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因為之前寫得實在太差起床之後看到好生氣於是刪掉了(滑跪土下座)】
聯動【http://elfartworld.com/works/176362/】
一
布萊茲·路易斯把行李塞進的士後備箱時,他父親已經坐在副駕駛席上了。車里放的是音樂頻道的廣播,現在正播著金榜上的紅曲,而司機本人則有點不安地透過後視鏡看著這對父子,大概是在納悶他父親那身不合時宜的冬日打扮吧。布萊茲早已放棄了教會父親如何穿麻瓜的衣服,事實上,他反倒很高興對方沒有穿泳褲出來。
布萊茲挑了個後排的位子坐了下來,他父親那金黃色的腦袋在前座來回晃蕩。“請開到國王十字火車站。”他說,“不好意思,你能開下窗嗎?我想透氣。”
“啊,當然。”司機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從後視鏡裡顯露出的不安倒是沒過多地表現在他的動作上。車窗緩慢地降了下來,外頭霧很濃,早上剛下過雨,空氣還是濕冷的,就想要滲進人骨頭里。
“怎麼樣?”他父親問,布萊茲看到後視鏡裡司機那張老實的臉張了張嘴,似乎是以為他父親在問自己。
“就像往常那樣。”布萊茲回答,他想了想又覺得只會這麼點似乎顯得不夠親切,“像往常一樣好。”他補充道。
車子在這時發動了。
“你母親呢?”
“身體很不錯,她在抱怨您為什麼不把她帶過來,她想見我姐姐了,每天都在想。”
“這樣啊,那挺不錯的。”布萊茲看到他父親窩進椅背,以作為這個對話的終結,但布萊茲知道怎樣精準地刺激到對方的雷點,怎樣繼續引爆這段對話,他小心地翼翼地繞過那些陷阱,然後毫不留情地踩了下去。
“您如果不想和我說話,不用勉強自己。”
這句話如料想般產生了反應,他父親的後頸僵得像結了冰,布萊茲·路易斯滿意於對方的沉默,他看向窗外的風景,風很舒服,行人結伴走在路旁,大都小心翼翼地避開路上的水窪。大概是上小學年紀的兒童舉著黃色顏色鮮艷的小傘,卻不用來避雨,似乎只是當做了玩具。
“我並不是勉強自己和你說話。”他父親說道,布萊茲從對方的語氣裡聽出來點刻意的為難,“你母親身體怎麼樣。”
“很不錯。您要是還想和我母親重新一起住,現在就可以開始了。”布萊茲答,“畢竟到了明年一切就結束了。”
“結束什麼?”他父親納悶道。
“我那時候會離開學校。”
“你才五年級。”
“我今年十六歲了,父親,今年我六年級。”他戳穿了對方的關心。天上又掉了雨點,司機打開了雨刷,讓那兩道黑色在前窗來回擺動,“明年就成年了,我打算再結束學業之後出去旅行一陣子,所以您不用擔心。”
“我並不是盼著你出去,布萊茲。”他父親說,“你隨時都能回來。”他那麼說著,就好像布萊茲馬上就要離開了一樣,布萊茲沒再接話,倒是在駕駛席上的司機插話了。
“嗯?你們不介意的話我把頻道換到新聞台去好嗎?這首歌聽得我耳朵老繭都起來了。”
“當然沒問題,你想播什麼都可以。”布萊茲答。
他們在國王火車站前的麻瓜便利店買了點巧克力和一把小刀,由布萊茲付的錢。年輕的女店員找回來幾個骯髒的硬幣,布萊茲把那些零錢和一半巧克力揣在口袋裡,遞給他父親另一半。他父親似乎對麻瓜的零食不大滿意,但還是吃下去了。
“雨天真讓人討厭。”他父親說。
“您在倫敦住了二十多年了,應該習慣這個天氣。我們要先吃午飯嗎,我看時間還早。”布萊茲看了眼手腕上的手錶,他聽到他父親嘟囔道:
“我不知道為什麼,但今天格外讓人討厭。謝謝你,不過我午飯做多了,回去吃就行了。”
“當然,您想的話,我們去站台吧。”這是句廢話,因為他們已經離九又四分之三站台很近了。離發車還有半小時,布萊茲看到有幾個穿著巫師衣服的學生在站台附近來回徘徊著,他向他們問好,隨後帶著自己的行李沖了過去,他父親過了會兒才跟過來。布萊茲知道他父親已經打算走了,他們站在那輛紅色的列車前,恰好隔了有三英尺遠。
布萊茲最後看了眼他父親。
“我要走了,您有什麼想說的嗎?”他問。
他父親雙唇微微翕動,似乎是想逼著自己說出來點什麼,中年男人掙扎了一會兒,最後用細弱的聲音擰成一道祝福:“ 加油吧,會變好的。”
“我知道,那再見了,如果您還想和我母親復合,您多陪她說說話吧,多發點信給她。”布萊茲說著把行李拖上了列車,他回過頭去,看到父親孤獨的背影隨著人浪消失在了視線盡頭。
沒有道別,也沒有揮手。
布萊茲站在那兒愣了會兒。我還沒告訴他我的OWLS考試成績,他想。早知道就早些說了,畢竟成績還不錯。
隨後他意識到自己擋住了別人的路。“對不起。”他說,他推著行李箱尋找著合適的車廂,最後找到了其中一間空著的。這很好,沒有人,他雖然喜歡同人交際,但並沒有多少能稱得上朋友的人,而且,如果要是有人在這種時候和自己說話,他會頭疼。他坐進去,放好行李,從隨身的書包中拿出來那本暑假開始時就在看的書。
雨下得聒噪,如同柳鞭般敲在車窗上,遠處的霧靄更濃了,幾乎就要遮蔽了整個倫敦。書的內容很有趣,卻在此刻讓他讀不進,他本來應該看得更快點,但不知怎麼回事,那些字就像是滾過的車輪,在他心裡留不下一點印象。
他放棄了。布萊茲把那本厚重的書推到一邊去,接著在餐車推過來時買了一份報紙和一份三明治。隨後,他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推著行李箱在列車的走道上探頭,他向對方打了聲招呼,那男孩便馬上拉著他的姐姐走了過來。
是他的室友,同為赫奇帕奇的艾治·喬斯達和艾治的姐姐艾格琳。兩人容貌不甚相似,卻都有雙溫柔的眼睛。
“艾治!艾格琳!”布萊茲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招呼他們,為他們騰出來位子,那兩人看起來也樂意與他同坐。他們互相寒暄過後聊起來了艾治暑假時看的世界杯賽——他們的姐姐是愛爾蘭隊的選手,艾治和艾格琳看來都對此相當自豪,雖然艾格琳一直躺在她弟弟的腿上吃蘋果派,但還是能從她的語氣裡聽出來由衷的開心。
“不愧是世界杯,我也有些想去看了。”布萊茲最後以這句話結束了這個話題,轉向了下一個,“說起來,喬斯達今年五年級吧?今年就是OWLs年了……?”
