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有限,BUG很多……海涵-L-】
要说这个世界是由故事组成的也不为过。人们喜欢讲故事、听故事,为故事付出金钱和其他代价,这大概就是人的本性。甚至有人因为听了故事而开始编造自己的故事,也是常有的事。岁月之下,就好比风沙和流水蚀掉岩石,留下来的故事也许与当时的真相大相径庭,但好歹也是某种程度上的遗物。所谓当时的人、事、情感存活过的证明。
当然完全没有想象力的人也是有的, 只不过他也不能阻止自己活在一段故事中。
“我说你啊!吃闲饭也好歹有个限度啊!”如此粗暴地打断了我对人生思考的怒吼,出自一位女子之口。
“别人逛妓院都是花钱,只有你啊!在我这里白吃白喝也快一个月了吧!不要以为你是个倭国作家就可以为所欲为,再不拿出钱来的话就把你当做倭寇送去报官!”
……这个国家的女人也如此彪悍,难怪大明是泱泱大国,立于不败之地呢。相较之下我们国家的那些诸侯一旦统一了天下就开始猴急地要封赏,结果不小心把手伸到了大明这边,被狠狠殴打的事迹,简直作为本国人都感觉丢人。
啊扯远了,容我介绍一下。我的名字乃是八重,以大明这边的称呼来说,大概可以说是“史无前例的的倭国文学家”。
史无前例的意思,大概就是“从来没有哪个笨蛋因为船沉没了抱着一块门板漂到了泉州港之后又凭借狗屎运没有被当做贼人抓起来反而北上谋生成功”。
只不过却因为好多天没有灵感而没有写什么东西,只顾吃饭喝酒,把寄居处的姑娘给惹毛了……
啊呀,顺便一说。我所住之处并非客栈,而是姑苏的青楼“闲月”。如此风雅的名字,想必老板也是个不俗之人,打着“我愿为您麾下的姑娘们写一些有趣的唱词”的旗号拜会之,又约了数位姑娘聊人生,干脆把藏在裤腰里一路从故乡陪伴自己到现在的琉璃金步摇给当了出去。等等……这好像可是京都某位舞伎赠予我的信物。
不过大明前前前朝有“千金散尽还复来”的诗句,作为作家,自然是不需要考虑钱财这种俗气的事啦。
结果。
“阿香~老板都说了可以让我住你这边,你这样赶人不太好吧?”
“哦呵呵,住是可以住,不过要拿银子过来啊。你以为老娘是济世的女菩萨吗?”
“在我眼里何尝不是呢?”
“滚!”
如此这般,这便是我站在桥头遥望那河岸上的柳树,哀叹命运坎坷的原因了。说道姑苏城还真是古时吴国风范不减啊,客来人往,一派精致繁华景象。正发呆之际,冷不防就被人推了一把。
回过神的时候,发现推自己的是一个年轻和尚。
“施主请不要想不开!就算从这里跳下去也不会淹死的,只会摔个半身不遂而已!”
“这种算什么安慰方式啊!不对!我不是要跳河啦!就算身上没有一文钱也绝对不会想到死的!”
“哦这样啊……那真是太好了……”年轻和尚显得很宽慰。
“好个屁!你到底是在阻止我跳河还是要把我推下去!”
“哎?方向错了吗?我以为那个方向才是……”
“你瞎吗!”
“……小僧的眼睛确实是看不见,施主真是敏锐呢!”
“那你怎么知道我要跳河啊!”
“有位姑娘附在我耳边说的。”
“………………”
“‘和尚你看,那边有个穷人要跳河了。’……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听起来也是个很不客气的女人。
“少来了,这周围根本没有女人经过啊。你不会是听到卖菜大妈的怒吼了吧?更何况我根本不穷!只是暂时钱财在别处罢了!”
