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自踏上旅途后再未回过教会。
他固执地与自己订下了归去的条件,然后投身于零碎繁多的狩猎与委托中,只有像这样在难得的闲暇时间,读着书桌上整理好的一封封来自教会家人的书信时,他才能去细数那些被忽略的点点滴滴。
偶尔回去一趟怎么样?麽麽和孩子们真的非常想念你……
友人将信交于自己手上时的叮嘱再次回响在耳边,他叹了口气,放下手中有些发皱的牛皮纸,从身后的木箱里中翻出了那些不知准备了多久的礼物。
说来……这么些东西也不好意思拜托她帮忙带回去。
前往圣伯拉大教堂的路上格外热闹,这让他隐约地想起友人似乎在那句叮嘱后随口提到过什么内容。直到踏入城下町,面对布满整个街道的标志性装饰物件与盛开的百合花花坛,他回想起了那半句话的意义……又到了一年一度的那个时候。
阔别已久的重逢总是带着不舍与留念,他原本只是计划作短暂停留然而盛情难却,只得做下留宿的准备。考虑到今天是教会以外的血族也能自由出入的日子,将孩子们哄入睡后,他打算稍微出去转转。
倒不至于在这里还打算和教猎的人抢点活,只是单纯的有些坐立难安。不论是以何种身份,他也弄不明白教会举办这样一个性质的舞会意义何在,更不愿去做多余的揣测。只能用一直以来的理由说服自己:既然这样的传统能一直持续下来,那它或许对部分的人而言是有意义的。
青年拉低了兜帽,将作为护身的武器包裹好藏在了黑色的斗篷下。
他原本是打算去城下町的夜市摊打发一下令人心烦意乱的时间。记忆中有着做工精巧的各类物件也有着令人难忘的美食,在那里的寻宝总是一件令人无比放松而享受的过程。
淡雅的清香伴随着悠远缓慢的音乐涤荡着城下町,现在正是假面舞会的氛围进行最好的时候,裙摆与礼服相伴而交织,像似在纯白的百合之上又盛开起层层更加绚烂的花朵,缤纷而缭乱。
青年选择绕着广场的边缘前进,温柔的光芒渲染了广场的四周,他只是觉得这般梦幻的场景分外迷眼,不由得又向边靠了靠。
“呜唔……”
微弱的声音来自一个身材娇小的身影,她身着轻盈的礼服正面向舞池方向环抱而坐,银色的长发洒落在百合花丛中铺成一片。
他心想着这位少女或许只是在一旁休息,又或许是在等待自己舞伴……不论是哪种情况,这般氛围好的夜晚是不值得让一个不解风情的路人去插手的。他本不打算多做停留,然而少女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却让自己无法挪动。
难道是与舞伴走散了吗?还是说遇到什么事了吗?
与其“善解人意”的离去,他果然还是无法放着需要帮助的人不管。抱着希望自己不会令对方觉得太多管闲事的心情,他重新看向了少女的方向。
“……你还好吗?”
“!!”
几乎是在他搭话的瞬间,少女立刻端坐在了花坛边。
“!”出乎意料的情况弄得他有些不知所措,只得连忙道歉“抱歉,我是想说有需要帮助的吗?”
“……”
少女仍旧紧闭双唇不发一言,身体因用力紧绷而在微微地颤抖着,似乎将所有力气都用在了维持端坐的状态。
糟糕,好像反而给她添麻烦了……
抱着对身旁少女的歉意,青年想着至少陪她等到赴约的人来接她再离开。他没有再靠近少女,而是选择坐在花坛的另一侧。
两人就这样在沉默中度过了一首又一首的舞曲,可所谓的“等待之人”却并未到来。
大约是觉得有些累了,少女不再像之前那般警惕着青年,整个人也逐渐放松了下来。恰好又一首圆舞曲奏响,不同于刚才抒情的乐曲舞池中的人伴随着嚣张地踏着韵律而舞。
啪嗒、啪、啪嗒……
小小的舞鞋轻轻地拍打着地面,少女伴随着节奏若有若无地敲出别样的旋律,专心到几乎一度忘记了在身旁还有位“不速之客”。
难道……
青年听出了节奏之外的音律,他不再去替身旁的陌生少女思考种种意外,但又担心再次贸然地搭话或许又会惊扰到她难得的雅兴。他闭上双眼思考了一会儿,在下个音拍落下时做出了决定。
“不知道这次又有多少人是冲着那个秘密来的……”他看向中心舞池,用对方也能听得见的音量自言自语地说道“要是真能实现的话就好了。”
“!”
