起来给我看一下吗?”
在游移不定的湖面、濡湿的灰色浮标之下,空荡荡的鱼线在水中悬浮着。
解离天赋:斯林特尔
“叫我斯林特尔就好,没有姓。”
“一个人是不会没有姓的。”黑发的少女把在脚边走来走去的猫抱回膝上,露出一个类似宠溺的笑容,“你有故事,只是不愿意说。”
诗人沉默的看着这与记忆中相似面容——她能够回想起所有的细节:眉眼、唇角、发旋,手指上淡白色的伤疤,微笑时候左右唇线不对称的扬起。她自己的一部分模模糊糊的思索着这里会不会也有另外某个脏兮兮的灰毛的小怪物,另一部分就在这永恒又虚伪的宁静里沉沦。
“抱歉?”
斯林特尔这才发觉自己把阿梓的名字就这么念了出来。
“我和你认识的人长得很像,是吗?”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诗人发现有一根花色的猫毛就这样沾在她的脸上。
像我记住的那样爱笑,诗人想。
那提耶尔、那提耶尔,如此相似。
这也算是奇迹的一种。在这个可怕、混乱,种族之间互相倾轧的城市里,诗人想起了家乡永无止境的海风和涛声,想起了那些遥远到或许不止相隔了一个世界的过去,就像是眼前的少女和她怀中的猫咪,是伸出手就可以触碰到的现实。
就算是虚妄的。
诗人伸出了手。
风中的海洋被血的气味点燃了。所有的易燃物飞速的燃烧着,与之燃烧的还有疯子一样的守卫和反叛军,尸体和建筑不分彼此的在火焰中狂乱的交融着,组成了这个炼狱。
斯林特尔伸出的手什么都没有抓到。勉强发出的歌声在此刻无形的消逝了。她读过那么多传记,聆听、撰写过那么多叙事的长诗,但她没有读过现实,不知道现实是如此的……
少女年轻柔软的身体有那么一时半刻,如同要追随着无数向上的火光一般悬浮着——然而就像梦总是会醒来一般,快的让人无法细想发生了一些什么。她手里还握着那柄短剑,脸上还带着某种极其悲伤的表情。她坠落的地方离诗人的所在有些距离,但就如有什么悲痛的神灵在诗人的耳边呢喃一般,这段燃烧的回忆被刺进了脑中。
……如此的现实。
应当是狂喜的神灵才是。
怀中的猫化为了在心口洇出的暗色,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皮肤在温暖跳动的光下的质感,以及所有细微的内容。少女在坠落之前就已经死去,她已经用自己余下的所有生命为整个世界哀悼。
诗人的手中什么也没有。
自我重建:斯林特尔
她想把自己的眼镜压碎,把碎片从自己的眼眶里扎进大脑,搅乱里面记住的所有一切,只要留下和血一样咸腥的海。
斯林特尔在她的临时居所中醒来,身边满是装饰着银龙的家具。她的眼睛和肺像是着了火一样剧烈的疼痛着,大脑像是立志成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在她的头颅里横冲直撞着,随着窗外银龙祭上热闹的乐曲和人声起舞。
诗人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做过梦了,也好久没有写过新的词句了。说也奇怪,细数起来,也只是相当短的一段时间。
昨天半夜,陆仁像傻子和笨蛋的复数集合体一样冲进火场里。那些火焰就像是冲进她记忆阁楼里的怪物,把一切抽屉都咆哮着扯开,再把那些事情贴在她的眼前,重复不断的放映。吉泽尔不在,她就和小队的其他人分住两间房间,但这不意味着可以放纵自己的感情——即便窗外也是如此热闹,但是被发现的话——不能再给别人添麻烦了——麻烦——
人群欢乐的混响,似乎永不熄灭的灯光和活力在她的窗外闪耀着。
斯林特尔放声大哭起来。
余波:凯尔派提神剂
诗人站在门廊上,手里提着五人份的早餐,皆是些具有当地特色的小食。夜鸦抓着她的肩头,把脑袋埋在翅膀底下。
√敲诈龙
√敲诈龙公
√敲诈诗人
√砍掉别人的手
√砍掉别人的头
√爆种
×杀掉龙
×干掉陆仁
不顾后果的随便糊了,大概有一万吧我也不知道