“非也非也,小僧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是其他感觉可是很敏锐的。比如现在,那位姑娘就在您的……呃,您的身边才对。”这个和尚,伸出手去摸索,摸来摸去,摸向一团空气。
我向他摸索的方向看去,空无一人。
…………这个和尚不仅瞎而且疯。
“施主请问您相信器物都是有灵性的吗?”
“……如果有灵性的话,那支琉璃金步摇怕是会化身武家后裔天诛我。”
“哈?”
“……咳,想起了一些往事而已。大师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在解释了自己只不过是想要寻找一点灵感来混饭吃后,我与这位疯瞎僧人攀谈起来。谁说文学家写稿是为了追求高境界,大部分时候都只是为了下一餐的着落而已。只有求生欲望才能激发人的潜力,饱食终日的家伙根本不可能写出震慑灵魂的杰作。
“因为啊,小僧正遇到了这样的问题。”疯瞎僧人说道,“你说有没有一间店铺,存在于此又不能存在于此呢?”
“大师所说都是佛理,在下愚钝,不是很懂。”
“呔!”僧人突然抽出竹杖挥向某个方向,“哪里来的妖怪!离这位姑娘远一点!”
“………………”
“你不要突然就发难啊大师!”
“抱歉啊,突然感觉到了奇怪的气息。”
“这里最奇怪的人就是你吧!说是和尚,倒是从一开始就在教唆别人赶紧恋爱!”
“因为我觉得施主您最缺乏的难道不就是这个吗?”
“我可是常年万花丛中过的,不想罢了。”
“是嘛~?”
“呃……”
“说到这个啊,小僧倒是有一件事想问,施主身上最为贵重的东西是什么呢?”
“这个啊?自然是我的脑袋瓜了。”
“说得好,只不过小僧如果提头去见,怕也是没法继续以活人的姿态留在世上了~”
“……大师您还是去看一下郎中抓一帖药吧。”
“没钱呢。”
“………………”
“你身上的脂粉香倒是很浓郁,施主看来果然是戏耍万花中的好手。”
“用不着你来夸奖我,不过托您的福,我倒是想到了一个可以混饭吃的点子。”
“哦豁?是什么?”
“不可说不可说~”突然想到了故事的框架,为了避免忘记,我从石桥上径直跑回住处,不顾阿香的怒骂“猪回来了”,一头扎到书桌前,提笔开始写。
这个故事就叫做《姑娘》好了。
说是南宋年间,一位书生在石桥边遇到一绿衣姑娘,不知其是妖,与之交好许久的故事。之后兵荒马乱,乱军即将攻入城中,书生想同姑娘一起逃走。绿衣姑娘哭着说妾身真身乃是这棵柳树,扎根于此,无法离开。公子若有情谊,就折下妾身的一根枝条,权当妾身与公子相伴,速速逃命去吧。
书生大惊之下悲从中来。说柳妹你待我不薄,人妖殊途这句话我是不信的。奈何桥上你可要记得我,说着便在柳树下自刎而死。书生的血渗入树根所在的土壤。那柳树竟然在无风的时刻颤抖摇晃起来,树冠上泣出血来,顺着柳枝往下淌。就如同妇人哭泣一般。
后来呢?后来乱军破城,百姓死伤无数。这棵柳树也在战火中被烧成焦炭。
奈何桥上可记得?烟花三月杨柳青
我写完这个故事,舒畅不已。再动笔改成一首唱词,乐颠颠地去找阿香。结果找了一圈,恰好阿香在接客,只得作罢。将稿纸放在窗下书桌上。
当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扮相华丽的美艳女子瞪着我。
梦里的我承受着她的视线,却不知何故。“想必姑娘一定是哪路的神仙,不知在下哪里得罪了,惹的您竟然跑入在下的梦中……”
“那位小和尚说,他原本用于和我结缘的重要物什,被你取走了。”
“啊?”
“那东西在哪里,快还来。不然可不要怪本宫不客气。”
“哪有那种东西啊!”
