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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69字,前半二章,後半三章】
距離卡玲·馬賽變回人類,已經足有幾個星期了。她落了一天的課,錯過了一門魔咒課的小測驗,草藥課少了一整頁重要的筆記,科爾溫教授還偏偏在那天講了NEWTS魔藥學的幾個考點,好像所有老師都知道她那天沒去上課,然後會心一笑地把門一關說道“我們今天講重點。”
這還不是全部,社團活動也開始了,走廊上早貼滿了不同社團的小廣告,還有好幾份校園報紙進行著良性競爭——惡性競爭——或者隨便什麼競爭。她還從別人那兒聽說那幾個魁地奇隊早已開始訓練,這也難怪時不時能從霍格沃茨城堡的窗戶旁看到飛行的小黑點。
當然,最重要的是,學生們可以開始申請社團了。
所以當卡玲·馬賽坐在校長辦公室裡時,她不自覺地長出了一口氣。那份被卡玲揉的有點皺巴巴的羊皮紙在懷特校長手裡,後者讀完之後從那張申請書上抬起頭來。
“你前幾年也成立了這個社團。”懷特說道,她放下那張有點可憐的羊皮紙,臉上微笑不減,校長辦公桌上的銀質小物件在談話間規則地擺動,讓卡玲的注意力變得有些散亂。
“是的,懷特小姐,我今年也打算成立——就像前幾年一樣。雖然我不知道今年還有沒有人參加,去年也沒有。”話從口出,卡玲有些後悔自己這個決策了,這不就是在向校長說明自己的社團可有可無嘛,為什麼自己會這麼傻。
懷特校長聽到這個說法後笑了笑,她將那張申請書平攤開來,用纖長手指點了點紙上的一個詞:“你在這裡寫到‘偵探社的目的是為了解決些日常的謎團’,這目的也和之前一樣。只是在這張申請書上添加了報酬。”
“您還記得!我自己都有點忘了,還是找到了去年的申請書上寫的。”卡玲有那麼點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報酬是因為之前的——嗯,有人跟我說過如果只是完成其他人的委託,說不定會有人過來拜託我把書包幫他們提過去,所以設置一個報酬的們來……門欄比較像模像樣些。”她因為有些緊張而卡殼了,但又重複了一次這個詞,“但我盡量不讓它牽扯到金錢交易吧。”
“比如說呢?”這是個溫和的詢問,懷特校長蜂蜜色的眼睛在引導卡玲繼續說下去,可問題是,卡玲想不出還能有什麼。
“……我想不出來,”卡玲洩氣了,“或許我該讓委託成功的人跳康康舞?或者原地蹦跶著做幾個鬼臉,講一個笑話什麼的。”她開始有點後悔自己在這時候坐進校長辦公室了,她怎麼不在來之前準備一個演講稿呢?
她貧弱的幽默感再一次被校長的善意化解:“為什麼是康康舞、笑話、鬼臉呢?卡玲,或許你已經有個主意,只是很難將他們歸納起來。”
“因為很好笑吧……我希望委託結束時,他們的問題得到解決,已經是可以笑出來的心情,因為當人有著能夠笑出來的心情時——說明他們已經走出那個需要求助的心境了。”卡玲說著,隨後又皺了皺眉頭,“不,不對……有時候得知真相不一定是件開心事,儘管那都是些天天發生的小謎團,但一些事情或許還是不知道的好。”
“但你想讓他們笑起來,不是嗎?”懷特笑道,她有種奇怪的魔力,好像總能將卡玲心裡一些難以總結的想法歸納出來。卡玲點了點頭,她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做了個決定。
“讓他們做一件能讓自己,也讓別人能笑起來的事情吧,這就是我的報酬。”
她看到校長坐在那張辦公桌後,讚許地懇首。這就是正解。卡玲想。
卡玲·馬賽拿著那張申請書走出校長辦公室時,她不忍有些飄飄然了。她有那麼點想去赫奇帕奇公共休息室旁邊的廚房和小精靈要那麼一兩個小蛋糕作為慶祝,不過,她想到艾維爾達可能在那兒,又決定灰溜溜地回寢室為佳。
自從上次那件事之後,她們倆似乎都在有意識地躲對方。其原因顯然只有一個,那就是上次那件事實在太尷尬了,致使她看到艾維爾達是都會有些發憷,不知道對方是否還在想那件事——萬一艾維爾達還在介意呢?
這個想法就像一只時不時出現的蒼蠅,在她耳邊胡亂飛舞擾動,偏偏當她揚起手來想要正面問題時,那個煩人的小東西又會消失不見。
她帶著點苦惱進了自己的臥室,艾維爾達還不一定知道自己的名字呢,如果她不知道那就好了。可就在這麼想的時候,一個背道而馳的小意見冒了出來。
卡玲·馬賽決心甩開那意見。
她找了幾張羊皮紙,用紅墨水畫了個海報——但願這張奇怪的小告示能在今年吸引到什麼人。至於其他的,她也不坐過多期待,既然她已經做了三年的光桿司令,又為什麼不能在七年級忍受一個人的社團呢?
抱著這種矛盾的想法,她把那幾張海報貼上了離餐廳最近的那條走廊的告示板——在那兒大家都能看到。這就完成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至少,在她心裡有件事能放下了。她收拾好那些膠水,聞到晚餐的香味從禮堂的四張長桌上飄了過來。
冉冉點起的燭光將四周照得亮堂,看不見那個隱形的點燭人,窗邊,幾欲下沉的太陽久久不肯落入地平線,唯獨天鵝絨般的夜幕早就壓在天花板上了,而星星點綴其間。今天一定是個會讓教天文學課的阿斯塔教授高興起來的好天氣。
她心滿意足地走向赫奇帕奇的長桌上去,遠遠便看到艾維爾達那顏色淺淡的影子在幾個同年齡的學生旁低頭吃著一盤烤肉,顯得格格不入。或許注意到卡玲的視線,艾維爾達抬起頭來匆匆掃視了一眼,接著又低下頭去應付那盤食物。
卡玲·馬賽人生頭一次破天荒坐在了赫奇帕奇長桌的邊緣。
等晚餐結束之後還有好幾篇以newts考點為基礎的論文在等她,所以她極為反常地沒在吃飯上花費太多時間。圖書館裡塞滿了拉文克勞,她不大想一個人去那兒,但她又不太想回赫奇帕奇的公共休息室,於是只好在餐桌附近來回晃悠,草草寫那麼幾個要點。
在大綱完成之後,她就半點都不想動了。她已經能預見到這張羊皮紙上被人寫上一個大大的A。梅林的褲衩啊,每個英文單詞她都能看懂,可為什麼組合在一起就顯得像天書。她要怎樣才能理解為什麼小火熬煮青蛙粘液會有三種優點?又怎麼能明白迷情劑的原料和他的成品有什麼關係?每個問題都像個要將人炸飛的地雷,而卡玲很不巧是個笨手笨腳的士兵。
她奮筆疾書,寫完那篇論文時,管理人小姐也提著燈讓大家回宿舍了,理所當然地,卡玲並沒有在餐廳停留太久。她檢查了一次儲物櫃,確認今天沒有人投參加社團的申請後,帶著點幾乎放棄了的心情回了宿舍。低年級學生們早就回了房間,剩下一些年齡大些的圍坐在赫奇帕奇的火爐旁,不知道是在看魔咒學的原理還是魔藥清單。
“卡玲!”其中一個女孩從那本書裡抬起頭來,“我看到你的社團海報了。”
卡玲試圖去辨認那女孩的臉,她長得很美,就是好看到沒什麼特征,挑不出什麼特別的毛病,好像所有五官都恰好在“剛剛好”那個標準線上,除了頭髮顏色怪異了點——而且那頭髮似乎還在不停變色。
“安!”她嚇了一跳,“你變成這樣我都認不出來了。”
“哈哈,怎麼樣,我適合藍色頭髮嗎?”安斯蒂斯笑著問她,她捲起自己長髮,把它們變成波浪狀,又變成雷鬼頭,接著是八十年代流行的捲髮,這就有點滑稽了,“開玩笑的,我想問問你,卡玲——你們現在接受委託嗎?”
“當然。你介意的話我們去人少點的地方說?”她問,避開那幾個高年級生好奇的視線,安斯蒂斯似乎並不在意這件事。但她們還是停在這個點沒有人會經過的樓梯口。
卡玲整了整自己的衣領,希望這能提高點對方的印象,雖然這已經是七年來的無數次無用功的其中一個。
“那麼你想提出的委託是?”
安斯蒂斯來回踱步,好像在跳舞,她變成少年模樣,再變回來,紅停了下來,用那雙貓一樣晶亮的眼睛看著卡玲:“我喜歡上一個人。”
這句話讓空氣沉寂了一會兒,卡玲為了不讓自己太過尷尬而繼續問了一個令她有點想殺了自己的問題。
“額,然後?”
“卡玲學姐,我想請你幫我跟蹤他!我想知道他喜歡什麼!我想為了他做點什麼!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在合適的時候向他告白——”
“等一下,從頭開始講,首先,他是誰?你又是怎麼認識他的呢?”卡玲打斷了這個急性子的主顧,她有點跟不上對方的邏輯和思維的速度,“慢慢來,不要著急。”
少女眨了眨那雙晶亮的貓眼,她微側腦袋,儼然一副少女思慕心上人的模樣:“我和他在一次偶然的機會裡相遇了,他那麼溫柔,看到我也沒有覺得奇怪。”她說著,又變成男孩,“他完全接受了我,承認了我的想法,還在我痛苦的時候開導我……我第一次,第一次感覺到有一個喜歡的人。但我不知道……額,如果他不能接受我作為他的伴侶呢,一個時不時變換性別的人或許——作為伴侶對他來說有些惡心?”
卡玲有些不太清楚對方為什麼要對自己說這些,或許她對安斯蒂斯是個值得信賴的長輩?又或者因為他們不那麼熟……所以她才肯對自己傾訴?
“如果可以的話,你能告訴我那個人是誰嗎?實際上,我覺得如果對方足夠好,你不需要去擔心這點。”卡玲發表了自己的觀點。
“是斯萊特林七年級的馬多克斯!”
“……不不,七年級沒有這個人。”卡玲說,如果真的有那麼個人,她肯定和對方上過課,雖然她健忘,但不至於忘掉一起上課七年的人的名字。
“那他或許是六年級吧。”
“你有機會能和他說上話嗎?”卡玲又問,老實說她對這種委託有些抵觸,畢竟她父親的偵探社偶爾也會接些這種委託。
如果她在學校裡做的事情和在外面做的一樣,那就沒意義了。
“嗯,有機會。”安斯蒂斯眨了眨眼,終於略有了些自信,她提起來這件事,好像這段戀情已經成了一半。
“與其讓我在學校裡跟蹤他,你要不要試試看向他告白呢?當然啦,不是現在……在和對方釀造出來戀愛的氣氛之後一鼓作氣地向對方說明,這樣或許比我跟蹤他來得好?”
