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数:13335
终于写完了!!!!!!!!(肝力枯竭,萎靡不振)
最后是个HE!我还要见家长!我还要玩长期!是HE!冲破了重重阻碍与隔阂的HE!!!!!
后日谈就可以发糖了!开心到飞起!
但在那之前还请让我躺平……
————————————————————————————————
“你……不,你不可能没事。”
阿方索的声音仿佛是从十分遥远的地方隐约地传来的。
失去了首领的狼人慌了阵脚,很快便被经验丰富的另外两位战斗者抓住机会一一击毙。在那些杂音消去之后,猎魔人导师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堵砖墙般发闷,又仿佛是响在旷野上那样辽远,在狂风的呼啸之中有些听不真切。
直到用自己半黑下去的视线确定了娜塔莉亚的身影已经确实远离了之后,芬德尔才缓缓松开手中的弓弦。森精灵尝试着去辨别那个传进自己耳中的属于人类的声音到底在说些什么,然而紧接着,他的感觉却突然被关掉了。
——再次睁开眼睛时,他发现自己已跪倒在了血泊之中。
“得去为你找个牧师来。”那个属于人类的声音说。阿方索拧紧眉头、冷若冰霜的面孔已经占据了森精灵尚还完好的那一半视线。
迟滞的思维终于重新开始运转,芬德尔因此得以清楚自己的意识一定是中断了几秒。那是很短暂的一段时间,但也足够证明他的身体已经濒临极限。现在他最该做的事情是找个暖和一点的地方乖乖呆着,包扎伤口,并且等待那么一两个可能会有也可能没有的治愈神术——如果他还想要自己这条命的话,他当然应该这么做。
但芬德尔依然挥开了阿方索向他伸出来的手,凭借自己的力量从地面上挣扎了起来。
视线的范围比从前要狭窄了,本来平视所能见到的景物现在也要向左边微微转头才能看见,距离感似乎也与从前有些微妙的不同。什么冰冷而粘稠的东西在左侧的脸颊上蜿蜒,大概是因为伤口而流出的血吧。森精灵抬手轻轻碰了碰受伤的眼睑,原本充实在那一片薄薄的皮肤下面的圆球已经不见了。
那东西差一点就要完全被领主卢瓦的匕首刺穿,不过也确实随着芬德尔自己将凶器拔出的动作被带离了他的眼窝。
即便是奇迹恐怕也救不了他的左眼了,这在任何人看来大概都是一件相当可怕的事,不过当事人自己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慌乱——他在另一个问题上已经竭尽全力了。
一路走到此处,长时间的连续战斗为他带来的并不是缺失了一个眼球或者增添了许多伤口之类流于表面的描述,而是切切实实的疲惫与疼痛——疼痛尤甚,无孔不入,从全身上下几乎每一个地方如同山呼海啸般向他袭来,浪潮一般不间断地折磨着他清醒而紧绷着的神经,使他几乎要克制不住地痛呼出声。
不过也是几乎。实际上在阿方索眼里,芬德尔不过是倒抽了几口冷气而已。冰寒的空气钻入他的肺腑中去,就好像要把脏器也一并冻结了那样,但很奇异的,这份冰冷倒是缓解了一点点那种撕扯皲裂着的折磨。
——站起来,你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仿佛来源于天际的那个声音对他说。
但这声音已经不能如同刚才那样支配他了。
激烈的痛感在神经上肆虐疾走,强迫他的意识活跃起来奋力地挣扎,而不是被那个声音带领着,向着某种黑暗但温暖舒适的深渊之中滑去。
“……你是不是哪里不太正常,我从刚才就这么觉得了。”阿方索抱着双臂看着摇摇欲坠的芬德尔,后者没理他,只是从自己身上不知哪个口袋里摸出了一个装着透明液体的小玻璃瓶,颤抖着拔开封住瓶口的软木塞,仰起头来将里面的液体直接倒在受创的左眼上。
那是水,但又并不是单纯的水。在这样的低温之下,即便是被贴身带在小瓶中的液体也该结冻成为固液混合物了,而被芬德尔倒在自己左眼上的那些却仍然保持着完全的流动性。
——那是瑞图宁的恩赐,也是Kk的赠礼。
泉水之中蕴藏着春之女神瑞图宁的神力即便微弱,也能使他抵御已死的悲荒之神萨玛斐所造成的寒气。在它们接触到冰冷的皮肤时,芬德尔甚至恍惚地意识到那些液体仍旧带着初春时节微弱但确实存在的暖意。
洁净的泉水多少洗去了如泪水般流在他脸颊上的血痕,疗愈的神力使如在他神经上跳舞一般的痛觉也稍有减轻。那依然是尖锐而难以忍受的痛苦,而些微的麻痒正从伤口的深处缓缓抚慰着这一份折磨。来自重生之神的馈赠不仅仅作用于水流直接擦过的那一个伤口,神祇的恩赐在几个呼吸的时间内让森精灵身上几乎所有新造成的创口都止了血,这多少令他感觉好了一点。
但这样一小瓶泉水也仅能完成这样的奇迹了。或许只要他稍微动一动,那些伤口就会再次裂开。
冷风吹在他被水沾湿的面颊上,低温带来的疼痛提醒着芬德尔赶快将水痕拭去。森精灵抬起自己沾满了狼人与自己的鲜血的手,用相对干净一点的鱼际轻轻抹了抹,失去了神力的水在他脸上结成了一层薄冰,又因为他抚摸的动作裂成了碎片。
“他需要治疗。”奥莉薇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女骑士倒提着带血的大剑,上下打量着阿方索的学生,“不论他本人是如何想的,他都需要治疗。”
铁冰骑士的言下之意很明显:要是他再做出什么不利于自己或是他人生命的举动,就干脆把他打晕带走得了。
——快些,你还有要做的事情。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快些,阻拦你的都是敌人。
不。
芬德尔如此回应。
不,他们不是敌人。
与我并肩作战、击退了那些怪物的人不是敌人。
源自瑞图宁的微弱神力因那泉水而在森精灵的四肢百骸之中缓缓流动,这令他的思维终于能够挣脱出那盛极一时的愤怒,从而恢复了理智与冷静,甚至比往常更加清晰。
“……我还有要做的事情。”他这么对在场的其他两人说,“我正要去找一个牧师。”
但那一丁点些微的神力终将散去,而且这时刻很快便会到来。
——是的,向他复仇。
那仿佛带着梵音的话语轰鸣在他的脑海里。
芬德尔再次迈开步伐。
漆黑的夜幕之下,横亘在眼前的是一片荒芜而寒冷的旷野,以及由苍白的冰雪堆积而成的高台。
寒月投下明亮但冰冷的光,这光映在雪上,纯粹的白色几乎要令观者的双眼失明。
这一片场景之中唯一的颜色只有高台上立着的王座,以及在那上面端坐着的高等精灵牧师。
此刻,披着洁白外袍、有着深蓝发色的牧师正俯视着高台之下的一角,肆意嘲笑着:
“已经无计可施了吗?你这废物。”
原本只有瑞图宁女神的侍奉者才能使用的祭器缀在他指尖下不远处,随着银白的链子一晃一晃地摇摆。
现在,那上面滴着血。
他另一位半身的血。
为已逝之神献上了自己的信仰,并且也获得了相应恩赐的牧师以自己鲜红的瞳孔投下的视线,同他尖锐的语句一起,令高台脚下的那个蜷缩着的身影瑟缩了一下。
遍体鳞伤的Kk倒在冰原之上,几乎被鲜血浸透了。
冰冷与疼痛环绕着包裹着瑞图宁的牧师,触目惊心的红色在他的身下逶迤,然而很快便会被地面上的白霜再次吞噬消灭。他的衣衫已经破烂不堪,原本白皙平滑的肌肤上也遍布着翻卷着皮肉的鲜红裂口。那些伤痕的边缘同样带着冰晶,有些是由鲜血凝结成的红色,而有些是造成了伤害之后就在伤口边上断裂残留下来的。
瑞图宁的牧师几乎已经不能动了。巨大的痛苦攫取了他的心神,消磨了他的体力,他甚至已经几乎无法发出呻吟,只能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颤抖啜泣,任凭泪水在他的面颊上结冻,寒意侵袭着他的身体,令他僵硬,令他凝固,甚至令他破碎。
——他几乎正在缓缓地变成一块冰。
高台之上、面容与Kk别无二致的牧师冷然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这不是发生在现实当中的事情,而是某人的精神世界,这样残酷的景象则源自两个不同的精神在争夺主导权的战争——显而易见的,原本长期占据主导的那一个落在明显的下风。
他几乎就要落败了。
如果瑞图宁的牧师就这样消逝破碎在雪地之中,恐怕这个“某人”的名字,便能够重新更改回原本的样子。
但仅是这样的话该多无趣啊。端坐于高台之上的库里奇想。
他们原本是一个人的,可却因为某种意外而变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他们对待事物有着不同的看法,信仰着不同的神祇并同样得到了垂青,或许原本这同为一体的两人是为了更好的面对不同的情况而被这样分裂开来的,但现在——
——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路只剩下你死我活这一条而已。
“无知、软弱,有着完全没用的同情心,甚至连自己的心都看不清楚。”库里奇嘲笑着,“这样的一个废物为什么能如此长久地掌控占据着这个身体呢?你明明什么都做不到。”
冰霜的牢笼缓缓从地面上生长起来,如同植物的枝蔓一样向上挺立,最终在Kk的头顶上方形成一个圆拱,栅栏相接合拢,将瑞图宁的牧师关作其中的囚犯。
“——你什么都做不到。你停不下这场暴风雪,驱不散那些冰兽,救不了那些受难者。你甚至连自己都救不了。”
冰雪蜿蜒在Kk的四肢上,冻结成一段洁白而冰冷的锁链。
“那么至少,我就大发慈悲,让你看看‘你’的软弱所导致的后果吧。”
——无数的声音涌了进来。
那是冰兽的脚步声,是孩童的哭叫,是临终的哀嚎,是刀刃切断血肉或是冰霜的音响;其中还有情人之间的诀别,战友之间的鼓励;而紧随其后便是鲜血溅在地上,牙齿啮咬着气管,风暴的呼啸,冰霜的成长,以及——
——死亡。
无尽的、沉重而冰冷的死亡。
“这些全都是你造成的。”库里奇的声音从高空中坠下,狠狠砸在Kk的身上。
“如果不是你太过软弱,这一切根本都不需要发生。”
——是的,如果不是我太软弱,如果不是我让这个家伙有机可乘,我——
瑞图宁的牧师呜咽着,抱住了自己的头。
“你什么都做不到。”库里奇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来,“什么都做不到,只会令自己沉溺于无尽的悔恨与痛苦之中。宽恕的女神真的能救得了你吗——你真的能够原谅自己吗?”
——不,请不要提那件事情——
“风光霁月了那么久,你还记得自己手上沾着的血吗?”
那是鲜血。大片大片的,温热的鲜血。生命的温度就从他的指尖流走,那些人的瞳孔渐渐放大,逐渐变成了某种浑浊的晶体。
他握着刀。
他得要这么做。用尖锐的利刃刺入他们的胸膛,用锋利的刀子割破他们的血管,用比他们更加残酷、更加灭绝人性的态度来处理这件事。
不然,等待着他的就是地狱。
——那个‘库里奇’,就是从那时开始诞生的。
比起让自己落入地狱,不如用自己的这双手创造一个出来,将其他的所有人都推落进去吧。
只有自己独善其身,从泥泞的小路上攀援而上,还能见到下一日的曙光。
——这是……不对的。
“那又该怎么做呢?等着他们给你的脖子上拴上铁链,把你当作工具使用,将你的人格与自尊踩在脚下践踏,用侮辱与摧残勉强令你苟活,最后将你干瘪的尸体弃置在阴暗小巷里堆满了垃圾的角落中吗?”
——但是,杀了这么多人……
“那么,你能接受那样的人生吗?能接受那样的痛苦吗?能接受那样的终末吗?”
——我……
“你不能。如此软弱而无力的你,当然不能。所以这不是最好的结果吗?”
——……
“你现在的后悔不过是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的顾影自怜而已。成为瑞图宁的牧师也不过是因为你想要以宽恕为借口,逃脱自己过去所犯下的恶行而已。”
——不对,那、那不是我做的——
“那又怎么能说不是你做的呢?毕竟,“我”就是你,而“你”,就是我啊。”
那个人就要崩溃了。库里奇能感觉得到。
对他来讲这或许也是不错的结局吧。至少这样,他就将会从无尽的负罪感之中解脱出来了。
把伤口藏起来,也只是会让它继续化脓溃烂,最后腐蚀掉一切而已。这与解决事情的正确方法相去甚远。
Kk已经不行了。这样的话,就干脆让他消灭好了。伤口所依附的个体消失之后,伤口本身自然也会消失。
反正,库里奇和Kk,本来就是一个人不是吗。
他的喜好,他的渴望,库里奇都会将它们保留下来,在今后的日子里一点点践行。
但是,当然是用他的方式。
萨玛斐的牧师静静地微笑着。
——最后,就这样干脆点将他杀掉好了。
“说起来,‘那个人’好像过来了——就是你一直在看着的那个人啊。”
库里奇的声音里跃动着代表愉快的转折,而倒在地上的Kk的瞳孔因此而紧缩。
透过萨玛斐牧师好心的操作,环绕着他周身仿若地狱一般的声浪减弱了,只剩下一个人所发出的声音能够清晰地传达到他的耳中:略显蹒跚沉重的脚步声,利刃与冰块的摩擦割裂声,还有他本人遭受了攻击之后的闷哼。
Kk甚至不需要思考便能够辩认出那个声音,而他说不清“他正在逐渐靠近”的这个事实与他召唤出了法师塔、令大片的城区陷入冰冷的血海之中相比,哪一个更令他绝望。
——不要过来。
他无疑已经成为了邪恶的帮凶,甚至在更早的过去之中便已经犯下了罪无可恕的恶行。那个人在知晓了这一切之后,还会同他交谈吗?