“看来你是不吃点苦头就不知道痛的顽固男人……”那位女子虽然美艳,但此时隐隐有了杀气。
“…………且慢。”我伸出手来阻止,“那秃驴……”
“不许叫小和尚秃驴!”
“…………那那位大师,说过是什么东西吗?”
“小和尚说,与你的脑子有关。”美艳女子伸手过来就要摘我的头。
“姑娘何至于此啊!在下真没得罪你!”
“你把头拿来,本宫就能与小和尚结缘,你若不同意,本宫就强取!”
“………………”不知道神仙杀人算不算翻天条,就算犯,我这颗脑袋也装不回去了。说不定因为白死,在当地当个城隍之类。呃啊啊啊,还是不要了!
“且慢!虽然头不能给你!但是这里有一个在下从头中取出的故事,不知姑娘可否拿走交差。”真是佩服自己,在梦中居然如此睿智。
我不知从何取出了一叠稿纸交予面前的女子。女子将信将疑的拿了过来,看了几行。“哎呀,这故事好生可爱。那书生定然是长得极其英俊的,不过柳树精是怎么回事,那种脚下生根的乡下妖怪真是一点品位都无啊,连霓裳霞披是什么都不知道,就算幻化成人形也肯定是个村姑!”
“是是是……”我看着这位女子心花怒放的样子,不知道读到故事最后是不是打算把我的脑袋拧下来。
不过好在她并没有读完。“那这个我就收下了。你还蛮可爱的嘛。”如此说着,女子飘然而去。
我猛然惊醒。再一看窗前书桌上,已空空如也。
…………眼花了吧?
不,真的空空如也。
这个时候月上树梢,阿香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八重重~听说你有好的唱词给我?”
“呃……”
不知道现在翻窗逃走是不是来得及。
第一刻,完
第一章
那個人留給我的最初的印象是寬大、溫暖的手掌。然後是,非常溫柔的、好像能給人力量似的眼睛。接著,是明明看起來緊緊抿著,卻相當柔軟的嘴唇。是的,那個人留給我的印象就是這樣。
但是——眼前的卻不是。
躺在高野明里床上的那個東西,絲毫沒有屬於人類的特征,硬要說其實是昆蟲之類的玩意——不,可能連昆蟲都不是。那蒼白的節肢與腐臭氣味,還有床上溢出來的粘稠的液體,以及被黃色黴菌侵蝕的身體,看起來都像是外面行走的“那些玩意”中的一員。
要說與明里先生相似的就只有……
那雙粉紅色的眼睛。
“明里先生……?”我試探性地向著那怪物問道,對方不置可否地咕噥著,向我的方向湊了過來。
我看到那東西,不由得感到惡心了起來。不,不對,這怎麼可能……那個病,被簡稱為喪尸病的病毒,是不可能在短短時間內將人類的軀體改變到那種程度的。我在內心提醒自己,下意識地向後退去。“那隻”見狀,也並沒有追過來。
……
總之先在離開之前找找看明里先生留下來的東西吧。
明里先生的家我來過不下幾百次——之前的房間比起來現在的樣子差的不是一星半點。他明明應該是有條理、擅長收拾房間的類型,但是現在這裡卻……
且不提桌面上髒亂得看不出家具原本的顏色,廁所也被奇異的黴菌覆蓋了半壁,廚房——因為城市的電力供給已經消失,早就不能用了,只剩下一面被油煙染成了棕褐色的玻璃。除了這些外,家具就像是經過了地震一般,有不少已經到了完全不能用的地步。
明里先生生前……究竟發生了什麼。
不,不對,明里先生還沒有死。
我提醒自己,走向了凌亂的桌面。桌面上的紙筆出奇得亂,明里先生有收集墨水的習慣——其中一罐也已經被打翻了,粘稠的墨水乾涸在桌面上,將其中一張紙完全黏在了桌面上。
我的眼睛不經意掃到了桌子上的那張紙。
那確實是明里先生生前的字跡——但是,比起來他平時寫字所有的那種游刃有餘,這封信的字看起來相當凌亂。我試著將信從桌面上拿起來,但是乾涸的墨水意外的牢固。
再這麼弄下去,說不定會將紙張撕壞……這麼想著,我就放棄了將其從桌面上取下來。反正,放在上面也並不會妨礙閱讀。
