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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一半的时间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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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珏吓了一跳,一个弓身便拉开了彼此之间的距离,那东西也旋即一闪而逝。就那么一个照面的功夫,他立刻察觉到那孩童身形的怪东西“不是人”,虽然速度异常得快,却是毫无声息——这并不是内力高深之人掩藏气息的功夫,他们方才离得如此之近,他也未从那东西身上感受到一点“人”气,只能说明那根本就是个死物。唐珏眼前的场景仿佛瞬间成了七月十六日那晚的龙井茶园,那具被他打落斗笠、劈下右臂的人骨傀儡此刻正立在他的身前。
唐珏甩了甩头,定睛再一看哪里还有那傀儡的影子,方才的影像不过是他突然想起来的事罢了。四周仍然一片寂静,那东西也不知又躲去了何处。唐珏凝神深吸了口气,重新摆正身形,他已经确定那东西背后一定还有一个操纵着它的人——兴许就是那日在龙井茶园用傀儡袭击他的人。
将自己约到此处的想必也是那个人了。
他那时认出傀儡上所用的天机丝,正是唐门产物,定是同唐门有所联系,便在回成都时将这白骨断臂一并带上,到唐门后便找得自己那擅长机巧的二叔询问起来。哪知唐义一见此物就脸色大变,之后也不再与自己多说,干脆避而不见。他心想二叔许是将这东西拿去研究了,一时沉迷其中,无暇顾及自己,也就不再追问,便又将此事如实向自己父亲唐仁禀报。哪知唐仁听罢后面色也不好看,沉思许久后,一声长叹,给唐珏讲了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天才。
也许很少有人能真的理解这两个字所具有的含义。江湖上的天才并不少,但也不多,唐门在几十年前就也出过一个。
一个叫唐天择的人。
什么是天才?唐天择自己大概也不是太懂。可从他出生开始,这两个字就时常围绕在他身上、出现在他耳边。也因为这两个字,身在外门的他有了更多接触内门武学的机会,而他倒也不负众望,确实配得上这两个字,没多大年纪,就把门中绝学逐一精通,无论是药是毒,是机是巧,是音是容,好像就没有他学不会的事。学?有的时候甚至用不着学,他看看就会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他却真的做到了。
可现在唐门中却几乎没有人再提起与他有关的事。
毕竟在二十多年前他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唐珏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醒过来,后颈被劈到的位置还隐隐作痛。他摸了摸身下,大约估计是张石床。他差不多是被冻醒的,也不知道是这床是什么石料做的,他内力也不算太浅,竟也能给冻的背脊发麻。他往四周张望了下,昏暗的房间里仅有豆大的两点火光,离自己都挺远,也照不全这屋的模样。
其中一处火光下坐着一个人。
那人自己坐在椅子上,身边还摆着一高一矮两个人型的傀儡。也不知他用的什么方法,那两个傀儡也没有靠着墙,却能自己端端正正地站着,若不是唐珏心下明了,还真会以为是一大一小两个人呢。
他这会儿手里拿着个碧玉雕成的双股绞丝镯子,认真地端详着。他的手指细而长,白如凝脂,纤若无骨,这镯子在这一点儿火光下漾着柔软的光,此刻就好像是一圈儿水,被人用奇怪的功夫戏玩在指间,透着股说不出的怪异,却也好看得很。
他明明是个有些岁数的男人,却有这样一双手,也是怪异得很。
那镯子唐珏本来藏在怀里,是他在成都临行前唐仁交给他,拿来认人的。唐珏想到这儿,便低头看了眼自己,只见原本穿着的衣服都已被除下,换了身普通的里衣,连前几日受的肩伤此刻都被换上了新药,重新包扎了好。看到这些他越发觉得自己想得没错,眼前这人无疑便是与他约见的神秘人,也正是唐门失踪了二十余年的那位天才,唐天择。
他的表叔。
唐珏笑了笑,那人也闻声皱着眉看了过来。
“有什么好笑?你差点就死了。”唐天择掩着嘴低声咳了几下,瞪了他一眼道。
他说的一点没错,唐珏脸上却笑得更欢了。
“你当初没有杀我,现在就更不会杀我。”他干脆盘着腿坐起身来,“你都已经跟三叔碰上了面,那也就该知道我是谁了。既有心要见我,又不肯好好地说,非得收拾我一顿。莫不是还在计较我弄坏了你的宝贝?我当然是笑你小器了。”
他话刚说完,唐天择咳得更厉害了:“小器?你知道一尊骨偶得废我多大功夫?我若是要你一条胳膊,那都是便宜你的!”两人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唐天择说起话来却完全不客气,倒像已经认识了很久似的,“…哪壶不开提哪壶,老三那个家伙,光会耍些下三滥的伎俩!这些年倒也算是有些长进…哼,也就是近水楼台,这些年我不方便搞着药,这块的研究不如他也是理所当然了,要都是在家里,我俩条件一样的话,他能害得着我?!”他提到唐礼的时候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又露出些赞许的欣慰神情,变化之快、情绪起伏之大也是让唐珏打开眼界了。兴许是说得太来劲,唐天择又咳嗽起来,他抽出块帕子,按了按嘴角,白帕上立刻染了片红,“…也怪我疏忽,我要是没中他的计,你这会儿还能再多睡两个时辰。”
“我多睡两个时辰你能高兴些的话,我现在睡下便是了。”从他的话里唐珏大概猜到,在跟自己约见前,这个表叔就先跟三叔唐礼对上了路,看起来彼此间还有过一番较量。虽然唐礼现在不在这儿,但从这人的口气里听得出来,这次的较量里显然是唐礼占了上风。如此一来他也不用担心唐礼目前的处境,在那信上落款,八成是这俩长辈为故意折腾自己使的计,至于原因他就不去细想了,眼前的人抱怨个没完,让他想起父亲唐仁在给自己讲关于这个表叔故事时面上露出的难色。当年他便是个极度恃才而骄,在门中光有声誉却不得人心的人。虽不知他这二十多年来在外过得如何,但看起来脾气是一点都没好的样子。既是如此,那折腾自己的理由八成也不是什么正经道理,唐礼跟他是同辈,两人之间有些过节也好交情也好都与自己关系甚远,他也不愿多管。只是唐门中人大都心思内敛,即使有些人儿时性子活泼,等长大了后难免也会因为各种理由,逐渐变得喜怒不形于色,像他这个样子的倒是真不多见。唐珏看着觉得有趣,嘴角又忍不住提了起来。
唐天择又骂骂咧咧了一阵,停下话看了看手里的镯子,眼神随即沉了下来。他望着那抹浓绿,思绪像是被拉回了二十多年前。
就那么安静了好一会儿,他忽然开口问道:“为什么揣怀里?”
唐珏一愣:“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用上,又怕丢了,就随身…”
“我没问你这个。”唐天择直直看向他,晃了晃手里的镯子,脸上的表情认真地像是变了一个人,“为什么不戴着?”
“…戴着?”唐珏更不明白了,“为什么要戴着?这…”
“你从没戴过?”唐天择也跟着皱起了眉头,满脸不解。
“没戴过。”唐珏觉得好笑,摇了摇头,“爹跟我说起你的事,就把这镯子给了我,说万一找到人了,不信我说的话,就拿出来,如果是你的话一定…”
“…一定认得出来。”唐天择打断他的话,接着说道。
唐珏点了点头。
“他没把这个给你。哎,也是,死人的东西,给你多不吉利。”唐天择看着那镯子自嘲地笑笑,眼里闪过一丝落寞,“…这是我亲手做的,当年送你的满月礼。”他瞥了眼唐珏的手腕,又看看镯子不住摇头,“看着倒也还算合适…哎…那你自然也不知道,这东西是干嘛用的了?”
两人又胶着了十数个来回,眼见唐珏招招紧逼,慕容峯曌却都是不慌不忙地避开。唐珏心知这状况必是对方使了什么手段,却一时也不得摆脱之法,干脆咬咬牙顺着对方闪躲的方,抬手运劲将手中折扇狠狠向前送出,直指对方命门。
他腕上一阵铃琅脆响,一只碧绿的绞丝玉镯随着他的气劲不住颤动,发出悦耳的声音。
慕容峯曌闻风眉峰一挑,手腕一旋便用纸扇往唐珏手腕侧面轻轻一敲,竟一击便化了他的力。
唐珏攻势被破,反应却也极快,趁慕容峯曌反击之时一个跨步迈了出来。
“厉害厉害,小珏儿没出六十招就能破我的步伐,也算是青年才俊了呀。”慕容峯曌笑得眉眼弯弯,也不知是真夸奖还是故意调笑。
唐珏将他这幅样子看在眼里,只觉可气,心头一阵怒意不觉涌上。他啪地一声展开扇面,锋利扇缘在茫茫月光下泛出一道道冷光,动作之快竟让这些寒光似在夜色里连成一线,幻做朵朵繁花。只是这花下藏得却是夺命利器,危机四伏!
“小珏儿!我比你大这许多,你叫我声哥哥又不吃亏的,何必下这般狠手?!”慕容峯曌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紧张,脸上的表情也似是故作夸张。唐珏跟这人交情不深,却也算摸清了他的套路——此刻他仍是成竹在胸,并无慌乱,自己这几招对他显然没有造成大的威慑。
他想到这里更是生气——他近来好像总是很容易生气,也不仅仅是生气,总觉得连其他的都…唐珏脑袋里匆匆闪过这个念头,但很快又被怒气盖了过去不由得他细想。几番较量间他暗中运气,那玉镯清脆的声音也总不间断,叮叮当当地响得更是他心烦。他脚下猛一点地,身子便凌空跃起向后翻出,眨眼间数道暗器向着慕容峯曌的面门便射了出去!
对方是慕容家长子,与自己也并无真的交恶,自己却出此杀招,其实是没必要的。如果是平时的话他一定会那么觉得,此刻却完全没有后悔的念头,只剩下满腔的恼怒,好像惟有杀了眼前这人才能熄灭着怒火一般。
慕容峯曌见势也是一惊,立马作出守势。他双脚齐肩,稳稳踏在地上,抬手便是一连串快到让人几乎跟不上眼的古怪手势,最后凌空画了个圈。
说来也怪,唐珏所发出的那些来势汹汹的暗器在接近慕容峯曌身前时竟像是打进泥沼一般,骤然减速。再看慕容峯曌,在这攻势下竟连一根发丝也未被吹动,似是他身旁的风都被他揉作一团,抵在身前挡住了唐珏的攻势。
斗转星移!
姑苏慕容家最为人称道的神秘绝学,借力打力,以力还力,无论对方施以何种武功兵器,都能将之转移,反击到对方自身!唐珏想起这些的时候迅速扬起斗篷,动作间玉镯又是一阵乱响。慕容峯曌面前忽然砰地一下,那团气劲顿时散得无影无踪,四处的石头上却不断传来暗器碰撞掉落的声音。
“我无心伤你,你就不要那么防着我嘛。”慕容峯曌背过身去,悠悠说道。
那人不仅化解了自己的暗器,还刻意将凝起的内力打散,而不是借机回报给自己。唐珏心下仍是不以为然,但见慕容峯曌此时一副看似放弃了的这场无谓闹剧的样子,架势上也因此少了几分防备。
就在此时,唐珏眼神猛然一滞,本能地抬手一挡,一团白影被他一把挥开,啪地落地摔得粉碎,正是慕容峯曌先前拿在手里的玉杯。
杯是空杯,也挡了下来,唐珏的脸色却阴得吓人。
他嘴角上沾着几滴酒液,就那么几滴,若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现。直到刚好遮住月光的那一小片云散去,清冷的月光洒下来,照出他唇间几点晶亮。
慕容峯曌笑着甩了甩自己的手指。
“都喝了我的酒了, 是不是该叫声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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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更还那么没质量又没字数的,刷新了看不起自己的底限……(。
好像写得还是乱七八糟的…总之唐天择=关才!之后会根据情况需要随机用两个名字中的其中一个来称呼他(。)希、希望大家可以适应!!(下跪
实在写不出打戏了大概砍了3000字的戏份吧!(擦汗)饶命我宁可写床戏……(别信
总之仍然感谢……!!(下跪)有什么不明白的还是可以ry…老套路就不多说了惭愧…………
以上!谢谢看到这里的各位…!
更新补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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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伊始,街头巷尾各家各户都沉浸在忙碌而愉快的气氛里。七海家也不例外。从十二月开始七海家便不再接待新的住客,连带着「海味」也开始半放起了假来,每天只在早晨开上一会儿就早早收了铺子。无论是旅店还是水产铺,招聘的帮手都是本地人,所以没有特殊情况的话,并不需要太长时间的假期,但毕竟是新年,他也乐意让大家都过得轻松些。
七海看着站在身边闭着眼,安静地许着愿的织原,感觉自己的整个心都被一种温暖的感情所盈满着。
织原睁开眼,放下合十的手侧过头,不出意外地看到七海正望着自己笑着。
“冷吗?”七海拉过他的手,拢在掌心里呵了口气问道。织原有些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却也没抽回手。他想起去年这个时候,两人之间的关系还仿佛冬日里呵出的气一般,带着一丝丝暖意却无比朦胧,而现在却可以这样站在他的身旁。七海在恋爱这件事上并不顺利,甚至在遇到织原之前,他都有些快要放弃了。而当两人真的开始交往以后,关系进展之慢也一度让他觉得“可能就这样了吧”。他对所有人都很好,尤其是自己喜欢的人,如果对方没有这个意愿,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去要求对方向自己妥协什么的。
—— 一个月前
「如果得不到心的话,又有什么意义呢?」他这段时间总是忍不住想着之前同森美月聊到的话题。森家的先生离开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了,那个看起来柔弱的女人实际上无疑是非常坚强的。大部分时候他们聊天的话题通常都是些不痛不痒的趣闻琐事,但偶尔也有这种情感上的问题。
七海并没有去打探森美月问自己这个问题是出于什么原因,非常难得的、在这个问题上他也没有试着去探查对方的偏好倾向,而是直接了当地顺着自己的心思给出了回答。
佐佐木冬树,曾经有过一段时间自己跟他是邻居的关系——不不,还要比那再多一些。是十年前还是多久呢?曾经看着那个少年成长的那段日子。毫无疑问七海对佐佐木是有好感的,也不知道这种好感到底是发展到哪一步了,突然之间就成了恋人的关系。
只是这段关系并没有持续多久,甚至可以说是相当短暂。他们原本就认识,像是很好的朋友,又有些像兄弟。一旦这种感情变了味,要升级似乎就成了非常容易的事情。——发展太快了。当时的七海并没有这个意识,佐佐木当然也不会有。…也许不会有吧,现在七海也有些搞不清楚了。
他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的认识过佐佐木似的。
之前意外从朋友那里得到了两张松竹梅剧院演出的票,好像是临时有什么事去不了,才转赠到他手里。七海本来想约上织原一起去看看,那刚好织原那天也因为约了人聊一些工作的事而抽不出时间。浪费一张票总比两张都浪费了的好吧,就这样想了,他便一个人去了剧院。
是万万想不到会在那里遇到佐佐木冬树的。
同一天、同一场演出,……邻近的座位。
真的是太尴尬了……七海想。
他尽可能的没有把这种尴尬表现出来,但恐怕并瞒不过佐佐木吧?好在对方似乎也没有追究下去的意思,只是简单的打了个招呼便各自入了座。本来留给织原的那张票在这个时候可真是派上大用处了,七海坐进自己的座位,和佐佐木之间刚好空出了一个人的位置。
怎么就那么巧呢、怎么就那么巧呢…这次是这样、之前在祭典的时候也…这个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的人。
七海还记得几年前这个人的不告而别,之后便杳无音讯。他不是没有试着联系过佐佐木,但无论用什么方式都好像是石沉大海,请人带的信也从未得到回应。不过他也没有真的坚持太久,从客观角度来看的话,对方已经把自己的意思表达的很清楚了吧?
是自己被讨厌了。
但到底是为什么呢?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吗?在开头的一两年时间里七海不止一次问自己这个问题,可是把两人交往的那些回忆一遍又一遍的在脑海里重复播映,却找不到任何不愉快的回忆。
……啊啊,是啊,当初是很开心、很开心的一段恋情。
一定要说的话,大概是自己真的太黏人了吧。
喜欢一个人,喜欢和他在一起,想要触碰他的身体…即使是对七海这样看起来温吞水一般的人来说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如果对方是跟自己两情相悦的,多一些这种在一起的时候,应该也不会觉得为难吧?但说不定真的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如果自己会为了喜欢的人而压抑一些冲动,为什么会认为对方、不会为了满足自己而勉强做一些本来并不喜欢的事呢?