這句話似乎戳到了艾治的痛點,他難堪地低下頭去,似乎有點坐立不安,布萊茲看著他的反應,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更好,過了會兒,艾治才不好意思地回答:“請不要提醒我這麼難堪的事實……今年可能要麻煩布萊茲幫忙。”
“沒事,有困難的話隨時問我。”布萊茲答,他有些不知道該如何繼續下去這個對話。艾治很努力。布萊茲知道對方花了多少時間在圖書館,不過他同時卻也覺得對方多半是沒有管理好自己的時間和投資方向。說到底,在布萊茲·路易斯看來,沒有哪個巫師是沒才能的,只是他們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想做什麼,要做到什麼程度程度而已。
“放輕鬆,很快就過去了,你可能需要吃點榛子果。”艾格琳慵懶地從蘋果派裡抬起頭來,手上的食物已經更換成了南瓜餅。
“因為榛子是智慧之果嗎?真是犀利啊艾格琳。”
艾格琳沒有回答他,南瓜餅過了會兒也消失在這個十六歲少女的嘴巴里,不過,這一次,她的零食都吃完了。她對她弟弟投去無聲期待的視線,艾治顯然也早就諳熟於心,習慣了做他姐姐的小跑腿。
“我去找小推車買點零食,姐姐想要巧克力蛙和甘草棒吧?布萊茲有什麼想要的嗎?”艾治問。
“沒關係,不用麻煩你。”
“真的不用嗎?”
“真的不用了,我在麻瓜的便利店買過一點零食了,現在還沒有很想吃。”事實上,那塊巧克力現在還安安穩穩地放在他的口袋裡,和幾便士的零錢互相摩挲著。
艾治點點頭,他快步消失在下一節車廂,留下艾格琳和布萊茲兩人對視。雨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已經停了,現在在窗外出現的是大片田園風光。沒了食物可咀嚼,艾格琳看起來便陷入了困頓,卻又不能在學長面前睡著,於是百無聊賴地看向窗外。沒有艾治·喬斯達這個中間人,他們要交談起來有些困難。
布萊茲又翻開了那本書。這回,他能看下去了。他開始期待起來列車快些到達霍格沃茲。倫敦給他的不愉快已經被拋在了腦後,他現在只想回學校去。火車咬合軌道的抖動變得劇烈,與此同時,他聽到從過道上傳來了一聲叫聲。布萊茲和艾格琳互相對視了一眼。
“我去看看。”布萊茲說,他有種從無盡的沉默中解脫的錯覺,好像快些去看看聲音的源頭就能擺脫一切。像其他人一樣,艾格琳默許了。
二
他們說那是意外。
無論是不是意外,布萊茲·路易斯都被遺棄在那張病床上。
人一旦躺在病房裡,對時間的流逝就喪失了概念,今早護士為他塗了銀粉的事好像已經是幾個月前發生的了。
隔著一層淺綠色的布,布萊茲聽到那個被火龍重度燒傷的人發出來的呻吟。他已經死了好幾次,現在正在進行他的不知道第幾次死亡——如果他真的走了,那說不定倒解脫了,但他沒有,治療師延續了他的生命,家人的期待保證他還會繼續受難下去。
他在彼此稱呼對方的時候叫那個人焦炭叔叔,就像焦炭叔叔會稱呼布萊茲狼仔一樣,隔著一張空床,再往那邊去,是曾被水鬼馬帶到‘那邊’去的人。他們的本名都被對方遺忘了,儘管那張名片就掛在病房門口。
“叔叔?”布萊茲試探性地問,“你要我去叫治療師嗎?”在半空中飛舞的時鐘滴滴答答地走向下一個格子時,他聽到對方身上的身上傳來皮膚爆裂開的聲音。焦炭叔叔并沒有回答,可帳子那頭的呻吟聲停止了。
布萊茲按了傳喚鈴。
他從床上坐起來,肩膀上的傷口又一次撕裂,他能感覺到沉重的銀粉附著在傷口時肌肉灼燒的疼痛,他撩開對方的床帳,那個渾身膿黃的男人踡縮在床上,一雙充滿血絲的眼睛瞪著他,好像在怨恨他為什麼要撩開那層輕薄的布料。
“叔叔,你怎麼了。”
“好孩子,讓我一個人呆著。幫我把床頭那束花扔了。”那個病人說著看向床頭櫃上那束花,他那微弱的聲音快要消失在那道勉強稱得上是嘴巴的縫隙里。花沒有枯萎,倒是玻璃瓶裡面的水早已泛黃,花是前幾天才被人送來的,瓶子倒是在布萊茲來這裡那天起就在這兒了。布萊茲看出來對方的傷口又惡化了,他照對方所說扔掉了那束花。
“怎麼了?”他問。
“我覺得我要死了,孩子,這次無論發生了什麼我都要死了。”焦炭叔叔那張已經看不出來原本相貌的臉皺成一團,四瓣腫脹的褐黃色間擠出來出來一點淚水,“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我好不了,但我的妮娜還在等我好起來,可她不知道,我是好不起來的!我不想再治了,狼仔,你明白嗎。”
布萊茲搖搖頭,他為叔叔鋪好對方身下的床單,然後是枕頭,接著他拿起那個骯髒的花瓶。
“叔叔,你只是累了,待在這裡太長了。”他把那瓶花裡的水倒了,可因為手臂沒什麼力氣,花瓶重重砸了下去,在洗手池裡面摔了個粉碎,布萊茲回過頭去又說道:“叫幾個治療師帶你出去走走就會好些的。”
“真見鬼,累了。我整天都待在床上怎麼會累呢。狼仔,我們的人生都被毀了呀,我這樣的人不可能再有什麼前途,那邊那床也是,”這個中年男人在顫抖著,他一遍又一遍地拜倒在傷口下,隨後又站起來,可他太累了,他最後停在那個好像胎兒似的動作下,繼續說了下去,“而你,你才這個歲數呀,這是個活墳墓。你明白嗎,如果我沒被他們帶進來,就沒有這些事了,就解脫了。”