“不知道會是誰看到這張紙。
我是高野明里,自由撰稿人。
但是現在,在外出的時候感染了那個病毒,恐怕能保有理智的時間不多了。
我誠摯地希望找到這張紙的人,能將其轉交給我的戀亻夕痛苦
死 要
……”
後面的字跡已經凌亂不堪,根本看不出那是有著一手漂亮字的明里先生所寫。
——那個人最後就是待在這裡,寫下了這封信嗎……那麼……在床上的“那個”……是明里先生的可能性,說不定真的……
咣當。從身後發出來難以讓人忍受的巨響。
我應聲轉過頭去。巨大的白色百足蟲在蠕動著,緩緩向我這邊走過來,似人卻非人的五官露出痛苦的神色,但是,我卻感覺到他在注視我。
“明里先生……”
那雙與明里先生無異的粉色雙眼正盯著我看。
我重新為自己整理了一下今天發生的事。隨後,我開始打掃起來明里先生的住處。
明里先生在家裡養了一隻貓,事到如今也不見了。貓都是養不熟的生物,我猜是災難開始之後就跑了吧。我看著空空蕩蕩的貓籠,突然生出了一個想法。
——我費了些將明里先生(?)放進了巨大的籠子中,雖然這樣對他來說很抱歉,但是不這麼做,我也會很危險。
做好這些之後,我開始盤算今後的事。明里先生的住處處在近郊,比起我之前出逃的地方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人口密度少的地方,喪尸的數量也會比較少。這是活下來的倖存者們總結出來的規律。
乾脆就以這裡作為基地,一邊尋找生存下來的方法,一邊為明里先生找變回去的方法吧。一定沒問題的。
首先是周邊的地圖——我按照自己的記憶粗略地畫了畫四周的建築分佈。喪尸們通常喜歡待在一個地方,重複生前的生活規律——如果能夠記錄他們最常去的地點,就能省下不少力氣。
然後是武器——明里先生有打高爾夫球的習慣,我輕而易舉地就在陽台上找到了一根高爾夫球桿。有了這個,能夠很輕易地在喪尸接近之前將對方的頭部集中。
接著就是最重要的問題,明里先生被感染,飲食結構也一定發生了變化。我回憶過去見過的喪尸,幾乎所有喪尸都有想要將人類或是同類的大腦吃掉的慾望。
總之先去試試看吧。我拿著高爾夫球桿,帶好口罩,走出了明里先生的公寓。
除了自己的食物外,我也“打獵”來了明里先生的份。回到明里先生的公寓時已經是下午四點了。將那些東西平攤在地板上,細心地切割掉頭部之後,我將其遞給了籠子裡面的明里先生。
真的會吃嗎?我忐忑地看著籠子裡巨大的百足蟲。後者在觀察了一陣放在籠子中的大腦後,磨磨蹭蹭地走了過去。蟲類的口顎部緩慢地抓住喪尸的頭顱,接著快速地吞了下去。幾乎是一瞬間,籠子裡面的喪尸頭顱就不見了。
明里先生變成的蟲露出貪婪的神情,又看向了我這邊——是還想要嗎?我咽了口唾沫,將另一個喪尸的頭顱拋了過去。明里先生又張開他的嘴,將食物盡數吞了進去。無論我將多少東西放進去,明里先生的胃口就好像無底洞,無論餵進去多少,都沒有停歇的意思。
“……你真的是明里先生嗎?”我向籠子中白色的百足蟲問道,對方發出了一串微弱的咕嚕聲。
真是,會向喪尸蟲子問問題,我大概也是寂寞得瘋了吧。
在我餵食過明里先生之後,它很快就陷入了睡眠,靜靜倒在籠子的底部。看到趴在籠底的明里先生,我也決定去好好休息一番,擦洗一下身體。
“晚安,明里先生。”我向明里先生說過晚安之後,磨磨蹭蹭著上了床。
……
將我從夢境中拽出來的是從客廳發出的巨響。拜喪尸潮所賜,我的體質已經變成了無論發出什麼聲音都會馬上清醒的類型。
我抓起身旁的高爾夫球桿,盡力不發出聲音,繞開殘破的家具向著客廳走去。然後,腳不小心踢到了什麼物體。憑藉著我在睡前點燃的人力燈微弱的光線,我看到了……
——那是由鐵絲編制成的籠子的碎片。