所以说真的是做了什么让对方不愉快的事情吧…但已经被那么直接地斩断了彼此的关系,七海也没有真的厚颜无耻到去找佐佐木问个究竟。时间一天天地过去,自己再想起他的时候,心里也没有那种酸楚的感觉了。
就如同眼前的演出一般,好像是跟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只是刚好自己知道一切的过程罢了。
他一点也没有去看坐在身边、刚好隔着一个人的距离的佐佐木,也理所当然地觉得对方不会看自己。
所以当剧院的大火燃起,自己手忙脚乱地帮着疏散人群,来不及发现即将砸落到身上的断木的时候,他也完全没有想到佐佐木会过来救自己。
“…护——!!”
“……你知道我去过医院了吧?”七海坐在一旁,看着身上还裹着些绷带的佐佐木。那天他站着的那个位置上方突然开始坍塌,周围太嘈杂了,人群的呼喊和尖叫声此起彼伏,他分不清楚那些声音是从哪儿发出来的,更无暇去判断是哪里的木块正被火烧的咔咔作响。直到听见有人叫着自己的名字,他才发现佐佐木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一把揽下他的肩将他扑下。他分明看到砸落在佐佐木身上的那些东西和他额角渗出的血,却做不出半点反应,直到佐佐木自己挣扎着起身,他才赶紧一起帮着搬开那些杂物。或许是参军的关系吧,他和佐佐木互相搀扶着的时候他才发现当年的少年已经成长得相当健壮了,在为自己抵挡危险的时候已经完全看不出来是那个曾经像“弟弟”一样存在的人了。佐佐木将他送到安全的地方后又立即转身去帮助更多的人,他本来想在外面等他,却无法留在现场。等火势得到了控制,他再想去询问佐佐木的下落的时候,只得到了一个“看起来没事,已经走了”的答复。
…怎么可能没事、怎么可能没事!
他好不容易打听到佐佐木所在接受治疗的医院,再跑过去的时候,这家伙却又已经不在了。他实在没办法,只好回到那个自己几年来都刻意避开的地方,果不其然佐佐木早早出院后就回了自己家。
“不是多重的伤,没必要一直待在医院里。”佐佐木笑了笑,说道。
七海皱着眉头看着他。
本来只是想着作为曾经认识的人、作为朋友,对方在那样的情况下救了自己,无论如何也应该探望一下、当面道个谢,如果没有亲眼看到他好好的,自己是决定不可能安心的吧。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这都是人之常情不是吗?他本来准备了不少探病时安慰人的客套话,这个时候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这个人在祭典的时候也是这样,虽然只是喊着“七海先生”,但是从口气里完全听不出“厌恶”的情绪。这些年来断开的联系毫无疑问地拉远了彼此的距离,但七海现在却突然隐隐觉得,好像是自己误会了什么似的。他就这样盯着佐佐木的脸看着,眼前的佐佐木散着刘海,脸庞同当年相比确实是成熟了多的,他试图从对方若无其事地说着“责任”“义务”“刚好看到有危险就帮了一把”之类的话的脸上窥探出一些秘密来。他尽力让自己只去听佐佐木嘴里说出来的话,不要去想其他的东西。但最后无奈地发现,自己也只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
听他说得越多,自己心里的问题也越多。
为什么要离开?
为什么丢下我?
为什么连再跟你说话的机会都不给我?
我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吗?
我给你的信,你收到了吗?看了吗?
他的眉头越皱越深,不是因为佐佐木说的那些话,而是因为自己心里在想着的这些问题。这些问题已经困扰了他很多年了,有时候、有意无意地它们就会突然蹦出来,占去自己一些时间。在他心里一直有着两个声音,一个声音叫嚷着,去问个清楚啊;另一个声音则低诉着,随他高兴吧。
随他高兴吧、随他高兴吧……他太习惯顺着别人了,以至于连表达自己的心情这种那么本能的行为都几乎要忘记了。
这世上唯一的、能回答这些问题的这个人现在就在自己面前,与自己四目相交。
佐佐木停了下来,看着一言不发地七海沉默着。他脸上的表情也不再那么轻松了,逐渐变得有点沉重,甚至是有些紧张。
七海忽然觉得,佐佐木或许是在等自己说话。
可他是真的说不出话来。他心里的那两个声音,无论哪一个现在都不存在了。他又望了佐佐木一会儿,深深地吸了口气,又长长地叹出来,嘴角扯出一个并不太好看的弧度。
这些年来,那些没有答案的问题在他心里的某个角落累成了层层叠叠的蜘蛛网,事到如今要不要撕开已经不再有任何意义。
原本应该在那里闪闪发光的、属于这个名叫佐佐木冬树的男人的、叫作「爱恋」的心情,早就已经腐化成灰了。
佐佐木看着他,肩膀忽然颤抖起来。
“…七海先生,您现在过得很好,是吗?”
他的声音也颤抖着。
七海点了点头。
“…那拜托您、以后能不能别出现在我面前了…”
佐佐木几乎是哽着喉咙说出这句话,有几个音听起来显得特别重,又有几个音几乎轻不可闻。七海当然知道这种感觉,虽然现在自己的心情不是这般,但如果自己现在开口的话,怕是也好不到哪里去。
所以他仍旧只是点了点头。
缓缓地低下去、又缓缓地抬起来,非常深得、重重地、点了两下。
佐佐木不再看他。七海在点头过后站起来,微微鞠了鞠身,便转身离去。在他关上佐佐木家门的那一刻他知道,两人之间再也不会有什么联系了。
佐佐木还喜欢着他。
七海也是刚才才从他的眼神里读到这件事的,也是同一时刻,他也通过眼神向佐佐木传达了自己的心情。
没办法了。
如果再早一点…三年…不、或许两年就够了,在自己还牵挂着他的时候,在自己还想跟他要一个答案的时候…但现在太迟了,迟了太多了。
早在遇到织原之前,他便已经无法在想起佐佐木的时候有任何“困惑”以外的感觉了,更何况他现在已经有了织原。
织原…白星。
光是在心里默想着这个名字,脑海中浮现出他的样子,七海都觉得会有一股说不出的暖意从心底涌出来一直蔓到四肢、连指尖都仿佛能感到一阵酥麻。要是多想上一会儿,心跳就会逐渐地快起来,「喜欢」的心情慢慢地挤在胸腔里,几乎能压得人喘不上气。
如果说恋爱是糖的话,那一定是很甜很甜的糖吧,偶尔会让人觉得甜得发苦。但正是这份苦涩,才真的让人更珍惜、更迷恋它的甜。
七海一边往家的方向走着,一边胡思乱想,他走得很慢,不知不觉便过了很久。忽然他停下脚步,有些意外地看着出现在身前不远处的人。
“……白星?”
金色余晖落下,细细地洒在织原的身上,他整个人都被笼在一层柔软而温暖的光里。七海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却仍是看呆了。他无论看到织原几次,都如同第一次见面一般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目光被这个人牢牢地吸引住,心也跟着一起。
织原看着高兴地向着自己快步跑来的七海,微一笑道:“你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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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才突然间有些想笑,却发现自己这时候真的笑不出来了。
自己似乎总是这个样子,分不清别人的好意和恶意,也分不清到底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他想着在下洞穴前唐老三告诫他的那些话,和递过来的绳索。他不知道那么多年下来唐礼如今武功造诣到底如何,但就当年的印象,这洞穴昏黑,乍一眼看不到底,要靠他一己之力想把自己从下头拽上来怕也不是什么容易事。所以他也就理所当然地拒绝了唐礼的好意——如今想想,这真是他难得释出的好意,自己不仅没放在心上,还又跟他斗了几句嘴,也真是学不乖。
他学不乖的事情显然还有许多,这些年来从未变过。偶尔他也想过,自己既是出身唐门,按理说在很多事上都该比一般人更多些心眼,但偏偏自己的心眼都是没长对位置。也或许是从小就被人捧到太高的地方,哪怕脚下是万丈深渊,他也从没怀疑自己摔下去后还有没有再爬上来的能力。
不知道几十年前的自己有没有这个能力,但显然自己今天下的这个洞穴,要是没人临路过拉了自己一把,自己定是上不来的。
他受了不少伤。虽说不上多重,但也绝不算轻。不过他也想不起来这些伤是怎么造成的了,怕是这洞底有什么玄机吧,自己也算常年浸染于药物,却也丝毫无法察觉到异样。关才深吸了口气,默念着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心法口诀——却是同平时有些两样的——他的内力在口诀的驱动下被强行吊起、拧成一股,向着心脉反冲而去!
三十不立,四十仍惑,五十…当过了不惑之年的时候他就隐隐有这种感觉了——很多事这辈子都没办法知道、没办法弄清楚,很多遗憾自然更是没办法去了结了。他也不止一次想过,自己若就这般浑浑噩噩地活下去,等再过几年,兴许真的能「知天命」也不一定呢?
可当下他真的累了。
前所未有的疲惫感在那些足以令人癫狂的幻觉消失后铺天盖地的袭来。
每破一穴都给自己带来无比强大的冲击。经脉逆行的感觉比他想象的还要痛苦得多,但同先前在幻境中的所见相比,此刻肉体上的痛楚反而不那么真切了——或是说他也已分不出到底是哪里在痛,抑或是哪里都在痛?正如先前的幻境,他也分不出来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了。那到底是他从家门踏出的第一步,还是踏落到这个洞穴底的第一步?他都分不出来。他在唐门的时候,谁都说他不像个唐门的人;被迫离了唐门再回不去的时候,却越发成长得像个唐门的人。不可否认他是在离了唐家之后才变得更思念原来在家中触手可得的一切的,这二十多年来也不止一次想要不顾一切的回去,告诉那些以为自己已经不在了的人「我就在这里」,无论是真的在乎他的人也好,还是当年在暗中想除掉他的人也好,想站在他们面前,告诉他们「我就在这里」。
但突然的,这些原本一直支撑着他走到现在的东西,仿佛在一瞬间都变得不再重要了。他的身子猛地一颤,嘴里涌出一大口鲜血,命关大破后脑海里突然响起擂鼓般的声音,咚咚、咚咚、咚咚……每一下都震得他双耳发疼。逆行的内力已不再受他控制,开始肆意破坏各处脏腑。他的身体剧烈抽搐起来,再无法咬紧的牙关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碰撞声。
倒地时他最后一次睁眼,幽暗的地宫在他眼中却是一片刺目的猩红,就像二十一年前他离开唐门时的那场火。
步云楼是静江最大的酒楼之一,从起楼挂牌至今日算来已有一甲子,真真正正的老店,食客更是从每日开张到打烊都络绎不绝。开这楼的姚家是府里知名的富家,姚家老头和他儿子、现在步云楼的掌柜姚云升在这城里更是以乐善好施闻名,家业虽大却从不以白眼看人,步云楼每日早晚各济粥饭一次,风雨无阻,十年如一日。即便是出不起大钱的人一样可以到这楼里坐上一坐,虽谈不上享什么口福,却也能吃上顿饱饭。
谁也没想到这样一栋楼,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歇了。
姚家上下总共三十一口人,最大的已逾古稀,最小的不足孩提,此刻都在一口口楠木棺里安静地睡着。那些棺木都被用长条板凳架着,摆在他们各自原本居住的屋里。要是把他们各自送回一旁的床上,此刻他们脸上安详的表情就好似往常熟睡一般,并无两样。
可他们现在却不是躺在床上,而是躺在棺材里。人睡着总会醒,而他们却再也不会醒了。
“你托我办的事,我已经办完了。”门被打开后关才便径直走进房里,见一旁桌上已早早备好了酒,连斗笠都没来得及摘就伸手一把捞过仰头灌了起来。
“哎呀,真是辛苦你啦。”那人笑着关上门,跟在他身后坐下,“二十年前他们来找你取我性命的时候,定是没想到二十年后我会再找你去对付他们。哎,不对,要不是你现在跟变了个人似的,说不定就算我不来找你,你也会自个儿去找他们。”
关才刚几口喝空了手里的酒,对方便笑嘻嘻地从桌下又取出一坛新的,顺便招呼他坐下。
“姚家做过些什么事,你问都不问我。三十一口有老有小,你还真下得去手啊,不愧是唐家……”
“我不是唐家人。”关才冷冷地打断他的话。
“…好好好,依你。”那人挑眉一笑,也不反驳,“但你总算也还是在帮唐家做事…”
“我也不帮唐家做事。”关才瞥了一眼桌上几个下酒的小菜,都是些不对他口味的甜腻点心,还有好大一盆新鲜樱桃。转念便跟想起了什么似的又看了那人一眼,对方只轻巧地耸了耸肩,便惹得他心下生出些说不明白的烦躁。桌上这些樱桃个个生的水灵饱满,颜色鲜红,玲珑剔透,应是极讨人喜欢的,他看在眼里却觉得满是血色,顿时有些失胃口,本来就不太好的脸色又沉下几分。关才摘下头上斗笠放到一旁,反手一挥便把桌上原本摆着的酒杯扫下,幸得这屋子的主人眼疾手快,抽出一旁纸扇轻轻一挑又将那玉杯收进手里。关才看着他的动作,隐约瞥见他袖中闪过一抹碧绿,脸上寒意竟褪去大半,“是帮你做事。”他说完这话,拍开酒坛封盖又直接就着口喝起来,苦酒穿肠,很快他眼中便又升起些更为复杂的情绪来,“你让我办,我便会办。我只管杀人,不管别的。姚家做过些什么,我不关心。”他忽然横眉一声冷哼,“…但这三十一口,有老有小…大家之主!你倒是托得起这口!”
唐珏看着面前显得有些微愠的关才,从他手里拿过酒,往方才接住的杯子里给自己添了浅浅半杯后喝了口笑道:“大家之主,也不是完全靠运气活到现在的,我也有不得不做的事啊。你就体谅体谅我嘛,表叔?”
关才皱起眉头,却没把那句已到嘴边的“我不是你表叔”给说出来。他眯着眼细细打量起面前的人——他并没有「真的」同发生「那件事」以前的唐珏有过来往,但记忆里所有关于这人的片段回忆起来都是如此温暖愉快,只是此时实在很难把这种感受与眼前这个可以说是心狠手辣的人联系上。面对关才这种可以说是并不善意的目光,唐珏不仅没有被冒犯的感觉,反倒摆出了一副讨好长辈的乖巧模样。
即便面容已在岁月雕琢下有了不小的变化,关才还是觉得,唯有此时,这人才能真的同自己记忆中二十年前的样子对上。
在收到传书之前,关才一直以为慕容峯曌今年至少得到秋分后才会到临安来。他是姑苏慕容世家的长公子,一年到头却总是浪迹在外,除了几个重要的日子会回去姑苏,平日里几乎没人知道他的行踪。只是每逢秋日,他都会在临安落个脚,顺便跟自己叙叙旧。日月春秋交替,这样的日子算来也已过了十数年,早先认识的调皮少年早已长成了磊磊男儿,却仍是玩性不减。今年是唐老太太八十大寿,照说他这样身份的人今天是该出现在成都寿宴上的,可他却没有。两门两世家之间的故事无论是于商还是于江湖,百数年来从不嫌多,但真要说起来,慕容世家无论同其他哪边,都算是恩怨最少的了,追究起缘由来,究竟是君子惜羽不慕名利,还是暗中伺机待发就没人说的明白了。反正在关才所知的范围里,唐门与姑苏慕容虽无合作,却也没什么明面上的交恶,也正因如此,慕容峯曌这时就跑来了临安实在是有些古怪。
“不碍事、不碍事。”慕容峯曌听完他的疑问,哈哈笑道:“十年前老太太七十大寿,你家里头注意我的人还不少,可这十年下来,我可是一点让他们上心的事都没做,说不定还记恨我浪费了那些年他们花在我身上的精力。反正登门献礼我也跟着一起去了,该摆的花架子已经摆好了,剩下的事交给其他人就行,用不着我继续留在那儿,指不定惹谁讨厌呢。”
慕容峯曌说罢夹过一片蜜藕放进嘴里,一口咬下后桂花糖的香气便在唇齿间蔓了开来,引得他不禁满足地闭上眼绵长“嗯”了声道:“二爷就是会吃,这儿的点心可是比我家里做得都好,说是江南一绝也不为过啊。”
“你在这儿跟我夸,厨娘也听不着,省点力气。”关才听了轻哼一声道:“今年他们……”
“放心吧,好得很,都好得很。”慕容峯曌也不听他说完,便笑道:“应叔给老太太送了幅万寿图。这东西可真是功夫活儿啊,要有一个写得不工整,就得从头重来过,可见他真是花了不少心思。”说到这他又摇摇头,“但也只是应叔去献了礼,冬姨她好像还是……”
关才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再说下去,慕容峯曌也就收住了话头。父母的事他不想知道太多,能得到个“都好”的消息已经足够了。他身为家里独子,在父母晚年不仅没能进到孝道,甚至没法让老人家安心…每每想起来关才便觉得心中有愧,无颜面对。二十一年前的那事说大不大,说小也绝不算小,却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被压了下去。若说无人不满,是绝不可能的,但唐老太太却硬是把这件事给压了下去,再没人提及。也就是那之后,自己的娘亲便跟她姐姐断了往来,连家中大事也只有父亲代为简单出面,二十年前是如此,十年前是如此,想必今年也仍是如此。他已成了一个「死人」,自是回不了家,多年来只能从一些侧面渠道了解到家中事务大概,慕容峯曌便是这些渠道的其中之一。他也不晓得这人是用了什么手段取得自己爹娘信任,但如今自己能好好地坐在这里,无疑有他一份功劳。
“先不打听这些了。”关才从怀里取出张叠着的纸,摊开后摆在桌上,推到慕容峯曌眼前,“你看看这个人,见没见过?”