还会向他伸出手吗?还会对他微笑吗?
——还是说,会对他刀刃相向呢?
一定是后者吧。毕竟,嫉恶如仇,为保护无辜者、惩戒加害者而挥刀的那个人,才是芬德尔啊。
——求求你,请不要过来。
比起自己性命上的危险,Kk更加不希望对方见到现在的“自己”。
这个毫无人性的、能够随意夺取他人的生命的,仅仅是为了“自己”而行动的“自己”。
这个百无顾忌地加害他人,甚至以此为乐的“自己”。
这个他最讨厌的“自己”。
我——
而想要剖白什么的声音,被Kk自己掐断了。
那座高耸的塔正立在芬德尔的面前。
拉尼亚从未说过Kk所在的具体位置,而森精灵之所以能够准确地来到这座塔前,主要依靠的还是薇洁娅的引导。
——登上顶楼吧,你所要找的人就在那里。
——你昔日的同伴,你所信赖且倾慕的那人便在最顶端的阁楼上。
——你给予了他最大限度的信任,而他则毫不犹豫地背叛了你。
——现在,是你复仇的时候了。
芬德尔仰望着尖尖的塔顶。
甩脱阿方索和奥莉薇花费了他一点精力,但这根本比不上接连的鏖战所带给他的消耗。他身上携带着的箭矢已经告罄,于是他便索性连弓一起将箭袋丢在半路上。那柄折断的刀就那么被他留在了它断裂的地方,是以现在的猎魔人浑身上下能作为武器使用的只有仅剩的一柄单刀。
比这更加严重的问题,是他现在的体力已经快被消磨到极限了。
站在塔前的芬德尔已经是强弩之末。
只剩下一座塔的高度了,只要攀到顶层,他便能再一次见到那位牧师。
森精灵浑浑噩噩地想着,强迫自己的双腿开始移动。
寒冷的气温冻住了血液,这倒让芬德尔周身的伤口至少都止了血。而在如此长时间的激战过后,他的身体对疼痛的触感也已经麻木。他越过塔中一片狼藉的大厅,将自己挪动到楼梯的跟前,抓住扶手试图让它也支撑自己的一部分体重。
然后他才注意到自己前臂上防护用的皮甲已经破烂不堪了,身上的衣着亦是如此。野兽的利爪连着他的服装一同撕裂了他的皮肉,鲜血几乎已经浸透了那些织物。
芬德尔感到寒冷。那不是因为外界的低温,而是某种更为熟悉的、被他强行封锁压抑在记忆深处的寒冷。
那是大量失血造成的寒冷。
森精灵眼前的景物也有些扭曲变形,他仍旧不能很好的掌握眼前的东西的距离,但现在这很难说是因为他刚刚缺失了一只眼睛,还是因为血液流失而造成的恍惚。他在楼梯上绊了一下,另一只手中的长刀磕在了地面上,铿的一声。
芬德尔握着刀的手也在不受控制地痉挛颤抖。
他还能站在这里,已经是他意志力远超常人的表现了。
——快啊,继续,你做得到的。
薇洁娅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之中响起,仿佛从亘古之时便已经存在在那儿了一样。
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胸腔里愈烧愈烈,而芬德尔却并不感到灼热或者寒冷。
——继续向前吧,冒险者,继续你的复仇。
——将那个萨玛斐的牧师,从这世界上清除出去。
有某种力量从那没有温度的火焰之中逸散出来,于是猎魔人终于能够咬着牙,继续提起自己灌了铅一般的双腿,向上攀爬。
“你看到了吗?他就要上来了。”库里奇的声音在说着。Kk用自己染血的双手捂紧了自己的脸颊,冰冷的镣铐令他的皮肤生疼。瑞图宁的牧师呜咽着,但他的一切努力都无法阻止他的半身将那景象置入他的脑海。
芬德尔——他从未见过那样的芬德尔。浑身浴血,狼狈不堪,伤痕累累,却同样的杀气腾腾。他的手中紧握着一把长刀而不是惯常的两把,身后的弓箭也消失不见了,最重要的是——他左侧的眼睛,蜿蜒着那样可怕的伤口,到底是因为发生了什么?
他经历了Kk难以想象的激烈战斗,这是显而易见的。但既然已经遭受了如此严重的伤害,为什么不停下休息呢?为什么不去寻求治疗呢?为什么还要拖着这样遍体鳞伤的身体来到这里呢?
不觉得疲惫吗?不觉得痛苦吗?
是什么支持着他的行动呢?
——Kk不敢去想这个问题的答案,但那答案几乎就是摆在他眼前的。
“等待着吧。”库里奇说,“等待着,由他亲自来宣判你的罪,惩戒你的恶行,终结你的生命。”
然后,赞颂吧,讴歌吧,
因为冰霜行在大地上,
因为寒冬行在荒野上,
因为悲荒之神将会重新降临于世,
一切都将归于平等而空寂的死亡。
——因为他的国行在地上,
理所应当。
森精灵已经接近了此行的终点,但在更上方一层楼里,有打斗的声音传来。
这是当然的。毕竟自来到这个区域以来,他就几乎没有再遇到任何还能行动的敌人。冰做成的野兽的碎块散落在地面上,塔下方的走廊上堆积着大概原本是构装生物的石块,机关也有被触发过的痕迹。一定有一批先于他前来的冒险者已经扫平了这之前的所有障碍,而现在,他们正与敌人在顶上的那一层里激烈地交战。
——但那不是Kk。芬德尔本能般地这么觉得。
他说不清这是出于他自己的判断,还是在他身边徘徊的女神这样告诉他的。但他知道,自己的目标还在更加向上的地方。
于是他攀上楼梯。现下里,他的脚步已经比在进入这塔里时稳健得多了——这并不是因为芬德尔的身体状况有所好转,而是阴魂不散在他身边的那位女神给了他欺骗自己身体的力量。
她为他注入了虚假的体力,模糊了尖锐的疼痛,让他颤抖着的手臂重新安定,摇晃着的脚步再次平稳。猎魔人的眼前依旧发黑,他看向那个正发出连续的强烈噪音的房间之内,里面是另一个冒险小队在与成群的、冰做的野兽进行战斗。
或许他们在市政厅附近有过一面之缘吧,当中的一两个人的确令芬德尔感到面善,但他并没有过多地关注这一点。房间里的战局十分紧张,本应是广阔的空间因为战斗者的四处移动而显得逼仄了起来,施法者,长枪使,弓箭手,甚至还有在上空中伺机而动的翼族——圆形的塔顶内因为层出不穷的冰兽、四处移动的冒险者和他们所造成的攻击而没有什么可称之为安全的活动空间,而继续向上的楼梯则在房间的另一端,想要到达更高的地方,则必须一口气穿过这场混战。
若是平时的芬德尔,他一定能够轻松地应对这样的局面,但现在并不行——猎魔人甚至怀疑自己还有这么一口气,都是拜那位意图不明地徘徊在他身边的神祇所赐。
冰冷的哀火在他的胸口燃烧,支持着他凭借这一副残破不堪的身躯攀上了高塔,但他清楚,这不足以让他和平常一样灵巧地通过这个战场。
——来吧,敬拜我吧,我将赐予你你所不能想象的。
——我将愈合你残破的躯体,赐予你走过塔顶的力量,赐予你向那牧师复仇的力量,赐予你向整个世界宣泄你的愤怒的力量。
——让萨玛斐回归虚无,将你心中的哀火燃遍世界吧!
——你将达成你所有的欲求,而需要付出的仅是你的信仰!
仿佛带着回音的声音在芬德尔的胸腔中回荡,就仿佛是他自己说给自己听的那样。
说实话,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是心动的。即便是凯特琳娜的训练也无法让他在如此漫长的时间里忍受痛苦且不露端倪,更何况这些性质不同的异常状态叠加着折磨着他,芬德尔已经几乎要承受不住了。
薇洁娅那很难称为恩赐的举动的确令他稍微轻松了一点,但这也让他忽视了身体的状态,直到他将自己陷入几乎无法解决的困境。已经只差一步了,森精灵不可能在此地回头,而前进则又几乎是完全的死路。
但紧接着,他便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我的信仰已经献给了秩序之主。
——可是他什么也不会给你。你只是他千万信徒中的一个,但在我这里不同。我会给你我数千数万信徒都梦寐以求的东西,而这些能让你免于死亡。
……或许吧。
芬德尔不置可否。
他义无反顾地向着战场边缘迈步。
但我的信仰并不是为了谋求庇护,而是为了无愧于心。
他用几乎脱力的双手握住唯一的武器的刀柄,这种双手使用单刀的经验于他来讲已经阔别许久。
万物皆有生长的权利,鲜花与野草具有同样的芬芳,无论以何理由摧折其枝叶者,在未来的某日也必将被摧折。
有一头冰兽发现了他,从大部队之中脱离出来,向着猎魔人的方向扑来。
我已在世上苟活了百余岁,血债累累,若此地便是我的埋骨之地,那也只能说造化弄人。
沉重的身体躲闪不及,芬德尔只能握紧了刀柄,勉力迎击袭来的猛兽。在鏖战中发钝且缺了口的刀刃砍在坚冰之上,因为施力者已变得孱弱的手臂而只堪堪削下了一点冰屑。
——你难道不会觉得不甘心吗?
当然不甘心,可这并不是让我把信仰托付给你的理由。珂旭在上,我将凭自己的力量前行。
冰兽转回头来,森精灵以自己早已经血肉模糊的左臂来抵挡。那散发着寒气的兽类将牙齿恶狠狠地咬合在他的前臂上,剧烈的疼痛一时间让他错觉自己的骨头已经碎了。
白日苍莽,光耀四方;
破邪之刃,吾心所掌;
律令如铁,意志似钢;
立身无愧,剑指穹苍!
芬德尔咬着牙默念珂旭的誓词,将刀子用力地刺进坚冰之中。这并不是为了求得神祇的庇佑——事实上仅作为一个普通的信徒,他也不太可能得到秩序之主的注目——而是坚定他自己的信念。他感到冰兽的力量逐渐消失,但他唯一的武器也就这样陷在了冰块里。
他现在绝没有能将它拔出来的力气了。
——这是你的选择。但若你后悔,仍可来找我。
我不会的。
伴随着一声冷笑,某种东西抽离了芬德尔的躯体。虚伪的繁荣消逝于无形,猎魔人立刻便有了后继无力之感。
他将自己的手臂从冰兽的口中挣脱出来,干脆放弃了拔刀。的确如薇洁娅所说的,芬德尔依旧能感到女神的意志正在不远处逡巡,只要他稍微表露出屈服,恐怕便能得到她所许诺的一切以及一个万劫不复的结局。
森精灵拖着自己的手臂转过身去,因伤残而变得黑暗的视线没有捕捉到另一匹来自左边的冰兽。它狡猾地以一种刁钻的角度向着芬德尔扑去,等到他意识到敌人的存在时,距离已经近到来不及了——
——而就在这时,一支羽箭正中了那畜生的脖颈,破坏了驱动它的中枢。
猎魔人向着箭矢的来向看去,一个身着森林般翠绿服装的巡林客正手持着长弓。他的面容相当年轻,几乎还是个孩子,但目光之中已经有了战士的坚定与锐利。一个穿着粉色系裙装的少女环着他的腰躲在他身后,可他再次从箭筒中抽出箭来搭在弓上的动作并未受到丝毫影响。
少年意识到了来自森精灵的目光,在瞄准的百忙之中向着鲜血淋漓的猎魔人身上一瞥。后者向他点了点头聊表感谢,并未去仔细在意对方看见他浴血的身影时所露出的表情。
他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芬德尔拖着自己伤残的身体,在剧痛和虚弱之中,一步一步地向着远处的阶梯挣扎。
“他快死了。”
不需要库里奇下这个结论,Kk仅凭自己的视觉也能够确认这一点。芬德尔正在逐渐登上阁楼,他的身影已经能够逐渐被某人的身体用双眼确认到了——而那双眼睛所见到的东西,都会传达到居住在同一个精神世界的两人身边。
芬德尔快死了。
Kk以与刚才不同的理由恐惧着这个事实。
为什么还要拼命穿过顶楼的房间呢?为什么还要拼命爬上阶梯来到阁楼之中呢?那样残破不堪的身体还能做到什么呢?
——到底是出于怎样的原因,才使芬德尔如此执着呢?
方才的恐惧是源于已知的可能性,而现在的恐惧则是由于无法预测的未知。很难说这两种负面的感情孰强孰弱,但现在,有另一种想法正在自然地占据着Kk的精神:
——得快点帮他治疗才行。
——那些伤口太严重了,即便现在气温很低,过深过大的开放性伤口也很容易造成感染。
——何况他现在浑身是血,说不定血都要流干了。
——得快点,施展神术才行。
瑞图宁的牧师抬起手臂,冰霜凝结而成的镣铐发出了叮咚的清脆响声。他抓着自己身前的栏杆,不顾悲荒之神冰冷的侵袭,向着高台上的库里奇喊:
——救救他啊!
——拜托你救救他呀!
“但为什么呢?”库里奇冷酷地说,“你也清楚,他大概是来杀死我们的吧。那么,就让他力竭死在这儿不好吗?”
——就算追随着悲荒之神,你也是个牧师不是吗?