“但是不應該想著死。”布萊茲說,“我們要好起來,叔叔。”他抓著對方的手,卻沒意識到自己的話有多殘忍,這話就像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擊垮了這個被龍燒傷的男人。
“對不起……”焦炭叔叔細弱的聲音擰成了懺悔,佈滿青筋的雙手在臉頰上來回摳弄,在那雙合攏的手後看不見了。“對不起……對不起……”
有那麼一刻,布萊茲想將他的手鬆開,但他沒有。布萊茲知道自己若是鬆開了,對方或許會有更可怕的反應,但布萊茲卻沒想是到對方先甩開了他的手。叔叔的那隻還有空餘的手抓向另一樣東西,目標正是床頭的魔杖。
布萊茲想說點什麼,可什麼都沒有,他聽到有人在急切地叫喊。
在一聲可怕的咒罵聲裡一切都結束了,焦炭叔叔也真正死了,那具被火焰融化過的肉體靜靜倒在床榻上,好像做了場很長的夢。
當天下午,焦炭叔叔的遺體被送了出去。治療師又過來更換了銀粉,并告訴他他差不多可以出院了,證據就是傷口雖然還未完全痊愈,但已經不再呈大量失血狀,雖然在今後傷口還會反復開裂,但已經不會造成什麼大礙,只需要注意飲食營養即可。
他就這樣被父母接回了家,母親很高興,晚餐桌上的東西比他能想起來的聖誕節都要豐盛,他們雖然擔心他會不會因為“下午那點不愉快”而產生心理陰影,但他母親堅信,只要喝了湯讓手腳暖起來,之後的事情都會變得更好。他姐姐還給他畫了小賀卡,這使得熱湯的味道變得更美妙了。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他想。就像媽媽說的那樣,在吃完一個月來第一頓味道不錯的晚餐之後,他被他母親驅趕進自己的臥室。
“晚安,布萊茲,睡個好覺。”
“晚安,媽媽。”他回答。他母親用指尖輕輕扣住他的肩膀,在他額上落下一個淺淺的吻。她是那麼地小心翼翼,好像在對待什麼很容易就壞掉的東西似的。她的臉上一直帶著笑,似乎是為她好不容易見到了自己的孩子而開心,不過,她還是熄燈病關上了那扇門。
隨後她鎖上了兒童房。
在第一次被鎖上的臥室裡,布萊茲聽到了他父母的尖叫聲與咆哮,他們彼此咒罵,彼此怨恨,恨不得對方快點去死。他聽出來那個話題的內容是他自己。在短暫地休息後,是又一次地互相責怪。
“我不怪你,因為那是個意外!可傑羅米,你竟然要求治療師不要為他治療!”他聽到他母親咬牙切齒的聲音,母親以前從未這麼說過話,這是第一次,“‘不要為他涂銀粉了!’這種混賬話,你也能說得出來!”
“吉妮,你不懂,你不知道那些狼人巫師是怎麼活下來的,我只是——我只是沒法想象我的兒子在那種環境裡生活下來,蒙受那麼多的痛苦——屈辱——還有別的!”他父親說得那麼快,以至於到了中途變成了法語,布萊茲聽到有什麼東西被打翻了,“你父母都是麻瓜!不知道他們都是怎樣——”
“麻瓜!好啊!傑羅,你倒好了,把事情說得那麼輕巧,把要謀殺自己的兒子的事情說得高尚,再把別人的質疑歸咎于他們的出身!”
更多東西碎了。
“我絕不是要殺他,吉妮,他那麼痛苦。你看到他的傷口了嗎!那些傷會留一輩子,永遠都不會好起來的!他是我的孩子啊!我的孩子!我怎麼可能不想讓他幸福地過下去呢,可是這事情必須得跨過去,如果不忘了以前的布萊茲,我們就要一直被困在這裡了。”
“不,我不要,去你媽的你的孩子。他是我生下來的,你做過些什麼了嗎?回答我,傑羅米,你做過些什麼了嗎!”
布萊茲聽到他母親的哭聲,然後是他父親的,他能想象到他們擁抱在一起,他在黑暗中摩挲著那張賀卡,忍不住倒在地板上乾嘔了起來。
隨後一切都寂靜了下來。
三
聲音的源頭是艾治和一個格蘭芬多的少年。後者的狀況明顯不是很好,不停從嘴邊吐出來血液,恐怕是有嚴重的內臟傷。
“沒事我很好你們不用掛心噗咳。”雖然對方這麼推脫,但布萊茲還是將他從地上扶了起來,讓少年側躺在火車硬椅上。這樣躺著的好處是不容易壓到內臟,也不會被自己吐出來的血嗆到。
”抱歉,是不是有點太多管閒事了。”布萊茲問,“藥是他們拿到的那瓶棕色的嗎?”在他們談話的時候,又有人過來幫忙。
“是的,沒事沒事,老毛病而已,不用太在意,謝謝你。”被艾治叫做格拉尼斯的說著又想坐起來,不過在布萊茲的視線下,他又躺了回去。人漸漸多了起來,多數是被艾治的聲音吸引過來的。
“如果還有不適感,一定要和別人說,就算不是我也行,像是乘務員一類的……我走了,抱歉。”布萊茲向對方說道,他意識到格拉尼斯似乎也早就習慣了這種痛苦,與其留在這節車廂,不如像對方所說那般離開。
就如他自己所說的那樣,再在意也沒什麼用。
畢竟,都是無可奈何的事。
等格拉尼斯的情況平穩了下來之後,他們很快都回到各自的座位上去。艾格琳的巧克力蛙顯然挽回不了氣氛,不過她自己吃得很開心,那雙慵懶的金色眼睛也精神了起來,而艾治則和他的女友到別的車廂去了。謝天謝地,列車就要到站了。布萊茲收拾好他的書包,隨著其他學生一起出了車廂。
就如同往年一樣,他們在夜騏的服務下回到了校舍,今年的分院帽儀式還未開始,在一群群新生緊張的神情裡,布萊茲為他們打氣,那中間有個看起來是麻瓜出身的孩子一直在流鼻涕,似乎是感冒了。
“別緊張,會好起來的。”他給對方一張衛生紙。
“真的嗎?”