“嗯?…这是…”慕容峯曌定睛一看,脸色稍变,抬头却迎上关才一副「你果然认识」的神情。
纸上画着的是个模样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虽只寥寥几笔,却把那人的神情姿态勾勒地活灵活现,似是跃然纸上,尤其是一双眉眼,仿佛正对着人瞧似的。
“前些日子有人找我杀他。”关才用两根手指扣了扣桌面,脸上浮起一丝颇为残忍地笑,“你说巧不巧?我一眼就觉得这人生得面熟,便多侯了一会儿,果然让我看出他使的功夫。”他说到这里,又冲了慕容峯曌笑道:“回去以后我便把他的模样记了下来,就想着等你来问问了。”
慕容峯曌看着画上那面容同关才竟有三分相像的人,眨了眨眼故意卖着关子说道:“你是想说他是唐家人?可唐家上下那么多人,我怎么可能个个认得。你只是看着眼熟、认出他的身手,就敢跟我问?况且唐家人本就擅长易容装扮,你又怎知瞧见的便是他的真容?”
关才也看出他明摆着是没事找事,便不客气地送去一记白眼,没好气地说道:“人在哪儿生,由谁养,骨子里便会有怎么样的气,若不是有意隐瞒,死了都不会变。”他顿了顿,“他的打扮和气质,都不一般,若不是故意装的,那就定是个有头有脸的主儿;临安不是唐家地头,就算察觉到我可能跟着他,他也没显得紧张,说明他对自己的本领也自信得很。”说到这儿他却又摇着头叹了口气,给自己添了杯酒,“身手确实是有两下子,但一看就不是家里头常办事的,太傲了,破绽多得很,年轻人呀……”
慕容峯曌听到这里忍不住轻笑出声,说道:“看得还挺细的。不过你还真没猜错!这人啊确实有点来头……噢,说起来,和你也算有几分渊源呢!”
意识逐渐清醒,身上的伤也跟着越来越痛。唐珏缓缓睁开眼,周围一片昏黑,身下睡着的似是一张石床,坚硬而冰冷,冻得背脊都有些发麻。他白天在屋里收到封信,里头简单地写着个时辰地点,没有其他任何信息,更不知是什么时候被谁放在这里的。雷家的守卫并不算森严,甚至都可以说是松懈。这不仅跟霹雳堂在江湖中不好惹的名声有关,更多的也是因为这里毕竟是天子脚下,雷家又跟朝廷有着说不清道不完的关系,任谁都会对他们有着三分顾忌。可这信偏偏就出现在了自己住的屋子里,显然放下他的人至少是有自由出入雷家的能力。
按理说这种来路不明、目的不清的约,唐珏本不该赴,可他一眼便认出了信上最后的落款,分明是出自唐礼之手,而除这落款外的其他字迹却分明是另一人所写。
信出现在自己屋子里,虽没有写收信人是谁,但光凭这落款,唐珏也知道这写信的人当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何况这事还跟唐礼有关,就不由得他不放在心里了。
约定的子时未到,他便已经到了那里。信里约的地方是临安城内的某处,因为不清楚对方来头,唐珏也并未冒然前去,一路上更是分外小心。只是这地方虽在城中,却是越走越寂。夜里路上本就不多行人,但这处却是除了几棵生得粗壮的老树外,干脆连屋子都不见几间,倒确实是个会面的好地方。
二九天里不现月并不奇怪,这天的夜却是格外的黑,周围阴风阵阵,扰得唐珏心底里竟无端涌出几分虚慌来。
忽然间「咣」地一声巨大锣响划破寂静,唐珏向着声音来处猛一转身,却不见半个人影。这锣声应是子时三更的报时,可这周围根本没有打锣的人,更别说刚才那声根本不是普通人能敲出的声响!
唐珏本能地警戒起来,却不知注意力该投向哪里——这四周仍如他刚到时般一片死寂,那声锣响在余音过后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他微蹙着眉想了片刻,忽然整个人又重新回到放松的姿态,展颜笑道:“既然约了人来,就不要偷偷摸摸的了。”他在原地绕了几步,一手拿着扇子轻轻地拍打着另一边手心。既然不知道来人是躲在哪个方向,就干脆往四处都招呼了开,“…若是再不出来,我可就走了啊?”
话音刚落,唐珏便觉一阵恶风忽地从身后而起,似是从哪棵树上跃下一般。唐珏猛然回头,却发现那人的移动速度快得出奇,他连连转身,都只能以余光瞥见一道黑影,竟完全看不清那人身形!那团黑影看起来格外娇小,似是只有十岁孩童般大小。那黑影与他周旋了一会儿,并不说话,更没有出手的意思,倒只像是在同他玩乐。唐珏心中疑虑更深,正欲开口,却突然感到肩上一沉。
他偏过头向后看去,正对上一张凑上前来的惨白小脸,诡笑着的血红大嘴几乎裂到耳根。
=========没什么意思的分割线=========
三叔就侧面写了一下不AT他了…回头本人出场了再请他吃盒饭!节约成本!(……
分开写实在太麻烦了,就干脆把三条线并一并…以后也会渐渐收起来!!(但我是不是还有个华山号没开始跑啊…(擦汗
标题是随便取的(。)[加粗]可能[/加粗]和角色们的主线有关,当然也可能没关(爽朗)总之得看继续写下去能不能扯的圆满哈哈哈…就顺便把以前几篇的标题也都改了改!一直很想用一次这种白话的标题,这下总算有机会满足了!!
这次真是CD又长,量又少呢…算是从片段写法慢慢再改回来,顺便尝试一下新玩法(怎么老在用新玩法…),希望大家不、不要嫌弃……(死
简单说明一下!第一段是地宫BOSS坑后;第二段是飞跃的二十年后;第三段接之前九月重阳映柳轩包间(。)第四段是九月二十九晚上。
第二段提到的「二十年前他们来找你取我性命…」来源》http://elfartworld.com/works/81789/(第三段提到的「前些日子有人找我杀他…」同样也是)
还有其他什么问题看不懂可以ry哈哈哈哈不过有的可能会在后文里提到就先不管了(。
仍然感谢还在看这些线、看到现在的各位T T无以为报唯有填坑…………
以上!
关键字:总字数1.1w+、飞跃的时间线、段子大法好。
谨慎食用!!
*标题来源《玉泉道中作 (唐·元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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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随便分割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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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这说来倒也不算奇怪,我偶尔也会梦到完全不认识的人、或自己平日里根本不会想去做的事儿呢!只不过大半起来后就给忘了,大少爷您还记得那么清楚,可真是厉害!”施小佳弯着腰半蹲在地,一边往石釜里扇着风,小心地看着火候,一边应着雷慈的话。忽地一片影子投到身上,他立刻转过头来,只见来人毫不见外地坐上雷慈对面的石凳,一脸带笑。
“什么事厉害不厉害的?聊得挺高兴啊?”
“哎!唐公子!又来找大少爷下棋啊?”
来的这人正是霹雳堂的新姑爷,唐门现任少主·唐珏。从九月底到现在,他在雷家落脚已是三月有余,又总爱往雷慈这边跑,施小佳对他也早就不陌生了。这时见了他也只是直起身子打了个招呼,便又背过身去忙活起来。
若天气不坏,雷慈便总爱在这个时候研究棋局,今天也不例外。
釜上的水还未开,看样子他今天到这里坐下并没有太久,跟往日相比好像稍迟了些,唐珏心想着,便也看向雷慈面前摆着的那局残棋。
“为何不走一这招?”唐珏抬起手,从雷慈面前取过一枚白子置入盘中,“净杀。”他抬眼向着雷慈一笑,“棋艺如慈哥这般境界,总不会是想不到这步吧?”
雷慈闻言,面上仍是全无表情,默然片刻后才摇了摇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一面缓缓开口,一面将桌上的棋尽数收起摆好,“我想救它。”
二、
“——我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哇啊!?三、三小姐?……咦,人呢?”
施小佳在院门外已经候了有快两个时辰了。这一大早的雷掣就把几个管事的人给喊进了堂里,当然也包括他的大儿子雷慈。施小佳知道自己总是冒冒失失的,还不懂规矩,跟进去指不定一会儿又惹老爷生气。要是罚他抄家规也就罢了,再被叫去陪大少爷练武他可受不了,干脆也就老老实实地等在外头。可时间一长他也是闷得慌,就琢磨着让厨子弄了些糕点,准备以送茶点为由进去观望观望,大不了一会儿就出来呗,总不会有什么事。
雷音是大约一刻前进去的,也不知道在里面受了什么气,施小佳刚端着茶水点心跨过院门就瞧她虎虎生风地奔了过来。还好他反应快,堪堪躲过了这半大孩子的横冲直撞,等他稳住手里的事物再想转过身去问候几声,雷音早就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施小佳撇了撇嘴,接着长叹了口气,又迈开步子往里走去。
“这事你还是得亲自去跑一趟。虽然已经算是定下来了,但不去一次总是不够诚意。刚好,就把他家老太太的寿辰礼也一道带去。”
“啊?跑一趟?大少爷这是要去哪儿啊?”施小佳走到门前才跟几个长老打完招呼,还没走近便刚好听到雷掣说的话,再看到站在他身前的雷慈,心下一了便忍不住脱口而出地问道。
他话刚说出口,原本都聚在雷掣身上的视线便全向着他投了过来。雷掣也是眉头直皱,嘴里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对着他满脸嫌弃地摇头。
“我看大家商量挺久了,就来给添些茶。”倒是施小佳自己对周围的眼神跟完全没知觉似的,不慌不忙地给坐着的长老们挨个倒上了茶,引得一旁的雷威不禁低声笑了出来。
“…这又不是没下人在,哪儿用得着你来!”雷掣终于是忍不住地低喝一声,又叹道,“…罢了罢了,既然来了就一起听着吧,反正你也得跟着去。”
施小佳嘴里哦地应了一声,便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原地站定等着听雷掣吩咐。这时间慢慢过去,只见雷掣的脸色是越来越暗,却不见他说话,施小佳疑惑地皱起眉头,打量了下四周,才发现几乎所有人的目光仍聚在自己身上,才猛地转过念来,赶忙退到雷慈身后老实地低下头。
雷掣见状又是一声轻叹,道:“在自个儿家里你这样子也就罢了,跑出去可别给在人前丢脸!”这话说完,他便换上了一副正颜厉色的姿态,看向雷慈,“雷家和唐家这次的婚事,重大得很。该商讨的都商讨的差不多了。你此番前去成都只需将寿礼和书信带到,露个脸即可,用不着再费什么口舌。”他停下话,见雷慈点头后又继续说道,“为父相信就你而言出不了什么岔子,但这一去毕竟路途遥远,你也甚少离开江南,在外记得多加小心。”
施小佳自六岁起便跟着父亲在堂里作工,从十二岁后被安排到雷慈手下贴身服侍,到如今也有六个年头了,这种场面他也并不是没见过,但雷掣今天的样子看起来似乎格外郑重,连带着这厅里的气氛都沉重了起来。施小佳正奇怪着,却突然发现,今天在座的管事竟都是雷家亲信,连一个“上头”的人都没有!他心下一惊,像是猛地想到了什么,不禁挺了挺背脊,站得更直了些。
倒是他身前的雷慈,仍是一脸泰然,看不到任何与往日不同的神情。
三、
在大部分人眼里,雷慈都是个古怪的人。无论是喜是悲,他都极少在人前表现,除了几个走得较近的人外,他甚至很少说话,很多时候连雷掣都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但那么多年来,交到他手里的工作虽没什么“惊喜”,倒也未曾教人失望过,他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可这能力到底是高是低,就没有人说得清楚了。
他身为霹雳堂的大少爷,堂主的长子,虽没有正式地宣布什么,但自小他就被当作下任堂主的接班人在被培养着,而这人选除了他似乎也并没有其他竞争者了。可他本身却好像并不在意这些事——交到他工作,他便会做;告诉他话,他便会听。
反正无论如何,他都没有太多选择的权利。
四、
这次同唐家的亲事也是如此。
“大少爷…三小姐是不是挺不乐意这事啊?”施小佳想起那天撞见雷音跑出去的样子,眨了眨眼,“不过也是,都不知道那唐家少爷是什么样的人,见都没见过,要换我也不乐意。”他话说出去一会儿也不见前方的雷慈有所回应,便拉着缰绳驭马绕到他身旁探头过去,只见雷慈仍是一副置身事外的表情,“…大少爷,这可不是小事,您都没什么意见吗?”
“家事为大,要何意见?”雷慈轻轻说道,“还是你觉得有哪里不妥?”
施小佳听他那么说,摇了摇头,嘴却抿得更扁了。他自小在霹雳堂里长大,又跟着雷慈那么些年,主子的脾气他也清楚。
可三小姐她……
他说不出来哪里不妥,可就是不那么舒服。
虽然身份有别,但他也是看着雷音长大,也曾在三小姐儿时来寻大少爷玩闹时帮着带过几次。他并不敢像钟四爷那样承小姐一声哥,对雷音的疼爱却也不差谁半点。只是这几年雷音年纪渐长,堂里对她的管教难免也变得比以前严格起来。雷老爷子虽然脾气暴躁,对着小孩却经常凶不起来。倒是大少爷…
他想到这里,又瞥了眼雷慈冰霜般的面容。
这世上有一些事情,靠自己想是想不明白的,非得靠别人提点才行;反过来也有另一些事情,别人再怎么说都没有用,只能等时候到了,才能靠自己明白其中真正的道理。
雷慈这个人大约就跟后一种情况一样。
跟他处得久了的人会知道,他不过问并不表示他不关心,他处事冷静也不代表他无情。
只是雷音这个年纪的孩子离懂得这件事实在还远得很。
五、
“我梦见一个男人。”他说。
那是一处他从未到过的地方,像是一个山谷,远处群山林立,云雾缭绕,身旁的一汪绿水边正映着他的倒影。
他看到那个身材削瘦的青年站在离自己不远处的地方,遥望着天空。
雷慈走上前,将不知何时出现在手里的围巾给他戴上,又小心地将青年有些泛枯的发丝理出来。
「我的时间不多了……」青年悠悠说道。
雷慈闻言一愣,本轻轻梳理着青年发丝的手慢慢落到他肩上,一下下温柔又不失力道地抚着。他心里有一块地方在听青年那么说时颤得厉害,几乎要让他无法自控地抱住眼前的人。
「…我会救你。」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么说。只是心底里似是有一个强烈的念头,不想让他离开。
「你拿什么救我?」青年转过头来对着他凄然一笑。他黯然的双眼里读不到任何情感,那笑容也仿佛只是画在那个皮囊上一般,教人看着心底发寒。
「我……」
「喵呜——」突然他听到一声熟悉的猫叫,向着声音来源低头看去却只来得及捕捉到一抹白色的身影,立刻就又跑得不见了。
等他再转过头来,眼前的青年也不见了。
头顶的天空忽然乌云密布,吞噬了周围的一切。
「你拿什么救我?」说话的人不在了,那句话却又在耳边响了一次。他茫然四顾着想去找那个人,眼角刚好瞥见那道白影忽地跃过,像是跳进了那潭里。而那汪原本清澈的绿水此刻也早已变得幽暗混沌,深不见底。他却觉得这声音就从这潭底传来,那里有一双如这漆黑潭水一般照不进光的眼睛正盯着自己。
六、
“喵呜——!呜呜呜……”
雷慈睁开眼翻身下床,将那挂在自己外袍上的爪子轻轻捏起拿下。那花猫一得自由,也不多讨好,三两下便窜上桌从窗口又跳了出去。
七、
“男人…这倒挺有意思,看不出慈哥还有这喜好?”唐珏听罢雷慈道来的梦境,忍不住调笑道。
雷慈却像是极认真地思考起他说的话来,垂眼想了好一会儿才又缓缓说道:“怕是没有。”唐珏见他这副神情,刚想开口打断,又听他说道,“但并不讨厌。”
唐珏愣了下神,旋即苦笑道:“我只是随便说说,慈哥太认真了…说起来,梦里那人是认识的人吗?”