“可谁又说,牧师就一定要救人呢?何况是救一个很大可能将会杀死自己的人。”
高台上的Kk的半身就如同这一片广阔的冰原一般无情,笼中的囚徒只能困惑而焦急地看着他,也看着一步一步地挪近的芬德尔。
猎魔人的身后拖曳着一大串血迹,他的速度慢得可怜。
——如果,在那里的是我的话——
Kk急迫地想。
——至少,那是我能做得到的事情。
——那是我无论如何,都应该做到的事情。
——不希望他这样死去,哪怕他会杀了我,也不希望他就这样死去。
就在Kk手掌碰触得到的地方,寒冰的牢笼之上涌起了一点暖意。
坚冰化成了初春柔嫩的新芽。
只剩一点了。
芬德尔眼前发黑,觉得自己登上这一段楼梯所花费的时间几乎有一个世纪。
但,就只剩那一点了。
就仿佛接触不良那样,芬德尔断断续续的视线之中已经能看见Kk的身影了。寒月惨白的光从阁楼用于观星的天窗上渗进来,洒在着装整齐毫发无伤的牧师脚边,散射的微光隐约照亮了他一半的身体,而另一半还陷在全然的黑暗之中。
猎魔人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轰鸣在他自己的耳边,仿若一阵急促的鼓声,叫他的胸腔也跟着震动了起来。这种高频的律动并非处于任何与感情有关的原因,而是很单纯的生理现象:
——因为失血。
还有三步。
只差三步,他就能进入到那个房间里了。
有一种尖锐的嗡鸣声一直在他的鼓膜上振动,眩晕呕吐感亦在他身边徘徊不去。到这个地步,肉体上的疼痛也不过是次要的东西了。
还有两步。
但死亡的脚步声仿佛已经临近了。
芬德尔的呼吸几乎与他的心跳同样的急促,但那些空气进入到肺里,却又只是单纯的进入,然后离开而已。
还有一步。
他甚至怀疑自己的血是不是已经流空了。他开始缺氧,因为缺失了输送氧气的渠道,肺部的工作也变得毫无意义。
然后他听见了Kk的声音。
“芬德尔,你没事吧?”
模糊的视线之前,是瑞图宁的牧师带着担忧表情的面孔。
他没有走到光线下方来,或许这样的形容也并不准确,但从声音听来,是这样的。
应该是这样的。
“Kk在哪。”芬德尔问。
如果瑞图宁的牧师在的话,阁楼中一定已经被神术的光芒充满了。
毕竟,那个人是那么、那么讨厌流血与受伤啊。
“我就是Kk啊。”阁楼中的人笑着说。
“但我更愿意被称作‘库里奇’就是了——不过还真没想到,你能够发现这一点呢。”
芬德尔终于站在了阁楼的地板上,但他现在的身姿已经无法同平时一样挺拔自然了。
“因为……你们的区别很明显。”他喘息着,有些费力地说。
“是呢。不过,我们还是同一个人啊。”
库里奇的笑意几乎要从句子里溢出来了。
“以法术复活了禁咒咏唱者,在城市之中召唤出寒冷与冰雪,令冰兽屠戮无辜者——这些都是我做的,即是说,也是Kk做的啊。
“我和Kk,本来就是一体的。”
“——我和你本来就是一体的。”
原本由坚硬的冰雪铸成的锁链已经变成了被鲜花簇拥着的藤蔓手环,直挺的栅栏也变成了新生植物柔嫩的枝杈。Kk凭借自己柔弱的意志从牢笼中挣脱出来的事实令库里奇感到惊讶,但也仅此而已了。
他依旧不认为瑞图宁的牧师会为他造成什么妨碍或者困扰。Kk赤足踏在冰雪上,向着高台顶上的王座前进,而转瞬之间,在他前行的道路上便布满了冰雪生成的荆棘。
“我们本来就是一个人,现在只是要重新合并回归成为本来的样子而已。由谁来主导这个身体的意识很重要吗?为什么不就这样乖乖放弃呢?
“——这样,如此软弱的、什么都做不到的你就可以从无尽的痛苦之中解脱了啊?”
回答萨玛斐牧师的,是已经残破不堪的Kk沿着几乎不存在的阶梯努力向上攀爬的姿态。
——很重要。
他的脚边有一点朦胧而微弱的暖意,但在广袤的寒冰之中这远远不够。冰霜生出的荆棘与尖刺在这微弱的神力之中仅仅是稍微瑟缩了一下,随后便依旧按照萨玛斐的牧师心中所想的那样,划破了Kk的身体。
疼痛与鲜血令他呻吟出声,几乎无法在光滑的冰面上站稳。瑞图宁牧师的眼中已经积蓄了泪水,他颤抖着,但没有停止自己的脚步。
——就算是我,也有自己能做到的事情。
刺棘在他的前路上生长,Kk知道无论从哪个方向走,这些障碍都会如影随形,于是索性便直向着那些将会带给他冰冷苦痛的东西迈步了。
——就算是如此软弱的我,也有不得不做的事情。
“你就那么想要救下那个人吗?哪怕他是前来杀死你的?哪怕自己只是白费力气,最终依然什么都做不到?”
——可能吧,但有一件事情我更加做不到。
——我做不到,做不到就这样看着他死在我面前啊!
“或许吧。但我所认识的Kk,是一名瑞图宁的牧师,女神恩赐于他的奇迹是货真价实的。
“那位牧师温柔,宽和,慈悲,念旧情,乐于助人,富有同理心——这样的一个人是不会犯下如此恶行的。”
芬德尔以笃定的语气说。
而有着Kk相貌的那个人冷笑着:
“可是,我就是这样做了——你又凭什么认为这不是Kk的意志呢?或许那个废物的心中就潜藏着这样黑暗的渴望与压抑的本性呢?我所做的不过是让这一切暴露出来而已,可没有任何添油加醋的成分哦?
“你所恋慕的人,就是这样悲惨而令人憎恶的东西也说不定哦?”
——胡说!
冰面上升起的尖刺穿透了Kk的小腿。
“说到底,感情这种东西不过是世界上最不稳定的废品而已。”库里奇居高临下地狞笑,“你猜猜看他会怎么回答?”
“——我信任他。”猎魔人的回答虚弱但坚定,“我相信他,瑞图宁的牧师绝不会是那样的人。”
“那么你到底是为什么才能不顾自己身躯的残破来到这里的呢?不是因为被背叛的痛苦吗?不是因为复仇的欲望吗?不是因为一腔愤怒等待着通过鲜血与杀戮释放吗?”
库里奇冷笑着讥嘲。
“你从始至终都不过是复仇者,凭借一叶障目的肤浅偏见而挥刀斩杀,然后现在你想违心地说,你想在此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
——不是的!芬德尔、他不是那样的人!
“闭嘴吧你这废物。”因为森精灵预想之外的反应而有些焦躁的萨玛斐牧师挥动手臂,令地上的尖刺以更加迅猛的势头生长,“给我安静的去死就对了!”
“……我不否认我一度确实起过这种心思,也没想要去申辩什么。”
浑身是血的芬德尔向前踉跄着踏了一步。
“说我肤浅也好偏见也罢,我也没办法否认自己是个复仇者。但现在,我站在你面前,想要确认的事情只有一个。”
库里奇嫌恶地向后退了一步。
“——如果,这次的事件结束之后,我们都还活着的话……Kk,还能跟我一起去旅行吗?”
那声音仿佛是东方的旭日,又仿佛初春的第一缕微风;漆黑的夜色被光明驱逐,连绵的冰雪因和暖而融化;白霜之下露出了被冰封许久的黑色土地,随后紧接着,上面便生出了新绿的嫩芽。
——春天,再一次来临了。
升起的冰刺化为柔软的青草,由寒冰垒叠而成的高台也随之崩塌,王座从高空之中跌落,陷入平地之上生出的藤蔓之中去。
“什……为什么你还留有这样的力量……”
陷入植物的纠缠的库里奇难以置信地看着站立在被青草覆盖着的地面上的Kk,后者在春晖之中已经恢复如初,面颊带着泪,但是微笑着。
——因为,我得要回应才行。
——芬德尔对我的这份信赖,我不论如何都得要回应才行。
——而且……
萨玛斐的牧师在藤蔓之中挣扎,但他得到的结果只是被越缚越紧。在他挥动手臂试图引导他的神祇的力量时,祭器却脱手落在了地上。
瑞图宁的牧师上前将它捡起,擦净之后重新握在手中。
绿草如茵的原野之中逐渐盛开起各色的花朵。
——我也想要,继续和芬德尔一起旅行啊。
“……”
猎魔人没有得到回应,但那具濒临崩溃的躯体已经无法在支撑任何一丁点消耗了。不论它主人的意志再如何坚强,再如何能够超越极限,而那条线终究还是存在的。
等到他再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时,中间一定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了。因为此时他不再是站在阁楼的房间之中,而是仰躺在柔软的地毯之上。芬德尔恍惚的目光一直向上,能够看见天窗之中漏进来的寒月的惨淡白光。
——以及姗姗来迟的,神术的光芒。
“你不杀我吗?”
库里奇的周身都已经被藤蔓缠绕包裹了起来,原本青绿色的植物正在逐渐加深自己的颜色,并且相互融合,逐渐形成了一个粗壮的树干的雏形。
这雏形正将已经放弃了挣扎的库里奇缓缓地包裹在其中,并且将其吞没。
——我为什么要杀你呢?
Kk这样反诘。
“我又再一次做了你很讨厌的事情吧。这样的牢笼说不定哪一天就会被再次打破,如果不杀了我的话,或许还有第三次、第四次哦?”
——我是,瑞图宁女神的牧师。
夜幕已经消散了,天空上悬挂着的是朗朗白日,湛蓝的苍穹上有飞鸟划过。
——女神教导我们,要去宽恕。
“但那也是值得宽恕的人吧。你真的觉得像我这种人也值得宽恕吗?”
——我不知道。
Kk抬头仰望着蓝天。
——但,宽恕你,就是宽恕我自己。
——我们是一体的,不是吗?
“……呵呵。”悲荒遗孤冷笑着,“你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或许吧。但,至少不是现在。
库里奇的面孔也陷没在树干之中了,木质的缝隙生长弥合,最终与任何一颗自然生长的合抱之粗的树木别无二致,丝毫看不出里面正关押着某种不安定的因素。
最终Kk转过身去,眺望着着这一片被花海覆盖的旷野,一颗高大雄伟的树木静静的伫立在他的背后。
它青翠的枝条上已经焕发了新芽。
身体感觉轻飘飘的,已经不会痛了,但缺失的一部分视线没办法再次被补上。森精灵用力地向左转过头去,才能看见跪坐在他身侧、不停祈祷着愈合的泪流满面的Kk。
“……坎维的风沙很大,白天也很热,那里的水果都是奢侈品,不过真的很甜。将来如果说我们旅行到了那边,你一定得要吃吃看才行啊,这次我请客。”牧师握着祭器的双手在发抖,以呜咽的声音这样喋喋不休地说着,“或者,或者也可以去德菲卡,我也一直很想知道菲薇艾诺是怎么样的一个城市。你说跟深林城有点像,但是更暖和一些吧,环绕着盎然绿意与生机的旧都,我想一定是个很美的地方——或者说我们也可以去别的地方,依然和之前一样,把目的地交由神祇来选择,在完全未知的情况下去面对新的地域、新的冒险……”
芬德尔缓缓抬起了自己沉重的手臂。
“别哭啊,Kk。”
他试着用自己的手擦去牧师脸上的泪水,但上面干涸的血痕却被还带着温暖的液滴滑开,让一道红棕色带着铁锈味的痕迹蹭在了高等精灵白皙的面颊上。
牧师颤抖着抓住了猎魔人想要离开的手腕,反而哭得更厉害了。
“你不要死啊芬德尔——”他哭着说,“——说好了的、说好了要一起继续旅行的!珂旭的信徒要言而有信啊!”