谜之拖拖拉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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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普普通通的热闹真好。”德鲁伊感慨万千,似乎是想要拥抱这热闹的街道而张开手臂,却还是中途放弃了。其他人无不赞同。自从开始在各个世界中游荡,搜集那些奇怪的碎片之时,便一直在某种压抑过头的气氛中度过。在充满了奇诡疫病的湖都城市,天地冰封的战场和畸形的精灵国度之后,这么一个只有龙的普通城市已经让他们感到不适,就像在一个诡谲的地狱里做了个世界和平的梦。
他们方才被龙公的警卫拒之门外,又被被迫捐出住宅让龙公暂住的富商认为是可疑人士。虽然应当说从一开始就未曾对这种手段报以期望,但挫折总是令人疲惫的。
所以他们又理所当然的放了自己一天假。盗贼的手里搅着一个粉红色小玩意儿,他的表情如同在自己的床上发现了一份味美多汁的红烩软泥怪。最终那色彩艳丽的玩意儿越膨越大,轻飘飘的浮在他的手中。陆仁被迫抱着一条蓝色的软糖龙,巨大的翼翅和棘刺一直垂到他的膝上。而德鲁伊的双臂上都挂满了零碎的物件儿,其中又有大半是吃食。诗人捏着一个小小的哨子,稍一吹动就能发出嘀溜嘀溜的啾鸣。他们走过一片片天蓝色的篷布,四周皆是些前所未见的世俗与热闹。夜鸦倏地叼走了临近铺面上银色鳞片似的闪亮甲虫,这又逼得诗人掏出那些铸着龙的美丽钱币。
“这家伙重的要死。”斯林特尔抱怨道,夜鸦卷着一堆亮晶晶的杂物在她的兜帽里生闷气,为了一颗把全队人类都拆开卖掉都买不起的宝石,“简直闲适过头了。”
仍旧处在提神剂效应的诗人不断地把钱包取出来又塞回去,似乎是觉醒了可以和鸦类媲美的收集癖好。那几乎可以肯定打赌的对方也是个银龙祭商人,但是陆仁还抱着的巨型软糖龙不断地提醒着她还算理智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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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鲁伊感觉自己正在融化。他第一次正式使用这个能力,心中的不安简直无法抑制。他的花栗鼠显然更加适应这种场景,它用鼻尖和胡须碰了碰德鲁伊银灰色的光滑皮毛,然后沿着月夜的阴影在各种珍稀的装饰植物下穿梭。
这着实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尤其是那些看上去遮天蔽日的树叶和高耸入云的人类。龙公现今居住着的府邸被武者、卫兵和奇形怪状的人类包裹着,但夜空里盘旋的黑鸦是不易察觉的,有着人类智慧的小巧动物也几乎不可能被发现。
“警戒成这样应该没有问题吧?”一个嗓音尖细的士兵悄悄的斜身靠近自己的同伴。德鲁伊的胡须轻微的晃动了一下。
“俺怎么滋道。”另一个士兵一张口就把同伴的努力全破坏了,“毕竟俺们不滋道似哪个锤儿要搞龙公撒。”
德鲁伊看着尖细嗓门狠狠地捅了一下他同伴的肋骨,而对方浑然不觉的时候,胡须动的更加厉害了。作为体型极小同时行动敏捷的动物,萨米尔以一种闲逛的形态跟着他的花栗鼠——他是不会羞于承认在这种状态下球比他更有寻路方面的经验。
“大概还是先前反叛的那群人,个个都是刺头,压了好几次都没用。”
“要俺说就是那头儿太精,不拿来打断狗腿是不顶事儿的——”
随即德鲁伊躲进了灯下的黑暗里,士兵那里也传来了呵斥和唯唯诺诺的应和。球用和它体型并不相称的速度穿过走廊,萨米尔紧随其后,把鼻子探进所有能打开的门内。很快他们就缩小了探索范围,但接下来的地区不是严防死守就是……门太过沉重。德鲁伊指使球在所有推不开的门上啃个两口泄愤,当听到异常响动的卫兵赶到现场时,等待他们的只是昂贵木料上的杂乱划痕。守卫特别森严的几乎可以肯定是龙公的房间,但它不仅由身着重甲的士兵看守,门也看上去格外的沉重。
当他怒气冲冲的经过靠窗的阴影时,被忽然出现的盗贼吓了一跳。里德看上去万分无辜的蜷缩在阴影里,直到德鲁伊注意到他时他的存在感才慢慢的浮了起来。
“我——下午玩的太开心,忘了。”里德用口型说。