“我想知道他是怎麼想的。”安說,她的臉漲得通紅,不知是出於她天賦的能力還是情緒,又或者兩者都有。
“我了解了。但請讓我說一些我的建議——在我看來,你可以在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慢慢了解他在想什麼啊。”卡玲開導道,“這樣自然的過程不是更好些麼?成功的幾率也更大。”
安斯蒂斯顯然在盤算這個提議。她應當有這麼個方法,卡玲想,只是需要什麼人推她一步,她繼續試著推動這個局面。
“如果你需要我幫你營造氣氛,或是提供點什麼戀愛的主意,我樂意之至。”卡玲繼續解釋道。
“真的?”
“當然了。”
安斯蒂斯這姑娘天生不懂得如何掩蓋自己的情緒,她在樓梯口蹦蹦跳跳,就快要跑起來,似乎已經完全接受了這個提議:“謝謝你,卡玲學姐。”她舉起雙手,高呼萬歲,再一次變成男生擁抱了卡玲。(“嗷拜託,別啊!”卡玲尖叫道。)
這個小小的委託結束之後,卡玲意識到她渾身上下再沒有什麼多餘的能量去在意論文和社團,於是便拖著疲倦的身體回了宿舍。等她的頭沾上床板,夢便拽著她掉進一個讓人安心的懷抱裡了。
她做了一個自己也記不清內容的美夢,似乎與甜甜圈有關,所以當她從床上起來時,嘴裡還念叨著如何保證霜糖酥脆的秘方,這時已經快到當天的第一節占卜課上課的時間了。她匆匆套上衣服,洗了把臉,在這個有點倉促的早晨跑了出去。城堡內,萬聖節裝飾都掛起來了,四處被橙色和紫色給包圍,讓她有點後悔沒給海報變個色。現在看來,那張海報幾乎要和墻融為一體,沒有半點出挑的地方。
至於占卜課,就像往常那樣在她自己半知半解的胡編亂造裡頭過去了,她甚至有點忘記了自己為什麼到了七年級還沒有取消這節課。好在下節課是黑魔法防禦,這讓她振作了點。她在走廊上和幾個赫奇帕奇女生道了聲早安,向著黑魔法防禦課的教室走去。
黑魔法防禦課這學期的新教授列夫站在講台後,現在正在將學生分成兩人一組好進行實戰。他一頭金髮梳理得當,因其長度在腦袋後面扎了一個馬尾,衣著打扮看起來像麻瓜雜誌上的男模特,因為這學期的新決策,相當得學生喜歡。
畢竟能在實戰課上互相射咒語真的是很酷。
“那麼請小組內的成員互相敬禮。”列夫教授從名冊上抬起頭來,一一掃視兩兩一組的學生,桌椅早早被擺排在教室的角落裡。列夫教授似乎還曾提過他打算用課桌製作路障,但似乎在之後不了了之。
卡玲的對手麥斯威爾是個斯萊特林七年級的男生,紅髮,個子挺大,蒼白的臉上長滿了紅斑。在簡短地互相行過禮後,兩人各拿起自己的魔杖,如同拿起一把劍,他們都在等著列夫教授一聲令下。
卡玲沒怎麼和這個來自斯萊特林的對手說過話,她曾聽說過這個男孩在斯萊特林也因為紅髮不大受歡迎,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的家族多半都是格蘭芬多。她盤算著如何能打對方一個出其不意。
“數到三。一,二,三——”
“盔甲護盾!”
“除你武器!”
兩道咒語在半空中相撞,但麥斯威爾的那道要來得更快些。那是個施用得漂亮的鐵甲咒,甚至險些將卡玲彈開。她調整步伐,想貼得更近些那道咒語來得相當穩固,不叫她通過。這樣下去她要被麥斯威爾挨著打。
解決的方法不是沒有。
卡玲跳了起來。
“飛鳥群群!”麥斯威爾又一次叫到,為數眾多的飛鳥從他的杖間噴湧而出。卡玲則在一個飛行咒的作用下騰空而起,她揚起雙腿,跨過那道屏障。鳥群在半空中與她交匯,被她作為助力以手支撐。
“統統石化!”這是麥斯威爾的最後一道咒語,下一秒,卡玲因咒語而變得如同石頭般堅硬的腿掃上對方的前額。
“盔甲護身。”
一道堅實的魔法屏障在兩人間彈開。卡玲向後退了幾步,她抬起頭,看到阿諾德·列夫教授站在幾英呎外的地方鼓掌,臉上一臉笑容。
“很不錯的鐵甲咒,麥斯威爾先生。你的思路也很有趣,馬賽小姐。”
“趁其不備才能出奇制勝。”卡玲笑道,向列夫教授鞠了一躬,“謝謝您。”
“那可是盜匪的做法,馬賽小姐。某種意義以上放棄用魔杖攻擊不是最好的方法,但在某些情形下合理運用也是好事。”
“是硬漢派偵探。”卡玲小聲更正道,不過這是個好兆頭,“感謝指正。”
他們握了一次手,列夫教授的手強而有力,能感覺到西裝覆蓋下的鋼鐵纖維。過了一會兒,所有組別都進行完了實戰,在一聲下課鈴中,學生們魚貫而出,已經是早休的時間了。
而卡玲馬賽拖著那條因為咒語半瘸的腿,一邊罵著自己蠢一邊拐向赫奇帕奇的公共休息室。她很確定破解肉體硬化咒的咒語不是平道滑滑,也不是咒立停,但願校醫能找到點辦法。
下次得知道怎麼解開硬化咒再用,這次太急了。她忿忿不平地想到,向大桶敲了敲赫爾加·赫奇帕奇的節奏。
赫奇帕奇的公共休息室裡現在正熱鬧著,不少小赫奇帕奇擠在沒有點燃的火爐邊上,小鳥那樣嘰嘰喳喳,似乎是在討論即將到來的萬聖舞會。房間的角落里也擺了些鏤空南瓜,從其過於相似的輪廓來看,絕非手工產物,估計是變形學教授做的。天氣不錯,就連地下也帶著點陽光的味道,從房間四壁能聞到泥草的芳香。
卡玲一瘸一拐地走向宿舍,她看到赫奇帕奇的院長辛哈教授正坐在一個柔軟的沙發上,給他的女兒看一本小圖畫書。小傢伙肉呼呼的手指指著那本認識神奇生物的小繪本,將上頭的單詞一個個念出來,做父親的不多插嘴,只是用輕柔的聲音附和著。赫奇帕奇的學生們早就習慣了這個小情景,甚至經常為辛哈教授照顧他的孩子們。
“辛哈教授,早上好。”卡玲打了個招呼,“迦娜,早上好。”
“早上好,迦娜,你也說早上好,”小姑娘用綿軟的聲音道了句早後,辛哈教授滿意地從女兒身上抬起頭來,“卡玲,你怎麼一瘸一拐的。”他很快察覺了那點異常,語氣裡帶了點擔憂。辛哈教授的長相帶著濃重的異國風情,看起來頗為神秘,臉上的表情似乎也不多變化,可他一張嘴卡玲就知道那是溫柔的父親才有的聲音。
“額……”卡玲想了想決定隱瞞自己愚蠢的錯誤,“在黑魔法防禦課上的出了點小問題,但沒什麼大礙。”她拍了拍胸脯,好向對方證明自己的理論。
好在辛哈教授接受了這個說法。“去醫務室吧,卡玲,卡爾先生可以在十秒內治好你的骨折。”
“謝謝您,我馬上就去。”她笑了笑,然後向小傢伙道了再見,但這回卻被辛哈教授叫住了。
“對了,卡玲,如果可以的話你能幫我個忙嗎?
依辛哈教授所說,神奇生物保護課丟了一籠蒲絨絨,有八個左右。(這麼說是因為它們一旦找到合適的環境之後有可能進行繁衍)那本來是要給五年級的學生上課用的,卻不知道為什麼在他放進辦公室裡之後不見了。辛哈教授一向對學生們沒什麼戒心,(當然啦,也不需要戒心)加上正好有點急事,(卡玲猜測和他的三個孩子有點關係)因此在當時沒關上辦公室的門。
等辛哈教授忙完之後,回過頭來卻發現裝著蒲絨絨的籠子已經不見了。
“您在那之前做過什麼嗎?”卡玲問。
“我想想……我從一節課上剛回來,五年級學生的。”
“講蒲絨絨的?”