“是啊,约好了的。”森精灵缓缓反握住牧师的手。
约好了的,我可不能食言啊。他这样想着。
然后缓缓阖上了那只还完好的眼睛。
当顶楼中的激战结束,冒险者们沿着通往阁楼的血迹追到那房间之中的时候,所见到的便是泣不成声的瑞图宁牧师,以及血肉模糊地倒在地上,难辨生死的红发精灵。
神术的光芒就算在黑夜之中也将这个房间照耀得亮如白昼,寒冬的风雪里,这个小小的房间仿佛遗世独立,和暖的气温与温柔的神力让冒险者们甚至以为春天已经来临。
——就仿佛,瑞图宁女神的国度那样。
字数:10011
成功补完,然而我想死。
还想抽芬德尔。
————————————————————————————————
在从深林城的冰天雪地之中回到暗月城后,十字军并没有紧接着准备下一次冒险——原因很简单,过于寒冷的天气还是叫他们中的一员生病了。
即便是瑞图宁的牧师也不能完全免受病疫的侵扰,斐尔在他们准备种下门时便已经觉得自己头痛欲裂,等到回到暗月城,则干脆开始发烧。队伍之中的其他人自然而然的负担起了照料病人的任务,侍奉珂宁、精通医疗的笑生自然是首选,队伍中剩下的两位牧师次之,在这方面完全派不上什么用场的芬德尔则被干脆的扫地出门了。
新结成的小队队长踌躇了一会儿,动身向市政厅汇报了任务的情况,同时也表示他们恐怕难以参与下一次的冒险。将特殊情况做好了登记之后,他又去看了看斐尔的情况,接过了牧师们所开列的药单,出门买了一堆药材回来,顺便给旅店的房间续了费,让他们可以一直住到下一次传送离开的冒险者们回到这里来。
做完这一切之后,森精灵终于陷入了完全的无所事事中。在他的家乡,这是秋节的评酒会开始的时间段——而来访暗月城的精灵们显然也把这样的习俗带来了这个包容并蓄的连通之城里。这儿将要举办的那一场盛会甚至比菲薇艾诺每年会举办的那种更加盛大,不仅是芬德尔最为熟悉的果酒以及来自雾露的蜜酒,从那些贴满了街边的海报上很容易就能看到,德莫拉商会的淡绿、叹息海商会的葡萄酒、遗都蛇鼠一窝的漠歌、克林菲尔的某种仙人掌酿造的酒,还有来自卡伦特的杜松子酒都将在评酒会上亮相。实话说,这对芬德尔没什么吸引力,他对酒没有什么特别的偏好,因此也一直都对这种一年一度的品酒盛典不怎么热心,比起参与这种活动,他宁可去看一场新的话剧。
于是,百无聊赖的猎魔人真的便去了。《维斯商人》是同葡萄酒一起被叹息海商会带来到连通之城的新剧,这个在上次冒险中终于获得了连接到暗月城的门的商会看来正急于在此地造出声势,尽快打响知名度。秋节的评酒会想来也叫这个初来乍到的商会有些手忙脚乱,但他们不可能错过这样一个宣传的机会——每一个决定前来观赏这场剧目并且掏了钱买票的人,在进场之后都能够获赠一杯叹息海商会所提供的葡萄酒。
对芬德尔来讲,一杯酒自然不过是种可有可无的赠品:它对他不会造成什么损失,但生性克制谨慎的森精灵也并不会去动它。然而这举措似乎的确将一些对酒和话剧有着同等兴趣、甚至对酒的兴趣更大于对一场新剧目的兴趣的人吸引到了这个临时搭建而成的剧场中。
就比如那一位恰好坐在了猎魔人身边的翼族。
前来欣赏戏剧的森精灵最开始并没有对身边其他的观众投以过多的注意力,几乎可以说直到中场休息时,芬德尔身边的人向他讨要他并不想喝的葡萄酒为止,猎魔人才意识到坐在他身边的那一位的背后还缀着一对巨大的羽毛翅膀。
他们的座位不好,距离舞台太远了,灯光也很昏暗,不过对视力更加优秀的精灵来说,这还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缺陷。是以,芬德尔也能够凭借自己出色的视力看清与他仅仅隔了数十公分的邻座:这个翼族有着在他们的族群里罕见的黑发,穿着仅为便于活动考虑而设计的谈不上好看的衣服,上面还布满了恐怕是因四处奔波而留下的尘土与污渍。在剧院之中,他没有携带任何的武器,但此人冒险者的身份依旧呼之欲出。
但除了这之外,他与这位萍水相逢的观剧者没有更多交流。剧目在演出的过程中多少有几个小插曲,但总体来讲,还是安稳地结束了。原本还算安静的场地一下子喧闹了起来,人群乱哄哄地散去,芬德尔也没有更多的留在此地的理由,于是便随着大众的脚步一同离场,然后几乎是立刻的,他便已经将那位邻座的冒险者给忘在脑后了。
因为猎魔人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看见了Kk那团深蓝的头发一闪而逝。
斐尔的情况已经逐渐好转了吗?Kk是因为什么才会出现在中央公园附近呢?这些问题几乎刚刚才出现在森精灵的脑海里,在探究答案的心思升起来之前,芬德尔就已经下意识地向着那个方向走过去了。
他穿过因戏剧散场而拥挤的人流,来到了稍显得空旷些的街角。由于无尽星河总是笼罩在这城市的上空,暗月城的秋天没有什么“天高气爽”的说法,但午后仍旧体现在路旁的行道树身上。微风吹过,飒飒轻响的树叶从枝条上旋转着飘落下来,积在地面上。而这城市之中的环卫工人还是很尽职的,散落在大路上的只有零星的几片枯叶,与它们同源的大部分兄弟姐妹们已经被聚拢成落叶的小山,堆放在道旁同样枯萎了的花坛之中了。
芬德尔没有在这附近找到Kk的身影。有那么一个瞬间,森精灵的确怀疑自己是眼花了,但不论是他作为巡林客所接受的训练,还是作为猎魔人所需要的敏锐都在告诉他,那惊鸿一瞥是不应被放弃的预兆。森精灵在昏暗的光线中也能够清晰的辨别出事物的颜色,而他的精灵牧师同伴的发色又是很特殊的,相当不容易被看错。
他肯定是藏起来了,这附近或许会有什么线索。芬德尔盯着落叶堆这样想——那是附近最可能藏下一个人的地方了。然而在他准备尝试着观察四周的环境来寻找之前,另一位当事人干脆地告知了他答案:
“——芬德尔——”
哗啦一声,森精灵面前的那一堆落叶就像是喷泉一样涌起来,从里面冒出了一个只穿着衬衣,却依然带着大大笑容的精灵:
“——早安——”毫无道理地无视了现在时间已经过了午后的Kk这样说。
“……”
冷场。
字面意义上的,秋风扫落叶一般的冷场。
面对毫无反应的芬德尔,Kk原本欢快的笑容也变成了嘿嘿的干笑。瑞图宁的牧师毫无意义地问起了对方有没有被这突然的举动吓到,然而看着对方毫无波动的表情,其实这个答案根本不需要森精灵来回答。
所以芬德尔就干脆地跳过了这个问题,转而询问另一个:
“冷吗?”他看着只穿着一件薄衬衣的牧师问。
“……有点呢。”Kk干笑着回答。
就在这种尴尬的气氛中,瑞图宁的牧师抖掉身上粘着的落叶,从花坛里爬出来回到大路上。而就在他刚站稳的时候,一件深绿色的斗篷突然之间从头顶盖了下来。
那件朴素的织物并没有什么高档感,虽然柔软细腻,但那也只是因为已经被主人穿戴了许久。不过那都是次要的,对现在身上已经有些发寒的Kk来讲,它最令人满意的一点是上面还带着之前那位主人的体温,这令他能够迅速地从冷风之中缓过劲儿来——在遭遇了一次突如其来的雪地旅行之后,精灵牧师已经快对寒冷产生心理阴影了。
但意识到这一点后,这又实在是让人感觉不好意思。织物上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明确地昭示着披风原本的所属权,然而它的所有者现在正认真地给Kk系好领子上固定的绳带,并且试图将他整个人的上半身都藏在里面。芬德尔的神色就好像他正在做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和任何时候一样显得严谨而细致,正面避无可避地对着森精灵的牧师有点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了,而对方过于坦然的态度又让他因自己的这份紧张而感到羞惭。
所幸这一点动作花费不了多长的时间,猎魔人与牧师之间的距离很快又恢复到了通常水准。高等精灵一副“活过来了”的样子抓着斗篷向自己的同伴道谢,而对方只是皱着眉头发问:“你的外套呢?”
“借给斐尔了。”瑞图宁的牧师这么说,“生病的人更需要保暖,而他好像没有什么厚衣服的样子。”
“那你怎么办?这已经不是能穿着单衣四处晃的气温了。”芬德尔这么说,但好像没有要向Kk询问他的解决方案的意思,只是直接拽过小个子的精灵牧师,牵着他向着某个明确的方向走去。
“——?”被拖拽的高等精灵下意识地跟着猎魔人的脚步,“等一下,这是去哪里?”
“给你买衣服。”芬德尔回答得十分自然。
“——等等等等?并没有这个必要啊?”Kk出于某种自己也不是很明白的心情申辩,“斐尔只不过是得了重感冒,吃下药之后大约明天就能退烧了,我就能拿回自己的外套了——”
“——那你今天怎么办呢?就穿着我的斗篷吗?”牧师的同伴反问。
如果可以的话当然好呀,不如说太好了。Kk在心里这样呐喊,但实际表露出来的只有一种近似默认“这样不行”的沉默。
“可是我没什么钱了。”他还试图最后挣扎一下。
“哦。”芬德尔没什么大反应,就好像这个决定理所当然,“那么我买给你。”
于是Kk彻底被击败了。
作为一个商业发达得理所当然的枢纽城市,一间售卖服装的店铺并不难以寻找,两个精灵没有在秋日散发着寒意的空气中行走多长时间,便随便走进了一家装潢温馨的小店。店里的空气温暖而干燥,门口悬挂的风铃因来客开门的动作而叮铃铃地响了起来,吸引了原本就在这个房间里的其他人的目光。从外面进来的客人们打量着这间不算特别宽敞,但货品依旧琳琅满目的店铺,而店铺之中的老板与客人也因风铃的响声而打量着他们,随后,突然的——
“——嘿,芬德尔!”一个男人快活的声音从小店的深处响起,而伴着这声呼唤,森精灵猎魔人不明所以地长叹了一口气。
这是森精灵没有预想过的一种状况。
他寄信给自己的损友的确是想要寻求某些建议,但他并未期待在冒险的中途(即便他的队伍正因为病人而不得不进行一阵短暂的休息)见到拉普索迪斯·轻歌——不如说,他反而祈祷不要在暗月城见到这张面孔。因为在大部分时间里,他们的会面都不是通常意义上的那种“令人愉快”。
即便对芬德尔来说,多数时候那很有帮助,但不愉快就是不愉快。
不过现在,说什么也都没用了,毕竟这位自称密林竖琴手情诗王的吟游诗人已经活生生地站在了猎魔人与他的同伴的面前,带着一如既往的那种轻浮笑容,火红的短发毫不服帖地支棱在他的头顶,像是某种求偶季节的雄性鸟类。
——从吸引雌性注意力这一点上来讲,这个比喻倒十分恰当。
在猎魔人将自己的两位互不相识的友人介绍给对方之后,诗人先生问了自己损友的来意,毕竟芬德尔并不经常增添自己的衣着储备,在这样的店铺中见到他总是一件奇怪的事情。而当他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之后,紧接着便用一种若有所思的目光来来回回地打量了一番森精灵和他身边的同伴。
“算我求你,芬德尔。”拉普索迪斯这么说,“别给他挑衣服。你该对自己的品味有个清醒的认识了。”
这好歹还是在公共场合,因此森精灵只是通过抱起双臂来瞪着对方来表示自己的不满。
同样能够认知到这是个公共场合的精灵诗人也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并且自告奋勇地成为了瑞图宁牧师暂时的时尚顾问。他们在这间店铺里花费了大约半个小时,这段时间过去后,Kk几乎已经可以说从头到脚都焕然一新了。
“嗯……有谁还记得我们只是来买一件外套的吗?”作为某种意义上的既得利益者,同时也是某种意义上的被害人,Kk将自己求助的目光投向芬德尔,然而他看见的只是后者自然地打开钱袋的景象——说真的,这一套行头已经算是价值不菲了,而猎魔人付款时的神态就好像自己只是在街边用几个铜子儿随便给Kk买了一个苹果一样平静。
“不用想着给他省钱,小个子的牧师,偶尔就该这么杀杀大户。”拉普索迪斯以一种近乎恶毒的态度说,“要知道,这样的机会可不常有,而既然你赶上了,就该心安理得地享受——要知道,上一个有这种待遇的人还是他妈妈。”
“是锡里昂。”芬德尔面无表情地纠正,“去年的生日礼物。”
“所以,依然不是可爱的女孩子。”一身桃花债并以此为傲的诗人这么总结,并以一种来自胜利者的近乎嘲笑的目光看着芬德尔,而后者完全不为所动,连眉头都没有挑一下。
一拳挥空的诗人毫不气馁。即便他的嘲讽似乎完全没有落在实处,拉普索迪斯仍旧保持着那种毫无必要的风度翩翩,施施然请老板整理了一下他们所购买的那些东西,然后首先上前推开小店的门:
“作为先行者,不能发扬点风格带我在这座热闹的城市里转转吗?”他转回身去问芬德尔。
同伴正与故人相见,并且多半会立刻答应对方的请求,瑞图宁的牧师正在严肃地思考是不是该顺势告辞。然而出乎他预料的,猎魔人立刻拒绝了密林竖琴手的请求。
“不。”他这么说,而且十足的言简意赅,以致于连第二个字都吝惜。随后,森精灵转向了那位与自己一同进行冒险的同伴,以来此的目的已经完成为根据,提议离开这间服装店去别的什么地方转转,在后者懵懵懂懂地点了头之后便十分自然地转身向外走去,就仿佛耗费了三天时间从菲薇艾诺来到此地的拉普索迪斯完全不存在一样。
远道而来的密林竖琴手拉着门,雕塑一样地凝固在空气里,觉得自己简直像个傻子。
这是某种示威吗?
轻歌家这一代唯一的一名男丁的性格就和他的发色一样激烈,这在密林竖琴手之间也是个众所周知的逸话了。在遭到如此明显的冷遇之后(即便一方是关系与他相当不错的损友,并且还是他本人嘲讽连击在先),拉普索迪斯自然地感到了十分、非常以及极其的不快。然而正当他正准备将这份不快酝酿成攻击性的言语时,发酵却在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终止了。
其时,造成这种负面情绪的始作俑者正偏着头聆听瑞图宁牧师的发言。那位深蓝发色的高等精灵说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听者脸上的表情已经超出了作为芬德尔损友近五十年的拉普索迪斯的理解。
并非不能理解,事实上在情诗的创作上有着极高造诣的诗人相当熟悉那种柔和、放松又带一点暖意的神态,但这无论如何——无论如何,哪怕天塌下来,哪怕征兆细微到若非是极为熟悉当事人便根本不可能发现的程度,也应该是与芬德尔绝缘的。
不好意思,谁能告诉我芬德尔在离开菲薇艾诺之后到底经历了多长时间?两年?二十年?反正不可能是两个月,绝不可能。
拉普索迪斯震惊地看着那两人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街道上的人海之中,直到店员小心翼翼地凑上来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才回过神来,从那家服装店里落荒而逃,心中还满溢着强烈的难以置信感。
星轨偏移了?大地皲裂了?还是大片大片的森林死光了?不,都不是。但对拉普索迪斯莱说,他意识到的这个问题比以上所有都更加严重:
芬德尔好像谈恋爱了。
妈的,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你欠我一顿酒。”
就在十字军小队暂时下榻的旅店大堂里,守株待兔的密林竖琴手成员拦住了前树行者成员,以一种蛮横到无礼的态度这样说。而后者仿佛已经对这样的情况非常习惯了一样,安抚了身边有点担心的牧师同伴之后,便同自己的旧友单独地向着吧台走去。
不论是什么地方,这种兼做酒吧的旅店从来都不少,招牌的镇店佳酿自然也不可或缺,加之秋节又是品酒的盛会,这位酒饕有着相当宽广的选择面。甫一落座,决定也杀一次大户的拉普索迪斯便狮子大开口一般地要了一瓶紫雾花蜜酒八十年前的陈酿,芬德尔在一边发出了一声嫌弃的鼻音,不过他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得了吧,你喝什么——不许喝水。”诗人一字一顿地强调,“你、欠我、一顿酒。”
“普通的麦酒就好。”芬德尔毫无意趣的选择在这样一个环境下简直是暴殄天物。
自律到在旁人看来近乎是苦修的猎魔人肯沾一沾酒,就已经算是给了吟游诗人天大的面子了,后者当然没有不明智地劝说他改换自己的口味。于是很快,吧台上便摆上了他们所要求的实物,而芬德尔也在这时开口了:
“你又在我身上下了什么赌注?”