“你……”千言万语在德鲁伊的舌尖滚动浓缩成了一声叹息,重得似乎都砸在地上发出了声响,“帮个忙吧。想办法让我溜进龙公的房间。”
盗贼似乎茫然了几秒钟,然后点了点头。他的存在感像风中的灰尘一般迅速的淡化了,就连确实知道他存在的德鲁伊都会时不时的丢失他的踪迹——也可能是体型太小视距本就不够而已。过了没多久,德鲁伊看到一些士兵匆匆的走过近前,与龙公房间外的3·守卫语速很快的交接了几句,朝着另一个方向奔去了。
“什么?”德鲁伊用口型问球,不出意料的对方只是啃了啃他的胡须。
“发生了什么?”在门被轻微推开的声音后,一个疲惫的男声响起。趁机着既无巡逻者经过,所有的人类注意力也被其他事情所吸引的时候,德鲁伊溜进了被推测为是龙公所住的房间里。花了大概半个小时,萨米尔用尾巴保持着平衡,爬上了墙上装饰用的长形凸起,而球因为太过球,只得躲在家具下。
这显然是卧房。太过舒适和巨大的四柱床没有任何使用的痕迹,而原本显然是为了附庸风雅设置的方桌和书墙倒是派上了用场:大量文件似的纸张在其中铺陈。先前所见的疲惫男子回到了公文堆旁,显得更加苍老疲倦了。萨米尔穷尽这副小身体的目力也无法清晰的辨认文件上的字,而他的爪子也在窄窄的装饰条边缘打滑。德鲁伊按照人类的标准推测,他大概有四十余岁。
这显然就是龙公了。那些文件的抬头都有个银龙似的徽记,仔细看来,所有与这个房间本身格格不入的物件都有类似的精美特征。德鲁伊恋恋不舍的把目光从那些漂亮的东西上撕扯下来,粘回到龙公身上去。
龙公正紧锁着眉头注视文件里夹着的画像:一名显然有着极浅发色的女子正回身观望,仿佛察觉到了画师的窥视。接下来连续几张都是些特征模糊,显然是靠着描述拼凑的画像。德鲁伊尽力看了一会儿,只觉得那些小黑点儿似的字迹都面目可憎的扭动起来了。这次从高处下来要比上去难上很多,又花去了他胆战心惊的半个小时。
德鲁伊悉悉索索的回到球所在的柜子底部,不出所料的发现它已经卷做一团睡了个天昏地暗。他用爪子梳了梳自己的耳朵,又下意识的捋了胡须。
他又捋了一下自己的胡须,这才发现外面已经有薄雾似的天光透了进来。球不知道什么时候转为仰躺,啮齿类动物的特征分外醒目。德鲁伊探出身子,意识到外面正处于昼夜混沌之时。四柱床上依旧没有使用的痕迹,只是那堆公文挪动了些许位置。萨米尔趁着送早茶的女仆进出时,一口把花栗鼠咬醒了逃出龙公的房间。
二
“所以说现在还有一伙反叛者在里面搅和?”陆仁把一个怎么看都像是普通柑橘的水果捏在手里,打算确定它不会尖叫了之后再吃,“弦月指的方向又变了?”
“大概是没错。”德鲁伊取出在袭击者身上搜出的徽记,与盗贼从龙公住宅里取出的比较着。“这次可以确定是有某人带着它了。不过也没什么所谓……对了。里德。”
“姆?”盗贼闻言转过头来。
“龙公房间外面的那一小堆瓜子是你放的?”
“……是我。”盗贼又转了回去,努力做出一副目不斜视的样子。
德鲁伊无言的叹了口气。那一小撮瓜子点燃了球和他当时那副身体里的所有本性,他俩为了谁能在颊囊里塞更多的果实在原地打了起来,直到被尖叫这的女仆小姐用扫帚赶出门才算是消停。斯林特尔用手指梳了梳已经变回灰色的头发,轻声道:“我简直要怀疑他在跟着我们。”
“谁——”佣兵可疑的拖长音调,不出所料的看到精灵诗人怀抱着他的七弦琴,在街边哼唱着有关龙的传说。这场景几乎和冒险者们第一次遇到他时一模一样:精灵诗人似乎自带柔光,只是少了些环绕在他身边的孩子。陆仁不由得扭头看了一眼吉泽尔,她的脸颊上沾着某种甜点的碎屑。
与当初一样,冒险者们停下脚步聆听长诗。精灵诗人注意到他们,只是点头示意,直至吟诵告一段落。这是一段关于在龙群中成长的英雄四处冒险的故事,他平定灾祸、安定人民,时至今日依然在人类的国度中巡游。
“他对龙可真是执着啊。”里德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挠了挠鼻子,不太成功的转移话题,“他们。”
沉默者们看着正在激动过头的陆仁。
“以诗歌之名向您致意。”被传染了一口奇妙用词的德鲁伊抬了抬手,“您知道这座城市的东北向有些什么吗?”