明里先生……難道……我驚愕地抬起頭,看向四周,卻在哪裡都沒有看見白色的百足蟲的蹤跡。壞了。我抓緊高爾夫球桿,看向四周。
難道明里先生逃跑了嗎……
就在這時我聽到了從陽台那兒發出來的微弱聲響。我順著聲音的方向,小心翼翼走了過去。
月下,我看到了奇異的景象。百足蟲盤踞在陽台的一角,然後從表皮開始碎裂,每一次的碎裂都會迸發出濃稠膽汁似的液體。就這樣,過了不知多久,已經膨脹起來的百足蟲徹底碎裂開了。
然後從裡面露出來的是,奇異的怪獸——那簡直就是將人類的頭顱鑲嵌在有著堅硬外骨骼的昆蟲上一樣。那頭顱——並不是我記憶中的明里先生,倒不如說像是高中時生物教室裡面擺放的肌肉人檯般赤裸,能夠輕鬆地看見表面的肌理。
“那個,明里先生……”
對方好像聽見了我的話,扭過頭來。
果然是明里先生嗎。
我的手松下緊握著的武器,不知為何感到倦怠。明里先生只是冷漠地轉動那雙渾濁的粉色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看我。
“我做的一切,真的是有意義的嗎……”不知道是不是想要得到答案,我向對方問道。雖然,我並沒有在期待明里先生能夠答話。
出乎意料的是,明里先生蒼白的嘴唇翁動著,重複了起來:“意、義……”
難道他能聽懂我的話嗎?我吃驚地看向對方,試探性地繼續問道:“能再說一遍嗎,明里先生……?”
“說……紅色……”
“明里先生還記得我嗎……?”
“記、……”
“明里先生喜歡貓咪嗎?”
“喜歡、貓。”
“明里先生的家人呢?”
“家人……”
雖然沒有明確的回答,但他確實是在對我所說的話起反應。究竟是為什麼——是因為我來了,還是因為我餵食給他了同類的大腦呢?無論是哪個原因,結果都很令人意外。
我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暗示自己快些鎮定下來。隨後,收拾起來明里先生造成的殘局。明里先生既沒有攻擊我,也沒有走近,只是繼續待在陽台上,用那粉紅色的眼睛沖我投來冷漠的一瞥。
沒關係的,我想著。只要繼續這麼下去,明里先生他一定可以回來的。既然已經能夠確認餵食同類的方法有效,明天一定能有新的進展。
想到這點,我不忍對著粗略繪製的地圖露出笑容。
第二天早上,我在收拾好房間之後出了公寓。最先決定去的地方是超市。
儘管明里先生住的地方是近郊,但這裡的超市也已經像別處一樣,沒有食物可以掃蕩了。雖然還有少數狗糧之類的貨品擺放在貨架上,但這總不能說是一個好選擇。
就這樣,我開始了今天的狩獵。
說到底會變成這樣,都是因為那個時候我放開了明里先生的手的緣故——沒錯,一定是這樣。
那已經是喪尸潮剛剛開始時發生的事了。
我和明里先生在職場上是作家和編輯的關係,因此除卻日常來往外,也有相當分量的工作交流。那天晚上,我的提議被明里先生拒絕了。本來也是普通的小事,但是不知道怎麼就變成了不合的開端。或許是因為之前積壓的不合沒能得到解決吧,平日溫和的他因為這樣的小事生氣了。
在爭吵之後,他甩開了我的手。我呢?因為生悶氣回到了自己的公寓,沒有再聯繫明里先生。等到意識過來時,整個城市都陷落於喪尸潮中。
明裡先生的變化也很大,現在已經從百足蟲變成了形如人面蜘蛛的喪尸。不過,比起他原本的個性,現在的他只是不停地重複我們的回話的復讀機而已。既然籠子已經放不下他,我只好將他放在他的臥室內。
我也對喪尸的捕獵越來越得心應手。根據積累下來的經驗,我發現廣場的角落似乎最容易聚集起來喪屍。其餘的地方則包括老年中心的街角和學校。喪尸們日復一日的重複著自己生前的行徑,究竟是還有過去的思維呢,還是只是像本能一樣進行一日循環。
無論答案是什麼,都已經不重要了。