成为这一位好色好酒又好赌的不良诗人的损友,对芬德尔而言最直接的一个影响就是他的名字成了某个小圈子里赌桌上的常客。拉普索迪斯经常就他身上无伤大雅的一点小问题跟几个相熟的朋友摆开赌局,没有庄家,他自己也参与下注,而一旦他把自己的酒钱输了个精光,就会跑来芬德尔面前,臭着一张脸,“你欠我一顿酒”。
理所当然地臭着一张脸的高等精灵抿了一口装在小玻璃杯里的剔透酒液,神色稍霁,才开口:“我赌你在二百岁之前不会谈恋爱——事实上,我想赌你注孤生,但又觉得这是不是对你太残酷了一点。”
事实上拉普索迪斯之所以不辞辛苦也要申请穿越门的权限来到暗月城中,除开那些姐妹们的期望之外,还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就是他在自己友人上一封的来信中看见了似乎会让自己输掉所有赌注的端倪。不论是因为他得对自己的钱包负责,还是出于对一个朋友的关心,他都认为自己最好在近期先和芬德尔见一面。
然而他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这个德行。
“哦。”一如既往的,当事人本人对自己损友的胡闹毫无兴致,“那你姑且还没输,而且恐怕也不会输的。”
“得了吧,我长眼睛了。”情诗高手对这种在他看来欲盖弥彰的言辞嗤之以鼻,“那个瑞图宁的牧师,叫什么我没记住,你和他肯定有点什么了——出于性别的原因,一开始我还没往那边想,不过仔细一掂量,他好像的确是你会喜欢的那种性格。”
装在木杯里的麦酒上面的泡沫逐渐熄灭了,芬德尔才端起杯子来浅酌了一口。森精灵耐心地等待自己的友人发表完高论,才以一种平静的语调汇报:“我和Kk只是朋友。”
“只是朋友?”
“普通朋友。”
拉普索迪斯端起酒杯,一仰头将其中的液体全部灌进了自己的喉咙里,最后重重地将杯子“砰”地一声砸在木制的吧台上,转过头去怒叱:
“去你妈的朋友!”
不论是厚重的玻璃杯底与吧台相撞的声音还是诗人中气十足的断喝,在嘈杂的酒馆里也都是十分引人瞩目的音量了。乱哄哄的大厅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吧台边上的那两个精灵身上。拉普索迪斯也意识到了这种气氛并不适合他们接下来所要进行的谈话,于是他等了一会儿,直到其他酒客们的注意力从他们的身上移开,重新回到杯中之物上时,才放低了音量继续:
“说真的,我没见过谁给普通朋友买那么贵的东西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也没见过谁看着自己普通朋友的眼神那么含情脉脉。虽然说从一般人从你这张扑克脸上看不出什么来吧,但你骗不过我。”自诩菲薇艾诺第一感情专家的高等精灵冷笑着说,“更何况,之前你寄给我的那封信里通篇都在说瑞图宁的牧师这,瑞图宁的牧师那——以前你可是生活起居在瑞图宁的牧师堆里的,怎么没见你对任何一个其他人有这种程度的好感?”
“他们是他们,Kk是Kk。”芬德尔这样申辩,但这无疑显得十分苍白无力。
拉普索迪斯哼了一声:“都是瑞图宁的牧师,有什么不一样的?”
芬德尔停了一会儿,从神态上来看正在仔细地思考,于是坐在他身边的高等精灵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来等待。然而直到拉普索迪斯啜饮着的第二杯酒已经快要见底时,前者才终于开口了:
“Kk很可爱。”他最后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并且说得郑重其事。
当然的,拉普索迪斯并没敢相信自己的同伴说出来的话就是字面的意思:“……等等?你再说一遍?我好像没太听懂?”
“不是你说的嘛,”芬德尔解释,“当想要赞扬一个人却不知道该用什么词的时候,用‘可爱’基本是万无一失的。”
诗人哑口无言。他好像的确说过这样的话,但这无疑只是他在传授自己和女孩子搭讪的经验是才会讲解的知识点,然而芬德尔却恐怕把它泛用化了。
最后,他拼了命才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话:“芬德尔,你完了。”
情商意义上的。
然而紧接着,对方的下一句话则迅速地让拉普索迪斯决定把自己刚刚做出的推理吃回去。
“而且,Kk那些稍微有点孩子气的地方本来就可爱。”
这是一个出自芬德尔之口的,理直气壮的陈述句。
紫雾花蜜酒的80年陈酿也挽救不了拉普索迪斯现在五味陈杂的心情了。诗人拼了老命才从嗓子眼里挤出几乎是同样的一句话:“芬德尔,你已经完蛋了。”
此人已经病入膏肓,回天乏术。谁来告诉我是不是我少看了一百年的剧情?
拉普索迪斯把最后一个杯底的酒浆倒进嘴里,囫囵咽下去压了压惊,根本没尝出什么味儿来:“芬德尔你跟我说实话,”他扯着森精灵的一只手腕说,语气近乎恳求,“你只是钝你不是没脑子,都这个地步了你还觉得你们就是普通朋友吗?”
猎魔人在内心里挣扎了一会儿,才作出了一个非正面的回应:“恐怕从看见信的时候你就清楚了,还问什么呢?”
吟游诗人长叹了一口气,不知这到底是因为如释重负,还是因为反而觉得有更加沉重的重量压了下来。
“你喜欢上他了。”拉普索迪斯如此陈述,“而且是无可救药的。”
“但我们只能是朋友。”芬德尔说,“这对我们都好。”
“可你凭什么这样认为呢?恕我直言,在这些方面,你做出的判断向来都不是最好的那个。”
“不是最坏的就已经足够了。”森精灵端起杯子来,呷了一口麦酒。
“我是不可能成为一个优秀的爱人的。”他这样声称。
顺着这句话想想看,拉普索迪斯不得不承认,芬德尔在这方面倒是颇有自知之明。这位森精灵根本就是块无趣到了极点的木头,根本不懂得丝毫的生活情趣,甚至连爱好也寡淡得可以。
猎魔人在口腹之欲上没有什么追求,也没有什么可以称之为爱好的特别喜欢的娱乐活动(而特别讨厌的倒是有);虽然他声称自己喜欢阅读,但实际上对书籍也只是走马观花地泛泛解读文字之中流于表面的意象而已;就连作为一个武人所拿着的武器也不过是树行者提供的只是装备,不然就是普通的大路货;幽默感也几乎没有,开玩笑或者说笑话的技巧更是相当拙劣,虽然不至于叫人觉得难以相处,但任何想要与他闲聊的尝试恐怕都得不到任何一点趣味。
不论叫谁来评价,这位森精灵都实在是乏味透顶。他身上的确有着一些其他的优点,但在任何一段关系之中,这样了无生趣的枯燥都是致命的。
这么一想,硬邦邦的芬德尔的确与恋爱这种散发着蛋糕一般甜美柔软气氛的词汇相性不佳,但这并不是足以让“不是一个合格的爱人”这样的结论成立的证据。拉普索迪斯斟酌了一下,还是选择劝慰自己的友人:“你没有尝试过又怎么知道呢?这东西也不是不可以学。”
然而森精灵摇了摇头。
“可又该怎么学呢?他的语气有些微不可查的低落,“我在这世上已经生活了有一百七十年,却仍旧不清楚爱情到底是种什么东西。最近我仿佛摸到了边界,但它的全貌是什么样子呢?我又该怎么应对呢?仇恨夺走了我大部分体察正面感情的能力,我不清楚我是不是正在把一切都搞砸。”
吟游诗人终于意识到了他们的思维根本没有在同一条线上,现在正困扰着这位年轻人的是某种源自内在的自卑感。为了自己友人的感情顺遂,拉普索迪斯刚刚痛下决心放弃自己的所有赌注,鼓励对方去勇敢的直面自己的感情,然而在他开口的前一秒钟,诗人却又想起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呃……芬德尔,你的那位牧师朋友叫什么?”
“Kk。”
“不,我的意思是,他叫什么——你意识到了这肯定是个假名不是吗?”
“但名字不过是一个用来称呼的代号而已。”芬德尔皱着眉头,“只要他还是我认识的那个瑞图宁的牧师,那么,他姓甚名谁并不重要。”
“……”吟游诗人踌躇了一会儿,先打了几个并不成功的腹稿,才横下心来再一次开口,“但……这是假名。你做过树行者,什么样的人会使用假名你比我更清楚。”
猎魔人沉默着转过头去拿起了酒杯。
通常来讲,只有那些意图摆脱旧身份、或者逃离自己的过去的人才会使用假名。而在这样的人之中,十之七八的人是正在躲避追捕的犯罪者;十之一二则是从前做出过什么令自己十分后悔的事情(多半不是什么好事),从而决定洗心革面;最后剩下的那零星的一点,才是遭遇了无妄之灾,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想要隐藏自己过去行迹的人。
芬德尔不是没想过这样的可能性,但他并不是那种对同伴的隐私刨根问底的人。就这一段时间他与自己同伴的接触来看,即便使用着假名,Kk依然是一个合格的瑞图宁牧师——温柔,善良,宽容,富有同情心,有时稍有一些孩子气,但更多的时候依旧是一个可靠的支援者。猎魔人所认识的就是这样的一位牧师,他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地方吸引了他,但等她意识到的时候,已经事情无法挽回了。
这跟他在感情方面过分的迟钝或许也有关系,芬德尔本人意识到这个的时间点恐怕比仅仅在信纸上的文句里捕风捉影的拉普索迪斯还要晚,这让他遗憾的没能及时止损——但这也称不上损失。
“只要他还是我认识的那个Kk,我想,不论他叫什么,我的这份感情都不会减弱。”
最后,森精灵下了这样的结论,而拉普索迪斯惊讶地看着对方:
“什么,这句话我能反着理解吗?”
这有点像是哑谜,但芬德尔无疑是听懂了的。红铜发色的精灵耸了耸肩:“随你,实际上我也说不太清,而这份感情就是这么肤浅的东西。”
猎魔人对Kk的感情是建立在他还作为现在这样一位瑞图宁的牧师的前提上的,反过来,如果哪位深蓝发色的高等精灵失去了其中某一个定语,芬德尔也不能保证自己的感情不会变质——与拉普索迪斯所经历过的那种刻骨铭心到几乎将他自己都燃尽了的感情相比,这无疑肤浅到家了。
说到底,他自己也不清楚他看上的到底是Kk这个个体,还是那被附加了一长串形容词的定语从句,自然也无法断言这到底是一段感情的萌芽还是巧合造成的事故。然而不论是好还是坏,悬崖勒马都已经来不及了。
他所能做的只是在他看清自己之前尽量压抑这份感情,不让它对其他任何人造成困扰。毕竟,虽然拉普索迪斯对芬德尔仿佛看上了一个男性精灵没什么反应,并且紧接着便就着这个话题与他进行了一番心平气和(大概)的长谈,但同性相恋在社会上毕竟还是一件有些惊世骇俗的事情。芬德尔还没想到那么长远的地方,而暂且将其搁置在短期内显然不会出什么问题。
拉普索迪斯长长的、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直到你把自己的心绪给理顺之前,恐怕我都帮不了你了。毕竟任何感情都是一件颇为私人的事情。”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我能给你的唯一建议就是,找个机会,问问对方肯不肯把真名告诉你。如果他说了,皆大欢喜,如果他没说,那你还是再考虑考虑。”
这句忠告不知何处让芬德尔发笑:“你在和露明妮坠入情网的时候,考虑过你们的寿命差异吗?”
“考虑过。”拉普索迪斯认真地说,“但我依然觉得这值得。”
“那么,基本我就可以得出结论了。”总算是喝干了杯底最后一点麦酒的猎魔人将被子放在吧台上,起身,“囿于感情的那些人所进行的思考多半是没有用的,因为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感情所指引的那一条路。”
他从钱袋里数出酒钱来,连着给酒保的消费一起扔在吧台上,转身走向通往自己房间的楼梯。只留捧着酒杯的吟游诗人一个孤零零地坐在那条长凳上。
“等等?发生什么了?”震惊之中的拉普索迪斯还没反应过来,“不好意思,这位情圣你哪位?你把芬德尔怎么了?”