“愿长歌之河永流不息。”精灵的回应带着某种奇怪的口音,“那里应当是银龙祭奠典的主会场,这会儿应该还在施工之中。”
“会有什么颁奖典礼吗?最佳银龙奖什么的——”
“龙公会在那里接见祭典上最终产生的获胜者。”精灵诗人下意识的拨了两个音符又停了下来,琴弦发出一个暗哑晦涩的转音,“如果你们要去,这会儿还太早了一点。”
——
盗贼混在参观会场的人群中,针刺一样的违和感蛰着他的后颈。他不着痕迹的四处观望,发现倒是有很多形迹可疑到明目张胆的人在四处行走——他靠近了萨米尔,用那套小时候形成的暗语在德鲁伊的掌心里传递着消息。德鲁伊轻微的晃了晃脑袋示意,将信息传递给了陆仁和克鲁鲁。
“怎么?”斯林特尔用口型问道,抓住吉泽尔不让她跑的太远。陆仁对她摇了摇头,也不知道自己的意思有没有传达到位。对方似乎发觉了这由四个人拉起的包围圈,掩住了相貌开始退去。
“别跑!”佣兵喝道,吓得诗人几乎要在人群里掏出她的小弩。里德和陆仁一个在暗一个在明,缀在那些人后面。没过上几分钟,就撞进了错综复杂的居民区里。陆仁本并不长于追踪之类,不一会儿不光追丢了目标,连里德都不知所踪。
“嘁。”佣兵颇为不爽的磨了磨牙,发觉这居民区里卫兵的数目也多的有些不正常——比卫兵数目更多的是某种海报似的东西,他耐着性子读了两行,发现大概又是那些反叛者拿来编排龙公的玩意儿,文字拿捏得极具煽动性,犹如一篇荡气回肠的短篇小说,看起来与龙公、三个漂亮女孩儿和一匹花色的母马有关。
他又读了两行,就被一个高大粗笨如同树干儿似的卫兵挤到一边,把那小说掀了去。
“别瞅了,瞅啥呢。”卫兵粗声粗气的说道,把撕下来的海报攒成一叠,卷在手里。
“当小说看挺有意思的。”佣兵分外遗憾,决定一会儿去别的巷子里找找看有没有后文。
“都是些瞎扯淡。什么龙公与有魔法的神奇石子儿啊,拾荒、捡瓶子和打牌游戏什么的……”
“那是你都看过了?”
“俺有一整本儿的……呸,那是为了知己知彼!”那卫兵急得都都开始使用书面语,惹得陆仁的笑意在左耳朵附近萦绕不去。
“这种人你们不去处理一下?”
“最近别地儿的人都往俺们城里跑,就光这一片,人数就翻了个番。”卫兵挤着陆仁就往另一张海报处走去,陆仁磨磨蹭蹭的挪到近前,发现和方才那张内容相同,便续着看了下去。那卫兵或许也是许久没有人听他唠叨,便也就由着他读那小说,“大部分居民都把自己空闲的屋子租给了外人,生面孔着实太多,不好管理。”
“姆姆。”
卫兵在撕去的海报中翻找了几下,挑了几张不同内容的全数塞给陆仁后,就又迈着树木倒塌似的步子离开了。
——
“帅哥,要租房吗?”
盗贼听了着问话头皮发炸,显然他引以为豪的潜行技巧对女人和商人并没有什么作用,很不幸,他这算是遇上了两者的结合体。
“呃……这个,我是来参加银龙祭的。”里德绞了绞手指,衷心希望此刻诗人能借上一半的口才给他,“有合适的话就……?”
“哎呀不要害羞,只是租个房子而已嘛。”女房主表情暧昧的用手肘捅了捅盗贼,引着他往小楼里走去,盗贼憋了一脸通红,不知所措的被推了进去,“来看看我的房子吧,价格很便宜喔。”
待到他真正看到装修别致两室一厅的小屋时,忽然放松的舒了口气。他脑子里的某个部分朝他尖叫着:居然真的只是租个房子——
“呃,装修品味挺不错的!”他含糊的朝着那些细节处充满了女性才有的精致的装修挥了挥手。
“当然,这可是我亲自装修的房间。”女房主相当自豪的挺起胸脯,“每个细节都亲身验证保证舒适。绝对物美价廉,一天只需要十五枚小小的银龙,如果需要三餐提供的话就随时价波动!如何呀小帅哥?”