雷慈摇头道:“不认识。”
尽管不认识那人,他却清楚地明白,自己在梦中与那陌生青年是“恋人”关系。梦是虚的,梦里的感觉却是实的。雷慈还记得自己刚从梦境里醒来时那份压在心头的依恋、不舍,和那种无能为力的不甘、不愿。现在时间隔着久了,这份感觉也就淡了,再回想起来也只留下当时的记忆,再想去摸索个中滋味反而尝不出来了。
一旁的施小佳往已经喝空的茶盏里倒上了些水,嘴里念叨着:“还好是不认得的人,要真认识可多尴尬啊。大少爷老拖着婚事就够老爷和那李家小姐啰嗦的,这会儿要让他们晓得您心里头惦记着个男人还得了……哎呦!大少爷您出手可真重啊哎——”话音未落,施小佳脑袋上就挨了雷慈一下。他刻意留了手,只轻轻用食指扣了一下,连印子都没留下,却仍惹的施小佳哀哀叫唤。
“见笑了。”雷慈拿起茶盏晃了晃,余下的茶汤和着新水在盏中荡成一漩。唐珏见他抬手将这水往一旁缓缓倒下,就也跟着探头看去——一旁的茶盘上摆着几只紫砂制的动物泥塑,温润的茶水正淋在那些泥塑身上,反出柔软而熟悉的光。
雷慈看着家人的眼神就像是这种光。
八、
“大少爷啊,您是故意输给唐公子的吗?”施小佳托着腮坐在一旁,看着雷慈问道,“初七第一局第一十三回,初九第二局第六回,还有十一那天第九局……”
“看得出来?”雷慈打断他的话问道。
施小佳点了点头,说道:“我棋艺不好,看不懂太深的道道,不过那么多年了,大少爷在想些什么我大概还是知道个一二的!”他有些得意地揉了揉鼻子,“尤其是我前头说的这几回啊,大少爷落子的速度都比平时慢上些,又不像是在琢磨怎么赢,我就想您是不是在让……”
“客自远方来,将来又会是音儿的夫婿,都是自己人,既有这雅兴与我对弈,我何必拦他一头?”
“唔…话是这样讲…可大少爷您这样的让法,跟摆明了赢他也没什么区别呀?感觉还是挺欺负人的。”施小佳见雷慈眉头微蹙,一脸不解的样子,立刻了然过来叹了口气——他果然是没想到这方面。
雷慈沉默了好一阵子,说道:“…他不喜欢赢?”
“…我想除了大少爷外的大部分人应该都是喜欢赢的。但那唐公子看起来也有想要故意输给你的样子啊,看不出来吗?”
雷慈又静静思考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地点头说道:“原来如此…我还道是他故意与我客气,这样想来倒是我做得太失礼了。”话说完,他又若有所思起来。
九、
“后来你也知道了,四天二十一局,我都没赢过他。”唐珏执起杯一饮而尽,悠然说道。
“四天二十一局……之前六天是十七局……?”唐真皱着眉问道。
唐珏眯着眼,低眉颔首笑道:“二十一局…除其中两局外,我都没能在他手下走过二十回。”他拿着扇子往手心里敲了敲,“每回落手不过二三息功夫,如疾风迅雷,势不可挡……你说他这算是在应我的试探么?”
十、
唐珏觉得在这里见到慕容峯曌真是太奇怪了,但雷家上下倒好像没把这人的存在当一回事。他稍一打听,才知道慕容峯曌每年都会从平江到临安来住上几个月,而其中大半日子他都赖在霹雳堂,算起来也有十多年了。
……雷家人心到底是有多大。
不过这似乎也怪不得雷家。
他跟这慕容峯曌也是见过面的。对方是慕容家的长子,却并没有排进慕容世家下任继承人候选之列。据说十几二十年前这人在江湖上也曾小有些名气,但如今却不知是什么原因,莫说是雷家,就连唐家都再没将他放在眼里,偶尔跟唐珏提及这人,也只是淡淡一句“不必结交”,从口气里听来甚至都是不用太过注意他似的。他印象里对方也到唐门来过几次,或许是跟着慕容家的其他谁一起来拜访之类,他也没多关心,若是刚巧碰上也无非只是客套几句。
他也是万万没想到会在这临安霹雳堂被这麻烦的家伙给缠上。
十一、
“你呀你呀你呀!…哎哎,你们唐家人,都一个样子嘛!”
他都不知道话题是怎么绕到这边来的、或者说自己到底为什么会有这般闲情逸致坐下跟他聊天。
那日晚饭后他刚好没什么事,便想着到处走走散散步。他不仅是唐门少主,如今更和雷家三小姐定了亲,自然是霹雳堂的座上客,来去自如,并没有人特地看着他。开始时他也有些奇怪,这霹雳堂跟一般江湖门派相比,似乎是有些太过松懈了,就算从几十年前便抽离江湖也说不过去。等他待得久了才慢慢发现,家中长辈说的霹雳堂“跟朝廷走得近”是什么意思。
他沿着一条覆石小道一路走上后山。除夕那天临安便连着落了三天大雪,直到昨日才重新放晴。他走在小道上,口鼻中呼出的气在眼前凝成团团白烟,周围载重的大部分都是桂树,此时也不掉叶,仍是一片葱郁。等他走到山顶小亭,却见慕容峯曌正独自坐在亭中瞰着山下景色。
他只身一人在此饮酒,面前却有两个杯子。
“小珏儿?来来来!坐、坐!”慕容峯曌一见到他,便立刻笑着招呼道。
要换作平日,他见到慕容峯曌其实是有些烦的。自从十月在这里遇到他,只要一碰面,他必定缠着唐珏聊这聊那。慕容峯曌有副好皮囊,生得相貌堂堂面如冠玉,尤其是那一双眼,望着人笑的时候柔得好似一潭温泉,乍一看还真是个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但真跟他走得近了才发现这人嘴里天南地北什么话都敢说,而且脸皮极厚胆子又肥极,竟是个软硬不吃的主。他说是借着唐家长辈的托付,要帮忙照看暂居霹雳堂的唐家少主,实际根本是雷家人早被他烦怕了所以处处躲着他,现在只好粘着唐珏。唐珏起初也不信,但后来与自家长辈交谈几次发现这人烦归烦,实际看来也并无恶意,就由着他去了,嫌烦了最多绕开便是。可这次不知怎么搞的,他竟真应着慕容峯曌亲昵到让人头皮发麻的招呼走了过去。
“我不过是刚好生在慕容家,又刚好是爹第一个儿子罢了。要说才能,我又有什么才能呢?“慕容峯曌轻松地笑道,脸上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神情,“…就算我有什么才能,他们也不敢真逼着让我做当家,就怕我把这家给败了。”
“荒谬。”唐珏一声冷笑,“家便是家,你现在有的哪一样不是慕容家给你的?岂是你说不要就能不要。”
慕容峯曌看着他此刻轻蔑的神情,突然收起笑容摇头叹了口气,喃喃说道:“真像,真像。”他抬眼望向唐珏,直直地注视着对方的眼睛,“心呢?心也是唐家给的?”唐珏闻言一怔,慕容峯曌却接着说道,“就跟家里养的鸽子一样,放出去多远都还是会回来。可你有没有想过,是它自己想回来的吗?还是说它只是习惯了,都不知道除了回来外还有别的地方可去?你呢小珏儿,你想过自己的心意吗?我看你也只是习惯了。”
唐珏抿着嘴,一言不发地盯着面前的人。
慕容峯曌看着他,突然又笑起来说道:“不过叫我看啊,你说的也是挺有道理的——你确实什么都是唐家给的。”他站起身走到亭外,抬起头望向挂在空中的一弯娥眉月,“可唐家没给你心。所以你这个人啊,还没有心。”他背对着唐珏摇摇头,似是又叹了口气,“…这也怪不得你,江湖上啊,尤其是像我们这些大家大派,没有心的人太多了。”他背着双手,再转过身来,温润柔软的脸上隐着些苦笑,“我既有着姑苏慕容世家长子这个虚名在,这当大少爷的滋味我自然也是知道的。翻手为云覆手雨,确实都是这虚名的功劳,也确实都是‘家里给的’。可你喜欢这些吗?你真的想要这些吗?”
唐珏听着他说的话,只觉得胸口被塞进了一团气,堵得他整个人呼吸困难。像怒气,却又不知道是在发什么怒。他想像平时一样露出轻松的笑,却发现无论如何也扬不起嘴角。
慕容峯曌说完,望了他一会儿,又噗嗤一声笑起来,夸张地摇头叹息道:“不过也没办法,确实很多事啊,也不是我说想要就能要、说不要就能不要的。”他来回踱着步子,一手仍背在身后,一手拿着扇子轻点着自己下巴,“慕容家呀,也没你们看上去那么逍遥…过去的名不愿放、过去的事不断想…也是累人得很呐。”慕容峯曌悠悠说道,语气里满载着忧虑。唐珏刚觉得胸口那闷着的气有些顺过来,却见那人猛一转身,扇头停在自己鼻尖一寸之处,满脸带笑,早不见方才那副忧郁神情,“诶~对了,小珏儿,我听过句话,说你们唐门的人呐,是「天不收,地不留」,你怎么认为?”
唐珏听到这句话心里不禁咯噔一下,表面上却仍是冷着脸,道:“是有这话。唐门的人,唐门的命。自是没错。”
“哈哈哈哈,我就猜你会那么说!哎呀哎呀,真像啊……”慕容峯曌突然大笑了几声,不住摇头,“所以我才说,唐家人都是死脑筋啊。”他走回亭中,倒了杯酒后又复走出去,当着月色抬手举杯,向着山下一挥,“「天不收、地不留」,难道不是好事?头顶天,脚踏地…这意思岂不是说偌大的天地间,都能任你遨游?”他转过身来,面向着唐珏,月光洒在他霜色的衣衫上,映出莹莹光辉,“把唐门放在心里,把天地收进脚下,又有何不可?”他见唐珏不语,便又笑着走过去,将手中酒杯递给他。汾州甘露的幽雅清香从这质地上好的玉杯中缓缓飘来,清亮的酒液盈在杯里,酿着满满月色。
慕容站在他面前,笑道:“你今年也有二十了吧?倒还像个孩子似的。我和你同辈,又大你不少,今日也是有缘,我这正好有两个杯子,又正好遇到你,不如就此结拜为兄弟,你看可好?”
十二、
“……可笑至极。”唐珏嘴里说着这样的话,脸上却是笑不出来。他站起身抖了下披风,便快步离去。
两门两世家之间的水有多深,怕是再往上数两代也算不清楚。往日的怨、近日的仇一点都不少,若不是利益驱使,唐门也不会跟雷家定这联姻的亲事。这慕容峯曌倒是好笑,竟只用一句有缘就想与自己结拜,也不知葫芦里到底卖着什么药。
慕容峯曌这个人让他心烦,慕容峯曌说得那些话更是让他心烦。
可那人却好像还偏偏不知足似的,唐珏走出还不到十尺,便听得背后传来一阵嗤笑。
“你啊你啊,你连自己在想什么都不知道!还想知道别人在想什么?我劝你早点放弃,雷善渊那小子可不是你这见识的娃儿能看得透的!”
他话音刚落,眼前便见一枚暗器携着这冬夜寒气直冲自己眉心袭来。
“…嚯!你这唐家小子,脾气可真是大啊?!”慕容峯曌惊得忽然睁大眼,猛地抽出折扇打开那飞来暗器。再看眼前唐珏面如寒铁,一无往日轻松神态,反倒颇有几分恼羞成怒的意思。
“闭嘴。”唐珏冷冷说道。
“唉…我不过是好心跟你说些道理、请你喝杯酒,”慕容峯曌看着手中玉杯,忽然他脚下一动,竟瞬间闪到唐珏跟前,“…你生什么气呢?”
唐珏刹那间脸色大变,他根本没来得及看清慕容峯曌的身形动作,对方一手已赫然搭上了自己肩膀。
“你们唐家人啊,老喜欢胡乱猜忌别人。我也猜猜,你现在定是想着,我同你结拜必是另有所图,对不对?”
“废话!”唐珏肩膀一沉脱开对方的手,手中折扇一展,精铁扇骨在月下顿时映出道道凌厉锋芒,手腕翻转之间寒光乍现。
“我还真没太多打算,只是想同你做兄弟罢了。”慕容峯曌镇定自若地笑着,他以极小的动作躲闪着唐珏的攻击,却每次都能刚好躲过,看起来不仅面不红气不喘,连拿在手里的酒都未曾洒落半滴,“这是我想的,不是慕容家想的。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他见唐珏手里动作不停、也不回话,面色却更冷下三分,便笑得更欢了,“哈哈哈哈!你不知道,你果然不知道!”
唐珏每进一分,慕容峯曌便退一分。缠斗间他已出了不下二十招,奇怪的是却没有一招可以真的碰到那个人。
慕容峯曌的每一个动作都十分的小,但周身却都卷着阵风似的气劲。唐珏的招式打到这风上,便像是泥牛入水一般突然被卸了力化开了去。
不仅如此,他想要变幻手里的动作,却发现自己总被那气劲紧紧牵制着。
慕容峯曌脚下的土随着他的动作被划出道道痕迹,他动作看起来灵动无比,一跬一步竟都牢牢地踏着地。交手之间看似他被唐珏的攻势逼得节节败退,实际却是唐珏被他牢牢牵引着不得不向前去。
“小珏儿啊…”慕容峯曌又叹了口气柔声说道,“我十二岁那年踏入这江湖,到现在已经二十多年了,想揍我的人说不定从这儿排到你家门口还能绕回来一半——你猜猜你的功夫在里头能排第几?”
十三、
雷慈倒得极慢,茶水在他手下落成一线,细细地漫过那些泥塑表面。
这个月份的风还是冷得很的,又隔三差五地落雪,雷慈这院里不少地方也都还缀着白霜。
唐珏只静静看着他的动作,并不言语,视线也跟着那水流移动,直到停在其中一只。
一只憨龟造型的泥塑。
似是新加进来的、它身上的光泽和其他泥塑有着明显的区别,雷慈也像是对它格外地呵护有加。
唐珏皱了皱眉,也不知道心里想着什么,突然笑道:“所以慈哥才在研究那副棋?你想‘救’它。”
雷慈手里的茶水刚好倾尽,便抬起头来看向唐珏,点头应道:“嗯。”
“还真是贪心啊。赢也好输也好,都想要吗?到底是真的想救,还是你只是不想自己有‘救不了’的事?”他轻笑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
雷慈却好像完全没有听懂他说的话,只是一脸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唐珏又叹了口气,服输一般说道:“…也罢也罢,我只是随便说说,慈哥切勿放在心上。”
雷慈垂下眼,将茶盏交到施小佳手里摇头道:“无妨。”
唐珏忽然站起身来,往院里走了两步,抖开身上披风向着雷慈一抱拳笑道:“唐门功夫本就胜在轻巧,前日梅花桩是我占优,才能侥幸小胜慈哥半招,不知今日可否赏脸再与我比试一场?”
“那日明明是大少爷……”雷慈正想拒绝,施小佳听了唐珏的话却忍不住急急反驳,雷慈立刻抬手示意,制住了他接下来的话。
说时迟那时快。雷慈刚侧过身去,唐珏便猛地向前踏了半步,腕上一转,那柄扇子便如刀枪般从雷慈耳后死角刺了过去。雷慈一惊,反手往身后便是一掌拍出,被唐珏轻巧地一个转身闪过。
“慈哥既然已经出手,那就是答应我了。”唐珏见状一声轻笑,下手如飞,脚下轻盈步伐不停,转瞬之间按下雷慈手臂,借势抬起手肘,啪的一声打开手里白扇,向着雷慈颈项便是一道厉气划出。
他这一式使得迅猛无比,根本不等雷慈应他,扇面划出的厉气夹着恶风竟势似破竹!
杀气!
雷慈脸色一变,上身急急后仰才堪堪躲过这招,也免不了觉得脖子上一阵凉意。他一把揽过施小佳推向一旁空处,刚转过身又恍惚间瞥见白光一现,他本能地侧身挪开半分,锋利的扇缘正贴着他先前的位置狠狠劈下。
十四、
“……莲生有子,逢时定可破芽?”施小佳捡起落在桌上的签,又凑到雷慈面前一字一顿地将他手里拿着的签文给念了出来,“这什么意思啊大少爷?是好兆头吗?”