“當然,你會被分進最棒的學院。”他給她擦乾淨手,隨後在人群越來越多的時候藉口去了衛生間。
脫離嘈雜的大廳,布萊茲在幽暗的長廊中一人獨行,燭光從鬼魂半透明的身體裡穿過,留下縹緲的影子。他醞釀著急切的感情,但他卻又知道不需要了,想見對方的心情已經高出了一切。
旋轉的樓梯在半空中交疊、變形,他走上通向八樓的台階,那堵墻靜靜地等候在那裡,他在那兒來回踱步,想象著屋子那頭的模樣,隨後,從墻上出現了那扇門。
布萊茲輕輕推開那扇門,他看到房間里有十二把椅子圍成一圈,每一把都背對著另一個,每一把都是黑色,唯一不同的是,只有在房間最盡頭擺著的那把椅子上掛了藍色的絨布和裝飾。而在那個巨大原型的中央,一口巨大的坩堝吐出溫吞的氣泡。
“你來了。”他聽到坐在藍色椅子上的那個人那麼說道。“我們開始吧。”
所有人的臉上都戴上了面具,這是集會的主持人賦予房間的規則,人們在圓圈的外圍等待著,看不清彼此的臉,也聽不清彼此的聲音。那個戴著兔子面具的主人以魔杖攪拌著坩堝,三次,又三次。
“甘草、白鮮、山麥冬。”
戴著狗頭面具的少年將什麼東西丟進了坩堝裡,乾鍋的內容物仍在旋轉,只是變成了詭譎的色澤。
“蝙蝠、蚯蚓、青蛙眼。”
戴著臭鼬面具的少女將什麼東西丟進了坩堝裡,乾鍋升騰起一片白色的霧氣,但集會的主持人不為所動。
“最後是狼人的血。”
布萊茲走上前去,口袋裡的巧克力早已融化,那幾枚硬幣還在那裡,他把手伸到口袋的底部,拿出來了那把小刀,順著手腕的痕跡割了下去。
毫不留情,也感受不到絲毫的疼痛。唯一存在的感情,是那快讓他發瘋的狂喜。他知道他在笑,他看著野兔的面具,想揣摩對方面具後的神情。
“我想見你,野兔。”他說。
上接【http://elfartworld.com/works/176659/】
10044字
雨後明亮的天窗上飄來細密的光點,在深秋的空氣中緩慢地游動,秋季隨著九月潮濕的風和幾封被雨水打濕的信落到布萊茲的餐盤邊。送信來的信使在桌子上甩了甩它帶著泥水的翅膀,隨後頭也不回地飛走了。布萊茲目送著那隻疲憊的貓頭鷹離開,接著用餐巾擦拭好自己的盤子,撕開了第一個信封,他看到信封上青色的印泥,知道那是他母親寫的。
“我覺得剛才那隻鳥把水抖到我的南瓜汁裡了。”坐在他左邊的同年赫奇帕奇好友列夫低声说着,试图用手指抹静粘在玻璃杯上的泥水,“我到底該不該喝這杯南瓜汁。”
“投個硬幣,正面就喝,反面就不。”布萊茲答。
“可是萬一真落在杯子裡了,我又投了正面,不就喝了鳥身上的水。”列夫忧心忡忡道。布萊茲沒再理列夫,他展開信紙,纸上落了短短几行字。
亲爱的布莱兹
我陪她在周围转了转,她显得挺开心,就是气色不太好。伦敦的乡下虽然不能说是个景点,但偶尔在周边看看也不错,下次也带你去看。
我很好,最近正在筹划做一套女式裙,可惜没有合适的模特。如果你有女朋友了,我会很希望你明年暑假带她回家来做我的模特。
等你有空给我讲讲新学期吧。
爱你的 MuM
另:在你离家期间,有些信寄过来了,我让米涅也一同送给你
“我还是喝了吧,那么一大杯呢。那可是南瓜做出来的啊。要是不好好地把食物吃下去是會遭報應的。”
“別太勉強,泥水喝了會鬧肚子。”布萊茲打開第二封信,拆到一半,他發現信紙似乎比想象中的要大一些,導致他撕掉了信紙的一部分。這封信較他母親寫的那封來得樸素,但信封上的落款字體漂亮,上頭印著古靈閣的印章。
“說的也是……貓頭鷹還是吃老鼠的,還是不喝了吧。”列夫趴在餐桌上,搖晃著南瓜汁杯,企圖看出一點其他液體混合在一起的跡象。
“是啊,说不定有绦虫。”
“我丢个硬币。”
親啟
尊敬的布萊茲·路易斯先生
我们已经近查过您的信用记录并为您开设了新的金库,虽然现在里面还没有多少资产。关于您的贷款申请,由于您还是学生,也未取得NEWTS巫师成绩,本人认为您还需再做斟酌。
同时,本行认为,您应该考虑一下你所申请的事情的可行性和需求人数。
万分感谢您的理解。
此致 敬礼
古灵阁 联络人 阿尔瓦·杰克逊
“我投了。”列夫盯着那枚看来饱经风霜的银西可,寸目不離,就如同对待人生大事那般严肃。他闭着眼弹起硬幣,让那枚可怜的西可跳得老高,好像这样就能让事情更好得到解决。最后,那枚西可落在列夫的盘子上。
是反面。
“不喝了吗?”布莱兹问。他看向最后一封信,这封信的信封摸起来很厚,看来分量不少,他给自己拿了点奄列炒蛋作为早餐的结束,想边吃边看完那封长信。列夫恋恋不舍看了眼那杯南瓜汁,含糊地点了点头。
“你可真喜欢吃奄列。”列夫评价。
“有吗?”
“每次都留到最后吃。”
布莱兹耸耸肩,不作否认,他撕开最后一个信封。他很快发现,这信封里面装了不止一个信——是很多封信放在同一个信封,内容也不甚连贯,只有落款人相同而已。他看了一会儿,决定将那些信收好,至少不要在有人在身边时看。
他站起身来,为自己舀了一点南瓜汁,好看一眼拉文克劳的长桌。
就在那个固定的角落里,那个长发及腰的黑色身影已经在桌前矗立一会儿,他知道她也在看他。他看不见她的眼睛,但他知道他们在对视。他的眼神追過去,她迴避,好像動物受驚一樣逃開。
等等。他無聲說道,身上的傷口隱隱作痛,他想跟著對方一起逃開,那思緒卻被一聲哄笑打斷。他幾乎是有點惱火地低下頭。
列夫拿起那杯可能被泥水玷污了的南瓜汁,一饮而尽,他最后做了个皱巴巴的鬼脸,惹得身旁一年级的学生憋出一陣短促的笑声。不过很快,无论是列夫还是一年级的新生们,都被老师的通知聲从早餐的惬意里赶了出去。
第一節課就這麼開始了。
布萊茲隨著那巨大、各懷目的的魚群穿過走廊,管理員小姐站在樓道最左側,悉心等待著迷路的低年級生詢問自己問題,交錯的通道和樓梯各自發出屬於自己的呻吟,在昏暗的城堡中奏響詼諧的小曲。最後,布萊茲被身後的其他赫奇帕奇和拉文克勞的學生推搡著進了黑魔法防禦術的教室。在這片黃黑色和銀藍色形成的海洋里,他看到了她。
恬靜。遺世獨立。
她找到最角落的座位,不給別人坐在自己身邊的機會。而他被推搡著坐了下來,正好在教室前排。
在那片混亂的小小的人潮裡,新來的年輕教授清了清他的嗓子。
“諸位日安,我是阿諾德·列夫,不知是否還有人記得,我想,你們中應該有些人曾經見過面……”
布萊茲強迫自己將注意力投到那位金髮教授說的話上,可沒多少用,他總是在快要理解那些複雜教案背後的意圖時再度分心,接著又在追趕教授進度的路上竭盡全力。他把那張古靈閣的信封揉得皺爛,接著去努力理解教案上所謂不可饒恕咒究竟不可饒恕在哪裡。他最後搖搖頭,看著那位與他好友名字相似的教授揮舞魔杖,對一隻蜘蛛進行不可饒恕咒咒語的示範。
“新教授可真酷。”布萊茲聽到他身旁的列夫小聲地感歎道。
那隻可憐蜘蛛在玻璃板上抽搐、旋轉,最後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不,布萊茲心想,那不過是個咒語而已。要毀掉一個人,不用咒語的方法多得是。只是那些手段看起來要更溫柔些罷了。
這些想法並沒有持續太久就被打斷了。他們被教授要求分成兩人一組,列夫像往常一樣好人緣,很快便被一個紅頭髮的女生邀走。布萊茲拿著自己的魔杖,向那個熟悉的角落走去。
“盧瑟福,你願意和我一組嗎?”