少女小心翼翼地看向青年,巨大的兜帽将他原本的轮廓遮挡了大半,但对于她而言却意外地让人安心。
察觉到对方的反应后,他忍不住勾起了嘴角继续说道“嗯?难道有人不知道这个传说吗?我还以为早就被传开了。”
“……”
“不过这原本是教会内部才知道的传说,要达成传说的条件本身也很苛刻……毕竟是会有可能实现愿望的传说嘛。”
“唔?!”少女再次缩成了一团却不像之前那么害怕了,甚至往他的方向靠近了一些。
“据说……在百合花广场中藏有一朵泛着微光的百合,能找到它的话就能实现心中的一个小小的愿望。”
她下意识转向了身后的花坛,但那不过是在灯光照耀下绽放的普通百合花罢了。
“当然并不是那么简单就能找到。”他忍住笑意继续说道“要在享受舞会的中途发现它,这便是魔法的条件。”
“……那个传说…是真的吗?”少女用几乎听不到的微弱声音确认向他确认。
“当然,教会的伙伴们都这么说过,而且他们也确实多少实现了自己的愿望。”
“呜……”她再次低下头,纤细的手指在怀中相互交叠了好几次。
“不过,那终究是他人的说法,我也并未有幸去验证过。”他站起身在在少女的身边俯下身子做出邀请的动作“不知道现在……有没有这个荣幸,能和这位女士一起确认一下?”
事实上当说出这句话的时他心中也早已做好被拒绝的准备,他很清楚自己并不擅长做这样的事情。若不是那纤细的手回应了自己的邀请话,恐怕他已经开始重新思考如何向她再次致歉了。
“……一起”
她握紧了他的手从花坛中站起身来,另一只手捻着裙子的一角想要跳下花坛。
“就在这里吧,会更方便寻找。”
“可是……”
“别担心,我来引导。”他想了想将另一边无处安放的手背在身后“小步舞可以吗?”
“嗯”
下一首乐曲悄然奏响,在两人相互致礼后轻巧细碎的舞步也随之踏出。花坛边缘的宽度恰到好处地能容纳下一人的道路,对于娇小的少女来说仿佛是她专属的舞台。
少女显然被那个传说吸引,时而低头时而远眺,脚步随着韵律踏得越来越碎在以为就要踏空的瞬间,她感受到身体有一股向上的力量将她整个人托住一并带起,等反应过来时已经到了另一块花圃。她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舞伴,而对方却只是专注地看着她的舞步,他总是在少女决定好下一个方向前先做出引导。
在舞伴的指引下她变得更加大胆起来,再次捻起那透如蝉翼的裙摆似掩欲盖地飘洒着簇拥的百合花花团上,同时也掩没了朦胧的中央舞池,层层叠叠缥缈虚幻。她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随着乐曲的转折一度挣脱了他的手转向了另一个方向。青年随着她的性子做出了回应的舞蹈,然后再一次带着少女跃向了新的舞台。
“找到了吗?”
“再高一些或许能找到!”