雷慈沉着脸,将签文重新叠好,恭敬地递还给那道士。
“ 是好兆头,少侠勿用担心。”施小佳一听这话,立刻眉开眼笑起来,他刚掏出钱袋准备拿些银两给这道士,却被道士伸手按了回去,“不必,贫道只算有缘人。这卦既然已经算了,就当是贫道赠于这位少侠的。”
“在下也谢道长吉言。”雷慈向着那道士一个抱拳,也不多话,牵着马便转身向一旁酒楼走去。
“哎大少爷!哎!…唉道长,我家大少爷就是这样子,你别见怪啊,他没恶意的!”施小佳喊了几声,不见雷慈停下脚步,便着急地向那道士解释。
那道士摇摇头,缓缓说道:“少侠应尽的礼数都已尽到了,贫道能对他讲的话也都说尽了,他并无做错。”
施小佳皱着眉盯着那道士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确信对方说的是真心话,并无不悦后才重新舒开眉目笑道:“那就好那就好!…道长啊,你也怪怪的,不过我觉得你跟我家大少爷一样,怪归怪,但一定是个好人!”他爽朗地笑着,“你不收钱,但总也得吃饭睡觉过日子嘛!等会儿我给你送些饭菜来,就当谢谢你的吉祥话了!”他话一说完,也不管那道士答不答应,就迈开步子往雷慈去到的那间酒楼跑。
“跟人说什么了?”雷慈在窗边一处座位坐下,这里刚好能瞧见对着那道士摆的摊。
“我说他就算不收钱,还是得谢谢他!回头就打包些饭菜给他送去!”
雷慈听了点点头,轻声“嗯”道。随即敲了敲侧边的桌面,施小佳“哎!”地答应一声,便拉过一旁的木凳坐下。
“唐家的事情都办妥了,咱们怎么还不回去啊大少爷?”
“去看看师父。”
“啊?!去看老前辈啊?!”施小佳猛一下站起身,原来坐着的木凳“砰”一下倒到地上,周围其他食客的视线都齐刷刷地朝他射了过来。他看着雷慈一脸困惑的表情,又赶紧把凳子重新扶起来坐好,嘴里发出一阵不清不楚的哀嚎便趴到桌上埋起了头。
“……呵。”雷慈忽然轻声一笑,像是终于想起施小佳为何会有这反应。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放到嘴边吮了一口,看着施小佳苦恼的样子笑道,“你若不想跟着,大可先回去临安。”
“那怎么行啊!”施小佳闻声立刻弹了起来,煞有其事地拍了下桌,“我、我可不放心大少爷一个人!”
“你跟了我六年,在那之前我都是一个人。”
“…这…有我在到底方便许多嘛,大少爷平时连个账都…”施小佳的声音渐小下去,好像真觉得自己跟着并帮不到雷慈什么,连身形都佝偻起来。
雷慈拍了下他的背,脸上的笑容已经收起,只剩眼里还带着抚慰的神情,道:“别想太多。”酒楼的小二连接送上几盘雷慈先前点的菜,他从一旁抽出双筷子,塞到施小佳手里。
十五、
雷威常说,雷慈是当哥哥当惯了,才把谁都当弟妹来顾着。
就连对着唐珏也是一样。
“我说过,”对着来势汹汹的唐珏,雷慈不仅不躲,反倒向前踏出一个箭步,伸进对方膝间勾住左侧便是往里一扯。唐珏也不甘示弱,他左侧失力,立刻一个轻巧地转身,右脚点地,稳住身形的瞬间手上扇子又向着雷慈喉头刺出。雷慈不慌不忙地看了他一眼,五指拢作刀状往唐珏执着扇子的手腕上便是一下砍上,“唐家和雷家这门亲事一天作数,我就当你一天自家兄弟。你这又是何必?”
雷慈的体格本就比他健壮不少,手上功夫更是扎实,力气也大。唐珏本就不擅长近身相搏,手腕挨上他那一记立刻就是一麻,险些就要握不住扇子。他冷笑一声,眼神一横,左手五指便直对着雷慈双眼袭去。
雷慈再退一步,俯身下去一记横扫。唐珏收了手上的势,脚下一踏躲过。
他刚站住脚,就见雷慈二指相并不知何时已抵在自己喉间,只消施力便可见胜负。
雷慈却偏偏在这时收住了动作。
“你若不想杀我,就不该放出这般杀气。”
唐珏正欲开口,却又听雷慈说道:“…还是说是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唐珏这时心头忽然升起一阵无名火,他一手打开雷慈手臂,一手紧接着如蛇一般缠了上去,直捏住对方手肘便要旋下。雷慈却是一声轻叹,只一震肩便听得唐珏嘴里低吟一声收回手去。趁着唐珏尚未回稳,他又刺出一指直逼对方心头命门。唐珏一惊,却也来不及在这种距离下做出掩护,却见雷慈袭来的指头中途变了个道,最后只是手背在身前轻轻掠过。
“…如果不是。”见他收回攻势,唐珏刹那回神,瞬间又是几式出手。与方才不同的是雷慈这次不攻反避,次次用手臂挡开他的擒拿,虽将他的杀招一一招架拆解,却也并不显得轻松,“…你要学着控制自己的气息,”雷慈一个转身,“…如果你没有必胜的把握,随意让对方感觉到你的杀气,反而会引起对方注意。”
“对你百害而无一利。”
话说至此,雷慈忽然探身一掌拍在唐珏肋下。
“而且你要跟人打,就不该使自己不擅长的功夫。”
这一式不带分毫内力,但那处本就是被叫做软肋的地方,唐门武功轻盈飘逸,习武之人本就大多精瘦,这去了内力的一掌也足以让唐珏胃里瞬间一震翻腾。
雷慈并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
他五指成钩,扣住唐珏右手腕,拇指一个使力,只听对方喉间一记低哼那柄扇子便应声落地。唐珏试着抽了下手,却发现手腕像是被铁钳铐住般无法活动一分,心下更是气急,竟直冲着雷慈撞过身去,左手同时袭上。
“…在不知道对方底细前,”雷慈皱着眉,脸上神情说不出的复杂。像是担心,又像是疼惜,只是手上的动作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他一个闪身退到唐珏后侧,手下一松一放,将唐珏整条右臂扭到背后又紧紧抵住。
擒拿!
唐珏脑中猛地闪过这二字,还不及细想,便感到耳边染上的温热吐息。
“千万不要跟人搏命…”雷慈冷着脸凑到他的耳畔轻声说道,“…无双。”
======没啥用的分割线======
字数爆炸……
哇塞离上次投稿都一个半月了O-<-<…真是拖得有够久||最后也只搞出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跪下)
跟人生一片干架的人扯上关系后就要跟着一起干架…真是写死我了太累了||本身也不太擅长写这种扎实(写得并不)的打斗,希望大家看得不要太生气……(自杀
我也来跟风写个Q&A!
Q1.时间线那么乱搞毛?
A:大概补充一下:雷慈去成都给妹妹提亲大概是七月底的事;唐珏跟雷慈拼棋是十月初五~十月二十五之间;跟慕容峯曌打架是一月初六晚上;雷慈的怪梦是一月初八凌晨,唐珏来找他喝茶切磋是初八下午。
Q2.梦到是谁?
A:谢白帆http://elfartworld.com/works/77778/ 十分抱歉是这样的出场(下跪)借用了人设里一些梗二次创作,并没有跟白帆的PC讨论…大家都别当真(。)
Q3.慕容说的唐家长辈是谁?
A:回头再说(喂…
Q4.雷善渊是谁?
A:就是雷慈,善渊是字。
Q5.无双是怎么回事?
A:唐珏的字。因为提亲的事是雷慈去办的,所以从老爹那儿见过唐珏的生辰八字和真字。就说出来抖抖底,吓唬吓唬他(…
Q6.那花狸猫什么鬼?
A:雷慈后院跑进来的熟客野猫,友情客串,不用在意(…
差不多就这样了吧……要是有啥不清楚的欢迎留言!!有、有错别字的话还是不要告诉我…
以上!!十分感谢看到这里的各位!!我、我去填下一个坑了……(呕血
一、
阿朗还记得出门前他爹交待的话——在大部分中原人眼里,偃月谷可能不是个太好的地方,能不提就尽量别提。雷焱离家二十多年了,到现在也没真告诉家里他现在在哪里落脚。亏得他年轻时候就天为铺盖地为床地走南闯北,从来就没安分过,这二十多年来又时不时地让人捎个信,所以雷家也没真的太担心他。雷焱也是小心,让人送信的时候总会多带上一两封,好时疏时密地往家里送,有时半年,有时一年,有时四五年,这么一来也不容易让人往偃月谷三年一至那规律上想。那天吃完了饭,雷掣就抓着他好一顿聊。人上了年纪话就多,从开始带着些怒气地唠叨,到最后唉声叹息的抱怨,除了数落外更多的还是亲人间的思念。阿朗歪着脑袋认真地听着,时不时陪着大伯喝上两杯,细细感受着酒里话里的那份“人情味”。
他是很想陪着大伯多聊聊的,只是他话一多,就难免漏出老家那一带的口音来,就只好傻傻地笑着,偶尔附和上一两句,看上去特别老实腼腆。
“你这小子,野那么久都不知道早点来,现在倒跟我这儿卖乖,比你爹还不是东西!”
“大伯说什么就是什么,嘿嘿~”
明明是骂人,雷掣口气又凶的话,但阿朗这时听着不怵也不恼,干脆趴在桌上咯咯地笑起来。
二、
大概是吃多了。
也可能是太不习惯“小少爷”这个身份了,在雷家他总觉得各种不自在。原本总是很早睡下、一挨着枕头就能睡着的阿朗这天到了子时都还精神着,他也就突然想到院子里走走。
临安的夜晚自然是没有偃月谷的黑的。不过他到底不熟悉雷家,走着走着就不知道自己走到哪处院子里来了。
“…么挂念着,不如建个衣冠冢了。”
“四叔你说笑呢?我建算什么名堂?”
他隐隐听到有人说话,就顺着声音走了过去。只见两个人影站在院中石板上,往一个铜盆里燃着纸钱。他见识虽少,但也知道那纸钱是烧给死人用的。
是什么人呢?
“今天就随便拿点花花啊,等重阳了哥再给你烧。”
阿朗躲在院外,借着树影往里偷偷瞧着。听这人说话的声音,似是他二堂兄雷威。
那这‘四叔’莫非是这霹雳堂的四堂主?晚饭的时候倒是没见到这位四叔,听雷掣说四堂主平时一作起画来就不知日夜,繁文缛节的事也时常不放在眼里,家里人都习惯了,大部分时候也就由着他去,毕竟他作的图纸跟这些规矩比起来价值可要高得多了。
“你也早些去睡吧。明天又得忙吧?”
“忙啊,哪天不忙了?忙来忙去不知道什么意思,呵。”
“又说这种话了。”四堂主笑了笑。
“说错了?忙了再多也不是给自己忙的。……忙死也没人管。千兵易买啊,一将难求。这里谁都不是将,兵的命值钱吗?”
三、
雷威好像一直挺忙的。阿朗是搞不懂他在忙些什么,夜里的只字片语他也听不明白,所以站了一会儿也就回去了。平时这雷威一早就见不到人,往往是到了快中午的时候才见他回来一趟,却是连饭都不吃就又跑了出去,这一去往往得是过了亥时才会回来。看雷府上下的反应,他这样的忙活已经有些年头了。
倒是雷慈,明明是长子,反倒闲得很。他住的院子不算大,修得却极为雅致,步入其中便觉周身皆是一静——并非安静,院中那徐风拂叶、细水润石的动静都声声入耳,但偏能让人觉得此处格外悠然宁静,跟雷府整体的气氛相比倒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越是往雷慈的院子去,路上的家仆就越是少,阿朗也是午饭后误打误撞才跑到这里,兜兜转转一会儿就瞧见雷慈正坐在一处小亭里。他探头张望了会,雷慈也仿佛是注意到他的出现,朝着身前空着的石凳偏了下头,他也会意地走了过去。
人还没走近,一阵阵茶香就先飘了出来。阿朗好奇地看了看雷慈面前那些瓶瓶盏盏,多是些他没见过的东西。看样子大概是茶具吧,他也不多问,就径直坐下。
“当心。”
“诶?…啊、噢噢…!”阿朗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突然出声提醒的雷慈,顺着对方的眼神才看到里侧还燃着一只石釜。那东西离自己还有点距离,看起来也不太容易碰到,但他还是点了点头谢过雷慈的好意提醒,心里暗暗想着,自己这不知冷热的身子,就算真给烫着了可能也察觉不到什么。
四、
钟礼好像不怎么喜欢自己,从那天被雷掣硬塞到他跟前的时候阿朗就觉得了。他也不太在意这种“不喜欢”,谁被甩了个包袱都不会太“喜欢”的。也不知道雷掣是为了制住他,还是为了制住钟礼,他在雷府住了没多久就跟着钟礼到了钟家,这对他倒也没多大区别,反正都是被关着,换哪里关都差不多。
不得不说有人伺候的日子还是很舒服的,不仅自己的衣食起居都有别人操心着,连那孩子都专门让人顾着了。阿朗喜欢那孩子,但他心性本来就野,原来自个儿带着的时候总得时刻注意着小孩子的吃喝拉撒,现在不用他管,逗孩子可比带孩子轻松多了。
五、
也不知道钟礼是第几次拒绝自己“出去玩”的要求,阿朗终于是有些憋不住了。跟雷家几个亲眷比起来,他对着钟礼反而比较放得开,本来的性子也就慢慢地又显了出来。白天的时候他对着钟家的大门研究了好一会儿,发现以自己的本事,想要不动声响地把它打开看起来显然是不可能的。
那就只能往墙上动脑筋了。
那天夜里他特地脱了鞋,好尽可能的避免发出声音,还把那烦人的外袍给脱了,穿着一身里衣就蹑手蹑脚地往墙上爬。他轻功不好——或者说中原功夫里那些叫“轻功”的东西他使不好。要跑要蹦他也不是不行,但动静可大得很了。偃月谷里会武功的能人异士并不少,自然也有擅轻功的。有个叫方万里的,据说进谷前在中原是个数一数二的包打听,一手踏水无痕、落地无声的轻功使的出神入化。只可惜他小时候体弱多病,也不能练武,所以跟这方前辈虽有几分交情,却也没能学到他的本事。他边爬着墙,边想着等以后回去了一定跟他多讨教几手,到时候随便一个筋斗就能离地老高,这种墙根本不用放在眼里。
大概是想的太认真了,连钟礼已经走到身后他都没能察觉。
他本来也就是偷偷摸摸地,难免悬着心吊着胆儿,被这么一吓也是惊了神,一时也忘了什么家不家乡话,随口丢下句招呼,手下一个使劲就几下刨着墙爬了出去,等回过神来早已跑出了好几条街外。
六、
徐飞白在中秋那晚一宿没睡。后半夜还不见阿朗回来,他几次想起身出去找人,又怕自己这前脚一走,万一阿朗玩够回来了,自己若是不在,岂不又剩下他和方鸣启独处?两人自上次那一场不知是切磋还是真上了火的较量后便像看不到彼此一般,但谁知道会不会又突然没来由的打起来?而且不知为何,每次一想起阿朗那天死水一般的双眼,就算是大白天他都背后一寒。可要真去思考这寒意的来由,他反而说不上是为什么了。
桌上油灯的火光渐小,他叹了口气,又添了些油进去,瞥见一旁原来供那孩子睡的小床,如今空荡荡的,倒是真的有些不习惯了。
六、
中秋后的第二天,雷掣便按先前答应的跟阿朗要了徐飞白落脚处的地址派人带话过去。两名弟子一早就出了门,却一直到快戌时一刻才回来。阿朗自是知道雷掣对这两名弟子再三交待,必须得亲口把话给带到才算是能交差,还特地向阿朗几次确认对方的特征以避免找错了人。阿朗见他们这时才回来,自然也猜到两人是在客栈等了快整整一天,更猜得到徐飞白怕也是一早就出门去寻自己和孩子的下落,也是找了整整一天。
带话的弟子见阿朗也是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赶紧向他汇报了今日的情况。他俩确实等了不少时候才等到徐公子回来,如今话已带到,对方也就安心了。对于突然被请回雷家一事他也表示理解,佳节团圆,阿朗又是第一次回家,亲眷们难免思亲情切,无暇顾及别的事也是人之常情,并无怪罪之意。
阿朗听着频频点头,嘴里轻声“嗯”着,又非要再三感谢,倒是弄的那两名弟子不好意思起来。
七、
阿朗在钟家大屋顶上坐了快一个时辰。中秋已经过去了好几天,盈满的月又开始缺了起来。
他本来想溜出来亲口给徐飞白报个平安,却扑了个空。刚进到那客栈,值着班的小二就一眼认出他来,还打着哈哈说他怎么连衣服都没穿整齐,莫不是刚从哪个大姑娘家里被人赶出来的。几番客套下才知道华山那一行人似是接到万贤山庄的邀请,另外给安排的住处,已经没住在这里了。他心里一阵失落,强笑着婉拒了小二奉上的热茶,又走了出去。
这偌大的临安,是生父的故乡,算起来也一样是他的老家,此刻他坐在屋顶上望着星空,却忽然念起偃月谷漆黑的夜来,心底也不禁生出些寂寥。
两年前他好不容易说服了一同出谷的长辈让自己一个人在中原闯荡闯荡,对方不知是真听信了他“爹交待的事多一时办不完”,还是对他身为雷焱儿子而放心,或是因他从小因病被限制了行动感到同情,总之最后也就真如了他的愿。
只是那些人都不知道他的病根本没有好。
他那时候同徐飞白闹别扭,并不是因为本来正在兴头上的切磋被打断,不是因为他的突然插手害自己落了个难堪的境地。
相反他根本不记得两人真的开始对手后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他只记得眼前如果飞花一般闪过的剑气寒光,以及对方鸣启剑术打心眼儿里的佩服。他想跟他较量较量——不是斗,那是小哥哥的同门,不是来找事的坏人,他自然是没有起那种拼命的念头,反倒是认真地想跟对方比划上两招。阿朗知道对方很强,也想知道在这样的对手面前自己算是个什么水平。
但就在这个时候,仿佛睡着了似的,他一下子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脑袋睡着了,但是身子没停下来。
这样的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跟偃月谷的人分别后,这两年的时间里他基本是走一步算一步,遇到人了就按着雷焱交待的那些地方随便挑一处问问路。要是一不小心走到什么人迹罕至的地方去了,他也不担心,反正天大地大,路在脚下。
好像生来就不知道什么是害怕似的——在他发现自己有时会突然失去意识,而身体却在这种情况下依旧维持着行动,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记不起来之前,确实是什么都不怕的。
他皱着脸,抱着膝盖把脑袋深深地埋进去。是因为自己身子里的蛊虫吧,那个让自己能活到现在的东西。
该回谷去的。可好不容易有朋友了,真不想回去啊。
八、
钟礼也没想到阿朗那么快就回来了。他本来以为这小子兴许会趁机在外头野个两三天,连明天怎么应付雷老爷子的话都准备好了,倒不想小少爷只出去溜达了两个时辰便苦着脸敲开了自己书房的门。
“哎…”他叹了口气,“明天老天要是赏脸,我就带你出去玩吧,小少爷?”