“當然。”她沒拒絕,但也顯然沒有多少熱情,她將那隻從講台上領來的蜘蛛放出玻璃罐,并為其施了一個漂亮的放大咒,然後是一個動作放緩,“請吧。”她推推那個空蕩蕩的玻璃瓶,因為那頭蓬亂頭髮的緣故,布萊茲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
“失禮了。”他抽出魔杖,想象著痛苦,施與痛苦,他身上的傷疤隱隱作痛,他低聲念出那個不可饒恕的咒語。
那隻蜘蛛在桌子上變形、顫慄。它的幾條腿折在一起,好像被無形的力量捏握在一處。痛苦、痛苦、施與痛苦,他在內心裡默唸著,回憶著那種感覺——仇恨的感覺——隨後他意識到自己做過頭了,這絕對已經脫離了課堂實驗的範圍,他強迫自己停下——那蜘蛛也不再被外力所掌控,恢復了身體的控制權,奄奄一息地動了動折斷的四肢。
他想做點什麼去彌補,他用魔杖敲了敲那蜘蛛的腿,回憶著自己暑假時學習的治療咒語,但沒什麼用——比起肉體上的折磨,那折磨更像是心理上的。布萊茲縫縫補補,敲敲打打,想讓那蜘蛛再度爬起來,但是什麼都沒有用了。
太糟糕了,他居然向一隻蜘蛛發洩情感。布萊茲在那種悔罪感裡重複著無用的治療,直到他被身後站著的斯蒂芬妮輕輕推開。
“人們說蜘蛛是有恨意的。”布萊茲聽到她在他耳邊留下細若游絲的氣息,她纖細的手指拉過他的袍子,讓他退得遠點,“阿拉克涅被雅典娜變成蜘蛛,從此每日每夜詛咒著雅典娜……當然,還有毀壞了他們一生織錦的人。”
“我沒想到——這東西居然成功了。”布萊茲回答。
“應該成功,不用產生悔罪感。一切都是學習和實驗,你要慶幸這是隻蜘蛛。”她眨了眨眼,她離得那麼近,讓布萊茲聞到了她身上那股陳舊的檀香味,那味道令人懷念,就像一間讓人安心的老圖書室裡面會有的味道。她讓他站得離那個尸體遠點,隨後輕輕揮舞魔杖。
那蜘蛛就像一個滑稽的大玩具,被一隻無形的手翻了過去。
——死了。
斯蒂芬妮把那隻蜘蛛的尸體縮小,然後拿紙巾匆匆掃進了玻璃罐裡,就像對待任何一件臟東西一樣。他們在一陣沉默裡對視。
“對不起。”布萊茲說,“我剛才失控了……”
“沒事,正常。”斯蒂芬妮將那罐東西收好,“去把這罐東西放到講台上吧。”
她的神色那麼平靜,令布萊茲感到有點難過,他想抓住她的手,但是不行。布萊茲拿著那隻放了蜘蛛尸體的小玻璃罐,放回阿諾德教授的收納盒裡,這個尸體迎來後者詫異的目光。
“你成功用了阿瓦達索命咒?”
“不,不是我。是和我同組的盧瑟福。”布萊茲對阿諾德將功勞按錯人而有些不安,他將那個小小的尸體放下來,不動聲色地逃跑了。他有那麼一點希望阿諾德會以為斯蒂芬妮是直接把蜘蛛拍死的,那說不定會更好點。
好在下課鈴很快寬恕了布萊茲。學生們在鈴聲中魚貫而出。接下來的幾節課都很順利,新學期看來會很不錯。布萊茲能感覺到今年的魔咒學會有點難,魔法史教授則一如往常,他們赫奇帕奇的院長、辛哈教授今年的課題也很有意思,布萊茲都有點等不及下節課了。午飯之後,事情就變得更容易了些,同樣倦怠的教授們似乎也都無意為難學生,多數只是講述了今年的會出現的課題。如此這般,第一天很快地結束了。
在那之後,他陪著列夫回了宿舍,赫奇帕奇溫暖的火爐和種植在室內的植物慢悠悠地把空氣中的濕潤蒸乾。列夫和他兩人在各自的房間門口道別,隨後他走了進去。布萊茲看到他的室友們都已經在宿舍里了,他們向他問好,他也抬起手來回應。布萊茲看到一個新加入的一年級生被高年級生圍繞著,這孩子臉蛋圓乎乎的,有雙大眼睛和一頭金髮,看起來是個老實又紋圖案的孩子。空氣中瀰漫著奶油蛋糕和巧克力餅乾熱乎乎的香氣,讓人心生食慾。
“你回來了,我們在聊這學期的第一堂課。”他的室友之一盧西恩抬了抬眼鏡。
“還不錯,你今天的第一節課是什麼?”布萊茲將書包裡的信件倒在床上,拿起那封還沒看完的信,“我們的第一節課是黑魔法防禦術。”
“聽說是個新教授?”