而市郊這片區域暴民們所佔領的地方,則在超市的樓頂上方——那些人有槍,所以我通常避開那裡行動。至於他們是從哪裡得來的武器,或是他們以前的身份,我都一概不知道。
說完這些,說說明裡先生現在喜歡吃的食物吧。明裡先生比起女性喪屍的頭,似乎更喜歡吃男性的大腦一些。明裡先生在過去就是吃炸雞咖喱的時候把炸雞留到最後一口的人,根據我的觀察,他總是把男性的頭顱放到最後再吃。
大概這也像每天去老年中心和學校的那些喪尸的所作所為一樣,是生前遺留下來的習慣吧——不知出於何種自信,我相信眼前的“怪物”就是明里先生。或許是那些讓人無法不去在意的細節吧——他的眼睛、還有那些習慣,他偶爾停駐在窗前、神情裡匆匆掃過的思緒,都讓我更加確定他就是明里先生。
如果他不是的話,我還能做些什麼呢?
我注視著正在進食的明里先生。
現在,明里先生的外表又變化了一些。雖然總體而言還是像人類的頭顱嫁接在蜘蛛身上,但是被堅硬的白色外骨骼所覆蓋的區域又減少了一部分。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攏聚的肉瘤一般崎嶇不平的鮮紅色肢體。另外,不知道是不是好事,但是每次餵食後明里先生的脊椎都會伸長,隨著時間的發展已經慢慢長出了人類男性的胸腔。
“明里先生?今天的感覺怎麼樣?”我將為他捕獵來的肉食放在地板上。
“明里……還好……”
“我白天的時候一直不在家,讓你寂寞了,非常抱歉。”我看著明里先生抽動他那八條被肉瘤所覆蓋的腿,緩慢地移動再猛地扎下去啃咬人腦的模樣。這景象有些駭人,可是自從明里先生變成現在這幅樣子之後,他就再也沒有顯露出要攻擊我的意圖。
果然,他就是明里先生吧。
“寂寞……唔……”
“是哦,寂寞……對了,明里先生以前很喜歡讀書呢,雖然現在這樣子要讀書有些勉強,不過,我來講講看故事吧……”
“故、事……”
“——明里先生以前講過的故事,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故事是這樣的:一個患有恐男癥的女性……”我回憶著明里先生講述故事時的神情、他的聲音和他的動作,明明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卻好像才在昨日發生那般鮮明。
明里先生靜靜地聽著,非人的眼睛似懂非懂。他的嘴邊還殘留著晚餐的碎屑,我便將那些東西輕輕刮了下來。明里先生並沒有要咬我的手的意思,只是伸出來勾狀的舌頭,輕輕舔舐起來我的手指。
“不行哦,這樣會感染的。”我抽回了手指,摸了摸明里先生的頭。明里先生被我的動作嚇到,縮回了墻角。
簡直是讓人聯想到小動物的模樣。
“真是的,別害怕啊……反倒是我應該害怕吧?”我向著明里先生說道。
明里先生好像要拒絕我似的,搖了搖頭。
“真討厭……”我為自己整理了明里先生的床,不過,現在我還沒有要在對方的床上入睡的打算。將臥室再收拾了一邊之後,我把臥室的門鎖上,回到了客廳休息。
躺在已經褪色的沙發上時我才想起來。今天忘了說晚安。
明明以前明里先生沒有對我說晚安,我是會對他生氣的,到了現在,反而是我不會對明里先生說“晚安”了嗎?……或許是我太累了吧。
抱著那份獨屬於自我的焦慮,我睡了過去。
做了奇怪的夢。
夢中的明里先生被割裂成了好幾片,過去的樣子,怪物的樣子,還有其他的模樣,每一片都不同,每一片都是他,每一片都在叫著我的名字。但是,夢中的我清楚,無論哪一片都不是真正的明里先生。不是的,明里先生不是這樣的,他應該是——
更加,完美的。
名為高野明里的那個男人在我的觸摸下化成了碎片。
更加,溫柔的。
第一次見到的明里先生是戴著眼鏡還是不戴眼鏡呢?