九、
这带出门没多久,人就跑了。
慈哥啊慈哥,你现在还说这小子没心机?所以说同情心这种东西千万要不得啊……
“——礼哥哥!你让大伯别担心,初一前我一定回去!”
钟礼看着本来都快被逮着了的人突然就给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给捎了去。
这身打扮…丐帮的人啊?那应该出不了什么事吧。
……倒是得再想套新的说法对付老爷子了,唉。
十、
后来他果然照着之前答应的,在赴宴前回了雷府。还没进门就抓着家仆打听他的宝贝小葫芦。
屁股大,头小,坐那儿晃晃悠悠,跟个葫芦似的。
至于被雷掣好一通收拾,就又是后话了。
十一、
阿朗是突然惊醒过来的。
恍如从噩梦中脱离,他大喘了一口气,却惊恐地发现周围赴宴的人都昏死在桌上。他猛地站起身看向自己的双手——手套还在,雷家给他穿上的那身繁复的华服也丝毫未乱。他稍微松了口气,又有些犹豫地抹了把自己的嘴,好在除了方才吃菜时沾上的几点油星外再无其他,才长吁了口气彻底放松下来。
……可这到底怎么回事?他拼命回忆着却也想不起什么来,仿佛突然一阵困意袭过,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但好像又跟以往不太一样……
“啊、啊!”阿朗忽然紧张地扯下右手的手套,小心地凑到钟礼身旁,颤巍巍地把手探进他领口颈侧轻轻触碰,对方温热平稳的气息立刻顺着指尖传了过来。
他的表情立刻变得安心起来,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看起来至少没有生命危险。随后他又以同样的手法试了试另外两个兄弟和同席的其他人,似乎都是一个症状。这试探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他又走回钟礼边上,像是要再确定点什么似的在他脖子上这里碰碰那里捏捏,却见手下的人稍微动弹了下。他刚想靠近些再看看,就见钟礼睁开了眼。
“咦!礼哥哥你…你没事呀?那我先去看看其他人…”阿朗赶紧装作尴尬的样子打了个哈哈,转身就跑开了去。
十二、
来的时候他就看到了华山那一行人,也就稍微注意了下对方的座位,这会儿也就很轻松地找到了同样倒在桌上的徐飞白等人。他小心地盯着对方睡着的脸看了一会儿,慢慢拨开盖在他领口的发丝,伸手轻轻覆上去,等确认和自己那边同席的人症状无二之后才收回手。
看样子跟会不会武功关系不大嘛…也没有什么中毒的迹象,奇怪啊…
阿朗心想着,也稍微看了看徐飞白那几个跟自己打过照面的师兄弟,也是一样毫无差别。
“没事才好、没事才好,呼…”他一放松下来,眉眼就不自觉地弯起来。他不希望朋友出事,自然也不希望朋友的朋友出事。他本来想试着去唤唤徐飞白,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收回了手。
这其他人都睡着,只有自己一个醒着,要是把徐飞白给弄起来了,难保他不会叫醒自己的其他师兄弟。别人也就罢了…这方鸣启……
阿朗瞥了那人一眼。
疑心病那么重,要是瞧见自己好好地站着指不定又要怀疑了。上次不就是这样才打起来的嘛,要不是徐飞白及时阻止——
咦,说起来为什么那时候会听得到他喊自己名字呢?
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就让他给抛到了脑后,他撇了撇嘴,看着桌上那些佳肴,眼珠子一转就笑了起来。
“嘿嘿…鸣启哥长得倒是挺俏啊,我来给你添两笔。”阿朗伸出手指从一个碟子里沾了些看起来稠得很的深色酱汁,放到嘴里吮了吮,“…甜的哩,应该不碍事吧。”他自言自语地嘀咕了几句,笑得更欢了,手指不断地去沾那些甜酱往方鸣启脸上画,“教你怀疑我咯…诶?”
他突然瞥见趴在桌上的江雪看着自己眨了眨眼。
“…嘘——”阿朗笑着向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对方的大半个脸还埋在胳膊里,也看不清此时是什么表情,但似乎不是会阻止自己的样子,倒像是准备继续装睡。他也是没在意,又补了几笔后才舔了舔手,重新戴好手套。
等回到原来的地方,只见长兄雷慈如刚才一样趴伏在桌上,雷威和钟礼倒是不知道去哪儿了。阿朗也不多想,撩起衣摆坐了回去,也如方才一样乖乖趴回桌上,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突然感觉到一阵视线,睁开眼却吓了一跳——雷慈不知何时已转过头来,此时刚好面对着自己的眼睛盯着瞧。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雷慈就冲他挑了下眉,像是也在确认他平安与否一般,眼里的漠然迅速地被关切和安心所代替。
阿朗能读到此时他眼里温和的笑意,就也跟着笑笑,又埋头下去。
十三、
徐飞白怀里抱着小葫芦,看起来闷闷不乐的。从雷府出来以后他的脸色就不太好。
阿朗跟在他身后,隔着大概半步的距离。他看出来徐飞白心情不好了,说不定跟自己当初瞎说的话有什么关系,心里头虚,不敢离得太近;但现在他大伯总算肯放自己从雷府出去了,想到又可以跟江湖朋友在一起玩儿,他心里又高兴,不舍得离着远,可说是万分矛盾。
两人相处的时间不算久,但徐飞白感觉自己还挺摸得清阿朗的脾气的。看起来孩子气,但有时说出来的话却不那么像孩子;心情好的时候坏点子的多,想一出唱一出,说的话也是半真半假,不能全信。
但心里头有愧的样子特别明显,一点藏不住,这时候要是问他话,定能判个八九不离十。
徐飞白的眉头一直微微皱着,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也不是在生阿朗的气。
雷门,江南霹雳堂,在自己父亲那代人的更早几十年前就已经淡出江湖了。除了以名门世家的地位维系着一些江湖上的关系平衡,雷家大部分人都不爱主动跟江湖人扯太深的关系。
当年的雷焱是个例外。
他不仅不好这霹雳堂引以为傲的火器,玩了一手刀法,更是在小有名气后干脆投身轩辕会,交的都是江湖朋友,干的也都是江湖事。徐一杭还在世时两人铁打的关系就已经让霹雳堂那些元老长辈们看不惯了,但雷焱脾气火爆,个性又率直,随口便能说出从此跟家门一刀两断的话来,把前堂主气得不轻,又偏偏血浓于水,真说逐他出门也必定是舍不得的。可那之后雷焱却突然急流勇退,跟个路数不明的女人真来了段说走就走地归隐山林,从此行踪成迷。霹雳堂的人没法从他身上讨回这口气,难免就把火都迁怒到了徐一杭和他别的江湖朋友身上。
万万没想到二十多年后,阿朗又跟徐飞白碰上了。
徐飞白也猜到雷掣特地请自己到雷府去一次不会是领个孩子那么简单,只是实在没想到会是那么莫名其妙的栽赃和偏见。
“老夫看你那娃儿,也算是‘骨骼清奇’啊,还不愧是你们徐家的种。”
雷掣从一开始口气就不好。但到底是武林前辈,又是阿朗的大伯,礼数上他也没有落下。那些不冷不热的话徐飞白也没太往心上去,还都一一不卑不亢地应了。只是等这带着试探味道的客套话都说完了以后,雷掣讲得东西就开始让他不明白了起来。
“…你说‘我的’孩子?这…”
“怎么?不敢认?”雷掣见他一脸茫然的样子,又是一声冷笑,“你爹当初不像话,但也算是敢作敢当,最后名声虽然败了,但节气还在!你倒好,青出于蓝胜于蓝啊?”
“…我…”徐飞白听他的话头牵到了自己父亲身上,心里也是不悦。暗自捏紧了拳头,眉头更深地皱起来。
但雷掣好像已经认定了什么似的,根本就没打算听他说话。
“我不想听你说什么、也不想跟你多说。霹雳堂本来就不想跟江湖之事过多牵扯,共生教也好华山派也好,你爱怎么样都随你。别拖着朗儿下水!徐一杭当年已经惹够多麻烦了,你没法收拾也罢,别跟着一起当祸害!”雷掣招了招手,一边的家仆走上前来,怀里正抱着那个被阿朗带回来的‘小葫芦’,“你这孩子,以后也是个祸害。你带着她也养不好,我劝你还是早些将她…”
“还给我!”徐飞白突然低声喝道。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从家仆手里一把接过孩子,“谢雷堂主教诲,飞白感激不尽。但飞白不是你雷家人,也用不着听你这些教训。就此告辞!”
雷掣说的那些话其实他有大半没听懂。但对方显然是已经先入为主地对自己做了什么判断。徐飞白也不想追问,这种时候就算问了也只会被雷掣当作装傻和“敢做不敢当”。他从之前就一直紧咬着牙,现在嘴里更是漫得满是腥味,自五岁后他就没少受这种冷眼和误解,早已经习惯了,更不愿向不相信自己的人多做什么解释。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好了,何必去向世人证明呢?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如果辩解有用的话父亲当年也不会……
原本他担心找不到合适的人家收留这个孩子,也不是没考虑过能否借阿朗的关系干脆将她托付在雷家——好歹是江南大户,即使当个丫鬟以后至少是不愁吃穿。但如今雷掣的这番话让他彻底没了这个念头,既然缘分没到,哪里都容不下她,不如就自己带着了。
“你…你这小子!不识好歹!想走就走吧!”雷掣见他转身就走的样子,气得背过身去,又忍不住转过头来指着他喝道,“你自己要造孽就自己去,别带着朗儿!”
“我与阿朗萍水相逢,从未强留过他。”徐飞白停下脚步,一字一顿地说道,“何去何从他自能判断,我管不了,你也管不了!告辞!”语毕,也不管背后雷掣的怒声,就大步流星地向外迈去。
“诶!小哥哥你出来啦!…小哥哥?小哥哥!”阿朗在外堂等了好一会儿。他多少有点怕他大伯,刚把徐飞白带进去就自个儿溜了出来。此刻看徐飞白终于走了出去立刻笑着迎了上去,却只见他脸上满是压抑着的怒意,又听到里头传来雷掣的骂声,才知大事不妙。
徐飞白此时心里五味杂陈,又是气又是怨,兴许还有些委屈。他知道自己习惯被这样对待,也习惯这种感受了,却不知道人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接受这种习惯的。此时他走得极快,阿朗紧紧追在他的身旁,一直到出了雷府大门才好容易拽着他的袖子让他停下步子。
“…小哥哥你…不高兴啊?大伯凶你了?”阿朗看着徐飞白憋着发红的脸,怯生生地问道。
“……没有。”
“你骗人。”阿朗眨眨眼,绕到他跟前,“肯定凶了,看起来很不高兴咯。”
…那你还问!
徐飞白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表面上还是不动神色。片刻后他觉得心里堵着的气好像终于下去了些,才舒了舒气,看着阿朗轻轻开口说道,“…这里是你家,你赶紧回去吧。”
阿朗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瞧了好一会儿,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对喔!小哥哥你在这儿等等!我、我去去就来,你等等!一定别走啊!一定!”他在徐飞白胳膊上抓了几下,几次松手又很快地抓回去,生怕一放手人就跑了似的。徐飞白拿他这样子没办法,也只好点了点头,才看到他放心地往里面跑去。
他刚跟雷掣吵了一架,现在又站在雷府大门口,委实是不自在得很。就那么一会儿功夫已经好几个雷府的家仆对着他看了又看,议论纷纷。所幸阿朗真的没让他等太久,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又啪嗒啪嗒地跑了出来。
徐飞白不解地看着他怀里抱着的包裹,正打算开口,只觉阿朗一只手掌贴上了自己的后背轻推了一把。
“走吧走吧!”阿朗嘿嘿笑着示意徐飞白带路往他现在的住处去。
“……你要跟我走?”徐飞白脚下走着,却忍不住瞥向阿朗问道。
“那不然嘞?三儿还在小哥哥那里嘞!爹可把三儿当宝咯!弄丢了非得教训我的。”
三儿?徐飞白微愣了愣,立刻反应过来他说的定是那把叫作「三尺三寸」的玄铁黑刀,轻轻“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走了一阵子,等脸上生气的表情终于褪了下去,他才看了看阿朗,又看了看怀里的孩子,叹了口气道:“你跟你大伯说这是我的孩子?”
阿朗缩着脖子、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样子,点了点头。
徐飞白又叹了口气。以阿朗的性子,他猜也就是随口说说的,就算问他用意怕也问不出来什么东西来,只是不知这孩子身上到底是有什么问题,让雷掣竟能对自己产生如此大的成见…不,也许不是因为这孩子,而是因为他本身也说不定。这样想着他心里又有些不舒服起来,赶紧摇了摇头,说道:“你大伯不乐意你跟着我。”
“我乐意啊!”阿朗闻声立刻接口答道,却又觉得自己这会儿声音不该那么大,重新低了下去,“大伯他不乐意,又不是要他跟着的咯…”忽的,他跟想到了什么似的,往前迈了半步跟到徐飞白身侧抬头看过去,”…小哥哥,你又赶我走啊?“
“不是。我要真赶你走,不用等到现在…”徐飞白想起同样的话好像在他们初到临安那时好像也发生过,心里也不知泛起些什么味道,脸上却是淡淡地一个苦笑,“我先前没有赶你走,现在也不会赶你走。只是你大伯现在对我偏见颇深,以后怕也不会改变什么了。…我也不愿解释。”——反正也不会有人信,后半句他没有说出来,只是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你跟着我,难免他之后不高兴。他是你长辈。你该顾忌着点。别因为我的关系弄的你们…”
“那小哥哥,你自己觉得嘞?”
“我就是觉得、你跟着我对你自己…”
“你不要管我会怎么样嘛小哥哥!你就讲你自己咯,你觉得我跟着你,你自己觉得好不好咯?”