“是的,他很酷。”布萊茲回憶著列夫的評價,向對方介紹到,“嗯……我覺得阿諾德教授是個非常大膽的老師。他教我們不可饒恕咒——這還是第一節課來著。而且,他似乎打定了主意要以實踐性決鬥為主,決鬥的分數比例被提得很高。”
“原來如此,我們的第一節課是天文。感覺很不錯。”盧西恩把手裡的課本放了下來,有時候,布萊茲會覺得他的這位同級室友被分錯了學院,很顯然,盧西恩更像一個拉文克勞,“雖然實地觀測還需要晚些時候才有。”
“原來如此。”布萊茲早知道盧西恩對天文學的興趣一向很高,他嘀咕著小心翼翼地打開那個信封,隨後又問他的室友,“盧西恩,你今年都選了什麼選修來著?你是打算畢業之後從事和天文有關的工作對吧?”
“神奇生物保護和如尼文。”布萊茲想起他確實和盧西恩一節課,於是點了點頭。這些對話引起那個新入學的孩子的興趣,他似乎有些問題想問,卻又不敢插入兩個高年級學生的對話里去。倒是一旁捧著書的艾治一語不發,就像要把自己的存在最弱化似的縮在一旁,幾乎完全將書蓋到了臉上。
“艾治?”布萊茲問。
“怎、怎麼了……?”
“書拿反了。”
這句話引得了意料外的反應,艾治像洩了氣似的軟趴趴的氣球地塌了下去,他把那本書放在臉上,似乎是在等待著兩個學長說點什麼,否則他會在沉默中變得更為尷尬。不過,艾治手上被那個一年級的新生塞了點小餅乾。後者乖巧地眨了眨眼,作為安慰又塞進去了一塊小蛋糕。
“甜食能令人的心情愉快一些。”
“謝謝你,西納蒙。”艾治閉著眼,滿面愁苦地咀嚼起那塊餅乾,“確實非常好吃。”他吃了幾口,在還散發著烘焙香氣的氤氳裡,那因課業而緊鎖的眉頭也平緩了許多,“小餅乾確實令人幸福。”艾治做出這個結論。
“我能拿一個嗎?”布萊茲問。
“當然。”
“謝謝。”布萊茲拿起一片還散發著點熱氣的巧克力餅乾,吃了一兩口,他謝過那個一年級新生,并由衷讚許起對方的手藝,“味道真的很棒。謝謝你,感覺吃了之後確實心情好起來了。”
西納蒙的臉上升起一團淡淡的紅暈,小餅乾能發揮出這樣的力量顯然不在他的預料內,但仍然是件值得驕傲的事。布萊茲很肯定這個一年級新生沒有施展什麼魔法,但有時候,餅乾就是比其他東西都要來得更讓人愉快。
這個聚會隨著時間的度過而打破,在準備完明天的課業之後,布萊茲如約為艾治補習。他們坐在赫奇帕奇散發著泥土香氣的公共休息室裡,熱騰騰、加了香辛料的紅茶在明亮的爐火前飄出皚皚白霧。艾治朝羽毛筆哈了口氣,在羊皮紙卷中挑選出最合適的一張。
“你想從哪節課開始複習起來?”布萊茲問,他拿出自己的筆記本,問起同寢室的學弟,得來後者躲閃的目光。。
“大概是魔藥吧……上次期末考試的成績不太理想,而且我不知道為什麼總是失誤。”艾治有點忐忑地回答道。
“原來如此,但是艾治很擅長做菜吧?”布萊茲問他道,給自己的紅茶裡加了一點安神的薄荷,“或許你應該從魔藥原材料的功用著手,魔藥之所以是魔藥,是因為所有的材料都在發揮各自功用——最後加上一點魔法。因此,如果你的問題是記不清浮於表面的名詞,可以從理論性的東西開始下手。”
“不……那個也……”艾治撓了撓頭,似乎是想找一個委婉些的說法,過了半晌,他歎了口氣,“對我來說有些太難。”
“那我問一個問題,你覺得自己學習是通過什麼方法?”
“嗯……?”艾治似乎沒明白過來這個說法,“……我不太明白布萊茲的意思。”
“這是麻瓜們的理論,他們覺得每個人學習的方法不同,同樣的學習方法,可能對有些人很有效果,而有些人不行。你很努力,但事倍功半——”布萊茲停頓了一下,他用還沒沾上墨水的羽毛筆戳了戳自己的筆記本,并希望自己說的話不會太傷人,“所以我們可以來找找看更合適你的方法。能讓我看看你的筆記本嗎?”
艾治聞言將那本羊皮紙本遞了過來,布萊茲翻閱起來。艾治的字寫得很工整,筆記看來也很認真,絕對不是放棄了發展的學生有的樣子,叫人想象不出來這是那個拜託別人教他通過OWLS的男生。
“艾治,你覺得比起閱讀,看圖畫、聽人說話、或者實際做一次,哪個更容易些?”
“我也不太清楚……”艾治撓了撓頭,他看著那本筆記,“我的筆記有哪裡做錯了嗎?”
“不,你的筆記非常好。但是問題是它沒發揮出來該有的效用。”布萊茲合上那本羊皮紙,將其歸還原主,“你可以用一周時間看看自己更適合哪種方法學習,之後就一直用那種方式來學習。”
他話好像說重了,讓艾治面露沮喪之色,後者拿一本厚重的課本蓋住了臉。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希望這個方法能有效吧。”
“你也可以……試試放棄。雖然我不該站在幫助者的角度上這麼說。”布萊茲又說道,他給自己灌下一口紅茶,希望能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更沉穩點,“如果你能想象自己十年後做什麼職業,有些課放棄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比如說……以我自己舉例,我以治療師為目標,所以就在魔藥和草藥上花了更多功夫,除了那些必須要取得優秀的科目外,還有我自己比較感興趣的神奇生物課,如果一些課對你來說沒那麼有必要,讓他們維持在及格線上就好了。”
這句話讓艾治·喬斯達窩進沙發里,他似乎在尋思這段話的意思。紅茶的熱氣早已沒了,布萊茲啜飲一口泛涼的茶水,等待著艾治的回復。
過了一會兒,艾治長出一口氣。
“我不知道,”他說,“我想變得閃閃發亮。”
這句話讓布萊茲也停頓了會兒,他注視著噼里啪啦的爐火,最後點了點頭:“是的,想要變得耀眼是很正常的事情,但大多數人的人不知道自己想用什麼樣的方式去閃閃發亮。”
“比如說?”
“發亮有很多種啊,艾治,太陽耀眼是因為他龐大又炙熱,月亮明亮是因為她反射了太陽的光,流星閃灼是因為他們在燃燒自己。”
“那麼你呢?布萊茲?你想怎樣閃爍?”