“是的,孩子們都很熱情,因為蒲絨絨比起其他神奇生物要來得可愛得多,還有幾個女孩問我如果要養蒲絨絨該怎麼好好照顧他們。”辛哈教授似乎想起點什麼,從唇間漏出一聲輕輕的笑,但那笑很快又被些微擔憂給取代了。
“原來如此,那節課的學生是哪個學院的?”卡玲又問道。
“是斯萊特林的學生們。”
她去看了眼“案發現場”,當然,那裡已經沒有什麼痕跡在了,因為來去的學生和老師太多,縱使有鞋印也看不出個所以然。辛哈教授蓋在籠子上的布也被一同帶走,大概是為了遮蓋籠子本身。
籠子不小,如果有人曾經抱著它走出教室,應當是個惹眼的目標,問題只在於有沒有人見到過。
當然,目擊證人也不一定需要是人。
所以當卡玲穿過條條走廊,她問起了路上的肖像畫和幽靈們有沒有見過一個斯萊特林、五年級的學生拿著一個巨大的被灰布覆蓋的箱子,或者籠子。肖像畫們有自己的社交圈,並不那麼介入學生的生活,如果你在一個城堡里和一群人玩了幾百年,你也偶爾會去注意一下路上經過的小孩子。
“請問你們又看到過一個拿著被布遮蓋的箱子的斯萊特林孩子嗎?看起來大概十四五歲左右。”她問一夥顯然厭倦了紙牌的十八世紀鄉紳們,“那東西被灰布遮著,大概這麼大。”她張開手比劃了一下。
“你說得太過模棱兩可了,這樣的學生有的是,每天都有。”
“噓,喬凡尼,看看這個女孩,就是昨天把那張海報貼在告示板上的人。”其中一個戴著帽子的男人說道,他拍了拍他們,這群鄉紳於是小聲地交頭接耳起來。過了會兒,他們中一個一直手持著一串紙牌的人抬起頭。
“去問問一樓走廊上那張總是盯著人看的肖像畫,她不喜歡四處走動,唯一的樂趣是看你們這些小孩每天在走廊做些什麼,然後再去向教授們打點小報告。依我看,問問總是沒什麼壞處。至於那孩子,我們會幫你留意的,再看到還能告訴你。”
“聰明,臭皮匠約翰。可惜你打牌的功夫總比不過人。”
“瞎胡說,看我下一把出個讓你嚇一跳的東西來。”
這群油畫中的男人於是再度沉浸在紙牌的世界裡,在卡玲的道謝聲中重新整裝待發,滿頭熱血地開始下一盤牌局。卡玲不好再打擾他們,只是照他們所說的去尋找那個在走廊上盯著學生的肖像。她確實對那副畫有點印象,但忘了畫中的主人公究竟叫什麼,不過,一聲“小姐”總是萬無一失。
還有就是有下次機會她一定要對那些傷了一條腿的人們表達敬意。
她一瘸一拐地下了樓梯,但願沒人看到自己這幅蠢樣。實際上,經過了好幾節課,早就已經在高年級中人盡皆知,迫使她有些難以在麥斯威爾面前抬起頭。
偏偏她還在此時撞到了最不想見到的人之一——布萊茲·路易斯站在樓梯口那兒,有點好奇地看向她那條石頭似的腿。
卡玲決定在進行視線接觸前溜掉,她加快腳步——
“早,卡玲,你的腿怎麼了。”
“……我自己施了個硬化咒,現在不知道怎麼變回來了。”
布萊茲沉默了一陣子,卡玲靜靜等待對方笑出聲來,在這個瞬間唯一流動的東西就是寂靜。“需要我幫你治好嗎?你放心的話?”布萊茲終於開口問道,卡玲應聲點了點頭。她不太想去校醫務室,而他又恰好能給她想要的東西,何樂而不為呢。
布萊茲抽出那根白楊木魔杖,在卡玲那條僵硬的腿上敲打了一會兒,就像在檢查哪個部位有沒有損壞零件的修理工。卡玲還沒想過有一天自己的腿能在魔杖碰到的時候發出石頭似的悶響,她歎了口氣,等布萊茲做出一個診斷。
“只是一下,不會痛的。”
那根魔杖隨即點上她的膝蓋,卡玲瞇著眼,她感到一股詭異、但說不上壞的熱流流竄上她的皮膚,在她的神經上敲敲打打,最終停了下來。隨後,她意識到自己的關節已經可以活動,只是略有些僵硬,這感覺就像她的頭被強行安裝在一個關節人偶的身上;它無疑在變好。
“謝謝你,布萊茲,好棒的魔咒。”
“是變形咒,下次請不要再對自己用這個咒語了。能問一句你是為什麼要給自己施咒的嗎?”布萊茲收起魔杖,又恢復到那副有點拘禁的樣子,卡玲猜測布萊茲他其實沒那麼好奇,只是為了再一次提醒自己而已。
“嗷,我在列夫教授的實戰課上給自己用了個咒語,為了用我的腳踢人。”
“給自己施用魔咒嗎,再用拳腳?”他停頓了一會兒說道,“蠻有趣的思路。”
“可行不通,布萊茲,你看看這條腿之前的樣子。”卡玲說。
“你可以用一些別的咒語,或者只硬化鞋底。”布萊茲建議道,“比方說在比賽前先施展水火侵,然後在開始後給自己的拳頭上加點火——額,還有像是把手腳變大也不錯啊,只要質量和體積在那兒,攻擊力就都還在。”
“聰明!謝謝你!”
這句話讓布萊茲的臉上漲起一陣說不清的神采,似乎不是代表害羞的紅暈,也難說是自卑。他含糊地點了點頭,又說自己還有節課在後頭,於是卡玲笑著和對方揮別,小跑向一樓的肖像。
那個盯著大堂看的肖像畫就在那兒,卡玲經過其無數次,這才發現這畫中人頭上戴著一頂幾世紀前的女帽,上頭還插著一根羽毛,有種老派的美感。除了這頂有點奇怪的帽子,油畫神態輕蔑,眼睛直直盯著走廊,好像要看穿卡玲和她對面的墻壁。
“小姐,不知道您有沒有看到過一個五年級、斯萊特林的孩子?”卡玲頓了頓,在他和她之間選擇了一個更模糊些的,“那個人手上拿著一個巨大的箱子,或者籠子,上頭蓋著一塊灰色的布。”
油畫中的女人似乎沒想到會有個學生向她搭訕,可她也不打算理會卡玲·馬賽,這位小姐百無聊賴地舉起前景中一個精緻的茶杯,緩緩啜飲起來,一副十九世紀的貴婦派頭。過了會兒,她放下那個杯子,好像已經進行完一場不得了的儀式。
“我沒有理由告訴你,除非你是為了——”
“我被老師委託,要尋回被人偷走的一籠蒲絨絨,”卡玲打斷了油畫小姐的擺架子,但她語氣輕柔,沒有半點要爭個高下的意思,“如果我不將它們取回來,老師也不好上課,更何況那個孩子如果用學校的公共資產做些不太好的事情呢?”她循序善誘,又提高了點音量,“您這樣一位為了學校著想的小姐,想必願意花費一點時間,告訴我有沒有曾經看過那樣一個孩子?”
“一個男孩,實際上,就在剛才。”油畫小姐退回她的座位,油畫不會面色發紅,不過她多少有些接受了卡玲的溜須拍馬,“淺金色頭髮,戴著眼鏡,劉海不知道為什麼蓋住一邊眼睛。不知道為什麼往城堡外頭走。”
“嗷——我想我大概知道他叫什麼了。”卡玲說,“謝謝你!”她鞠了一躬,接著飛快地跑向城堡外。沿途風景極速化成身後的遺地,她回憶起曾經看到那份報紙上頭的彩色照片,一個看起來有些內斂、拒絕了鏡頭的男孩快步走出照片的邊框,淺色的劉海遮蓋住了其中一隻眼睛。
他叫菲林·斯內克。
如果他只是為了養些寵物,大可把那籠子放在宿舍里,與其他學生交易亦是如此。可他選擇了拿起那個箱子走出學校?他會去哪兒?現在可不是霍格莫德開放的日子。
卡玲停在一片片捲心菜田的泥壩上,她看到遠方的禁林在風聲中呼嘯著,驅逐一切文明的來客。現在可沒什麼人在外頭,可他還是選擇要在這時間出去,並且,他好像不打算把那群蒲絨絨給放回來。如果菲林·斯內克不是為了自己的私慾偷了那籠蒲絨絨,那答案就只有一個。
他可別是為了放生而把蒲絨絨帶到禁林去。卡玲焦躁地抓了把頭髮,想盡力排除這個可能性。一個十五歲的男孩一個人拿著一籠蒲絨絨進禁林,在以前或許是件聽起來很酷的事,可她現在作為一個十八歲的人頭一次為這樣的舉措感到危險和難過。
原來成人社會的責任感已經悄悄在她心上駐扎了。
希望他還沒進禁林太深的地方。卡玲想,她加快腳步,禁林的邊緣已經盡在眼前。錯綜複雜的小路劈開灌木叢和藤蔓,稍稍顯露出人類尚還涉足的痕跡。她在那巨大的樹木迷宮旁小跑了一圈,直到看到一抹有別於樹木與草綠的綠色。那個男孩被一棵樹的影子所覆蓋,此刻正低著頭查看一個籠子,他手忙腳亂,四處張望,好像丟失了什麼重要的東西。而那個籠子裡的蒲絨絨此刻少了半數,另一半跳半滾地彈向更遠的地方。
卡玲·馬賽跑了過去,她抓起一隻地上的蒲絨絨,然後用飛來咒抓回來剩下幾隻。“蒲絨絨飛來!”她高叫著,把那幾隻小東西都給關進籠子裡去,隨後轉過身去看一旁的菲林。
菲林顯然沒有料到這個意外中的援兵,他的肩膀僵硬了。
她思考著要向對方說點什麼——她倒是不覺得對方的動機難以理解,只是有些偏頗罷了,加之一個男孩獨自來禁林,道理上來說有些不大合適(而且她也因為了找他而破壞了校規)。嗷,對了,除了她、辛哈教授、還有菲林·斯內克外,沒有人知道菲林就是蒲絨絨大盜,如果用這點優勢,說不定能讓菲林坦誠些。
“……謝……謝……”一聲吞吞吐吐的道謝從菲林的嘴巴裡落了出來,他顯然有些緊張,卻在卡玲面前故作鎮靜。斯萊特林男孩比同齡人要來得瘦小些,十五歲,這個年齡男生應當要竄個子了,但菲林卻還是副孩子模樣。
“不用謝,下次要小心點。”卡玲把裝好盡數八隻蒲絨絨的籠子遞給菲林。這男孩比照片上來得要更普通些,或許是因為小報內容的關係,插圖上的臉色不大好,但現在卻僅僅是蒙上一層膽怯,“自我介紹一下,我的名字是卡玲,來自赫奇帕奇七年級。先出禁林吧,雖然在外圍,但偶爾也會有野獸跑出來的。”她帶著他往外走了幾步,到一個稍能放下心來的平地旁。男孩跟在她身後,小心地應和著,仿佛在對待一個易碎品。
“您好……我叫菲林·斯內克,斯萊特林五年級的學生。”
“你一個人帶著這些蒲絨絨難道不會覺得有些太沉嗎?雖然蒲絨絨本身不大重,但籠子卻不是什麼小東西呢。”看他的身板,要一人持續搬動那麼一塊東西恐怕還有些難度,卡玲於是這麼問道。