更加,可愛的。
眼前又出現了舔著我的手,被我叫做明里先生的怪物。
哪個都不是明里先生,哪個都不是明里先生,明里先生,明里先生,明里先生,明里明里明里明里明里明里明里——
從胸口傳來的是被重物擠壓的窒息感,鼻腔裡則滿是腐臭的氣味。越來越多的明里先生將我壓碎。我明白的,我明白的——
將我喚醒的是胸口異常的疼痛,隨後我看到的是既不是人類也不是明里先生的某物。
喪尸……!
我掙扎著想要站起身來,高爾夫球桿在我睡覺前被放在茶几上——可惡,明明只有那麼短的距離,我卻夠不到。我試著將對方從自己身上推下去,但是,對方的體重比想象的要重,不能憑藉我的動作甩下來。
那隻喪尸不停地滴下唾液似粘稠的液體,濁黃色的眼睛盯著我看。
再這麼下去會被感染……果然已經不行了嗎,掙扎到這個地步,還是難逃一死。這樣的話……
明里先生,真的很抱歉……
就在我決定放棄的時候,從臥室的方向傳來的聲音將我們兩個的注意力同時吸引了過去。出現在眼前的是粉紅色雙眼、形如蜘蛛的明里先生。他冷漠地掃視了一眼我們,好像在看什麼事不關己的風景似的。
果然明里先生已經不是生前的明里先生了嗎,比起我,他會選擇眼前的同類吧?還是說,我們倆都不具備提起他興趣的要素呢,那個明里先生,會放任我被吃掉吧?
我放棄了繼續思考,閉上了雙眼。
然後,只不過是一瞬間的事。
被劇烈的物體運動所打斷,我不得不看清眼前的現實——明里先生跳上沙發,咬向了同類的咽喉,接著,他以人類無法想象的氣力扭斷了那名喪尸的脖子。已死之人脆弱的脖頸如同筷子那般被輕鬆折斷,隨後,從那具喪尸的軀體中噴濺出了大量污濁而腥臭的血液。
——這具尸體的模樣我認識,那是每次來明里先生家都會打上一句招呼的管理員太太。
明里先生撲向已經不動的尸體大快朵頤。我則矗立在遠地。
我被明里先生救了。這一定是因為他聽到了那個時候的聲音,從臥室裡趕了出來吧——我走近臥室門前,看到門鎖已經被破壞了,似乎是被明里先生撞開的。在夜裡,我除了被襲擊時並沒有聽到什麼特別的聲音——難道明里先生是在那時直接撞開門從裡面出來的嗎?