“我……”徐飞白走了几步,觉得耳边阿朗的声音似乎被拉的有一点点远,才发现阿朗在问话时已经停下了脚步站定在自己身后。他回过头去看向阿朗,今天的天气不错,同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有些像,又刚好也在中午,阳光打在阿朗的脸上,竟是有些晃眼。
“…你自己觉得嘞?”见他不答,阿朗又问了一遍。只是他这次已不如前两次问得那么有力,像是深吸了口气才慢慢地讲出来。
徐飞白望了他一会儿,又转回身继续往前走。阿朗正要垂头下去,却听到他淡淡开口说道:“我又没不让你跟着。”
“诶?”
“快些走吧,再晚点孩子又该饿了。”
“…啊啊,好啊!”阿朗赶紧应到,快步追了上去,“…嘿嘿~”
十四、
“小哥哥、小哥哥!…这些天想不想我嘞?“
“那中秋那天,小哥哥有担心我不咯?”
“嘿嘿,我晓得小哥哥来找我的,那俩哥哥回来都跟我讲咯,找咯一天嘞,嘿嘿。”
“…哎、哎小哥哥你走慢点啊!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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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推时间线,顺便把很多不知道怎么塞的段子ry(其实我就是想不出连接这些段子的方法…段子也是想到什么写什么,不要太在意…!
然后光明正大的不要脸一下。
藏了一下伏笔,有空再收,…或者等飞白收~(。
啊真的变成月更了……冬天让人堕落…………
以上!仍然感谢看到这里的各位TUT!非常非常感谢!
要是有什么不明白可以的留言告诉我!(读不通的也可以ry…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八月十八·小雨
巳时过半,关才才慢悠悠地从家中出来。他这行不做急,更用不着他成天坐着,所以一般都是家里的伙计先行去把店前门板开了,收拾收拾后他再过去,也不显晚。他今天比平日里出门得还要早些,刚一进铺子,温石便迎上来领着他往铺子里头走,告诉他已经有人等了他好一会儿了。
这可新鲜了。关才心里暗自想道。
温石跟着他八九个年头了,手脚麻利办事可靠,虽然话不多但也很是机灵,能被他请到铺子后头坐坐的人,不是达官显贵,就一定是至亲好友。
果不其然,关才刚迈过门槛,远远瞧见那坐着的人就立刻眉开眼笑起来。
“薛镖头啊,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啊?建康待着不好?”
坐着的那人是个大约三十出头的青年男子,穿着身朴素的粗布衣裳,身边支着一杆长棍,外头拿布裹着,也不晓得是什么东西。此刻也是闻声转过头来。
“别提了!三天两头到处跑,刚从成都遛了一弯,回去被子都没窝热就给差来这儿了!”这男子生得是铁面剑眉,双目如炬,高鼻薄唇棱角分明,即便带了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也还是透着股冷峻的煞气。只是他一开口,可就糟蹋了这副好皮相,实打实的一个粗人。他嘴里虽然说着抱怨的话,却藏不住心里那份老友相见的喜,话语间脸上的煞气顷刻间就如潮水般退了去,露出的笑容让人心头忍不住地生出暖意。
“原来是办事,我还以为你特地来看我呢。”关才一伸手,刚好接过温石递来的酒,便换走了男子面前的茶,给他倒了杯酒。
“看你用得着跑你铺子里来看?来几次都阴恻恻的,我不喜欢。”男子拿起杯一仰头便是一干而尽,他眉头一皱,像是有些嫌弃,干脆把关才手里的酒瓶整个拿来对着口喝起来,“你老喝这种没劲道的东西,啧啧…没意思没意思!”
关才见状一脸苦笑,那是他前些日子才买来的好酒,自己还没尝过,倒先给人嫌弃上了。不过他平日里除了喜甜外倒也是吃口清淡,对酒虽是喜爱,酒量却不好,喝不了多少。这姓薛的全名薛戎,以前是开封人士,后来辗转反侧来了临安,在当地镇远镖局干事。虽然年纪轻轻却能耐得很,没多久竟给他混成了个镖头,不过他在临安只待了两三年,就给调去了建康。关才当年同他也是投缘得很,有过些交情,这一眨眼又是三四年过去了,刚认识他时他虽然年纪也不算小,看起来仍然不过是个毛头小子,现在却已完全是个成熟的大人样子了。干这行的虽然办事沉稳,但本性大都刚烈,薛戎也不例外,这带着些甜的淡酒他确实是喝不惯的。
“今年我就光跟死人打交道了,唉!”薛戎砰地一声把酒瓶放到桌上,大叹了一口长气不停摇头,“算了算了,跟你讲这个也没用,你本来就吃这口饭的,能算什么事。”他说到这,突然又板起脸,那凛凛戾气立刻就又从眉间透了出来。他笑着的时候能让人如沐春风,但只要不笑,整个人就冷得像霜,不怒而威,教人硬生生地被他的气势压下两个头去。他此刻也是收了先前不羁的样子,认认真真地对着关才低声说道,“十一口,有没有?”
十一口指的自然是棺材。
关才听到这个数也是一愣。这数可不算小,一口气要这数更是少见。
他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问,薛戎又开口说道:“接了个大单子,没能吃下来。”他语气平淡得很,但也不难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薛戎又喝了口酒,自顾自地把情况大概跟关才说了说,大抵是不久前镇远镖局接了趟镖,东西到临安这儿出了事。跑镖的几个伙计全死了不说,货也没能给保住,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要说他本事不差,人缘也不算坏,但自从混成了普通镖头后几年一直没能再往上头提拔,没别的原因, 就只是像这种单子他从来不接,他宁可干些吃力不讨好的便宜活儿也不愿意捧烫手山芋。 薛戎说虽不知道这趟镖到底托的是什么,这能同时差遣那么些个精锐镖师,想必不会是简单的东西,他那会儿人刚好不在建康,不然说不准还真避不开这次劫,“有钱没命花。”薛戎淡淡说道。他对这类事已经有些习惯了,一时也瞧不出他此刻的心情,“再过几天这事就该了了,得赶紧装了带他们回去,这天那么热……哎,真是倒了血霉。”
关才点点头,伸手往薛戎肩上缓慢而有力地拍了几下。
“东西有,你放心。我一会儿就去给你备上,事情完了你随时来取。”关才对着薛戎比出四支手指,“这个数。剩下的你爱自己花自己花,不想自己花就想给谁给谁。”
薛戎盯着他的手指瞧了一会儿,偏着脑袋有些怀疑地瞄了他一眼,“那么好?你不闹我?”
“干嘛要闹你?”关才低头一笑,“…人死了可不单单是死了就完事咯,要办的事还多得很嘞,我就当做个顺水人情,积点阴德。”说到这里,他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忽然换上一副有所思量地神情,一手托腮一手轻叩着桌面,“呵哟…我突然想起来了,年初的时候那牛鼻子说我今年下半有横财,但也有横灾…也不晓得真的假的,就当信了他吧,破财消灾也好。”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薛戎,对方像是完全没听进他的话一般,咕咚咕咚地又灌了几口酒,可方才他听到自己说的话时,眸子里分明是忽地一亮,只是他又赶紧收了回去,好像生怕被关才看穿什么心思似的。关才也不点破,只是假意咳了几声,又拍了薛戎几下,“回头我让石头准备些冰片给你,你路上能好过些。”说罢,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眼色一沉,话锋也跟着一转,“你说你先前去了成都?那儿可挺远的,去干嘛了?”
他原本只想随便换个话题聊聊,不想这话刚说出口,薛戎整个人都抖了一下,眼里的光也骤然黯淡了下去。他自己也没想到会如此。之前说到成都时只是随口一提自己的行程,并无什么特别的感觉,如今被人问起原由,这其中的酸甜苦辣就跟打翻了酱料铺似的一齐卷了上来,冲得他浑身都难受。他紧紧握着那酒瓶,低垂着双眼只是看着自己的膝盖,许久都不发一言,弄得关才也是分外尴尬。
“……去送送朋友。”过了好些时候,薛戎才咬着牙开口,他的声音仿佛是硬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般,难听得紧,完全没有平时那副豪爽模样,但也因为这样,这声音里染上的痛才分外真切,“很好、很好的朋友。”
很好、很好的朋友。
关才已经很久没有很好、很好的朋友了。
秋天并不是个适合想心事的季节,秋字下心,可不就是个愁么。不过关才觉得不止秋天,任何时候都不该想心事,想多了烦心,闹心,乱心。
心静不下来,什么事都做不好。
可俗话都说每逢佳节倍思亲,他当然也免不了这俗。这重阳和中秋一样,都是佳节,而只要是个节,关才就都不想待在家里,他家里没有人,一年到头都冷冷清清的,更何况这几天他还忙着处理伍毅托他办的事,没少往栖霞山跑,弄得他现在整个人都觉得透骨的冷,也搞不清楚是身上冷,还是心里冷。他把带来的龙涎香放进香炉点上,又特意关照伙计帮忙把酒给温过,才算稍微舒服些。
他未时就到了映柳轩,跟平时不太一样,这次他一来就直接找陈掌柜要了最小的那间雅座,一坐就是几个时辰。起初他还就着点心颇为惬意地喝着酒,可随着时间渐渐过去,他脸上的也是慢慢地浮现出越来越多的不耐烦。若是换做平日,他爱喝多少都没问题,就算最后醉得不省人事,陈掌柜他们应付的也多了,自是会去将温石喊来接他回去。
八月十五那天夜里便是如此。
映柳轩的伙计找上门的时候温石就已经预见到这状况了,他也一样习惯这事了,所以看着瘫软地趴在桌上的关才也没说话,只是解开带来的酒囊,扶着关才的脑袋就把里头的东西往他嘴里灌了些,确认对方已经平稳地把那些带着些药味的液体咽下后才扯起他一条胳膊把人整个拽起,三两下弄到背上。
温石调的醒酒药效果一向很好,到半路上关才就晕晕乎乎地回过少许神来。额前的头发落在眼前,贴在温石的肩膀上蹭的他脸痒,他想收回手来拨开它们,才一动就突觉得身下一晃。
“…别动!”温石咬着牙轻喝了声。他平时在铺子里不做什么重活,个子虽窜得高,力气却不大,所以即使关才的分量在同样体型的人里怕是已经算轻得了,他背着还是显得有些吃力。刚他那么一动,温石险些踏歪步子摔出去,“…不能喝就别总喝那么多,也不怕喝死了。醉成这样,小心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呵…”温石重新稳住身子后嘴里嘀嘀咕咕地轻声抱怨着,关才分明是听到这伙计怎么说自己的,却也不恼,反倒像是自嘲似的淡淡一笑。
又不是没死过,有什么好怕的。他手脚都还麻得很,意识却在那醒酒汤的作用下渐渐清明起来。
就好像他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在二十一年前是怎么「死」的。
那天他喝得也很多,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喝那么多。
到现在他还记得那天的场景,嫡长子的满月酒,排场可不输姨姨大寿多少,家里上上下下的人多半都去了。按家里规矩这天当长辈的都得轮着抱抱这孩子,等挨到他的时候孩子已经被折腾了小一会儿了,倒也没有哭闹,脸上也看不出什么疲态,在襁褓里很是乖巧的睡着,偶尔睁开眼也只是看看周围,又能自顾自地接着睡去。六月天娃娃脸,不过老天爷还算给面子,那天的天气很是不错,像是照顾着这孩子,连夜里的风都仿佛比前几日要暖些。裹着孩子的布包被递到他手里时,他也被刚满月的孩子的软和程度给吓了一跳,他在家里辈分不算小,但以往此类活动都刚好给错过了,这还是他头一回抱到那么小的娃娃,也是那么一来才知道原来「抱在怀里怕摔了」这话一点都没夸张。他把那包着团软肉的布包搂进怀里,正犹豫着这样的动作合不合适,就感到手肘被人轻轻托起了些。这本是一个很小的动作,怀里孩子的脑袋却因此顺势稳稳地贴进自己心口。他抬起头看到孩子的父亲站在自己身前,笑着说“这样抱更好些”。这大概是他头一次看到那人笑得那么高兴,不禁看愣了神,但也很快就回过神,立刻跟着一起笑起来。刚满月的孩子按理说是不会笑的,他却觉得好像看到孩子也笑了下似的,心里更是欢喜。家里头血脉之间的感情亲得很,小时候他也被长辈们捧在手心里养大,才发现在这种环境下成长,等自己当了长辈,竟会忍不住将这习惯传承下去。等把孩子依依不舍地送回到孩子母亲手里,他才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打开,从里取出一圈好似碧波荡漾般的浓绿玉镯来。
双股绞丝,二玉相并。
他拿着玉镯轻轻晃了晃,那镯子便发出阵阵清音。刚满月的孩子对着这些许是还做出什么反应,只是盯着那声音的源头看着。他逗了一会儿也不再贪玩,赶紧把那镯子塞进孩子的襁褓里后便笑着让开步,由着那对夫妇将孩子再带去见过其他亲戚长辈。等这一圈都给走完了,酒宴才算是能够开始。
他不高兴的时候喝酒、高兴的时候也喝酒。他的酒量并不好,那天却喝得极多,脑袋虽然昏昏沉沉的,可偏偏又没能真的醉倒下去。大概是怕在这喜庆的气氛里继续浸溺下去会真醉得不成样子,他在散场前便向诸人打过招呼独自离开回家。
后来的事情他就不太记得了,反正他最后没回到家里,直到现在都没有能回到家里。
他人就好好的在这里,却已经是个「死人」了。这其中的来龙去脉他并不明白,但如果现在的状态是对家里好的状态,他这样「死」着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些事情他一直藏在心里挂念着,但真的太久了,久到他已经不再那么想去追逐真相了,久到有时候他自己都快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谁了。
原本他只是想在今天这日子找处热闹地方让自己可以安身,好过当个寂寞的「死人」,真是万万没想到这挨着自己坐的小姑娘能给整那么一出乱戏。先不说她蹩脚的扮相,光是她说出来的话,他都不信这能是真的。
蜀中唐门的名号在巴蜀一带确实响亮得很,可这里是临安。江湖上有多少腥风血雨,源头追究起来不过是一时意气用事的一两句话,江湖人中本就多血性鲁莽之辈,眼前三步外的地方都不一定瞧得明朗,更别说什么「将来」为不为敌的事了。
…而且这「江湖的地头蛇」又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说法?
他原本没打算管这事,所以也就抱着看好戏的心情退了几步隐到周围的人群里,直到有人出手帮了那小姑娘他才后悔自己躲得太深了。虽然大约能分辨得到出手那人的方位,却完全看不到对方使得什么手段,更别提是什么人。
这倒是有意思了。
无论出手的人是谁,跟这小姑娘有没有关系,都一定跟「蜀中唐门」有关系。
但这关系是好是坏就说不准了,他刚想试试跟着那小姑娘看能不能一探究竟,又好死不死被楼上雅间下来的韩悠被绊了住,才知道原来今天皇城司的官爷们也在这儿摆了一桌。他同韩悠认识得久,彼此之间有几番人情往来,也能称得上一声朋友,自是不用假意客套,可韩悠这人又很是缠人,非拉着他东一茬西一簇地聊了许久,好容易把他再重新哄回楼上,厅堂里看热闹的人早已各自归为,先前那姑娘更是不知去向。
想来就是因为如此,他才干脆赌气一般把自己给灌了个烂醉。
可今天不行,他在这雅间本就是为了等人。既是为了等人,那自然是有话要说、有事要办,要真喝多了岂非耽误得很?何况他等的还是一个真正的朋友,虽算不上很好、很好,却也是如今已经「死」了的他不可多得的一个朋友。无奈之下,他也只好把酒放到一边,再请伙计送来些茶水瓜果地打发时间。直到戌时将近,一阵混着黄菊清芳的香火味才袅袅飘然入室。
是了,今天本就是天龙寺祭天的日子,他这朋友一向喜好这些游乐之事,倒是把这事情给算漏了的他约错了时间。
他气也不是,恼也不成。对着朋友,他好像一向也都发不出火来,只好叹了口气。
来人却是不急不慢,就着他对面的位置安然入座,冠玉般白净的脸上带着儒雅温和的笑,眼神更是柔得像是能漾出水来。
“哎呀,稍微迟了些,莫怪莫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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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算总算(擦汗)…后半段卡得不能再卡了,肥肠肥肠肥肠的不满意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只能ry凑合着ry……(自尽
引用的都是些耳熟能详的诗词就不多说了(殴)
照例没有Q&A;!有什么问题欢迎评论!