盗贼步步后退,离墙只剩下了一臂的距离:“啊哈,啊哈哈哈,快到银龙祭了,最近一定很忙吧?”
“嗯哼……不过和我们这种小老百姓的关系不大,只是能趁这会儿赚些外快罢了。”
“这次涌入这里的人似乎比以往多上不少啊?”
“连银龙都复苏了,人多些又有什么关系呢?”女房东双手抱臂,把本不明显的胸部挤得有些呼之欲出,“听说还有哪里的革命军来凑热闹,之前龙公又遭到袭击,所以卫兵的数又翻了几番。”
“革命军?”
“自称的。啊呀,那就是一群整天写小说贴海报编排龙公的小年轻,姐姐我还看不上。”
里德忍住掩面而逃的冲动,同时注意自己不要被逼进墙角。
“若是你租了我的房子,可要小心夜里有不少怪人徘徊,啧啧啧。”女房东上下打量着里德,“啧啧啧。”
“好好好,我租。”盗贼举起双手以示无奈,生怕下一秒这位可怕的大姐姐就说出什么不堪的话来,“这是您的房子,您自己住在哪里呢?”
房东环顾了一下这两室一厅的小套间。
三
“哈哈哈哈哈哈。”佣兵干巴巴的笑了,气得盗贼端起手上的沙冰就要往他脸上扣。
“我为了租个房子连什么东西都没有了,你笑个鬼啊!”盗贼长叹一声,颓然的坐在甜品铺子外的空位置上,“女人太可怕了……”
诗人横了他一眼,把糖做的小花捏成了团渣渣。里德缩了下脖子。
“我再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诗人被佣兵干巴巴的腔调传染了,“我大概看到租你房子的那个人了,他是个男的。”
“哈哈哈哈哈哈。”佣兵的笑简直可以蒸发六人份的沙冰。
“怎么可能!她、她的……”
“他的胸?垫出来的。亏你还有时间去看他的胸。”诗人把一块红色的水果捣成酱,和五颜六色的其他玩意儿一起浇在打得稀碎的冰块里,“你看他的脸颊和颧骨,还有眼睛……”
“这也是没有料到的特殊情况嘛。”德鲁伊委婉的说道,又在自己的甜品里加上厚厚的一层蜂蜜,“对不对?里德?”
里德融化在座椅上,直到他的沙冰化成一碗糖水,觉得自己不光是什么东西没有了。吉泽尔正把脸埋到自己的加大份沙冰里,里面填满了巧克力、甜饼碎屑和一切会令人发胖的东西。盗贼把自己从口里溢出的魂魄抓住了打个结,凌空打了个手势。
“同行?”坐在吉泽尔背后的少年人拉过了自己的凳子,插进了里德和吉泽尔之间。
盗贼依旧沉浸在某种震撼之中,用鼻子里出了口气作为回答。那少年有着一头稻草色的乱发,脸上上有星星点点的雀斑。他把吉泽尔的钱袋丢还在桌上,挠了挠自己脸颊。
“居然还在这儿坐着,还是已经物色到不错的目标了?”少年抓着自己的饮料,吃了口里面的碎果肉,“没事,是我问的唐突了。”
“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也坐在这里和我们闲聊?”盗贼苦着脸从他的一碗甜水里捞了颗正常的丸子,放在嘴里嘎吱嘎吱的咬着。
“嘿,现在只是热热身而已。今天最大庆祝对象可是金鱼,到时候想多热闹有多热闹,有得是机会。”少年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饮料,颇为得意的翘着腿,“这可是独家消息。”
里德听得提到那金鱼的口气有些奇怪,大约也能明白这是暗指着谁。他点点头,用拇指把一枚硬币弹起。那少年人接了硬币,在手指上玩出诸多花样:“你们知道白鱼是怎么来到这个国家的罢?当初老叉子觉得自己的儿子太废,所以提了鱼来,现在闹翻天的,不就是那群小叉子么。”
“咳……所以最近路上跑掉的龙虾,也是被他们叉走的?”里德努力绷住表情,免得当场笑崩,被当做外行。
“大概是吧。”少年满不在乎的晃着腿,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小叉子毕竟只是镀银的,要我说,有些事情做的真是不够漂亮。听说他们种了批假莓子,虽然说是瞒住了铜块,但是其他嘛。”他摊了摊手,“听说他们打算直接去切鱼生了。”
“哦哦?也不怕鱼大了刺扎手?最近白鱼不是挺活跃的么?”