惯例。
————————————————————————————————
角色:
瑞图宁牧师A:Kk(by:魔王美味·NEO) CID:37462
队长:芬德尔·西罗先(by:糯米糍) CID :39846
博特乐牧师:以诺·罗兰德(by:念动力桃) CID:42031
瑞图宁牧师B:斐尔(by:清霜) CID:42429
珂宁牧师:笑生(by:Celin) CID:42432
————————————————————————————————
个人前置:
1.笑生:http://elfartworld.com/works/121559/
2.斐尔:http://elfartworld.com/works/122127/
————————————————————————————————
组队前置:
芬德尔:http://elfartworld.com/works/122202/
————————————————————————————————
第三章-深雪:
1.雪原与深林(by:芬德尔)http://elfartworld.com/works/122353/
2.林海雪原(by:芬德尔)http://elfartworld.com/works/122527/
side part.北风那个吹(by:Kk)http://elfartworld.com/works/123055/
防爆(by:斐尔)http://elfartworld.com/works/123081/
雪原side A(by:笑生)http://elfartworld.com/works/123095/
深雪(by:以诺)http://elfartworld.com/works/123097/
TBC
字数:13707
————————————————————————————————
——他们离开暗月城的时候,距离午餐过去还没有多少时间,然而他们到达目的地时,见到的确实漆黑的夜空与天上一弯银亮的弦月。
第五季通过神力使人能够穿越时空的原理本身就很让人捉摸不透了,而在穿越时空的过程之中所耗费掉的时间到底是如何计算的也是一个未解之谜。不过这一队冒险者之中并没有任何一个人属于学者或者法师,是以很快,他们便把注意力从天色上收了回来,转而打量起眼前的景象了。
正是黑夜,自不必说,但正因为这黑夜的笼罩,才使得旅者们眼前的景象显得更加阴森:他们降落的位置正前方便是一座城堡,甚至不需要偏转视线就能看见它高耸尖锐的塔楼以及暗淡阴森的剪影。其下是一座小镇,也隐在漆黑的夜色当中,近处的建筑还能大致看清,而远处的那些则叫人只能勉强分辨出一个轮廓。城中的确还有几点微弱的灯光,萤火虫一样漂浮在黑暗之中,然而也显得暗淡诡诘,加上众人周围林木的环绕挡去了由天穹洒下来的大部分月光,以及阴影深处隐隐传来的夜枭鸣叫声,更加为这环境中增添了几分恐怖的色彩。
但好在,队伍里并没有因为黑暗渲染出的恐怖气氛就吓得走不动路的人。高大的武僧丝毫不受环境的影响,只是对着远处的城堡若有所思;同样感受不到周围气氛的披甲女战士摆弄着自己的手半剑,对第五季如此明显的指向感到高兴;被群狼养育的少女——与她现在衣着华贵举止得体的样子十分不搭调的——身处于这样的荒郊野岭里反而像是回到自己家中一样放松;无数次在奥伯的黑夜之中穿行的精灵巡林客亦对此感觉宾至如归;唯二对此稍感紧张的只有精灵牧师和游荡者少女,而Kk所做出的反应也不过是握住了自己胸前的宗教饰品(如果忽略有些泛白的骨节之外,他还是很镇定的);而琉也只是稍显焦躁地用手杖点了点地面,落在她肩头的哔咕含混不清地鸣叫了两声,因为游荡者手臂的动作而扑扇了两下翅膀。
“咱们快些离开这儿吧,我可一秒都不想在这阴森森的林子附近多待。”她这么说。
这立刻就得到了队伍之中其他人的赞同,因为不论怎么样,他们都是要进城的——因为小镇与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近在咫尺,新神第五季的传送几乎就是正巧将他们放置在通向这小城之中最宽广的一条大路上,祂的旨意再清楚不过,就只差画一个向着城镇方向的箭头给他们了。
冒险者们向着城镇之中走去。深夜里进城总是一件奇怪的事,可当有着人类活动的聚落近在眼前时,谁还会想睡在“阴森森的林子”里的呢?他们商议着是否需要假定自己是连夜赶路的疲惫旅人,尽量拖着脚步以一种慢吞吞的速度进入到镇子里,找一家还在营业的旅馆,倒头便睡(虽然目前并没人有睡意),然而这讨论却——
“呀啊——”
——几乎是立刻就被打断了。
那声音是只有女性在身处于极度的惊恐之下才能发出的尖锐而凄厉的哀鸣。Kk与琉因为这毫无预兆的可怕声响而瑟缩了一下,凯恩斯与娜塔莉亚则是本能地看向了声音来源的方向作出了备战的姿态,而此时多少都有着执法者经历的零与芬德尔已经本能地向前跑出了三步了。
声源地与冒险者们所处的位置极近,几乎只要转过一个街角就能够看见事发地了:深巷之中一个黑影抓着另一个,将自己的头颅靠向对方的脖颈,其姿态颇具有攻击性且明显的带着恶意——显然,这是必须被制止的恶行。身高超过了两米的人类发挥自己的高度优势,迈开双腿以一种令人吃惊的速度向前冲去,然而比他更快的是精灵的箭矢——芬德尔在发现了巷子里的情景时便已经从背后拿出了弓箭,暂时停下脚步瞄准了施暴者的下盘,张弓将箭矢平稳而有力地射出。
然而这凶手的感觉与身手都远超冒险者们想象的灵敏优秀。当落在最后的牧师与游荡者也从短暂的恐惧中解脱,跟上最先跑开的武僧与巡林客时,事情已经尘埃落定:森精灵的箭并没有射中,只是射穿了一片空气后钉在了地面上,箭羽还在微颤;而迅猛地冲上前去的零也连那人影一片衣角都没有摸到——甚至,碍于漆黑的夜色,追击者们连行凶者到底是男是女是高是矮都没能看分明。
“吸血鬼一类的生物么……我在以前的冒险里见识过。”武僧这么猜测着,但他没有任何证据。黑影逃离的速度实在太快,他们甚至连追击都来不及;地面上也干干净净,除了巡林客的箭矢之外没留下任何痕迹;游荡者令自己的信鸟飞上夜空之中逡巡,然而哔咕也一无所获。
对施暴者毫无线索,武僧只得提议先去看看受害者情况如何,然而瑞图宁的牧师在这提议被发出之前就已经开始检查那位倒在地上的可怜女性了。当涉及到专业的领域时,原本那些阴森气氛所造成的影响便已经被Kk本身屏蔽掉了。精灵牧师一反刚刚怯懦的样子,显得冷静而专业,不多时便得出了结论:因为他们赶到的及时,这位女性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只是因为惊吓过度而暂时失去意识而已。
这多少算是坏消息之中的好消息。众人都想看看他们所救下的女孩到底是什么样子,而最终被Kk允许靠近的只有琉与娜塔莉亚。在刚刚遭遇了暴力事件的女性面前,过度的武装会造成她无谓的精神紧张,因此凯恩斯、芬德尔以及零便被排除在外了。
“等等?”武僧不解,“我可是什么武器都没有带,为什么也被排除在外?”
游荡者少女翻了个白眼,幸而在黑夜之中这很难被人发现:“我说队长啊,你能不能对自己稍有点自觉?你本身——”她挥舞着手杖,将高大武僧几乎全身上下的地方都指了一遍,最后只能放弃了谈论对方特定的某一个身体部位,重新将杖尖指回地面,“——就已经是过度的武装了。”
就在零不知所措地自我怀疑以及周围一阵善意的窃笑声之中,那女孩幽幽醒转,看见面前的重重人影时又惊惧地尖叫了一声、瑟缩了起来,但当她辨清Kk的衣着与相貌时,则又明显的放松了下去。
“别怕,已经没事了。”瑞图宁的牧师柔声安慰,“不管袭击你的是什么,它都已经走了,而这里没有人会伤害你。”
一个善神牧师的保证在这时总是能令人安心的,随之凑近的琉与娜塔莉亚又都是与她相同的年轻女孩,且都拥有容易叫人心生好感的外表,被袭击的女孩因此很快变得相对镇定了些,并且愿意开口说话。
“谢谢你们。”她说,但激烈的心绪难以平复,她的声音还在发颤,“谢谢你们,要不是——我——”
在安全的环境之下感情得以宣泄,大难逃生的女孩毫无预兆地哭了起来。Kk不得不再一次劝慰起她,而这一次收效甚微。瑞图宁的牧师将自己求救的目光投向了近处的同伴们,然而他得到的回应只是娜塔莉亚投向遭难的女孩的不理解的眼神,以及琉的又一个白眼:小队之中从样貌上来讲最具有亲和力的两人,一个不通世故,无法理解那女孩瞬息万变的情绪,也因此万全不懂得怎样才能做出有效的安慰;而另一个则干脆不觉得自己有安慰他人的义务。
最终还是稍远处的巡林客提出了建议:“先将她送回到自己的家中去吧。”芬德尔说,“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她总会更有安全感。”
这提议很快得到了全员通过。女孩的家与这条暗巷已经相去不远,在Kk的劝导与凯恩斯咚咚地捶着自己胸甲的噪音之下,她也能很快站起身来,为冒险者们引领方向。她在与零面对面时的确如琉所说的那样恐惧地颤抖了一下,虽然在精灵牧师的保证下仍然能够保持平静,但这的确也叫正直的武僧觉得有点受伤。
没用多长时间,他们就已经来到了女孩的家门口,游荡者少女的红嘴鸥显然意识到了他们接下来就将进入这个(对它来讲)狭窄到难以伸开翅膀的空间里,因此不太满意地鸣叫了几声,拍拍双翅飞走了。
“你不管管它吗?”注意到那只鸟的娜塔莉亚好奇地问,然而她只得到了游荡者一句难说是否走了心的“在我需要时它总会回来”的答案。
女孩的家是一栋挺大的独栋别墅样建筑,但远没有那么精致,其中的设施也不可避免的稍显简陋,据说是这位受害者家中祖传的一份产业,但现在还守着这房子的却只有她孤家寡人的一个。冒险者们征得了女孩的同意之后,便随着她一同进入到房子之中去。Kk将女孩安顿在客厅的沙发上,娜塔莉亚遵照了瑞图宁牧师的建议,借用了厨房中的用具以出色的礼仪与技巧泡了一壶热茶,与抱怨连连的游荡者一同端上桌来,分给在座的七个人。
“真的,我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感谢你们。”一杯能够抚慰人心的热饮下肚之后,女孩所吐露的话语终于连贯了起来,“我的名字叫做芒,是镇上面包房的主人,不知道几位该如何称呼?”
互通姓名与职业当然是与他人结识的第一步,但冒险者们也没必要将自己的任务向他们见到的每一个人都说起。在所有人都简单地说过自己的名字之后,小队自称远道而来的旅人,为了某个重要的目的而连夜赶来这个小镇。这理由实在是有点牵强,但所幸那位可怜的女孩还处在遭遇了突发事件之后的木然中,对这样会令人心生疑窦的理由完全没有产生疑问,只是点点头便接受了。
初到此地的冒险者们便遇见了这样的突发情况,根本无需拿出种子来,他们就已知道此地显然有着令人不安的因素。为了能够顺利达成任务,在一段尽量被缩短的寒暄之后,以琉为首的,他们便开始发问了。
“虽然立刻这么问可能会叫你不太舒服,”游荡者少女将话题引向队伍想要知道的部分,“但是,芒,你还记得袭击你的那个人的样子吗?”
从表情上来看,女孩的确是努力地回想了一番,可最后她还是带着心有余悸的表情摇了摇头:“不,很抱歉,我记不起来……当时我太害怕了,只想着挣扎逃走,根本没有在意过行凶者的容貌。”
“那么,那个人的性别呢?他是男是女?”
回答游荡者少女的依然是芒稍显愧疚的摇头。
琉发出一阵类似于气球漏气一样的声音,捧着茶杯倒回到女孩身边的沙发背上去,显得非常不满意。芒仿佛因此感到是自己犯了错误一样,然而还没等她为此道歉或者申辩,紧接着另一个来自男性的提问从房间的边缘传来:“冒昧一问,最近这城里还算安全吗?”
问话的是已经卸下了全部武器的巡林客,即便如此,红发精灵仍然没有靠近女孩的意思,顺便把从体魄上就给人强烈压迫感的零也一起按在了房间的边缘。这让芒在确认问话的人时稍微花了一点时间,回答的速度自然也就慢了半拍:
“说实话,最近不太平。”女孩满面愁容,“大约从一个月前开始,就总是有年轻的女性在深夜遭遇袭击甚至失踪,恐怕她们都已经凶多吉少了。”
从这话之中敏锐地抓出了疑点的琉当即发问:“……为什么你如此笃定她们一定已经遭遇不测了呢?”
“那是因为第一位遭遇不测的女性……”芒在说话时明显带着不太舒服表情,这个话题实在叫人讳莫如深,“……具体的过程没有人清楚,只是说发现了她的尸体。治安所的卫兵没有多说过什么,可坊间传言,她的死法非常离奇。”
“离奇?”
“……是的。据传,她是因失血过多而死的,然而即便是刚刚发现尸体时,事发地也是干干净净,一丁点血迹也没有,就仿佛她身体之中的血液全都不翼而飞了一样。”
听了这话,冒险者们不约而同地交换了一个警惕的眼神。他们之中并不是所有人都见过零所述的“吸血鬼”这种生物,甚至有些人此前并没有听过类似的传说故事,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通过字面意思理解这种有害的鬼怪到底是怎么作乱的。而从第一位死者的死状来看,这种怪物有足够大的嫌疑。
芬德尔是很想问问那位丢了性命的可怜女孩身上是否有什么伤口或齿痕一类的痕迹,对一个巡林客来讲,这些令人恐惧的可怖伤痕可以提供相当丰富的信息——然而这显然不是一个面包房的老板能够知道、甚至会去关注的问题,因此他也只得将这种会使常人不舒服的话题憋在肚子里,看着女性游荡者与芒天南地北地胡侃。
“不要说那些叫人扫兴的话题了。”她这样做开场白,“让我们聊些其他的吧,我们刚来到这里,还有许多东西得知道——比如小镇后面的那座气派城堡是做什么用的?”
琉显然深谙谈话的技巧,也很清楚该如何让一个年轻的女孩在另一个年轻女孩面前卸下心防。她并没用多长时间就仿佛已经与这房子的主人亲密无间了,此时她们就已经如同多年的闺中好友一般坐在同一张沙发上,端着茶杯一边咯咯地笑着一边聊着天。
男士们都只是沉默地听着女孩儿们的谈话,或者试图从其中寻找些有用的信息,或者干脆两眼放空地发呆;倔强骑士对这样闲适且不需要展示武力的行为没什么过多的兴趣,只在最开始时附和了一两句后便加入了男士们的阵营;最初接触人类社会便是在社交场合的娜塔莉亚倒是不甘示弱,有许多次也想要加入这话题当中,然而语言学家所给予她的教育实在是太过“上流社会”了,那些技巧放在芒与琉的面前只能造成一阵阵冷场——于是干脆,最后名为新生的少女也选择在另一张沙发上蜷缩成一个她自己舒服的姿势来,阖上双眼闭目养神。
而游荡者少女所引领的谈话也并不是毫无目的的,很快,他们便已经知道了许多事:比如那座城堡是此地领主的居所,由此引申,他们也知道了许多关于领主的信息与轶事。这城镇便是环绕着领主卢瓦的城堡所逐渐聚集形成的,卢瓦并不很经常在平民面前出现,也不很经常拿出领主的派头发布命令,更没有什么苛捐杂税,是以至少这里的居民都还认得他,并且对他抱有一定的好感。据芒的形容,卢瓦是一个相貌英俊且风度翩翩的男人,大约三十出头,还没有娶妻,也并没有子嗣——或许有关大人物的风流韵事总是叫人瞩目,在谈性正浓时,芒也悄悄告诉了他们一个道听途说来的传言:最初的那位死者似乎与领主本人交往甚密,或许这种交往还有些桃色氛围。
这种传言的可信度恐怕不会太高,不过冒险者们姑且还是将之作为一条线索记了下来。在得到了这一条信息之后,已经在房间较为边缘的地方盘膝坐在地上了的零突然间插入了女孩儿们的谈话:“既然这样,那么在第一个事件出现之后,领主有没有什么反应呢?”