明里先生沒有受傷吧……我回過頭去,看向剛剛吃過了夜宵的明里先生。人面蜘蛛百無聊賴地躺在地板上,一點聲音都不發。因為他四肢顏色的關係,有些難檢查清楚她酒精有沒有受傷,不過看起來似乎並無大礙。
比起明里先生,更可能出問題的是我。
雖然到現在都還沒有找到任何受傷的痕跡,但病毒也可能通過體液傳播——管理員太太不停地漏出體液,我說不定已經在不知道的時候被感染了。
或許到不了天亮,我也會感染病毒,變成喪尸。
“明里先生……”
明里先生並沒有回應我。說到底,就算我變成喪尸,現在的明里先生大概也不會在乎吧。不過,到了這種時候,之前的隔離反而沒有任何用處了。比起明里先生,我竟然是被完全不熟的人感染的……究竟之前在幹什麼呢,我?我自嘲地笑了笑,從後方抱住了明里先生。
明里先生大概是因為困惑而發出微弱的聲音。
“可以和你一起睡覺嗎,明里先生?”我輕輕問道,明里先生並沒有回答,我將那個當做是默許,牽著明里先生那未能發育出的人手,回到了臥室。
之前覺得髒兮兮的床鋪,到了現在也沒有再去在意污垢的必要,反而如同柔軟的搖籃一邊讓人安心。我維持著拉著明里先生手的姿勢躺了下去。明里先生起初想要離開,但是很快就安分了下來。
“明里先生記得自己第一次和我見面的時候,是戴眼鏡還是沒戴眼鏡嗎?”我看著被粉紅色黏菌所覆蓋的天花板。心情意外的平靜了下來。明里先生是回答也好,不回答也罷,也已經沒問題了。
“明里先生呢,之前就想問問看了,以後想要一起住嗎?”
指尖觸摸到了明里先生柔軟的、章魚般的腿部。
“一起住、好。”明里先生模糊地回答道。
“這樣就算結婚了吧……呵呵,一起住的話,明里先生喜歡貓,我卻有鼻炎,大概只能忍著了吧。明里先生呢?會想要孩子嗎?我不是很擅長應付孩子,但是如果是和明里先生很相似的孩子我倒是也沒有問題……”
真討厭,越說越停不下來了。
“孩子……”
“明里先生喜歡孩子的吧?”
“不喜歡……”
“那就不需要了,只有我們兩個,還有小茶(貓的名字)……一起住在這裡,好好地活下去……”
“你、休息。”
“在催我睡覺嗎?真是,明明平常都是反過來,也不早了,確實是該睡覺了……”儘管再次醒來的時候,我可能就不是我了。我死去之後,明里先生會吃到我媽?還是成為同類呢?不論哪個是答案,那都是明天才需要考慮的事情了。
我不知為何,重新有了說晚安的餘裕。
明里先生有些驚訝地看向了我。
“晚、安……”
“嗯,晚安。”我輕撫著明里先生被肉藤覆蓋的四肢,合上了雙眼,期許自己能做個好夢。
……
粗糙而滾燙的什麼東西摩挲著我的臉頰,那東西的觸感和體積喚醒了我。睜開眼,我被淺灰色的什麼東西佔據了視野,那東西輕柔地蹭著我的脖子,繼續用粗糙的舌頭舔我的臉。
是明里先生。
“別這樣啦……好癢,你是貓咪嗎……”我嘟囔著推開明里先生的身體,緊接著意識到自己並沒有像想象的那樣成為喪尸,“放開我……”明里先生好像很委屈的樣子,但是並沒有說什麼話,只是磨蹭了一會兒爬下了床鋪。
我並沒有變成喪尸,而是繼續這樣以人類的形態活了下來嗎……我看向放在角落裡表面斑駁的鏡子,裡面的倒影與我平常的樣子無異——無論是雙眼還是皮膚,都並沒有受到感染的跡象。
明里先生擺動著蜘蛛似的肢體,好像要安慰我一樣爬了過來。他用那雙過短、未能發育為成人手臂的畸形肩膀碰了碰我的臉。
“怎麼了……要去吃早餐嗎?”我抱著不知什麼心情,開起了玩笑。
第一縷朝陽輕柔地穿過窗幔,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