不记得这是踏入的第几个花圃,不记得是第几次看向远处遥远晃动的幻光。她只是觉得自己的脚下越来越轻盈,每一次飞跃她都以更远的舞台为目标,不需要做过多的考虑只是顺应着炽热地回响在身体中的这份心情。
他们的舞蹈早已变得无拘无束,以整个百合花广场为舞池,一圈又一圈地使每一片百合也为之舞动。
上行的音阶倾泻般铺撒在百合花圃的尽头,在青年的帮助下少女有些念念不舍地停下了舞步。
“谢谢。”少女的声音不再胆怯,甚至抢在他之前致谢。
“愿你有一个美好的夜晚。”
然后他再次回到夜幕的怀抱中。
--------------------
*没有那种教会传说的,是莱茵现场编的一个故事,而且他自己觉得编得挺烂的……不过,再怎么说也不能让小姑娘一个人一直在场外就这么看着。
*其实莱茵不太会跳舞,他只会几个基础的舞步。其中小步舞是他难得比较熟悉的,以前也和孩子们跳过。小步舞本身不需要太大活动范围,在花坛这么窄的地方话还是能够跳出来的……不过之后两人还是跳乱了w
*大概是感觉到给予爱尔莲勇气后,觉得自己的使命达成了所以就离开了。
按顺序应该是序章部分的第三篇,鉴于最近卡文有些厉害,先把最先起笔的本篇上传一下。
————————————
为何落泪?
因这月相轮回,
因我再不是我。
————————————
“……尽管哀泣吧……那陷于迷雾的狄忒勒斯啊…”
有人在哀歌。
“……便叫他携着碎月残星,飞往那永恒光明之地……”
在这欢腾之中,旁若无人,放声颂唱。
“随后如那亘古恒常……初日擢升,从它自身的血中,骄盛如是——哀叹吧!”
金纱的长裙光华闪烁,澄黄仿佛黎明透亮的曙光。
“……哀叹我身已死,再无缘见那金红耀阳……”
红铜的面具垂下珠链,湛蓝宛如恸哭命运的泪滴。
悲歌渐止,仅剩下悠长哼唱……歌者收敛了碎光的裙摆,自顾自地鞠躬谢幕,步伐轻巧地下至广场一角。
众人注目,无人问津……他的行为确实古怪,他当然知道。
不过是对那同血肉骨骼如影随形的疼痛与欲求稍作抒发,权当慰藉罢了。
歌者在笑,对这月亮,对那白百合,对这欢欣踊跃的一切生灵报以最为诚挚热烈的笑。星光倒映在他淡白的眼眸中,欢欣鼓舞。
伊莱法缇知道有人在看着他,他都知道。
“星辰已经昭示了您的到来……”
他侧过脸,猩红的眼瞳许是充满着兴味的……
那位金发的猎人似是被他的嗓音所惊,透过面具依旧显露出几分讶然。
伊莱将指节抵上唇面,示意对方不必多言 。他微笑着伸出手臂作邀请态势,吟唱再起。
“——放出猎犬吧!”
他们的身高几乎一致,然而伊莱法缇却占了鞋跟的便宜,不过几厘米的差距被他自然地演绎出了些居高临下的意味……疯狗也不甘示弱,上前半步握住他的右手,如同灵缇在林间追猎般迈开步子,于余音未落之际便抢下节奏的主导权。
歌声因这猝不及防的拉扯停顿了半秒,伊莱法缇不得不跟上两步侧过身子,待调整好气息再度开口。
“钟声彻响……”
他从不是什么歌剧演员,就好像疯狗不是一位专业舞者那样。伊莱法缇的唱法更像是那些游吟者……节奏分明,就如他们干脆利落的舞步;词句与落点亦是随性而为。
“……此夜巡猎,已在途中——”
疯狗又迈出一步,皮鞋的厚重质感恰巧落在伊莱法缇中意的前方,使他不得不多跨过些距离。伊莱便顺势压下躯干靠向对方,伸手揽住了舞伴的腰身。
“今夜,宴请圣主……”
二者的面颊因此贴得极近,伊莱抬起头,唇边依旧漾着一抹静谧安逸的微笑,冰冷如月的气息随着他的哼唱送到疯狗的耳畔——转瞬即离。
他的动作极快,在疯狗反击之前便揽着对方腰身将人抱起,侧踏后仰带他旋过半周。那雪色的眼瞳半阖着,如醉如痴。
在猎人落地的刹那,仿佛早有预料——伊莱侧身后撤,又垫步向前再度贴上身位。
歌声骤止
来自猎人的沉重脚步落下停顿前的结末重音,二者相视,却并非默契。双方不约而同地绷紧了肌肉,无形间的角力在这一轮暂且持平。
“这么想赢?”