芒很努力地思考了一下,最后也只能摇头:“或许您去问领主大人的近侍能够得到答案吧,像我这种升斗小民是无法得知那样的事情的。我们所能知道的不过是领主大人劝导大家尽量早些回家、不要赶夜路,并且增加了治安所巡逻的次数而已。”
“嘿呀,怎么又说回那种令人不快的话题上了。”琉不由分说地打断了武僧想要继续提问的节奏,再一次拉上了芒:“我们不要去理他,你再告诉我,这里是不是那种人来人往的城镇呢?”
注意力被再一次拉回去的芒皱着眉:“不算吧……?这里毕竟是个小城……琉问这个做什么呢?”
“别看我这个样子,我姑且是个商会的会长呢。”游荡者少女摆出一副自豪的样子来,“我出来旅行,当然也要寻找有商机的新市场啊!”
看着琉自信满满的样子,芒不禁莞尔,仿佛为对方充满活力的样子由衷感到高兴。但与此同时,她也摇了摇头:“那你可找错地方了。这座小镇平时没什么人流量的,只有些小商队会定期来光顾。或者就像是现在——哎呀,你们还不知道呢!领主大人邀请了他的朋友们来到城堡之中,将在明天夜里举办一场假面舞会,就连平民也可以参加,如果你们有兴趣的话也请务必赏光啊!”
这叫冒险者们多少有些惊讶,而Kk则首先发出了质疑:“在这种人心惶惶的时期?开舞会?”
“这种事我不是很懂啦,不过听说要开舞会之后,大家好像都很开心的样子,所以我觉得大概也不是什么坏事。”继承了一间面包房的女孩说,“而且的确,随着其他贵族老爷们的车辇到达之后,感觉这个本来已经有些死气沉沉的小镇也多少有了些活力呢。”
或许这也是一种安定民心的举措吧,领主卢瓦应该自有他的考虑。而对于迟早需要面见此地的统治者商讨“门”的一应事宜的冒险者们,次日的假面舞会也的确是个接近领主的好机会,从这一点上来讲,他们倒是没有抱怨的立场。
在表示过自己会去参加假面舞会之后,芬德尔将话题稍微拨回前面一点,问道:“既然这镇子里平时的人流量不算大,那么近期是否有什么行迹可疑的人出现在城中过呢?”
想了想,巡林客又补上了一句:“当然,除了我们。”
——这句补充是很没必要的,我们并不是什么行迹可疑的人。高大的武僧投向森精灵的目光之中带着如此的谴责。然而后者依然不惧,同样用眼神还以颜色:半夜里全副武装地进入城市就已经足够形迹可疑了,要是放在绿林故都,毋庸置疑,这已经足够被卫兵拦下盘查了。
就在二人无声地交流着信息的时候,因思考而停顿了一下的芒又一次说话了:“……要是这么说的话,还真有这么一个人。”
房间中其他的六双眼睛便齐刷刷地看向了她。
“大概是在一个月前吧,有一个跟着商队一起来的男人。”芒并不为这种万众瞩目的状态所影响,只是接着说,“这是个小地方,会来的也都是小商队,一般他们中的所有商人我们都是认识的。但那次只有那一个生面孔,看起来好像也不像是要加入商队一起做生意的商人。”
“那么,具体是哪里奇怪呢?”在女孩停下来整理思绪的一小段空白里,倔强骑士催促道。
“嗯……其实我也并不是很清楚,我一直待在面包房里,也没有跟那个男人直接打过照面,只有几次快入夜的时候匆匆瞥见而已。”芒这么说,“但来店里的客人都会说他很奇怪,我觉得那么他大概就是很可疑吧。”
虽说一条模糊不清的线索也总好过没有线索,但在确认了这女孩的确不知道更多信息之后,冒险者们还是很想叹气。他们还是很想多挖出些有用的情报的,毕竟对中午出发的冒险者们,此时对他们来讲最多是傍晚,还远远不到就寝时间;然而对于这世界之中的原住民芒来讲,这时刻已经是实打实的月亮偏西的深夜了。更何况女孩是在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一番变故后才回到家中,身体上早已筋疲力尽,当她的精神也同样放松下来之后,睡意便排山倒海地涌了上来。
是时刻关注着遭遇不测后被救回的女孩的瑞图宁牧师提出让大家休息时间的,在这方面Kk甚至要比女孩子们更加细心也更加贴心。接下来则是武僧提出他们也是时候该离开了——虽然零对琉所述的有关自己过于高大的身材对其他人造成的压迫感依旧有些耿耿于怀,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或许就是事实。没有哪个独身的年轻女性会愿意与一个认识不超过三个小时的彪形大汉同处一室的,这种常识他也很清楚。
好心的武僧试图规避自己的身材所可能造成的一切问题,但他没想到反而是屋主出言挽留他们:“我怎么能叫救了我一命的恩人们在这样的深夜里出门去找旅馆呢?”芒这么说,“如果不嫌弃的话,这栋房子里但还是有两间可供住宿的空屋,只是要麻烦诸位挤一挤了。”
“这当然不麻烦的!能够有一个遮风挡雨的栖身之所便可!”凯恩斯咚咚地敲起了胸甲,发出一阵堪称扰人清梦的噪音,“一名骑士怎么能对回报有所要求呢?美丽的小姐,您能这么说,我们便已经受宠若惊了!”
想来队伍中当然会有人对倔强骑士德这一番话持反对态度,但所有人却都在无形之中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达成了“不想去找旅店”的共识,所以这一次,凯恩斯不顾气氛的豪言倒是仅仅换来了一阵沉默。
要知道,平时那可是会为她得来一整打的不屑嗤笑或者冷嘲热讽的。
不过也就是因为这一阵沉默,冒险小队也默认了今夜将会在芒的家中休息的决定。女孩仿佛因此很开心的样子,指给他们被褥等必需品在什么地方,不过旅行者们以自己准备充分为理由谢绝了。
芒将他们引到二楼的客房。能供他们使用的房间只有两个,根据队伍之中十分平衡的男女比例来看,分配房间是一个很容易解决的问题:男士们一间,女士们一间便可。芒在说着这些的时候很开心,然后便很放心地与冒险者们互道了晚安,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准备休息。她并没有意识到更容易引起战争的其实是床铺的归属权问题——两个房间之中都只有一张双人床——但很幸运的,在这一只小队之中,成员们对床铺的分配几乎完全没有异议。
“让娜塔莉亚睡床吧。”当房子的主人离开之后,琉在女孩儿们的房间里这样说,“我在陌生的环境之中睡不好的,睡在床上也没什么意义,不如坐在椅子上小憩一夜——反正目前我还不困。”
被提到名字的娜塔莉亚皱了皱眉。之前在佩特洁克的旅馆过夜时,游荡者少女便已经以另一个理由拒绝了与他人同床,即便娜塔莉亚不通世故,这之中所内含的不信任也已经足够明显。被狼群抚育长大的少女在自己的脑海中搜索着语言学家所教给她的那些词句,想要对对方进行一番质疑——然而很不幸,在她因组织语言而停顿的那一秒钟之内,凯恩斯已经爽朗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是的,女士们应该好好休息!”显然已经把自己排除在“女士”这一种群之外的女战士右手“铮”地抽出了腰间亮闪闪的手半剑,细长而又锋锐的剑刃划过空气,叫总是自称商人的游荡者吓得向后跳了一步。“但这城镇之中仍然掩藏着不安与危险,即便已经身处屋舍之中也不能掉以轻心!女士们就好好地睡吧,守夜的任务便交给我倔强骑士了!”凯恩斯右手高举起剑来,用仿佛立誓一样的态度大声地说,同时左手又在自己的胸甲上敲出一串足以吵醒冬眠的熊的噪音。
当然的,琉训斥了她的这种做法,可这丝毫没有打消掉女战士积极的态度。她的确放下了高举着的剑,也停下了敲着胸甲的手,但紧接着,她便依仗自己身上厚重的铠甲,从而直接抱着出鞘的利剑,一屁股坐在了门口,大有“今天夜里我就睡在这儿了”的意思。
凯恩斯向来不能用常理揣测,更何况是连人类的“常理”都并不是很熟悉的娜塔莉亚。少女更倾向于她的确是真心实意的认为的确需要有人守夜,因为倔强骑士的确是一个不擅长说谎的人。不过,被这样一打断之后,娜塔莉亚也无心去与游荡者就那个没什么意义的问题对质了。既然另外两人都不想睡在床上,那么一人独占一张双人床也是好的——同狼群一样有着足够强的领地意识的少女还算是愉快的接受了这样的结果,将多出来的毛毯分给决定睡在别处的两人之后,女孩们互道了晚安,将提供微弱光线的油灯吹熄了。
一片黑暗之中,逃离了床铺的游荡者与女战士不约而同地在心底松了一口气:由佩特洁克旅馆之中的先例来看,让娜塔莉亚自己单独占据一个铺位当然是最好的结果——凯恩斯被梦中的狼女勒得脸色发青甚至因缺氧而休克的事故便是前车之鉴,不论是受害人还是第一目击证人都没有任何再次去经历那种噩梦的想法。
和女士们相比,男士们的分配则更加简单粗暴:当零低着头进入房间之后,他便清楚了睡在软绵绵的床铺上对他来讲不过是个遥不可及的幻象——两米有余的身高使他即便在旅馆之中也很难找到合适的床铺,更何况是在民宿之中。房间之中的双人床不管是横着看还是竖着看都并不能容纳下一个如武僧这般魁梧的男人躺在上面睡觉,是以零将要打个地铺直接睡在地板上这件事是一开始便确认下来的。
然后剩下的,便是芬德尔和Kk两人了。两个身高还在正常人范围内且身形纤细的精灵显然是可以被一个标准双人床盛下的,同时在佩特洁克的旅馆之中,他们也都已经证明过自己在睡觉时并没有什么不良习惯。男士们分配床位的动作迅速而安静,几乎是在听见隔壁凯恩斯咚咚地敲起胸前铁板的时候,他们便已经准备熄灯了。
或许在安全的环境之中迅速地进入睡眠也是冒险者们应该掌握的技能之一,在可以的时候保持充足的体力显然也是应对突发情况的一种准备。即便对小队来说,这可能还并不是他们惯常就寝的时间,但零却依然很快的睡着了。而出于生理构造的不同,两个精灵只是和衣坐在床边,静静的聆听房间之中三人份的轻柔呼吸声。
大多数人类都需要保证一天有八小时的睡眠时间才能健康的生活,然而对精灵来讲,他们只需要四个小时的冥想时间便足以消除一天的疲劳。这让小队之中的精灵们在休息的时间上不可避免的与人类队友们错开,在佩特洁克时还好,因为居住在旅馆中时零找到了一张足够大的床,和他们并没有住在同一个房间之中,然而现在,这就不可避免的造成尴尬了。
对Kk和芬德尔来讲,现在还并不是非休息不可的时候。如果房间之中只有两个精灵,他们大可干点自己的事情或者干脆随便交谈些什么来打发时间,而现在房间里多出了一个足够警惕的人类武僧来,这就意味着恐怕一切可能会发出声音的娱乐活动都不得不停止了。
于是,就如前文所述,两个精灵只能和衣坐在床边,安静的面面相觑。虽然房间里已经熄了灯,但从窗外投进来的弦月银白的光对他们来讲也已经足够亮,在拥有昏暗视觉的精灵们的眼中,这房间之中仍旧是纤毫毕现的——包括裹着过短的毛毯侧过身去睡着了的零那颗毛茸茸的后脑勺,自然也包括近在咫尺的对方相貌衣着等所有细节。
这实在是件令人尴尬的事情,于是没多久,精灵们便由面对面无聊地坐着改为背对背无聊地坐着,然后由于气氛实在是太尴尬,他们不约而同地决定提早进行今天的冥想。这的确为他们打发掉了一点时间,然而并不很够。即便他们就寝的时间已经是月亮偏西的深夜,但对于两位仍然精力充沛的精灵来讲,他们从自己的冥想之中醒来时,距离黎明仍然有着令人绝望的一段时间。
作为巡林客,芬德尔向来有着充足的耐心,然而他的耐心并不是用在毫无目的的空耗时间上的。从自己的冥想之中醒来之后,森精灵稍作思考,便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床铺,打开了窗子。他的脚步足够轻,睡在地上的武僧恐怕依旧发觉了,但也只是发出了一两声含混不清的咕哝;而在他打开窗子时,芬德尔必须感谢这栋宅子的主人并未疏于给这些并不常用的房间里的窗轴上油:镂空的木板无比顺畅地滑开了,轴承随着推力顺从地转动,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森精灵稍微顿了一下,以确认他的人类同伴并未被其中可能发出的细微声响惊醒。夜风与暗淡的星光从窗口流进房间之中,而巡林客则义无反顾地反其道而行之,将自己顺着二楼的这窗口甩到屋顶。
夜已深而黎明未至,这正是一天之中最为黑暗的时候,仿佛连弦月与星辰的光芒也黯淡了下去。巡林客坐在黑漆漆的天穹底下,有些后悔他为什么没将自己的武器带出来,那样他还能趁着这一段时间做一点保养什么的,他思考过回去拿来,不过转瞬间便放弃了。在这个陌生的城镇之中夜游一番恐怕也不是什么好选择,但与被关在房间里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相比,这又确乎是一个好选择。
就在芬德尔思考着自己该去做些什么时,楼下的房间里又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来,其中还夹杂着两人说话的动静,想来是从冥想中醒来的Kk造成了一番响动,并且不幸叫零惊醒了。
在无聊的时候一个人的好奇心总是会成倍增长,这让森精灵滑下屋顶,向下方看去,却正巧对上精灵牧师那双无辜的眼睛。
“嘘——”他有些惊慌地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后几乎是用气音向芬德尔说,“零醒了一下,我刚将他劝回去睡了,不要再吵醒他。”
森精灵点点头,向后退开了一点让开了一片空间,好让Kk也能抓着屋檐将自己翻上来。然而巡林客显然高估了牧师的运动神经:高等精灵较芬德尔更矮的那九公分让他在第一步便遇到了不可逾越的困难,精灵牧师根本没法安稳地抓住屋檐上突出的部分,即便他抓住了,也总是让自己处于一个别扭而无法施力的动作上。巡林客看了一会儿牧师蹩脚的动作,最终还是选择自己搭把手,拽着对方的手腕将他拉上了屋顶。
“谢谢你,芬德尔。”Kk仿佛有点心有余悸似的回头看了看地面,“希望我没有踩脏这栋房子的外墙。”
你竟然还需要踏一下外墙吗?巡林客因此而挑了挑眉,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Kk并不是那种以自己出色的身手冲锋陷阵的牧师,这点他已在佩特洁克知道了。让这位牧师显得特别的是他悲悯的情怀与温柔的性格,这也让他在这支队伍之中不可或缺。
“我想你没有。”最后芬德尔说,“你很轻,即便踏一下想必也留不下什么痕迹。”
精灵牧师露出了有点迷茫的神色:“什么?从没人说过我很轻。”