出场的PC卡都是一闪而过也就不AT了…至于中秋映柳轩发生什么事情估计临安说书的已经分成九九八十一章每天三次轮着在天桥(什么东西)底下说到现在也该家喻户晓了我就一笔带过…
以上!!依旧感谢看完的各位!!!(猛虎落地式
刘平到这棺材铺来做事也有一段时间了。虽然他对这行当并不忌讳,但这铺子的气氛实在是有些诡异。
老板关才是个怪人,做着死人生意,还成天笑嘻嘻的,又总是神出鬼没。刘平前脚还见他在后院晒太阳,一会儿功夫就瞧他站在铺子前头逗起屋檐下头的鸟来。
怪人养的鸟也怪。那鸟不住在笼子里,住的是屋子。关才在屋檐下造了个精致的鸟屋,里头摆着窝,占了挺大地方不说,看着也怪。刘平第一眼看到那鸟翘在屋外的黑色尾羽时,还想着关老板好生闲情,养八哥呢,刚想完就见那鸟屋里猛地探出一个硕大的乌鸦头来,差点就把他眼珠子给叼了。这乌鸦自然不会说话,叫得也难听,但关才倒宝贝它得很,三天两头弄着腊鸡鸭喂着。周围的街坊邻里好像是对关才这人和他的一切都见怪不怪了,有时候也跟着逗逗那乌鸦。
他既然在这儿工作,当然也包括照顾这乌鸦。这乌鸦跟它主人颇有几分相似,也是神鸟见首不见尾,鸟屋没门没锁,乌鸦来来去去也都没个固定时候,但只要他回来了,见屋子前头没肉挂着,刘平的脑袋就免不了得被它叨上几下。
老板怪,老板养的鸟怪,老板店里另一个老伙计也怪。
温石虽说是老伙计,但要算年纪其实比他还小上些,今年刚满二十,个子倒还比刘平高上半头。温石平日里不苟言笑,看起来也很是老成。在他来前铺子里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的事好像都是这温石一人在做,关才并不多管,偶尔来翻翻账簿也不细看,问起营收来更好像只是没话找话随意聊聊,让人不禁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心认真经营。刘平画了押的契关才也像是随手一塞了事,对铺子里放钱的地方更是不加看管,寥寥几句招呼过后就把他丢给了温石。温石虽然平时话不多,但这时也不吝啬开口,他人意外的认真,说话条理清楚,由浅入深不用多久就把得经常做的工作和常用物件的位置给讲了个清楚。刘平这时才发现这铺子远不止看上去那么点大,前头的门面虽然只放着些香烛黄纸之类的东西,穿过后头的门竟然还有好几个房间,从存放货物的、会客的、到住人的都井井有条,看样子是把这小巷后头的一些地方也买下并进做的改造。听温石讲平时这里也都没人住,他要是没地方住也可以在这儿落脚。刘平想想自个儿还答应着天保,也就抓抓脑袋挺感激地拒绝了。不过这铺子后边连灶头都有,倒是方便得很,至少能自己开火了,他想。
“平时一般辰时三刻开张,你晚些来也没事。”温石说话的声音很轻,语调也很是柔软,听起来也不像本地人,但跟关才说得吴语不太一样,倒颇有几分岭南那边的味道。刘平一开始觉得这人不好相处,跟他说过几句话后便发现也并不完全如此。他为人认真,待人也真诚,对待要讲的事可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性子确实有些怪,等刘平把他交待的工作都记清楚了,他头微微一点就立刻抽身而去。那之后若刘平不跟他搭话,他就跟看不到自己似的,只做自己手头的工作,搞的刘平还以为自己是哪儿没学好惹他不高兴了,结果发现不仅对他是这样,就算是面对关才,如果没什么事要说,温石一样是旁若无人,才明白他只是个性如此,并无其他意思。
店里的事都交给刘平后,温石开始越来越少出现在门面,大部分时候都待在后头。刘平也不知道他在鼓捣些什么,只猜想是关才的安排,毕竟这里也没多少活儿要做,确实用不着两人。只是他去十次灶房,九次都能看到温石,在那儿炖着些不知道什么东西,闻起来一股药味。
“老板,石哥还没回来?他后头炖的…”虽然年纪大点,但到底来的晚,在这儿算是个“晚辈”,刘平性子直,坚持这先来后到入门的次序,非得喊温石一声哥。温石本就不善在这方面多动口舌,自然拗不过他,也就随着他喊了。温石昨天晚上就出去了,灶头上的东西也就炖了整整一夜,刘平已经是几次三番地跑去查看,但也不敢妄动,只是实在担心不过,才跑来问问关才。
“你别管。”关才坐在后院天井,手里几条打磨光滑的青竹片上下翻飞,被他牢牢编到一起。他从昨天起就一直在折腾这东西,昨晚好像也没跟往常一样回自己城西的宅子。他手里拿着块不足三寸的薄铁片,不时地从一边的青竹上削下一条,又细细打磨好。刘平站在一旁,他知道关才在扎纸人用的骨架,现在看起来也差不多快扎好了,关才一边扎着,一边不时站起来打量着这竹骨架的大小,像是一分一寸都在意得很,每扎上一条竹片,他就把这竹骨架拿起来掂量,口中念念有词,“还差三钱…嗯…噢,对了,”他这才想起来刘平刚还跟自己说话,便回过头说道,“石头他晓得火候,灶下里他烧的东西你都别动,不然等下子他回来了要光火。”他说着话,手里的活儿也没停下,骨架已经差不多完工, 剩下的几步看似格外重要,关才脸上的神情也变得越加专注起来。
“喔…喔。”刘平一时有些想象不出温石光火的样子,但他也不想看到,就点点头应了。
这会儿午时快到半了,日头渐渐往当头移着,这天井里没树没荫,被照得一片亮堂,但意外地没有很热,甚至比屋子还要阴凉些。关才这时又站起身来掂了掂那竹架,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刘平看着那具六尺来高的竹架,有些讶异。铺子里也是有些关才扎的纸人的,他也见过,门面里就摆着一对男女童子,纸糊的脸上用笔画了栩栩如生的笑,有时候路过的小孩都会被吓一跳。可他也不知为何,关才手里这竹架分明只有个人型,连纸皮囊都没有,他反而觉得它比铺子里那些穿着纸衣服的更像是个人。这念头一生,刘平突然觉得平地一阵阴风起,吹得他打了个哆嗦,他回头望望周围,这天井本就在铺子后面,外头是那些九曲十八弯似的小巷,大太阳当头,连地上的草都没动一下,哪儿来的风啊。
“我扎的货,别说人抢着买,连鬼都能抢着要。”关才哈哈几声说笑,把那竹架给刘平递了过去。
刘平刚一接过那竹架就忍不住惊讶地说道:“咦?好轻啊?”
这人形竹架看着高大,拿到手里却怕是不足四两,定睛一看才知关才把那些竹片都削得极薄,日光透在上面竟莹莹发亮。
“小刘啊,你信这世上有鬼吗?”关才突然说道。
“不信。”刘平摇了摇头,想也不想地说。
“哈哈哈哈,其实我也不信。”关才听后笑了起来,又重新拿回那竹架,“但可以不信,不能不敬。做这行还是有些讲究的。不然我们焚香祭祖,踏青扫墓,搞那么多有的没的,不是都没意思了?”他淡淡地笑着,刘平似懂非懂地在一旁点头,“这有一说呀,人生下来的时候,这命就由生辰八字给定好了。八字又应着斤两,人家常说八字轻重,说的就是这斤两,也叫骨重。”他偏偏头,示意刘平把地上剩的竹材给收拾了,“这架子,就是按着人的骨重扎的。分量差一点都不行。”
“骨重?一个人的骨头就那么轻?”刘平一边收拾一边不解地问。
“这当然不是我们的称法了。”关才还是笑笑,“我也只是知道些皮毛,照着前人定下的规矩去做罢了,再多我也不晓得咯…不过都说要能照着人的骨重扎那么个架子,就能骗得三魂七魄认得,到时候再烧了埋了,就算肉身不在,这八字的人也一样能入土为安。”
关才说得神神叨叨的,刘平也没太懂他的意思。
“我能做的也就那么多,想来也不过是瞧他们可怜,顺便求个心安罢了。”关才像是自言自语般叹了口气,眼里闪过一丝苦涩。他又抬起脸,似笑非笑地看着刘平,“要不要给你也称称?”
伍毅本来就没打算活着离开。
他跟余家定下的是生死斗,而且还是武斗。两方各自备人往约定的地点,时候一到,生死由天。
余家十四门尽出,而伍毅只有一个人。
他自己!
伍家跟余家的恩怨已经延续了好几十年,如今终于也是一势压过一势,到了该有个了断的时候了。伍家在江湖向来以堂堂正正闻名,出的尽是磊落汉子,伍毅也不例外,所以他今天只身赴这生死斗,余家的人也并不奇怪。
余家十四门来的人将伍毅团团围住,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嘲笑的神情。或许他曾经确实是名门之后,或许他曾经在江湖上也确认算个人物。
但很快就不是了。
他今天会死在这里。
而死人,没什么好怕的!
伍毅单手握着长刀,缓缓举起。围着他的人一点也不关心他此刻的动作,他此刻是困兽犹斗,谁都不会怕他。他的长刀直指余家当家,刀刻斧砍般的面容上毫无惧色,他已视死如归。
“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伍家现在只剩下伍毅一个人了。他今年三十有五,在江湖上小有名气,但武功不过也只是堪堪出得了头,同那些绝顶高手并无法相提并论。他自己也清楚得很,这次生死斗他若是去了,必然回不来。
「生死斗」,各自招兵,生死由天。生死斗斗的不仅是生死,还有人脉、胆识,斗的更是一张脸面,一口气!他可以死,但伍家的风骨绝不能葬在他手里!
然而他还有放不下心的事。
江湖上都以为伍家只剩下他一人,其实并不是。他有个深爱的女人,一个并不是江湖中人的女人。伍家和余家的恩怨必须得了,但她却不必被卷进来。
何况她还有了他们的孩子…
伍毅将写有那女人状况的纸摆在桌上,单手推向关才。
“二爷,您瞧我这身子骨怎么样?”
关才低着头,眼睛只盯着桌上那纸,许久才终于叹了口气,道:“你自小苦练伍家刀法,内力浑厚,招式扎实,身子骨自然是好的。”
“那您瞧我这身子骨,杀不杀得了余延英?”
关才紧咬着牙,伍毅的每一句话他都不想应,但不得不应。
“活着,杀不了。”关才摇了摇头,叹道。
“哈哈哈哈,二爷果然是实在人。”伍毅听了他这话,不仅不气,反倒大笑了几声,“那死了呢!”
“……你这又是何苦?”关才从桌上拿过他推来的纸,看了眼后随手放到油灯上烧去,“令正和未出世的孩子有我帮你照应着,我在一日,便不会让她们过得不好。这生死斗你既不想牵连江湖朋友,也就是该放下了,又何必……你若是想我为你收尸,我定会答应你。将你带回伍家祖坟,好生安…”
“不必,”伍毅摇了摇头,悠悠说道,“伍家已经没有祖坟了。”
“——什…”关才心里‘咯噔’一下,脸色也是一变。
“我死了,余家也不会放过伍家祖坟,与其日后遭他们羞辱,倒不如这不孝的罪名就由我来…”话说到这里,伍毅紧握着拳的手心里已是缓缓渗出血来,“若祖坟还在,她们不免也会去拜祭,要是落得个万一…”伍毅猛地起身,‘砰’的一声双膝落地,跪伏在关才面前,“…兄弟从来也没求过谁,今天给您跪下了!伍某只想跟刘爷一样,有机会手刃仇家,您就看在刘爷的份上,答应兄弟这一回吧!二爷!不…唐哥!”
伍毅死了。
没有人觉得意外,仿佛从这生死斗定下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会有这个结局。
余延英根本没有出手。余家十四门的人一层层挡在他面前,他站在高处,负手而立,漠然地看着伍毅在人群中逐渐变成一个血人,最后倒下。他本可以不杀他,伍家只剩他一人了,而余家正强大着!这野草即使不除根,料那春风也吹不出一片草原。但伍毅没有其他路可以走,他必须站出来,结束这一切,哪怕明知是赢不了的仗,也要打!
余延英也一样。对方要战,他只能应战,哪怕是他已不想应的战!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余延英心里也暗叹了口气,这样的事天天都在发生,他以前见的多了,以后也还有的要见。
“带回去,头砍下来,钉在木樁上,立在门口。让别人也看看,跟我们余家逞英雄是什么下场!”余延英说罢,大手一挥便转身准备离去,他的神情依旧威严,不动如山,没人知道他在心里叹的气。
“慢着。尸首我得带走。”
余延英闻声转过头来,两眼立刻就瞪成了一对铜铃。
说话的是个男人。他身着一袭黑色劲装,长发在头顶高高束起,以黑布半遮着脸,露出来的两道眉毛一双眼睛看起来令人分外熟悉,却毫无印象。好像谁都可以长这样的两道眉毛,谁都可以有这样的一双眼睛。他身材瘦小,只有五尺多高,却背着一口八尺多的松木棺。棺木以道道铁锁加固,牢牢贴在他身后,他却像是不受影响一般,仍是挺直了背,往前便向着尸首走去。
围着伍毅尸首余家人在见到这人都纷纷往两侧避开,自动给这黑衣人让出一条道来。
是收尸的。人群里已经有人低声议论道。
这是个大约十年前才在江湖上响起来的名号。没人知道他是谁,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要来收尸。想活的人都找不到他,而找得到他的人,都已经成了他收走的尸!
余家人自然是知道这个人的。收尸人除了来去无踪外,见过他出现的人并不少。
来去无踪。今日也是!余家十四门那么多人,竟没有一个人说得出这人是从哪里走出来的,他背着如此巨大的一口棺木,身上带着琅琅作响的锁链,却依旧没人说的出他是从哪里走出来的!
所以这收尸人还有个外号——「阴差」。阴差从哪里来?当然没有人看得到!
收尸人走到伍毅尸首外两丈的地方便停下了脚步,他右手一挣一抬,身上的锁链纷纷落下,那口棺木也从他背后向上飞出。他右脚向外一步点地,两手一翻便把那巨物稳稳地扛到左肩,又见他肩膀一顶,棺盖自然翻开砸落在地,四周立刻尘土飞扬。
周围的人见状更往后退了几步,此番场景已经够让他们明白,这收尸人内力之深厚,绝非等闲之辈!
收尸人右手扯着铁索,一收一放,那锁链仿若活物一般向前直直窜出,众人还未看清眼前之事,就见伍毅的尸首平地而起,被收到那棺木之中。收尸人又是轻松几下动作,地上的棺材板也哗哗几翻,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一地铁索也重新绕上那棺木。只是这次他并未将那棺木再立起,而是就着这扛在肩头的动作便欲转身离去。
人不入土,棺不沾地!
这些事情余延英自然也是看见了的。这收尸人的名号他也听过,只是今天第一次见,就被他这手功夫给震了住!黄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额角缓缓落下,却是一动都不敢动。余延英一边眼角不断抽动,他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余家十四门的人都在这里,这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不报来头就罢了,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他!
“你这就想走!?”余延英鼓起气,大喝了一声。
那收尸人果然停下了脚步。
“我是收尸的。”那人声音沙哑,在场的人却都能听得清楚,“只跟将死的人说话。”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说出,却再没人敢出声。
这名字在江湖上响了十年,虽然出现的次数不多,但场面没有一次比这里小。
收尸人今天还站在这里。
而之前场面上的一些人,却已经不在人世了。
没人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但他们都是同这收尸人说了话后才死的!
阴差,勾魂!
他当然不是真的阴差,世上哪里来的阴差?只是他的武功诡秘,故事传得大了,这名号也就越来越响。
余延英当然不想死。他是个聪明人,无准备之仗能不打就不打,何况是这种完全不知来路的仗。
“很好。”收尸人喉咙里发出几声沉闷的低笑,重新又迈开脚步,他身上的锁链也跟着沙沙作响。这些声音教人头皮发麻,他倒是愉快得很,一路走,一路都在笑着,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放肆。他慢慢走出人群,也无人敢跟上前去。终于等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这些人悬着的心也才放下。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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夭寿的小刘,连个角色页都没有…难得我写了个背后有人的角色,却还是一人乐………
爆字数了,为了方便阅读只发一半,剩下的下篇再讲吧!
结果还是追不上主线,都是人设里提到过的东西的完善和铺垫铺垫铺垫………O-<-<……进度什么的……我、我尽力………………
好像没什么Q&A;要写的,要是有什么问题欢迎留言!(也欢迎互动…诶会有人要互动吗…
总之大概就是一个「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甩一甩铁链,装满一口棺材」的故事(爆)
以上!惯例感谢阅读到这里的各位QWQ下次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