一拍的时间,说短,却也长到足以令某些人感到愉悦——伊莱法缇突然轻笑了一声侧过脸去,顺着猎人的力气退后半步。
“……钟声彻响——”
高跟礼靴踏过几个形似月弧的鼓点,又循着二者交握的手臂再度贴近,暗蓝薄纱仿佛蘸取星河,于群星被掩的满月之夜画下骄矜光弧。
这一次,他温和地将手搭上了疯狗的肩膀,将主导地位交还于对方……貌似如此。轻柔哼唱自他喉间再度流露,掩盖不住其中的愉悦欢欣。
“今夜……我们喰食圣主……”
殷红眼眸于月轮的掩盖之下眨动着,苍白眼眸于月弧的庇护之下静待着……
也许这就是颂歌的结末了……伊莱法缇不再开口,只是默数着节拍与舞伴角力。他时常使诈,并乐在其中,仿佛一只与猎犬博弈的红狐——斗争着,追逐着,直至阴影将他们笼罩。
月落,血溅。
火光迸裂,残月的假面下响起一声极轻的叹息。
肉体碰撞的声音接连响起,伊莱法缇后撤两步垂下发麻的左臂,扯断金纱任由那团造价不菲的布料落进灰土。
折断的椅子腿在他手里转过半圈,就像一把名贵考究的仪剑那样被他握在手里。
下一秒,沉闷的鼓点再度响起,先前的舞伴已成了此刻的劲敌。
疯狗的重拳又一次落上伊莱法缇的手臂,令他不得不后撤卸力。金发的猎人没有给他调整状态的机会,接二连三地追击试图打散他本就不稳的架势。
伊莱却在这时骤然发力迎上前去,他剑锋偏转挡开拳头,侧身仿佛投怀送抱般屈肘猛击;他不再歌唱,也不再言语,却依旧笑着——以某种愉悦与某种苦痛混杂而成的疯狂意味。
瞬息之间,血液淌落。
来自疯狗的追击率先在他肩上炸裂,玻璃飞溅,划出数道齐整而深刻的伤痕。
然而伊莱那猩红的眼中无有动摇,连带着他的动作也是如此——
金发的猎人的身形因那一击稍有撼动,战意却越发高昂,被架开的拳头反握住伊莱手中的武器,破裂的酒瓶深深刺入对手的颈窝,胜负已定……
真的吗?
伊莱法缇反手握住木料,用力刺下,其落点正是猎人的头颅。疯狗自然不可能令他得手,正相持之际,某一方却突然松劲……
满月垂于天际,群星投下恩泽,冷冽光晕倦怠地散落在他们头顶。尖锐的玻璃划过伤口,带起一片冷凝的血花。
疯狗的反应已经足够快,但如星辰般闪烁的伊莱法缇更快他一步。
在猎人失衡的刹那,伊莱法缇咬上了他的侧颈……也许那称不上噬咬,没有血,也没有疼痛,只留下一丝转瞬即逝的寒意。
“好吧……您赢了。”
又一次,理智与本能相争。
面具下那睁开的双眼一只淡白,一只血红,它们不约而同地垂落下湛蓝的泪滴。
伊莱法缇面对着疯狗,深深鞠躬宛如谢幕,又在猎人愣神之际转身离去。
“下次,等我拿上武器再好好打过。”
————————————
那残缺的终会满盈,
那逝去的呢?
它会吗?
他是吗?
飞蛾振翅……
最终一切脚步,一切音符都在天穹之上,抑或是大地之下
——如是嗡鸣。
月亮也要为这悲哀淌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