少年露出了个神秘莫测笑容:“白鱼的缰绳已经被找到了。不过具体是怎么做到的那就是机密中的机密了。”
“鱼生好吃。”陆仁淡淡的说了一句,趁着这当口,德鲁伊、诗人和克鲁鲁越过桌面交换了个眼神。少年人诧异的看了一眼佣兵,露出笑容:“你这个朋友挺猛的啊。”
里德打了个哈哈,在桌子底下踹了陆仁一脚。
“嗨!”斯林特尔刷的一下举起手,直接把桌上的东西都扫到一边儿去了。不出所料,精灵诗人像是被人群吐了出来,正落在这一桌奇形怪状的人类附近。里德眼神稍一偏移,就发现少年盗贼倏地就不见了。
“她是个女孩儿。”斯林特尔面带肃穆。
“淦。”里德虚弱的说道。
“你们还是想听关于龙的故事?”精灵诗人似乎摸准了这群人的心思,接过了萨米尔递来的酒润了润嗓子,“这里恐怕吵了一点,长诗的效果并不会好。”
“那随意说一下就足够了。”斯林特尔折磨着她盘子里的那份焦糖水果甜饼。
“啊……那么就是龙的家乡。”
“龙也是聚居动物吗?”
“算是吧。在大陆的极南,有一片龙的乐土,河底沉积着闪闪的金沙,植物和美丽的宝石遍布整片土地。统治着那里的是太古的巨龙,祂悠长的生命几乎可以与地底深处的所有宝石相媲美。如果想要前去,必须经受住各种各样的磨炼。”
斯林特尔又在桌子底下踹了眼睛发亮的陆仁一脚。
“而来到廉兰的,正是龙之乡最受宠爱的公主。据传说所言,龙一旦离开了龙之乡,那能够回去的只有祂的遗骨。”
“那可真是付出了太多了……人类的社会有那么大的魅力吗。”
“这就……不知道了。” 精灵诗人把他的酒杯捏的尽是指纹,“当老国王的两位皇子还在争夺权利的时候,银龙伊莱恩忽然降临在首都。据说两位皇子不甘心就此被驱逐,但最终还是如同诸多传说一般——”
“邪不胜正,最终邪恶被正义赦免,消失在历史的舞台之上。”女孩儿接话道,“虽然我个人秉持着斩草要除根的原则。”
“怎么?”
“据说……”斯林特尔扮了个鬼脸,“总之就是老牌英雄小说里的那一套啦。”
“原来如此,那么,银龙祭最后的活动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精灵诗人面露尴尬,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到了那时候,几乎全城的人都会挤在一处,不光是热闹非凡,各路靠着不正当手段赚钱的人都会像寻到蜜糖的蚂蚁似的涌来。”
里德为表理解,拍了拍精灵诗人的肩膀,同时也克制住某种不良习惯。
四
沉默者们放弃了语言交流。若是想要张开说话,怕是要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见。在此之前,遗都来客们把那套在掌心里交流的小花样大略的教给了队里的两个女孩儿,此刻六个人互相牵着手,简短的词汇在这个小小的网络里飞快的流动。佣兵左右两边都是德鲁伊,从左边流来的富有默契的词汇缩写在他往右传的时候被扩充、放慢,这就导致直到其他人都暂时没什么交流的时候,陆仁依然在斯林特尔的掌心印着一个一个词语。
在人群的拥挤和昏暗的光线下,陆仁还是能看清楚蹙着眉头的诗人。她也没太费心把信息传给正在仰头看着偶尔出现烟火的吉泽尔,只是用力把她拽紧,好像拽着个轻飘飘的气球。
“人。多。”萨米尔的指尖飞快的在他的掌心里一碰,“打开。”
“打开。”陆仁一边朝着萨米尔回复,一边把新的消息传给斯林特尔,“揍。克鲁鲁。打开。人群。”
诗人显然是突然想不到相关用词了,在佣兵的掌心里飞快的比划了一个特别粗俗的用词来表达反对。与此同时萨米尔也表示了不赞同,但似乎是因为怕把克鲁鲁打吐。