他看向自己的室友,那少年海藍色的眼睛在爐火的照射下濕潤發亮,就像明滅的星。布萊茲感到自己的心在某一刻被看穿了,他知道艾治在期待問題的答案,但沒有,什麼都沒有。這問題反而讓布萊茲感到抱歉,好像他不該提起來這件事。在那視線的注視下,布萊茲低下了頭。
——我不想閃爍。
他們草草結束了這段對話,最後以布萊茲給了艾治去年用的魔藥筆記複製本作為事情的尾聲。這事做完時,已經是傍晚了。布萊茲拿起那幾封信,像往常那樣去了那道走廊,來回三次,他知道自己想做什麼,那迫切已經浸泡到他的骨髓里,向他的心臟索求更多。
“我要見野兔,我要見野兔,我要見野兔。”
密室的大門為他敞開,他走了進去,他知道她已等候多時。果不其然,那個藍色的影子在她平時小憩的那根柱子旁坐著,千百年來堆積的雜物鋪滿了地面,但又多了幾個金屬製的新客人——他知道那是她的手筆。
“你來了。”她說。
你怎麼樣,你健康嗎,我好想見你,家裡怎麼樣,你會用無聲咒了——他想說的事有很多,最後卻都哽在喉嚨裡,成了一聲:“我來了。”
“坐下來吧,坐在我背面。”她頭也不抬,鑽研於那些細小的零件和發亮的金屬片,他在那堆雜物間找了個地方坐下。
“我想見你。”
“我也是。”
“我還沒看你的信——”他看到她從那些小物件裡抬起頭來,丟給他一個不悅的神色,“今天沒機會看,我馬上就看。”
“你看吧,想說的話都在上面。”她那麼說著,那雙飽滿的嘴唇微微向下一撇,他被她的情緒給鎮住了,一時不知道該接些什麼,那些信紙被他保存得很好,和另一封來自古靈閣的信完全不同,“一整個暑假,我都沒法聯繫你。”
“這不怪你。”布萊茲說。
“是啊,因為我的梅爾叔父一點不讓我寫信給別人,我也沒有貓頭鷹。”斯蒂芬妮悶悶不樂道,“你和別人玩了嗎,一整個暑假呢,還有世界杯,你應該去看了吧。你很適合打魁地奇。”她說著,到了最後一句話,她好像情緒又好了起來。
“不,我在一家麻瓜病院做義工。”布萊茲回答,他聽出來斯蒂芬妮有點嫉妒,但那不怪她。
任誰處在她的位置都會嫉妒那些自由的人的。
他們兩人沉默了一陣子,暫態,布萊茲又說道:“明年暑假。”
“嗯……明年暑假?”
“明年暑假你到我家來住吧。”他鼓起勇氣,向對方邀請道。斯蒂芬妮對這個提議愣了愣,最後給了他一個笑臉。他看不清她眼睛的神情,卻意識到她的雙肩在發顫。
“我可能去不了,梅爾叔父不會同意的,再說,我還要照顧我父親。”她臉上帶著笑意,可聲音裡卻在哭泣,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他不知道對方經歷了什麼,也不了解那有多痛苦,他只想抱抱她。
“我能抱你嗎?”他問。
“不要,我討厭被別人抱著。”斯蒂芬妮將臉蓋住,他看不見她的表情了。
他湊過去。
“那要我摸摸你的手嗎。”
“嗯……嗯……”她嗚咽著,伸出來那隻被機械磨出老繭的纖細白皙的手,他看到她的手臂上零零碎碎佈滿淡粉色的傷疤,多數快要好了,如果不仔細看根本看不見,更多隱藏在校袍寬大的袖子裡。他輕輕地握住那隻手,好像在摸什麼剛出生的小動物似的一般輕柔,然後是手臂——他幾乎是有點發抖地掏出來魔杖,回憶那些治療傷口的咒語。
直到他看到斯蒂芬妮的傷口在他的咒語下緩慢地淡去了顏色,他才放下心來。被治療的人似乎反而有點沮喪,她躲在柱子後,背對著他,不讓他看她的臉。
“現在快去看信。”她小聲催促著,布萊茲點點頭,攤開了第一張信紙。
親愛的布萊茲
這不過是暑假的第三天而已,我已經想回霍格沃茨了。我也想見你,但最近,梅爾叔父對我的管控更嚴苛了些,他甚至不願意讓我出門,更別提寫信了。
我在暑假的第一天就回家了,梅爾叔父在昨天到了我家。至於我父親,他還是那副老樣子,他平時由一個叫做馬森太太的啞炮夫人幫忙照顧,不知道是不是得益于馬森太太照顧人的本事,他看起來很有精神,雖然腦子還是不清醒。
至於梅爾叔父——我希望他快點去死。死得越快越好。我恨他。
希波克拉底·盧瑟福
也是你的斯蒂芬妮
他什麼都沒說,也沒鬆開她的手。第二封信被展開了。
親愛的布萊茲,我的同盟者
上一封信有點過激了,但我覺得扔掉信不太好,所以就留了下來。
我發現逃避梅爾叔父和我父親最佳的辦法就是待在自己房間裡,哪兒也不去,這樣不會有人來煩我。利用這段時間,我做了些一直以來計劃要做的小東西。雖然我還沒成年,沒法用魔杖令我鬱悶,但魔藥總歸是好東西,不是嗎。
我做了你的藥,還有一些迷情劑、複方湯劑,因為感覺會用到。我打算把那些迷情劑賣給需要的人,應該會有人想用吧。那些嘰嘰喳喳的小姑娘,心裡都各自有著心上人,說不定會喜歡。
愛情真是好賺錢的買賣。
(看到這裡時布萊茲笑了出來,但他感覺到斯蒂芬妮的手抖了一下,所以馬上止住了。)
我每天就靠看些書度日,巴希達·巴沙特成了我精神上的友人,尼克·勒梅是我煉金術的導師。這麼說可真彆扭,但當我完全沉浸於一次又一次地閱讀他們的著作時,我感到自己好像不再在那個破爛的屋子裡了,而是去了更遠的地方。
希望你不要覺得我這段話肉麻。
無限愛意。
希波克拉底·盧瑟福
也是你的斯蒂芬妮
他們的孤獨感將彼此緊緊捆在一起。布萊茲看不到她的臉,卻知道她在笑。
親愛的布萊茲,我的同盟者
我終於成功收到了你的信!恐怕還有更多被叔父扔掉了。
你那個開設地下治療師診所的主意是多麼絕妙!巫師裡肯定有人需要,畢竟,不是所有人的病痛都能在圣芒戈安安心心地被治療。
不過要開設診所一定需要很多錢,我覺得你得好好想想,老實說,我對錢沒什麼概念,只知道一個月一枚西可可以讓人不至於餓死,還能買到一些金屬器具。
還有,這算不算無照行醫?會不會被魔法部管控?