“嗯,因為辛哈教授借我這一籠蒲絨絨,讓我好好地觀察他們。”
“這樣啊,你介意我在旁邊看你看看嘛?我也沒課,雖然教神情生物的辛哈老師是赫奇帕奇的,但我偶爾也想在公共休息室以外的地方看看神奇生物。”
菲林停下來了,他顯然在思考要如何圓這個無傷大雅的小謊。另一方面,卡玲步步緊逼,幾乎已經將自己的意圖告訴了對方,只是沒有明說罷了。她等待著菲林的回應,這男孩應該是個好孩子,他自己會把一切說出來的。
“那我在這兒畫下去好嗎?”最終他說道,卡玲默許了這個建議。菲林摸出來紙筆,小心翼翼地畫了起來,他畫得相當不錯,完全就是一副蒲絨絨的樣子,只是因為緊張線條有些毛毛躁躁,畫不出什麼漂亮的曲直。他畫得很慢,好像要用這種方式來浪費時間,但卡玲比他更有耐心點,儘管她幾度把香煙盒拿出來,卻在每次默念校規時又塞了回去。
這場無聊又浪費時間的角力正式揭開帷幕,誰都沒喊開始,也沒人喊停。菲林不停添加些細節,比如蒲絨絨身上的絨毛啦,籠子裡頭脫落的小東西啦,甚至到最後畫到了背景;另一方面,卡玲站在他身後,盡量放空心思,好快點消磨時間。她又想起來那節黑魔法防禦課,或許她應該像布萊茲說的那樣試試別的咒語——還有很多呢,這種戰鬥方式似乎有一定優勢,因為據她觀察,巫師們的反應力似乎沒有那麼快,身體也多半並不強壯,這種方法能為她爭取到更多時間,還可以因為意外性打對手個措手不及,只是就像列夫教授說的那樣,並不是所有情況都適用,如果決鬥者之間的距離過長,這樣的打法就沒什麼優勢了。
但只要他們離得夠勁,她學會的那點格鬥術可以封鎖對方的魔咒
另一方面則是那兩個案子,她上次和父親的通信已經是暑假了,馬賽偵探社的社長到現在為止都還沒來一次信。這讓她有點擔心對方的安全,假如她父親死了,至少她會從預言家日報或者其他什麼報紙上看到的;作為一個偵探,他也沒那麼容易死。
維蘭塔的案子恐怕要等到聖誕節假期才能去調查了,另外一個則讓她摸不著頭腦,她父親沒有提供什麼有用的線索,甚至還扔給她更多的謎團。兩者都不是什麼尋常案子,但維蘭塔的起碼要好些,至少她還知道委託人到底是誰。
她一面想著,一面攆著腳下的樹葉,沒留意到東邊的天空已經黑了一半。太陽浮在森林上方,像一隻橙黃色的眼球,她因寒冷而打了個顫。而菲林有些遺憾地放下筆,卡玲被那聲音喚回現實。
“怎麼了?已經能畫完了嗎?”她問。
他看向她,好像在說“你贏了”,他只是低下頭去:“沒事,只是覺得有些遺憾。學姐,天色不早了,我們把蒲絨絨給送回去吧。”
“好啊,那我們一起送它們回去吧。”卡玲笑了起來,她與菲林一同走回城堡,太陽落得更下去了些,天色太好,天邊的雲彩被燒得火紅。他們倆穿過被南瓜和紫色骷髏裝飾的小禮堂,身旁,一隊低年級的孩子正穿行而過。
“一大堆蒲絨絨待在一個這麼小的籠子裡很可憐吧?”卡玲在越過其中一道門檻時問菲林道,她想知道更多些對方的想法。
“……嗯,我覺得是神奇動物被關起來都挺可憐的。”
他們走向辛哈教授的辦公室,走道瀰漫一股赫奇帕奇休息室才有的奶香味,讓卡玲感到異常舒適,她繼續說道。
“對其中一些特別如此吧,蒲絨絨是一種非常溫順的動物,它們習慣了吃人類提供給他們的剩菜剩飯,偶爾也吃巫師的鼻屎當點心,並不是什麼有戒心的傢伙。這樣的小動物,或許讓他們在野外生存并不是什麼好選擇。”他們停在辛哈教授的門口,卡玲看向菲林手中的籠子,後者緊緊抓著那籠子的手柄,好像小男孩對待他寶貴的禮物,“你要跟我進去嗎?”卡玲問。
“嗯,進去吧。”菲林·斯內克的聲音略硬朗了些,好像終於鼓足了勇氣。卡玲推開那扇辦公室的門,他們重新走進辛哈教授被佈置得有點像家的辦公室,後者坐在那張辦公桌後,抱著一個嬰兒,有些驚訝地看向了他們兩個。一杯東方風味的奶茶擺在他面前,香料味讓整個屋子暖和了起來。
菲林歎了口氣:“那個……辛哈教授,請讓道歉。我未經您允許偷走了您的蒲絨絨籠子。”他舉起來手中的籠子,裡頭的蒲絨絨不多不少,正好八個,此刻哼哼唧唧地互相舔著對方的絨毛,“我非常抱歉。”
“斯內克先生,為什麼這麼做?”辛哈教授輕輕搖晃著他懷裡的嬰兒,好像在哄孩子入眠,他懷裡的孩子已經不多發出聲音,好像快睡著了。
“因為……看到蒲絨絨關在那麼小的籠子裡,感覺很可憐,所以想把他們放回禁林裡。”菲林雖有些結巴,但語氣堅定,似乎已經決定好了要全盤托出,“但是,我違反了校規,也讓我和辛哈教授間的信任關係消失了。”他微垂下頭,不再作聲。
“斯內克先生,”辛哈教授兩根劍眉微微皺起,“作為你這次偷竊蒲絨絨籠子的處罰,斯萊特林要扣三十分。偷竊是不好的。”
菲林沒有再搭話,臉上卻悄悄露出來了些許悔罪的神情,他點了點頭,在沉默中接受了辛哈教授的這種說法。辛哈教授歎了口氣,臉色稍稍緩和了些。
“但你的保護神奇生物意識很好,斯內克先生,斯萊特林加十分,而且,”辛哈教授頓了頓,又說到,“你的理由而非常有愛心,斯萊特林加十五分。”
菲林·斯內克臉上的鬱結解開了,他的臉色比之前稍好了些,連忙弱聲道謝。正當他準備離開的時候,卡玲想起來了點什麼。
“對了,辛哈教授,作為我委託的報酬,您可以指導我們做個蒲絨絨的新籠子嗎?”卡玲問道,被她提起的辛哈教授略有些驚訝,但他很快明白過來了她的意思。
“當然,如果你們想要為蒲絨絨做新籠子的話。”
“我以前經常和我父親出去旅行,就會用到一款魔法帳篷鞥,那些帳篷裡面的空間總比真正的要大,我在想,蒲絨絨的籠子裡能不能做這件事呢?還可以放些蒲絨絨喜歡的小景觀之類的。”卡玲說,她笑了笑,“這樣的話,蒲絨絨的問題也能解決了。”
辛哈教授少有的露出笑容,他又說了一次:“當然。”
————
蒲絨絨大盜案
時間:1999年10月25日
案件進程狀態:結束
委託人:辛哈教授。
————
卡玲滿意地看著這張羊皮紙,將其放入自己的文件夾裡。在她旁邊,維蘭塔·柯羅拉斯正用攪拌勺紅茶,兩個小赫奇帕奇從一摞刑偵書上抬起頭來。男孩叫狄倫,女孩叫丹妮,都是低年級生,他們倆在卡玲剛貼了海報時就來了。兩個孩子都很可愛,狄倫像個小男子漢,讓卡玲頗為中意,丹妮則是個容易害羞的女孩,稍稍有些敏感。
她頭一次感覺到這個社團有點夢想中的樣子,儘管她已經是七年級生,但在霍格沃茨的最後一年應該留下點與newts和魔藥學無甚關係的回憶。
“前幾個月的整理完了?明明曾經說過偵探社是玩樂,馬賽小姐倒是整理得有板有眼。”維蘭塔啜飲一口紅茶,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這個斯萊特林的六年生已經成了偵探社的常客。他倒是沒加入社團,似乎是為了寫小說取材。
在此之前她還真沒料到柯羅拉斯家的少爺原來有這麼個愛好。
“玩樂嘛,玩樂也要認認真真,不然就沒有玩樂的價值了。”卡玲偏過頭去看了丹妮和狄倫,然後問他們到,“你們想要什麼聖誕禮物嗎?”
兩個孩子快速地交換了下視線,然後各自又沉默了會兒。卡玲猜他們在權衡該要些什麼好。
“賀卡可以嗎?”丹妮小聲問道。
“我想要書,但是社長不必為我們準備聖誕禮物啦。”
“做個參考而已,不過謝謝!”卡玲低下頭去將那個文件夾收好,“柯羅拉斯先生,你呢?”
“一個詢問總會顯得喪失心意,不是嗎?心意需要與驚喜相對,”維蘭塔挑了挑眉毛,他放下那杯紅茶,取了點小精靈幫著卡玲烤的檸檬小餅乾,這些餅乾味道極佳,恰好抵消了原本過重的奶油味,“那我要案子的結果。”
“那你要付的就不算是心意,而是金加隆了——嗷,這就提到一個老問題。不知道你在這兒取材取得還開心麼?”卡玲也抓了一把餅乾,泡在紅茶裡慢慢吃。
“生活題材探案還算勉強精彩,只是人情味過量。”
“可不是嘛,但作為社團馬馬虎虎吧。麻瓜偵探也是分好幾種的嘛,有調查婚外情的,有偵破商業機密的,還有協助警方探案的。”
茶杯在桌子上轉動著,維蘭塔笑了起來,他停下來看了眼卡玲——這是一種觀察者的目光:“這麼說來我有些好奇,馬賽偵探社算那一類?”
“我們什麼都做,唯一的條件就是和巫師扯上關係。因為全英國的巫師就那麼點人,你懂的。”卡玲大口嚼著餅乾,拍了拍自己腮幫子上的碎屑,“什麼魔法界、魔法社會,說得好像很厲害,加起來的人還不如一家麻瓜食品工廠的工人來得多呢。圈子就這麼大,有點什麼大家都不會太陌生。”
“你是這麼看的?這可讓我有點意外了,馬賽小姐。”
“嗷,柯羅拉斯先生,你們這些純血大家族的孩子應當最清楚了,每年能見到的都是同樣的公子哥和小姐們。”卡玲舔了舔手指,“當然啦,這也不是什麼好事或者壞事啦,遺憾的就是圈子小,要是有什麼愛恨情仇就受不了了。”
“比如說?”維蘭塔笑了笑,他品紅茶的標準得像BBC電視劇裡的貴族,但眼神卻像個鏡頭,這點讓卡玲一隻不大舒服。
“過幾天就家長會了,到時候你就會發現一對好朋友的父母是傲羅和黑魔法師了——之類的。當然,我誇大了。讓我們打個賭,”
當然,卡玲·馬賽在家長會裡有想見的人。所以那天早上她起得比以往要更早點。
她吃過早飯,腳步輕快地穿過赫奇帕奇的走廊時,看到早有那個一貫身著風衣的男人站在赫奇帕奇的休息室前頭。他摸著下巴,看著那兩面大桶,眉頭皺得好像有人把一大桶生活垃圾湊到他鼻子底下。
“怎麼了,你該不會是在期待你那糟糕的記性還記得赫爾加·赫奇帕奇的節奏吧?”