紧接着人群一阵骚动。周围的民众交头接耳,大概是龙公已经出现在那个临时搭起的台子上。正在陆仁思索自己应该是大喊有人拉裤子了还是有人吐了比较好的时候,忽而周围一亮,四周便充满了尖叫和骚动。佣兵抬眼一看,龙公所在的地方火光冲天,浓烟像龙似的扑向天空。
“走!”陆仁大吼,也不管到底有没有人听到。大抵是因为人类本性,他朝着高台行走如同逆流而上,几乎要把他挤得窒息。短短的几步路之内他就算是见证到了瞬时的巨量人口迁移,能感觉得到爆炸和燃烧产生的热风的地方,几秒钟之内就变得空无一人。
“你干什么?”沉默者众人已经被挤散,陆仁的左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空了,他只好死死拉着斯林特尔,对方却不知道是故意还是被迫,不再挪动步子,挣脱着佣兵的紧握。
女孩儿似乎回答了什么,但剧烈的燃烧声、尖叫和呼喝掩盖住了一切。陆仁几乎能感觉到她的手在自己的掌心里慢慢松脱,挤在自己和诗人之间的人也越来越多——
诗人的手在他的手里猛力一挣,留下了个含糊不清的符号就彻底的滑走了。再多上个没几秒,所有自己熟识的面孔都消失在人群里。佣兵几乎感觉到强烈的茫然,似乎曾经认识的所有同伴都是场幻梦,他只是独自身处异乡的佣兵,所有的一切只不过是漫长而孤独生活中的一场迷雾,只是风起,便与云一并消散了。
他并着几步,就就已经极其靠近燃烧着的舞台了。忽而他熟悉的银色如同陨星般落在他的身前!佣兵不得不眯起眼睛,心中的警兆升至最高——
“这就是夺人国家的下场!”自侧边传来一个声音,声音的来源辐射着陆仁同样熟悉的、碎片那种令人发痒的力量感。不过此时此刻他甚至无暇移开目光:几乎称得上威风凛凛的银龙架着柄长剑,面露痛苦之色。
“走开……”龙的声音就算再小,也几乎是具有魔力般的存在感,她声音里所有的痛苦和挣扎,都像是毒虫一样啮咬着佣兵的鼓膜。他伸手触到了自己的长刀,也在那一瞬间刀所有的细节都如流水似的在他的指尖滑过……那每一笔焰纹的燃烧与转折,直直的从锷镡之间,沿着刀纹流向了刃尖!那刀几乎发出了那晚风纹破裂时似的悲鸣,几乎与火焰自大地的裂缝中喷涌时魔鬼般的嚎叫如出一辙。
那种像是要撕裂自己的力量令佣兵忘却了现实和幻梦之间的差别,是不是真实的存在似乎在这一刻没有了干系。他拔刀!刀刃上扬起某种余烬——龙的神情更加扭曲,介于疯狂和苦痛之间,她的长剑大约只有两指宽,却如同闪电一般将陆仁燃起的火焰斩断。陆仁压低身形,被格住的长刀诡秘的转向,以龙的长剑为支点滑到最低点,又是蓄势的挑斩。
龙在佣兵的刀开始卸力的瞬间直直的朝着他的怀中插了一步,反手手腕一顶,将陆仁推开。与此同时陆仁心生警兆,后跳退了开去,他原先所站的土地忽然破开,一丛灰褐色的荆棘活物似的催生而出,欲取龙的关节!
龙忽而雾气似的拔高了身形,违反重力似的轻踩住荆棘,在荆棘折返生长的瞬间长剑划出弯月似的长弧,将荆棘同佣兵试探的一击同时粉碎。陆仁倒退两步,虎口震裂,而他只是又紧了紧长刀,刀光直取龙的手腕。
他还是下不了狠心,就算是银龙剑剑凶暴,都想取了他的性命,但她脸上的挣扎和痛苦却让人无法轻易忽视。佣兵束手束脚,龙却一剑紧似一剑。陆仁觉得他的胸膛里如同憋着火,在这一刀刀被动的招架中压抑得越发炽烈。
几乎被吵闹盖去的一段哨音。陆仁听的不甚分明,他满耳皆是风雷之声。但那小小的调子难于忘却,几乎在脑中扎根。
have you got just a minute?
他心下明白大概是诗人又奏起了那一部分介于法术和妖术之间的乐曲,对于银龙的影响比他要稍大上一点。佣兵在这个模糊的认知里荡开了龙的长剑,刀上的火焰一荡,呼吸似的收束起来。他双指在刀面上一抹,火焰倒影似的燃烧在刀的内部。
are you easily mad?