“那么现在我说过了。”巡林客笑着说,“或许我也能据此推断,从前也没人这样拉着你登上高处。”
Kk竟然花了几秒的时间认真想了想,才回答:“嗯……好像的确是这样。”
这让芬德尔没忍住,干脆笑出了声。
“有的时候我觉得你有点像是锡里昂,那是我父亲的一名学徒。”笑过之后,森精灵说,“有的时候你们会分不出哪些问题是需要回答的,哪些只是调侃,一律都会认真回答。”
“……这很好笑吗?”Kk原因不明的有点惊慌。
芬德尔摇了摇头,认真地说:“不,我觉得这很可爱。”
深沉的夜色之中只有一点暗淡的光,但这一点光也足够精灵看清事物的细节与颜色了。因此,芬德尔也能看出Kk低下头去是出于腼腆,面颊上有些发红。
“你似乎并不经常被人夸奖,因此你并不习惯这些。”寂静且无聊的环境促使着芬德尔去寻找一个新的话题,“但这说不通,像你这样的人应该是不缺少这些的。”
精灵牧师就像被这话刺了一下一样,有些惊慌地回答:“不,没有的事,我想我并不值得那么多的赞美。”
“怎么会,你是瑞图宁的牧师。”森精灵说,“你有丰富的同情心,能够宽恕他人,并且足够温柔——这就已经很够,值得成打的赞誉了。”
这些都是我所不具备的特质。他在心里补充。
而Kk只是摇头:“不,这只是因为我们认识得还不够久,你还看不见我的缺点。”牧师显得有些落寞,“我不像你,芬德尔,我没有你那样强大的正义感,也没有你那样出色的身手。”
“你的第一句话我也可以原句奉还。”巡林客也叹了一口气,“正义感过强有时也不是什么好事,或许将来有一天你会见到的。”
陡然间消沉下去的气氛让一段小小的沉默笼罩在了屋顶上。暗淡的星月依照它们应有的轨迹缓缓向着西方落下,然而不论芬德尔还是Kk都对天文学没什么研究,因此也无法判断他们所身处的世界的方位。对两位精灵来讲,夜空上缀连着的星子不过是一串可供人欣赏的装饰而已,其缓慢的移动有点令人着急。
“我有个弟弟。”
在气氛彻底变成尴尬之前,Kk仿佛是鼓足了勇气,突然间说。
牧师难得发起了一个话题,即便它有些突兀。巡林客不知该怎么接下去,却也不想叫它就此搁浅,便只是简单地“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我有个弟弟,是个游荡者——说来有些丢脸,幼时我这个做哥哥的身体不好,反而常受他照顾。”当话题正式被开启之后,Kk的话语便顺畅得多了。不知为何回忆起往事的牧师一谈起他的弟弟便大有开闸泄洪的趋势,他花费了大量的篇幅在兄弟之间的相处上——比如他的兄弟教给他如何使用匕首才能不将自己割伤,或者在一片沙漠之中从绿洲里摘下一朵罕见的花这类平凡但温馨的小事。高等精灵的话语有些零散,但芬德尔并未打断对方,只是沉默地听着,偶尔在细节处发问。这话题持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直到Kk突然间醒悟过来,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无聊往事似乎并不适合拿来当做谈资。
“不,我觉得这些小事很好。它们很温馨。”芬德尔并未对对方长时间以一个不认识的人把持话题而产生任何不满,“你的弟弟现在还好吗?”
“……说实话,我不知道。”牧师有些迷茫的说,“有一天他突然失踪了,也没有告诉过我他去了哪里。我之所以离开家乡出来冒险,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寻找他。”
在这浩如烟海的多重世界之中寻找一个精灵游荡者,这无异于大海捞针。不过这样的话巡林客也不过是在心里想想而已。
“总有一天你们会重新相聚的。”这是他实际说出口的话,即便他觉得这的确希望渺茫。
Kk听了这样的客套话却显得很开心:“谢谢,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我这么说。”
这种话多少令芬德尔对牧师从前的生活状态升起了一点疑惑,但转瞬间就被来自对方的一个问题所掩盖了:“芬德尔,你过去有什么难忘的经历吗?”
“……难忘的经历。”这几个不含恶意的关键词让巡林客脑海之中顿时一片空白。
“嗯……大概就是那些印象深刻的事情?提到过去一下子就能想到的?”对芬德尔单纯重复词句的举动会错意的牧师进一步的解释,“难得有两个人聊天的机会,我想不如说说以前的故事。”
大概这也是为什么他会突然提起他的兄弟吧。若是平常,芬德尔肯定能意识到这一点的,然而现在,他只来得及思考了一下,然后下定决心解开了衣服领口最上面的扣子,将挡住大半脖颈的衣领翻下来。
精灵即便在光线微弱的环境之下也能清晰地看清东西。一般情况下这会带来很多便利,但此时,Kk只恨不得他并没有如此敏锐的视觉:一道狰狞的伤疤盘桓在平日里会被芬德尔的衣领遮挡住的皮肤上,那虽然大约是旧伤,疤痕已经没有凹凸不平的感觉了,但其严重程度依然不难从比正常肤色更浅的痕迹上看出。牧师的知识告诉Kk,在愈合之前,那曾是一道长而深的切口,几乎贯穿了芬德尔的整个脖子,毫无疑问地切开了他的动脉。然而这伤口被及时的医治了,或许是牧师,又或许是德鲁伊运用疗伤的神术将血止住,但在治疗者的神术用完之后,伤口却没能弥合。为了保住巡林客的性命,施救者不得不使用了最传统也是最可怕的方法——直接将伤口缝合起来。这是哪怕还有一丝希望便不会有人使用的手法,但芬德尔曾经遭遇过的事故显然便是最绝望的那种。时过境迁,现在那些针脚的痕迹几乎已经融合在他的皮肤之中了,只有仔细看才能看见那些蜈蚣的脚一样从伤口边缘延伸出的疤痕,但他曾经遭受过的痛苦依然不难想象。
这样可怖的伤痕叫瑞图宁的牧师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对芬德尔来讲,这似乎是一个信号,森精灵就在这之后迅速地重新立起了自己的衣领,系上了最顶端的扣子。
“一个宵银的牧师,这样的伤口一共有五个。”他简短的说明,强令自己的语气尽量轻描淡写一些,但这也足够了。宵银的牧师向来以给活祭品放血为乐,这很能解释那伤口的来源。“抱歉,这可能吓到你了,但一说起‘难忘的经历’,我能想起来的只有这个。”
“……唔嗯……我、我才是该道歉的那个。”牧师慌乱地说,“实在对不起,让你想起这么糟糕的经历。”
“已经过去很久,所以不会那么糟糕了。”芬德尔淡淡地说。
比起狰狞的伤疤,其他的部分才是真正糟糕的:比如意识到自己身处绝境时绝望的感觉;当锋利的刀刃割破皮肤划断血管时疼痛的感觉;温热的鲜血从身体中流出去而造成的冰冷脱力的感觉——但那些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件事的确已经没有从前那么糟糕了。最初时他将伤口遮掩起来,并且将一切相关的话题都视为禁句,而现在他虽然依旧掩藏着那些伤痕,但当想起来时,也能用一种相对平常的态度来提起这件事了。
这只是“不那么糟糕”,但还是很糟糕。露明妮曾说过,当他能全盘接受这伤痕作为他身体的一部分,且将之视为平常时,才算不糟糕了——不过那恐怕需要更加长久的时间来酝酿和沉淀。
但不管怎样,对现在来说,这都是个糟糕的话题。屋顶上又陷入了一阵有些尴尬的沉默,不过这时,天边已经亮起来了。东方的地平线上已经有了一线鱼肚白,紧接着就有一片淡黄的霞光从黑暗之中冒了出来。
“糟糕的故事,我也有很多。”在天边的日光由黄渐渐转红,火焰一般的太阳从地平线上逐渐升起时,Kk嗫嚅着说。
“既然是糟糕的故事,便不要想起来了。”芬德尔从屋顶上站起身来,晨露有些打湿了他衣服的边角,但他并不在意,“曾有人对我说,叫过去那些不开心的事情都过去吧。我觉得真要做到的话实在是很困难,但如果只是装作让它们过去,倒还挺简单。”
牧师有点迷茫的看着巡林客,拿不准他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后者倒是明显已经将之前那些不太愉快的情绪丢开了,他在房顶上四处观察了一下,便找了一个角落,准备回到地面上去。
“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我想我们的同伴们也差不多该醒来,大家一起商讨一下接下来该做什么。”芬德尔一边从高处灵敏地跃下,一边这么说。
Kk的反应稍微慢了半拍,当他意识到的时候,森精灵红铜色的头发已经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了。这让他有些慌乱地爬到屋顶的边缘,惊恐地向下看去:
“等一下?我该怎么下去?”运动神经一点也不好的精灵牧师喊道。
单纯为了按剧情时间线而非创作时间线归档而设置的作品,持续更新,时刻放在最后一章里供人查阅。
角色一栏中将放出作者E站ID,后为便于整理对应,将使用作者于企划中角色名进行归档整理。
————————————————————————————————
角色:
队长:零·逐风者(by:雾影零) CID:29519
牧师:Kk(by:魔王美味·NEO) CID:37462
倔强骑士:凯恩斯(by:名字君) CID:38866
巡林客:芬德尔·西罗先(by:糯米糍) CID:39846
游荡者:琉(by:帕克·以下略) CID:40199
野蛮人:娜塔莉亚(by:Kazuya) CID:40205
————————————————————————————————
个人前置:
零:http://elfartworld.com/works/113829/
凯恩斯:http://elfartworld.com/works/115280/
芬德尔:http://elfartworld.com/works/112130/
琉:http://elfartworld.com/works/113092/
娜塔莉亚:http://elfartworld.com/works/113826/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13827/
————————————————————————————————
队伍前置:
1.组队(by:芬德尔)http://elfartworld.com/works/113888/
2.大概是这样组队的?(by:零)http://elfartworld.com/works/113658/
————————————————————————————————
第一章-彩虹之下:
1.再一次踏上异世界(by:零)http://elfartworld.com/works/113269/
2.谁会害怕大灰狼(by:娜塔莉亚)http://elfartworld.com/works/115898/
3.空缺
4.交涉(by:芬德尔)http://elfartworld.com/works/113325/
5.夜话(by:琉)http://elfartworld.com/works/115152/
6.空缺
7.困境(by:芬德尔)http://elfartworld.com/works/114390/
Side Part:我真的是风旅的成员(by:Kk)http://elfartworld.com/works/114297/
8.唯一线索(by:零)http://elfartworld.com/works/114600/
9.一线生机(by:芬德尔)http://elfartworld.com/works/114785/
10.言语之中(by:凯恩斯)http://elfartworld.com/works/115918/
11.摸一下风旅第二次推线(by:Kk)http://elfartworld.com/works/116518/
————————————————————————————————
休息周
1.冒险的间奏(by:芬德尔)http://elfartworld.com/works/115980/
2.武者私心(by:零)http://elfartworld.com/works/116603/
3.倔强骑士的休息日(by:凯恩斯)http://elfartworld.com/works/117061/
————————————————————————————————
第二章-古堡小镇:
1.夜幕下的罪案(by:芬德尔)http://elfartworld.com/works/118276/
2.遛狗(by:琉)http://elfartworld.com/works/120120/
3.在舞会上(by:芬德尔)http://elfartworld.com/works/119590/
SP.散播给的舞会(by:Kk)http://elfartworld.com/works/119802/
4.困局(by:芬德尔)http://elfartworld.com/works/120339/
5.告解(by:芬德尔)http://elfartworld.com/works/120714/
5*.变形怪(by:零)http://elfartworld.com/works/119445/
6.卢瓦与猎魔人阿方索(by:凯恩斯)http://elfartworld.com/works/120985/
7.风旅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惨烈的战斗(by:凯恩斯)http://elfartworld.com/works/121629/
?.家书一封(by:芬德尔)http://elfartworld.com/works/120934/
————————————————————————————————
休息周
风旅解散:杂乱的间章(by:芬德尔)http://elfartworld.com/works/121619/
至此,本目录不再更新。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