馬賽偵探社的社長回過頭來,他身著黑色風衣,戴著頂黑色的巴拿馬帽,手上戴了雙皮手套,魁梧的身材在此刻略有些駝背。他比以往都來得更蒼老,卡玲不記得在暑假時他的額上有那麼多溝壑,也不記得他像沙皮一樣的蒼白肌膚。他看來沒睡好,疲倦得過分。
“哦,閨女。”他倉促地笑了一聲,“我很想你。”
“四個月——我給你寄了二十多封信詢問你的狀況,沒有一封回函。”卡玲舉起一隻手指,想對這個老男人強調這件事的重要性,可她卻發現自己沒什麼力氣,她不會哭的,她不會哭的,可就在她這麼想著的時候,眼眶卻不自覺地濕潤了,“我怕你死了。”她打了自己一巴掌,好讓這丟人的感情離開,但沒什麼用。
她父親看了看表:“讓我們到別處說去吧。”
他們很有默契的出了城堡,在一顆樹旁停了下來。現在還沒什麼人,家長也沒全到。大可討論些重要的事情,卡玲在那棵樹底下停了下來,她看到她父親在擦著額頭上的汗。
他真的在她沒注意的時候快死了。
“你走起路來有點蹣跚,而且還戴著手套。”她說,幾乎是句質問,“你除了去現場的時候從來不戴的……到底發生了什麼?”
做父親的歎了口氣,或許是因為他頭一次發現女兒已經不再能隱瞞,又或許他在尋找一個隱瞞的機會,卡玲瞪著他的臉,想從那張中年男人的臉上讀出一點他真實的意圖。
“卡玲,你看到可別笑。”馬賽社長脫下那手套,給她看紅通通、仿佛正被火焰炙烤的乾枯手臂,那隻手散發出一股尸體的惡臭,又有點像未處理過的冰箱,她看著那東西上頭隆起的血管,意識到其已經失去了力氣和生命,逐漸從過去壯碩的模樣變成乾柴。他只那麼晃了一下,隨後又套了回去,就好像這事情從沒發生過,“我太心急了,我以為就快要真相大白——我以為我能為你媽媽報仇。”
“可你把自己給搭進去了。”她說,他沒回話。只是看了眼遠方的院子。
“這裡可真是一直沒變。”
她沉默了一會兒,終於再度有了說話的力氣。
“老爸,我一直覺得犧牲是件很蠢的事情,如果你好好地、好好地待在所愛的人身邊,不用想那麼多事,不用想復仇,隨便吃吃喝喝,抽抽煙斗,日子隨便過過,欣賞自己吐出來的煙是狗屎還是冰淇淋形狀,不就可以獲得幸福了嗎。”
他父親笑了笑,像往常那樣用帶了點煙味的手揉了揉她的頭髮,把她原本就糟亂的髮型揉得更亂,只是這一次,是隔著手套做的。
“是啊,卡玲,但我做不到。”
他們在緘默中看著那個庭院。
冬季最後一片葉子也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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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http://elfartworld.com/works/1844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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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用bgm:三木生贄——花之祭P【http://music.163.com/#/m/song?id=472261628】
☆
【星なき暗闇の中 】
在那没有星星的黑夜中
【囁いてるさよならは 誰の声だった 】
轻声说着再见的那个声音 是谁
☆
“所以,艾治,你想好万圣节的舞会要装扮成什么了吗?”
丹笑吟吟地看着他,一时间,休息室里的大家都看了过来。少年挠了挠脸颊,眼神游移着到了一旁亮堂的炉火,轻声道:“姐姐给我寄了她之前穿过的吸血鬼装……”
“哎,静前辈的衣服?”
似乎是想起去年,毕业前的静・乔斯达在万圣派对上帅气到男同学都要腿软的吸血鬼伯爵装扮,丹和梅尔文对视了一眼,然后又转向面前瘦小腼腆的男孩,试图把两个截然不同的形象在脑海里对接到一起。半晌后,丹才斟酌着开口道:“我觉得不太合适——”
“对吧。”艾治苦笑道,“姐姐说什么她就是穿这套衣服迷倒了无数lady,希望我也能靠着舞会一鼓作气漂亮地追把喜欢的人追到手……怎么可能嘛!”
“嗯……那,你会跳舞吗?”丹思考了一会儿,又问道。
“会一点点吧……姐姐教过我一些,但我的舞步比起她要差太多了,一点也不帅气……”
一时间,炉火旁的对话安静了下来,少年苦恼地抓了抓头。显然,有个光芒四射的姐姐或许是件好事,但也有可能不是件好事。丹和梅尔文面面相觑,思考着要怎么打破这个气氛。就在这时,莫妮卡在他们的旁边坐了下来。
“丹和梅尔文今年万圣节要怎么安排呀?又要像去年一样没有舞伴,兄弟相依为命在舞会上乱窜吗?”
想起去年舞会上喝醉的鲁法洛双子冲进乐队里抢过了主唱的乐器一通鬼哭狼嚎的混乱场景,丹和梅尔文的脸色登时就变得很难看,而艾治则忍不住“扑哧”一声转过身,背着兄弟俩笑了起来。眼尖的梅尔文一把抓过他的肩膀,紧紧扣住不让他逃跑,一字一句地道:“我可是约了女朋友炉火通信的哦!那你呢,艾治?”
“我……?”
“当然是你拉文克劳的白月光呀,我的小艾治。”丹报复般地调笑道,“你邀请了她吗?”
被提到了女朋友的事情,少年像是噎住了一般,呛了两口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谁是我的白月光……”
“你就别装啦。那个漂亮的拉文克劳女生天天来我们宿舍门口找你,不是她是谁呀?”梅尔文摇晃了两下针织帽少年,可怜的艾治被强壮的梅尔文摇得七荤八素,撑在腿上咳嗽了起来。
“艾治不要担心啦,放手去做,一定会有好结果的!”
莫妮卡也在旁边拍了拍少年的背给他顺气,一边怂恿道,丹抱着手臂点了点头,按住了艾治的肩膀,道:“如果你不去邀请水无月的话……”他在艾治疑惑的目光下凑近了少年的耳边,恶作剧般地低声道,“如果你最后没有带着水无月去舞会,我可就要天天在她面前亲你了。”
“……哎???不不不,等一等???”
艾治的脸涨得通红,本能地向后仰去,却一不小心从蒲团上摔了下来,直接来了个后脑勺着地,这副滑稽的模样换来了双子的笑声。
“你们别欺负他了。”莫妮卡责备地看了他们一眼,伸出手将艾治拉了起来,“你还好吧?”
“谢谢你,莫妮卡……”少年轻声道,重新在蒲团上坐好,他长叹了口气,撑着膝盖陷入了沮丧,“可是,就算真的要这样,我也不敢……”
“如果你尝试着主动一点的话,说不定一切会变得更好哦?先试一试吧,艾治。”
金发的少女真诚地看着他道。丹和梅尔文也不再笑了,他们都认真点了点头,看向了坐在一旁耷拉着脑袋的少年。
“你需要的话,我们随时都能帮忙。”丹拍拍他,看着艾治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严肃地道,“别开口,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朋友之间互相帮助是正常的。”
“可是……我……”
“没什么可是的,我们会帮你的。”丹不由分说地打断了少年的话,眼中是不容质疑的认真,“不然,什么都不会改变。不如舞会开始之前,我们就一起去练习跳舞,怎么样?”
“……好。谢谢你,丹。”
艾治嗫嚅着,扫过他们每一个人的脸,然后他低下头,用几乎轻不可闻的声音道了谢,飘散在夜晚暖融融的炉火里。
(1)
距离艾治从禁林已经回来之后已经过了两天了。
他一边琢磨着莱肯斯的话,一边一如既往地去找纱鵺辅导功课。自从他在对方来赫奇帕奇门前找人被同院的朋友看出来时表现出极其的不自在后,纱鵺便提出让艾治到拉文克劳公共休息室门口等她,比起她到赫奇帕奇休息室只能让别的学生到寝室里去喊他惹人注目,拉文克劳门口的鹰环却是只要答对了问题都可以进去。少年满心地应了下来,却没意识到这个变化让这个任务变得更加困难了。
“死亡的尽头是什么?”
老鹰形状的雕塑从口里发出悦耳的声音,艾治抓了抓头,窘迫地开口道:“呃,什么都……没有……?”
鹰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艾治吞咽着,来回走了几步,又一次尝试道:“会……变成幽灵?”
雕塑仍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少年有些不自在地左顾右盼,尽管拉文克劳的门口来往人非常少——大抵是都去图书馆学习了——他还是很怕这时候被其他人看到,毕竟自己不是这个学院的学生,万一被问起原因,他要怎么回答呢?
——冷静,艾治,你只是来找纱鵺补习的,这很正常吧。
他捏紧了手指,摇了摇鹰状的门环,对着雕塑的鹰头鼓起勇气道:“我只是来找水无月纱鵺辅导功课……所以那个,我不是什么可疑的人,能不能……”
“死亡的尽头是什么?”
鹰环的声音仍然非常悦耳动听,落在艾治的耳朵里却像是绝望的宣判。他抹了把额角渗出的汗珠,认真地思考要不要先放弃、然后再在明天的早餐时间跟纱鵺说明情况,但那样的话自己就放了少女的鸽子,这自然是不行的,纱鵺答应教自己功课已经很好了。
都是自己太笨,什么都不会,才……莱肯斯说的自己身上没发现的优点,真的存在吗……
他抬起头,刚想再试试别的答案,却跟一双紫色的眼睛撞了个满怀。挑染的银发少女正好奇地站在旁边看着他,袍子里透出的蓝色明显标示了她属于纱鵺的学院,女孩眨了眨眼,食指轻轻点在下巴上——这是女孩子表现好奇心的典型姿势——她的视线透过自己鼻梁上夸张的心形墨镜落在艾治袍子边缘的黄色上,又看了看旁边的鹰环,像是理解了什么似的点了点头,扬起了嘴角的笑容。
“不、不、不是!我不是要闯进去偷东西还是做什么……不对……不……我就是……不是,听我说……”意识到对方可能会产生误会,他慌乱地摆了摆手,连带着开口的咬字都带上了爱尔兰乡下的独特腔调,“我就是来、来、来找……也不是……”
“你是来找纱鵺的吧?”
少女突然开口道,那个熟悉的音节仿佛有特殊的魔力,瞬间就将少年牢牢地钉在原地无法动弹。他半张着嘴,惊恐地试图从喉咙里挤出声音:“不……”
“最近经常看见你跟前辈走在一起呢。”
女孩夸张地微微扬起头,做出一副从头扫到脚的动作,艾治只觉得自己被盯得全身发毛,不禁打了个寒战。
难道他投稿索菲亚的杂志的事情被暴露了?不可能呀,他没有露出任何马脚,应该……
“前辈的话今天应该没有课,你进去找她就行啦。嗯?你是想问我怎么知道的吗?我跟纱鵺是一个宿舍的——”
“不,就是,纱鵺说要我拿问题找她,绝对不是有别的什么事情!”艾治赶忙打断了对方的自言自语,音量出奇地大,却反而有欲盖弥彰的味道。银发的少女若有所思地拖着下巴看着男孩的反应,半晌,她豁然开朗地笑了起来。
“索菲亚的小报上那个为恋爱烦恼的树洞是你投稿的吧,E・J前辈?”