银龙的痛苦说不清是减轻了还是加重了,就如一个提线木偶忽而有了自己的意识,充满了违和感。萨米尔用于突袭的植物也尽数换成了某种柔韧的枝条,时常带得她的剑舞出了差错。龙双手握剑,剑刃上如同流淌着水银,在陆仁旧力堪尽,新力未生的当口斜斩而下。佣兵只得仓促抵挡,连连后退,吃下了这一套剑舞。
let me show you the back room
如同弹簧被压紧到极致,他那胸膛里的火快意的燃烧起来——陆仁忽而发出一声咆哮!这震碎天河的咆哮不似野兽,也并非非人,只是堂堂正正的、自人类肺腑间发出的呼喝!那长刀上不灭的火焰如同乘上了风,点燃了陆仁漆黑的眼眸,比银龙雷电似的银色更加夺人心魄。
where i saw the dead…
就算伊莱恩以女性的姿态出现,陆仁依旧能感觉到她身上那种凛凛的骄傲,至死不休。但他……阿龙索正卧在他的身后,他不可退一步,也不得心怀恐惧!不只是谁的血滴落在他的刀上,几乎是瞬间蒸腾成雾气,或是魂灵,或是几近崩溃的烈炎。
那在他胸膛里燃烧的,就是一腔焚尽天地的血!
追忆之物:银龙伊莱恩
“我投降,投降。”陆仁举起双手,把头扭到看不见酒杯的地方。伊莱恩和斯林特尔笑容诡异,把奇怪的烈酒堆满了桌面。
“那时候怎么不见你投降呢?”银龙在杯沿滑动着指尖,令它发出器乐似的嗡鸣,“浑身都是些不轻不重的小伤,简直要把血滴到我眼睛里来。”
“……我都不知道自己伤那么多。”
“你不知道自己伤那么多,你怎么不上天呢?”斯林特尔冷笑一声,不出所料令烈酒们结成了冰。
“对了,你们要的东西我是带来了……”龙不知从何处取出一叠大小相仿的浅银色薄片,“我都不知道怎么形容你们这种行为。”
“叫雁过拔毛好了。”诗人淡淡的给自己几乎令人无言以对的行为找了个形容词,“龙过取麟,反正也算是发挥剩余价值。”
“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我简直怀疑你们会拿个小瓶子凑到我的伤口上取点儿血。”
“那天正好没带瓶子。”
“…………啊。”陆仁在他的座位上垮成一团,努力寻找从原地流淌出去的机会。
至于为什么会形成今天这个局面,佣兵也还未找到什么合理的解释。他后脑勺的某部分冲他尖叫着说些关于女人和龙的五千个相似之处之类的鬼话,但这些都不能解释为何他会和一天前打得难舍难分的龙类坐在一起还被劝酒,或是被连拐带蒙含绑架的坐在了酒馆里的那部分。
追忆之物:斯林特尔
“哦……”陆仁老实承认,“等无名之城的任务结束,我们就要回各自的世界了,以后可能都没法再见面。这个留给你做纪念。”
诗人表情复杂的盯着发饰看了会。
“那我就勉为其难的收下好了,不过你有没有想过这么锋利的玩意儿,要是真的戴在头上我得多掉多少头发?”
“呃……等等……这个嘛……”
“我觉得你本身已经大大加快了我的脱发进程了。”诗人似笑非笑的晃着那美丽又危险的饰品,“居心何在?”
陆仁被她一顿邪魔理论绕的头昏眼花,不由得把脸埋在掌心里哀叫了一声,“那你还给我吧……我就是想给你留个纪念,你不给我留个念想也就算了,还这么嫌弃它……”
斯林特尔饶有兴趣的表情一下子消失了。
“陆,你送我这个发饰,到底是为什么?”诗人的语调又寡淡起来,陆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又谨记着别对诗人说谎的教条,像个犯了错的学生似的把手贴在裤缝两边。
“留个纪念。”佣兵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那么老实过,“免得忘了。”
“那你想要我给你留个念想,为了什么?”
“不要忘记。”
“你会忘记我吗?”
陆仁一时语塞,却又说不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如果不会忘记,那便不需要这些外物来记住,若是忘记了,那又何须这些外物来提醒自己呢?”
陆仁想反驳,又被这等逻辑压得说不出话来。斯林特尔把那说不清是凶器还是礼物的东西一收,双手拢袖,说道:“不必放在心上,我胡说了来蒙你的。”
“哈?”
“我就是不想动脑筋给你送一份礼物,你打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