“呃……啊?!”
他被少女的气势逼得连连后退了好几步,背都贴在了墙上。被戳中心思的少年甚至丧失了反抗的念头,开始后悔起之前为什么不果断逃跑。而银发少女倒是因为发现了有趣的事实而更加兴奋了。
“这么看来,你就是E・J同学了吧。”
“嗯……”
少年放弃抵抗一般点了点头,这耗尽了他全部的勇气。一时间,他们之间的气氛变得凝固了起来。艾治没想到偏偏自己是被纱鵺的室友给抓了个正着,这意味着对方很快就会知道树洞的投稿人就是自己了,也就是说所有没出息的一面都暴露在了纱鵺的眼中。而少女则饶有兴致地推了推眼镜,似乎想要挖掘出更多的东西来,那双锐利的眼睛毫无疑问就是鹰隼追捕猎物时的眼神,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剖开来似的。
良久,艾治吞咽着,终于有些忍受不住了,他用有些颤抖的声音开口道:“那……那……能麻烦你帮我开一下……休息室的门……”
“不行哦。”少女上扬的尾音体现出她现在的好心情。她微微偏头,摊开手作出一副无奈的样子道,“很遗憾,我也回答不出这个问题。给你两个选择,一,从外面叫前辈从里面开门,声音够大的话她就会听得见,这样我们两个就都能进去。”
“……不行不行不行。”
一想到自己要站在门口大声喊纱鵺的名字让全拉文克劳的人都听见,艾治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少女玩味地轻笑了两声,道:“那,第二个选择就是在这里等到别的人来开门啦。”
“……”
少年瑟缩了一下,他明知道对方是故意的,却也只好默默地坐到了墙边的角落里。少女哼着小曲,心情极好似的在鹰环前来回踱着步,时不时还蹲下身看他两眼。
“前辈也不用担心,现在我是唯一知道你的小秘密的人了,你就干脆放心地把问题都交给我吧!毕竟我可是纱鵺前辈的室友呢!”
“哈……”艾治摸不着头脑地应付了一声,直觉告诉他少女所谓的“交给我吧”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少年努力挤出一点弧度,试图遮掩自己逃跑的欲望。
快出来看看吧,纱鵺……我真的不敢待下去了……
他没出息地在心里祈祷着。忽然,有急促的脚步声从走廊间传来,八卦杂志《巫师风尚》的主编索菲亚・里昂疑惑地站在门口,看着眼前银发少女和艾治的奇怪组合。她手里拿着一张布告,看起来似乎是要赶着去张贴什么。
“橘,这是……?”
索菲亚转向银发的少女,又看了看艾治。艾治生怕这个八卦主编也热情地冲上来问东问西,本能一般拼命向后缩去,几乎要把自己嵌进墙内,而被叫做“橘”的银发少女却亲昵地一把挽过索菲亚,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我被锁在门外啦,快来帮我开门,等了好久了!”
“你倒是自己学着开一次啊……”索菲亚无奈地道。她跟橘亲密地在一旁寒暄了起来,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艾治还在的样子,慌张了半天的艾治这才想起,自己投稿那篇树洞时用的是匿名,这个主编未必知道作者就是自己,想到这里,他悄悄松了口气,打算趁着索菲亚回答鹰环的当儿跟在后面溜进去。
就在这时,橘突然注意到索菲亚手中拿着的布告,她好奇地凑上去,拉长了声音念道:“这是什么啊……请在上个月违反了校规的同学自觉到校长办公室报道,无视此公告可能带来更严重的后果——”
刹那间,艾治感到自己的背突然僵住了,他睁大眼睛,立在原地无法动弹,连橘偷偷递给他的眼神暗示都没有收到。
“是院长刚塞给我的,要我贴到公共休息室里。”索菲亚的声音似乎很遥远,“总之,校长脾气向来很好,如果是我的话会选择坦白从宽吧。”
少女们的声音消失在了旋转的鹰环后面,艾治定定地呆立着,就好像时间也在这一刻静止了一样。他感到心脏在疯狂撞击着肋骨,仿佛要打破牢笼跳出来一般。
校长一定是发现自己去禁林的事情了。这是当然的,他怎么会觉得自己偷溜禁林能够瞒得过校长呢?校长会怎么做,训他一顿?关禁闭?罚劳动?还是……
如果他要因为自己的软弱给赫奇帕奇丢分……
少年木然地走在去校长办公室的路上,双腿机械而毫无知觉,甚至当路过的室友跟他打招呼时都没有察觉到。
可怕的预感钳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充满了恐惧。
(2)
「艾治・乔斯达 私闯禁林 赫奇帕奇-150分。」
他不知所措地站在布告板前的人群中,听见背后的窃窃私语声越来越清晰,仿佛就在那一瞬间,所有的目光都锁定在了他的身上,所有的人都在议论着他。午后的阳光明明是与往常没有任何区别的金黄,从彩窗散落进来分割成斑斓的惬意色泽,少年却丝毫感受不到这种温度。眼前的事物在亮光下变得刺眼了起来,好像在隐隐浮动一般泛着白色的光泽。他只觉得呼吸急遽加速,下意识地抓紧了胸口,木然地弯下身从人群中钻了出去。
“对不起。”他咕囔道,撇开两边踮起脚试图看清公告的同学,在他们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之前就拉低帽子跑开了,也不知道到底是在为哪件事说道歉。
艾治几乎是逃跑一般钻回了宿舍里,没有回答西纳蒙疑惑的“前辈怎么了?”的疑问,也没有回应卢西恩“艾治等一下”的呼喊,把自己埋进被窝里包成了虫茧一样的圆形,似乎这样就可以让自己回到诞生之前把这些事情全都抹消掉一样。
这下你真的成了名人了啊,艾治・乔斯达。
他把身体蜷缩了起来,惊恐和快把人压倒的愧疚感充斥着全身的每一寸,少年自虐一般用力扯着自己的头发,从喉咙里挤出不成样的呻吟声。
即便是上了索菲亚的小报,他也没有像现在这般变成众人讨论的焦点。艾治确实怨恨自己的弱小和不起眼,但绝不是用这种形式变得出名,赫奇帕奇的学生向来老实安分,很少一次性丢掉这么多的分数,更何况还是校长曾经毕业的学院。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沮丧和自暴自弃,除了把自己裹在被窝里消失掉以外完全不知道怎么办,根本没有脸走出去见他的室友、他的好朋友,更不要说……
——纱鵺肯定也知道了。
他捂住脸,在自己用被窝构筑的避难所里发出无声的惨叫。
那一瞬间,艾治的脑海里出现了少女逐渐向着光芒离去的背影,她回过头,金色的眼中满是失望的情绪。
她说她喜欢努力的我,那明知违反校规却还是做了坏事的我呢?
少年回想起了他去校长办公室的时候。当他推开门时,艾玛・怀特看起来与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她只是平和地暗示他在桌子前坐下,向来温和的校长面部似乎没有任何波动,却多了一分若有若无的威严,她在办公桌后坐直了身体,示意少年开口。
“嗯……那个,非常对不起,教授,我看见了公告……之前,我想去看望莱肯斯先生,所以就闯了禁林……”他小心地觑着校长的神色,又补充道,“他是一位很好心的狼人先生,不会伤害学生的……”
“我知道。”
成年的女巫平静地回答。她顿了顿,又开口道:“我有从莱肯斯那里听过一点你跟他通信的事情,相信他也有提醒过你,即便莱肯斯本人没有恶意,禁林里仍然有许多不适合学生接触的东西。”
“我、我知道,就是……我有一点事情,想要跟莱肯斯先生讨论……然后……”
“乔斯达先生,禁林之所以被禁止进入,自然有它的理由。”艾玛的嘴角含着一丝浅淡的微笑,她的手指在桌上交叉为十字,“我知道你有很多困难,但你可以尝试着去询问周围的教授或者同学,当然也可以继续跟莱肯斯保持通信。我感谢你主动来向我说明情况,只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我仍然会做一些处罚作为警示。”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向女巫道歉的,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了校长的办公室,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赫奇帕奇学院已经因为自己而丢去了宝贵的150分,望着黄色的宝石沙漏被其他学院拉开的一大截,艾治觉得自己快要被愧疚的漩涡吞没了。这次不同于以往的小打小闹,是真实成为了全学院的后腿。
他的室友们会怎么看他呢……丹和梅尔文是不是觉得不认识他这样的人比较好呢……还有纱鵺……
校长一定是生气了……为自己的学院有这样的学生。看看你干的什么好事。明明被警告过了,莱肯斯也不赞成自己去禁林,为什么还固执地要去看他呢?
——是为了给狼人先生带冬天的围巾和小蛋糕……
不,你只是想找个人、一个合适的长辈来倾诉自己的感情,单纯是为了你自己说完了舒服而已,别找那么高尚的理由了,艾治・乔斯达。
一个声音冷漠地在他的脑海里说道。艾治下意识地摇头想要否定,却无法发出任何的声音。
他开始窒息一般地啜泣,更加努力地将自己的身体缩了起来,任冰凉的感觉浸湿了脸边的床单,就像再也不打算从里面走出去一样。
(5)
“打扰了,他在这里吗?”
“嗯,就在床上,一直都在,我们也不太敢叫他……”
“行,那就交给我们了。”
他迷迷糊糊地听见有人在外面说着什么,费力地睁开了眼睛,大概是因为睡前在哭泣的原因,又或者一直在被窝里捂着,艾治只觉得有点头晕目眩。下一秒,他身上裹着的东西就被粗暴地扯了开来,新鲜的空气顿时灌进他的肺,一种被暴露在目光下的羞耻感让少年本能地抱住了头,长时间处在黑暗里让他连温和的烛光都觉得万分刺眼。
良久,他听见头顶上传来了一声叹气。
“艾治啊。”
熟悉的声线敲打在他的心上,艾治更加剧烈地缩了起来,像极了非洲那种名为鸵鸟的生物。
“对不起……丹……我……”他的声音细如蚊蝻,但自己也不知道这种时候该说什么,只能保持着这个婴儿缩卵一样的姿势。
“艾治,我们没有人会怪你的,你不要想那么多,下次不要再做不就好了,谁上学还不违反一两条校规嘛。”
这次开口的是梅尔文的声音,他听起来一如既往的爽朗和满不在乎,但很快就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呻吟,多半是丹给了他一记肘击。
“干嘛呀哥哥——”
“你先别说话。”丹的声音要比刚才轻了一些,却也带上了一丝认真,“艾治,听着,这件事情我们先放一边不讲,你跟我们出去一下。”
“哎……?”
少年一头雾水地被他的朋友们拉了起来,丹拽着他的手,梅尔文推着他的背,不由分说地把他拉出寝室,从公共休息室的门里推了出去。
“人带来了,后面就祝你们加油啦!”
“等一下……?丹??”
在木桶闭合前最后一刻,他听见丹的声音消失在了通道后面,艾治冲上去拍打着木桶正想让他们开门,站在他身后的人却轻轻开了口。
“艾治。”
来人的声音并不重,却能瞬间将他凝固在原地,连声音都无法发出。艾治张大了嘴看着面前粉色头发的女孩子,半天都无法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来,他虽然稳稳地站在原地,却仿佛觉得脚下的地已经深深塌陷了下去,而他就在这无限的土地间不断地下沉——
要说此刻他最不想见到的人是谁,那一定是纱鵺。
“我听你的朋友说你不大好,所以来看看你。”女孩上前抓住了他的手,独特的黑色眼白衬出了她慑人的金色双眼,但在触及艾治的时候却柔和了下来,纱鵺上下打量着他,伸手去探他的额头,“确实看起来脸色很差……”
艾治就像是被施了石化咒一样定在那里,他的大脑停止了思考,只能机械地感觉到女孩柔软的手指从额头慢慢拂过他的脸,然后,他听见纱鵺继续说道:“你不要太紧张,弄丢的分还有办法挣得回来。”
“我没有紧张,你不用听他们说,我很好。对不起,我今天没有去补习。”
少年尽力地扯出了一个笑容,他仍然不敢直视纱鵺,一边下意识地揉了揉酸痛的额角,一边在心里暗骂自己的无能竟然让纱鵺为他担心,而对方显然不会相信这么蹩脚的谎言。女孩握住了他揉额头的手,拉到自己的身边,认真地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为喜欢的人费心是很正常的事情,你不用自责……”她像是下定了主意一样,深吸一口气,“我看了《巫师风尚》的报道。”
仿佛这个词拥有什么魔力一样,艾治触电一般浑身颤抖了起来。他倒抽着凉气,像拼命要伸手抓住稻草的溺水者一样艰难地喘息着,就如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抬头一样费力地转向女孩:“你知道了……?”
“是……你不要误会,不是我的室友告诉我的。”注意到艾治的脸色精彩地变化着,她连忙补充道,“我看到索菲亚印好的样刊时,就已经猜到了……我要说的是,我从来没想过你没有资格站在我身边这种事情,不过,我也没想到这件事情会给你带来压力,不应该让你误会的。”
——不,不是这样的,纱鵺是不会有任何错误的。有问题的是什么都做不好、也无法直视自己错误的他。
“我还可以再重复一次……我最喜欢的是一直在努力的你,而不是要完美无缺的你。”
——但我不能原谅自己的努力攀爬却一事无成。
“总之,早点休息,明天都会好起来的。”
——当然不会好起来。每次他都会用同一个谎言欺骗自己,最后只会越陷越深。
少年沉默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她的面庞仿佛在照亮楼道的火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辉,但这片光明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实在太耀眼了。她说的道理,他都明白,也在试图这么说服自己,但他们想要的却并不是相同的,只要艾治・乔斯达无法变得闪耀,这样徒劳的燃烧自己去靠近光源的挣扎最终只会耗尽他的力气,不断提醒他残酷的事实。
再这样不明不白地下去,真的有意义吗?真的一切就会有变化吗?
他咬了咬牙,攥紧了放在身侧的拳头,道:“纱鵺,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
“……?”
没有理解少年的话语,女孩不解地皱起眉,看着艾治轻轻地抬起头,缓缓掰开了她握住少年手腕的手指——艾治向后退开了两步,他似乎真的失去了看向纱鵺的勇气,只是默默地站进灯光的阴影里,令人看不清表情。
“那个,你可以不用自责,不是你的问题,纱鵺什么都没有做,是我不好。”少年斟酌着,有些失焦地凝视着休息室门口的酒桶,就像是要把上面的每一根木纹都数清一样,“我需要一个人再好好静静……对不起……”
一时间,走廊内寂静得可怕。明明还没有到熄灯的时间,赫奇帕奇门口的楼道却没有半点声音,这个夜晚燥热得过分,连寻常会从叶尖滑落的露珠都没有,只有压迫得耳鼓膜胀痛的死静,如果说有人对这片空气使用了石化咒,艾治也不会怀疑。他在心里对着自己的放弃行为冷笑了一声,微微撇过了头。
长痛不如短痛,艾治。现在放开纱鵺,还不至于在之后造成更加糟糕的错误。
大约过去了有一个世纪左右,就在艾治以为自己会在这里站到生根发芽的时候,少女动了起来。她飞快地上前了两步,扬起的手举到了半空中——做好心理准备的艾治本能地闭上眼睛,他缩起了脖子,却没有等来该有的痛感。
他睁开眼,看见纱鵺慢慢地放下了手,少女垂着头,让人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听见她颤抖的声线:“……为什么?”
“不,我对纱鵺真的没有任何不满……”少年慌张地摇摇头,“是我自己的问题……我想……不是,我觉得……我们需要……不,是我需要一个人想一想……”
“有问题为什么不可以一起想办法呢?”纱鵺轻声道,“学习不好的话,我可以帮你补习……为什么要一个人闷着呢……?”
——可是,那只是在单方面享受纱鵺的帮助而已,这不是他想要的啊。只要这个结没有被解开,什么都不会变化的。
艾治深吸一口气,抓了抓头,重新看向了那双漂亮的金色眼睛,里面满是对自己的疑惑。
“对不起,纱鵺……再给我一点时间。”他听见自己说,“至少现在的我还不行。然后……我一定会给你一个答复的,好吗?”
秋季末尾的夜晚炎热到让人无法忍受,地面上烘烤的腾腾热气仿佛能让人神智恍惚。艾治不记得这段艰难的对话究竟是怎么结尾,少女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了。他只是呆呆地看着女孩飘逸的粉色发丝消失在了视野里,迟来的钝痛割在他的心上,少年无意识地抓住了胸口,咬紧了嘴唇,整个视野里都是火光的橙黄。
——她一定是生气了吧?那是当然的,毕竟什么都没有做错就被推开了啊……
你这是自作自受,艾治・乔斯达。
——但是,这样就好。现在而言,对他、对纱鵺,都是最好的……
然后,他感觉到有人在很遥远的地方不断地奔向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喊着他的名字,焦急而带着一丝担忧。
“……喂艾治!你在做什么啊艾治!”
丹急促的呼喊像是有回音一样在漫长的隧道里不断回响,少年向着模糊的浅棕色露出虚弱的笑容:“……如你所见……就是这样……”
“不,你怎么就让水无月走了?为什么没有邀请她去舞会?为什么要对她说那些——”
“没有舞会了,丹。她不会来了,我把她气走了。”
——对,但是这是现在最好的处理办法。只能这么做。
他梦呓般地念叨着,下意识地抓紧了好友的手臂。他看不清丹的眼神,也没有勇气去面对,更害怕从对方的眼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你清醒一点,艾治!”
年长的双子用力地摇晃着他的好友,那种朦胧的、梦幻的黄光在少年的眼中剧烈地晃荡着,泛开一层微波的涟漪,凝结成清晰的影像——丹正用充满担忧、关切和焦虑的目光看着自己,他睁大眼睛去寻找,里面却没有一丝责备和愤怒。
“听着,艾治,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想到这么做,但现在自暴自弃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平时的你。”
“……我今天有点累了,丹。对不起。”
艾治长叹了口气,他揉了揉眉心,只觉得全身充满了疲惫,想要回到他最安全的床与被窝中陷入沉眠,言语和行动之间都透露着放弃的意味。而当他走出了两步时,却又被丹拽了回来。
“之前说好的一起去练习跳舞,我找到了琳前辈来指导。然后,等你学会了……一定要去再好好邀请水无月,不然你事后一定会后悔的。”丹顿了顿,声音严肃而低沉,“你会来的吧?明天?”
“……我会尽力。”
他逃跑似的飞快在木桶上敲出了暗码的节奏,三步并作两步冲回了自己的房间,茫然地凝视着窗外,试图不去再去想纱鵺离去的背影。
——你真是个差劲透了的人。
少年对自己说道,然后又一次把自己包进了厚厚的茧里。
就好像打定主意成为一只作茧自缚的幼虫一般,绝望地躲避着明天的到来。
-Fin
后记:
全文9879字,基本飞机赶稿,我也不知道我在写什么,下来拼命乱改还是很奇怪,反正既没有决斗,也没有舞会,竟然就有快一万字了,我在干嘛啊
跟丹的文几乎是两条平行世界线了,预感要被中之人炎上(抱头蹲地)因为丹的文里有莫妮卡在场我就擅自写了如果不妥当可以联系我删掉响应……!
阿李的互动又被我往后移了一回合(?)下回它一定会有的!!
不知道还要说什么,总之就……呃……轻点打我……?
【想起來寫到現在是該強行領個證,就發個喜糖,2039字】
這世界就那麼大,搖動時會有人工合成的小亮片從底部揚起來,然後再緩緩落下,就像下雪;除了這個小特色外,這地方就再沒什麼特殊的了,這裡的地面被丙烯顏料粗糙地漆成白色,有幾個小建築,都不大,就比例來說她根本睡不了。
被叫做斯蒂芬妮的魔女就這樣孤獨地處在這個球狀的小世界裡,被人擺在貨架上。隔著一面有點過時的三棱鏡,她知道有另一個水晶球在那兒。那是個王子又或者騎士的水晶球,和她的差不多,只是有個更漂亮些的小花園。
魔女嫉妒那個被粉刷得細緻的花園,但她也不討厭對方。在那麼多事物裡,還能遇見另一個水晶球是件幸運的事,他們隔著兩層玻璃,絕碰不到彼此,這或許是件好事——極好的事。如果他們離得太近,或許會產生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我曾經不在這樣的水晶球裡,”王子說,魔女看到他的水晶球清澈異常,應當還沒有經過多少年歲月的侵蝕,“我看過太陽起起落落,家家戶戶團聚,少年踏上征途,少女出走旅行,王子要討伐惡龍,公主等待著青年拯救,世界美得異常,也遼闊異常,大到我無法想象。”
“然後呢,我親愛的同類?”魔女在又一次雪花落下的時候問道。
“我曾在那個世界裡,有那麼一陣子,我誤以為自己擁有那個世界。”王子一動不動地眺望著遠方,好像在看他在那個彎面小玻璃後頭的景象,“後來我發現我錯了,錯得離譜。”
“那個世界不是那麼美麗嗎?”
“不,世界是那麼美麗,只是和我毫無干係。”
下雪了。
魔女審視他精細粉刷、奪巧天工的小建築,一次次地發出小小的驚歎聲,當那些小晶片完全落下去的時候,她開口了。
“我不知道你是這麼想的,但我從有記憶起就在這個球裡,你說的那些東西我全沒看過。我一隻被困在這兒,所以有足夠的時間去思考,想一個問題想到不厭其煩。”
“你喜歡這樣嗎?”他問。
“說不上喜歡,但如果我有朋友,有伴侶,有個像你的花園那麼漂亮的佈景,或許我就沒有足夠的餘裕去想那些有意思的事情了。至少在這件事上,我很慶幸我一直處在我的球裡。”她在那個被象征雪的顏料覆蓋的水晶球中緩慢地起舞,一隊年幼的孩子走進商店,用他們通紅的臉湊近出貨架上的小玩意。水晶球被不停地拿起又放下。
雪一直在下。
“或許,我們可以湊近一些?”王子問,“更近一些,更了解彼此。”
“以後吧,我親愛的朋友,就算我們被售貨員放到很近很近的地方,我們之間仍然會隔著兩層厚厚的玻璃呢。”
“以後。”王子咀嚼著這句話,“那聽起來不是明天,也不是後天。”
“它是明天也是後天,不是明天也不是後天,”魔女回答,“過去不能被忘記,而現在的機會正被消磨,親愛的王子。只有未來才存在可能性,依我所說,我們盡可以寄希望於未來。直到那一天隔離我們的屏障消失,所有的世界變成同一個。”
“魔女小姐,那是個美夢,是你意識不清時發出的甜蜜的夢囈。”
“等著瞧吧,王子先生。”魔女笑道。在那個小小的球狀世界裡,雪停了下來,“我曾經看到過一條巨龍,它攀著月亮,緩緩順著時間向上呢。”
“一條巨龍。”他重複道,語調裡沒有不可置信,也同樣沒有什麼波動,僅僅是重複了她所說的。
“是啊,它咬著它自己的尾巴。但我要把它的尾巴給剪掉了。那麼,先生——如果我是公主,你能從那隻惡龍的嘴裡救下我來嗎?”她轉動她寶石色的眸子,透過那兩層如同虛設的玻璃,沒有什麼東西被曲面扭曲了形狀,她知道那個眼神已經叫對方看到了,“哪怕你會犧牲自我?”
他停下來了,用他的時間去思考這件事,直到那個答案從他的嘴裡走出來。
“如果可以,我願意。”
魔女銀鈴似的笑聲穿過那層透明的屏障。貨架就那麼大,王子聽得清清楚楚,也明白得清清楚楚。
“但我不是公主,先生,我從未是,以後也不會是了。謝謝您的好意。您太高潔,什麼都想救。”
“我沒有那麼善良。”
“但就算那對象不是我,您也會去拯救對方。因為您是王子。”
“不……我……”他沉默了,似乎有那麼一點對王子這個稱謂感到羞愧,他還想再說點什麼,但終究還是咽了下去。
雪在沉寂,這一次,沒有任何東西在飛舞。他們倆的小世界是死的,這是從一開始就定好的事,只是沒人提起來罷了。他們在那片沉默中等待著外頭的世界再度動起來,魔女倒下去,想再靠近對方一點點,一點點,就那麼一點點。
一面棱鏡,兩層玻璃,三英吋寬,牢牢隔絕了兩個世界。
他們在那兒矗立著,時間慢悠悠地度過,世紀須臾間便轉瞬即逝。在那個世界和這個世界以及另外的世界的間隙之中,某樣堅不可摧的東西將持續恆久,而他們在那兒,等待不知道會不會出現的未來到來。
“如果現在就是明天。”王子在那漫長的等待中鼓起勇氣問那個魔女,“您願意與我一同奔赴新世界嗎?”
“好啊。”她答應了。
或許從一開始就該這麼做。
我們知道水晶球不會跳舞,我們知道水晶球不會說話,我們知道水晶球不會自己掉在地上,但當紀念品年輕的員工拿著掃帚不經意間掃向地面時,她看到支離破碎的玻璃碎片和潑灑得一地的透明油酯。兩個小小的人像在那灘液體裡,摔得粉身碎骨,卻因重力而牢牢粘合在一起。她驚呼著俯下身去,想打掃乾淨這片久違的混亂。一隊孩子又敲響了商店的門,這個年輕的小員工在手忙腳亂間打開了那扇懸掛著營業中的門。
至少,現在是一個世界了。
【低空飛過】
在天亮之前還沒什麼人,這時候走上略有些歪斜的石階,便能聽到自己的腳步聲格外鮮明。川端由紀子向上前行,感受著在孤獨中更清晰地認識到自己的存在感。穿的鞋子是自己也叫不出名字的牌子,在這種情況下顯得有點磨腳,或許本來應該在來的路上更換更方便行動些的。
真的是失策。
山路上,植株早已失去了分寸,肆意侵佔這條由僧侶修建出的階梯。
那又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呢?
墓碑乾淨潔白,每個都很嶄新。沒有蜘蛛網,沒有青苔,沒有污垢,沒有雜草。沒有僧侶穿過這片墓地,也沒有個性化、寫著死了都要愛你的碑銘,一切都是嶄新的。
從死亡開始的嶄新。
三十個墳墓對應三十個人,一半已經填上,另一半則是空的。由紀子試著去尋找那座屬於自己的墳墓,她慢悠悠地穿過那裡。先前,這裡曾經是棵櫻花樹,現在卻已經沒有除了槲寄生外的任何植物在。
槲寄生的花語是什麼呢?
穿著涼鞋、走在山路上的由紀子莫名其妙地想起那件事來。奶奶的墳墓還有點距離,現在是清晨,只能從寺廟裡聽到和尚斷斷續續、帶著點慵懶的念經聲。自己是不是也曾在這條路上用同樣的方式走過呢?是不是也曾經被沿路的藤蔓絆倒過?夏日是不是曾經在回憶中好像要把人的靈魂給蒸走?是不是能在山間聽到鳥兒的叫聲?
那些細節她全部不記得了,只是覺得心的形狀要在胸腔裡頭融化了。
好安靜。
如果能一直這麼安靜就好了,但嘈雜才會表現出安靜,就像人們很難在沒有黑之前認識到白,在沒有高之前認識到矮。這樣相對的概念,現在就像一個拳頭大小的鵝卵石一樣絆住由紀子的腳。如果拋棄所有的二元論,事情似乎不曾發展成如今這幅模樣,但人們靠二元認識世界,認識概念,一切都會在邏輯盡頭相對。
她再往前走幾步,看到了那口蒼老、被人摸得表面光滑的大鐘,其金屬質地已經完全被人手上的汗液改造成溫順的模樣,只有在敲擊時才能隱隱約約意識到些什麼。
聲音並不是二元化的。在極響和無聲間,存在多個區間,證明了聲音並非只有人猛然抬起頭時能分辨出的那兩種。但這些區間的存在等於肯定了一件事,那即是人類觀測聲音的方式是軸向的。
與平等對立的不是不公。
由紀子撫摸著那塊碑石,一如撫摸溫馴的小狗,她的手拂過墓碑的邊緣,去感受對方的形狀和冰冷。無言的死者默許了她這樣褻瀆的行為,只是在沉寂中接納一切。
當人們聯想起平等,他們會想起不公。世上人不同存在千千萬萬,世上有富有的家庭,貧窮的家庭,漂亮的容貌,醜陋的容貌,生而體格健康,生而患有疾病,在種種對立中,人們產生了偏見,也就有了所謂的不公。
有了自我,也就產生他者。
但平等和不公不存在那樣的關係。
是這裡嗎?小時候被奶奶帶來的地方。
由紀子彎下腰去,她的視線在錯綜複雜的枝杈間尋找那個更為容易看見的。她曾經和奶奶一起進入這個地方,那時候奶奶指給她看路旁的野花。
“很漂亮吧?”
“很漂亮。”她重複那個字眼,把它嚼爛,吞下去,又吐出來,周而往復,想去理解那個字背後可能代表的含義。由紀子即使現在回憶起來,也會發現自己就是那麼一個愚笨的孩子。奶奶說的話也好,老師講的課也好,父母想要表達的某種情緒也好,都是在簡單地咀嚼之後沒有穿過她的心,自然也就沒有消化。
這樣的孩子,就算被父母長輩討厭了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啊,對了,雖仍然野花很漂亮,但是奶奶卻不允許她摘一朵下來。“因為那是神大人的東西。”奶奶那麼說,至於是哪個神,又為什麼因為是神大人的東西就不能摘了,也都沒有答案,只是老人家的堅持而已。
由紀子摘下一朵野花,把它別在胸前,繼續走向那口鐘所在的地方。
所謂的平等、平衡這回事吧,實際上是人類觀測世界的騙局。在人類的社會裡,不妨能看出多數標準不存在完美的整數。即便出身相同,經歷相似,也總會有些各種各樣的因素表現出些微的差別。
完全平等這件事是不可能的,這是個說起來很普通的道理,多數人不以為意。
那再舉個簡單例子吧。
兩個重量相似的水果,差不多重,被放在一個天平上,總有一方要比另一方稍稍重上一些,如果沒有,那就說明儀器本身還不足夠探明那或許只能以微觀單位計量的差距。
更換更精確的計量儀器,就會發現實際還是有一方更重些。再不停地更換儀器,只要其精度夠細,理論上不公都會出現。換句話說,就算是無限相似的兩個個體,只要同時存在在那裡,對立和不公就產生,自我與他者的界限就會被分明。
這時候如果存在著能將兩隻蘋果間重量差別補足的紙屑,或許就能挽救局面吧。
但這樣的補差沒有什麼意義,上頭多了紙屑的蘋果,本身的重量也不會有什麼改變。
如果能對蘋果起到安慰作用的話,或許也還算有點好處在吧。
你喜歡什麼這件事從一開始就定好了,你討厭什麼事也從一開始就定好了。
你根本不了解自己的才能,也不清楚自己會無能到何種地步。
就像風起時樹林會捲起枝條,魚兒隨波逐流,蘋果因重力落入泥土,以各自的方式失去自我。
由紀子撫摸那面鐘的銅鐵,想要從其中找出點其本來的面貌,但那口鐘被手指和遊客磨得發亮,再難表現出點什麼來了。
她歎了口氣,隨後在夏日的清晨推動那口老舊的大鐘,等待聲音進入骨髓,傳向遠方。
不公lim→0
=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