不管怎麼說都是令人興奮的主意。
無限愛意。
希波克拉底·盧瑟福
也是你的斯蒂芬妮
“你有好好吃飯嗎?”布萊茲問,他翻到下一張信紙。
“我每天都有吃飯。”斯蒂芬妮含糊地回答道,不過布萊茲知道對方所謂的有吃飯不代表三餐都吃,也不代表每頓都吃得營養,“就是有一次餓到一不小心吃了螞蟻。”
“你沒事吧?”
“沒事,就是吃起來有點酸。”
“嗯……關於那件事,我去和古靈閣貸款申請私人診所,理所當然地被拒絕了。”他又說道,他原本就對這事有點失望,對方信里的期待更讓他加重了這種失望感。
“你總是那麼衝動,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她說,“不過這是好事。”
這倒是布萊茲第一次從他人那裡得來衝動的評價。
“還有三封。”她提醒道,布萊茲感覺到她的手好像有點不自在,馬上就要掙開他了,作為回應,他握得更緊了點。
親愛的布萊茲,我的同盟者
我在思考重新改進我們的信箱。
或許有點突兀,但我不得不提起來一些最近才知道的事。你知道嗎,在這幾年內麻瓜的世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很多人家裡都開始有一種叫做電腦的小玻璃窗,而我在暑假開始前有幸接觸到一個使用電腦的機會,並且用了一些名字叫電郵的東西,那簡直太神奇了,我都有點能理解那些沉迷麻瓜小玩意的人了。
我還學了點麻瓜的編程,就是讓電腦運作起來的東西。但我沒機會實地用起來那些精妙的小玩意,這讓我有點難過。或許以後會有機會吧。
重點是——這些東西和我正在構想的新版本的‘郵箱’很像,雖然他們的原理完全不同——因為我是用魔法做到的——但基礎的理論和方針卻很像。這讓我覺得很興奮。
我真希望能快點回學校,郵箱就像我的孩子,我只想讓他變得更好。
希波克拉底·盧瑟福
也是你的斯蒂芬妮
“不許笑。”他看到斯蒂芬妮那側過來一點的蒼白面頰微微漲起緋紅,還有她的耳朵——他知道她害羞的時候總是從那兒先紅起來。
“沒有笑。”他故作嚴肅。
親愛的布萊茲,我的同盟者
我該怎麼起頭呢。
不得不說,複方湯劑真的是個好東西。
我用這藥變成我父親的樣子,再讓我父親變成我,然後我把他鎖在自己的房間裡,我出去了,我自由了,真不敢相信。除了我父親後來在我的房間裡把早餐全部嘔吐出來之外,其他都很完美。
我利用這段時間去了趟麻瓜的商店街,然後又去了一些自己一直想去的地方。自由!自由!自由的一切在向我高歌!太棒啦!太棒啦!我在街上胡鬧了一陣子,隨後在藥劑快失效的時候回去了。
當然,也買到了想要的原件和書。
萬幸我並沒有被發現,叔父只覺得是我父親的病發作,在亂往外跑而已。雖然叫一兩個鄰居看見了,但是應該不要緊。
叔父他那張蠢臉實在是太好笑了。
希波克拉底·盧瑟福
也是你的斯蒂芬妮
他有點想猜猜她現在的表情,他曾經去過斯蒂芬妮家裡——對方的父親和她本人長得完全不像,他簡直不能想象斯蒂芬妮是怎樣瞞天過海的。但他忍住了。斯蒂芬妮不是那麼喜歡被別人注視臉,這也是他們常常坐在柱子兩端的原因。
親愛的布萊茲,我的同盟者
謝天謝地,暑假總算結束了。
我在對角巷的貓頭鷹租賃寄出這封信,希望你不要在意。我忍了一個暑假,這感覺實在是太糟糕了。我都懷疑自己說英語能不能說的流暢。
我想見你,我親愛的同盟者。
希波克拉底·盧瑟福
也是你的斯蒂芬妮
另:我吃了一個冰淇淋,我真想向你炫耀它的美味。但我懶得。你就當做這是人生極簡主義者的最後一點倔強吧。
“我看完了。”他把信紙收了起來,像對待什麼絕世的寶貝一樣拿好。他快步繞過那根寬大的柱子,斯蒂芬妮卻並沒有等他。她亂蓬蓬的長髮掠過他的指尖,他想抓住,可她逃走了。他們繞著柱子踱步,她躲避,他追上,然後他停下來,等待著她厭倦這場無聊的遊戲。
接著他們抬起頭,他看到她那不小心從劉海後溜出來的眼睛,那雙眼睛如同藍寶石。他知道她也在看他,他知道他看得不是斯蒂芬妮,還有她的靈魂,當然,還有布萊茲他自己。他們的靈魂幾度交融,混合,隨後一同沉入更深的地方去,在這個龐大的倉庫裡,囤積了數百年的雜物,濁的下沉,輕的上揚,形形色色全部匯入遺忘的大海。
“伊邪納岐和伊邪那美繞著柱子行走,然後忘記了一切。當他們看到彼此的時候,伊邪納岐看到了世界上最美的女人,伊邪那美看到了世界上最英俊的男人。”斯蒂芬妮的聲音幾近耳語,穿透了他的胸腔。
“那兩個名字可真難唸。”布萊茲評價道,斯蒂芬妮將手放在他的心口,他知道她在感受他的心跳。
“來自日本神話。”布萊茲看到她飽滿的、顏色有點淡的嘴唇抿出好看的形狀。
“我們也要忘記一切嗎?”他問她。
“我們忘不掉。”她的手伸進他的襯衫,冰冷的肌膚觸到他赤裸發熱的胸膛,又猛然將他從那種融合感種抽離,隨後再度融為一體,“也不能忘掉。”
“你說得對。”
他那麼說著,然後吻了她,直到他們彼此的輪廓模糊在一起,再難以分開。
這決然不是愛情。
接上【http://elfartworld.com/works/179179/】
10408字
建築模型和厚重書籍擺排得井然有序,五金工具和鋼鐵元件堆疊成的小山雜亂無章。
希波克拉底躺在兩者之間,等待屋頂虛造的陽光爬上身體。布穀鳥從枚紅色的壁鐘裡跳出來,在骯髒又陳舊地板上盡情嘔出新的一天,那機械小鳥的嘴巴快速地一張一合,好像是在說早晨,早晨,早晨又來了。她幾乎是有點憤恨地爬起來,她多希望一天能有二十四個小時處在下午,當然,還要有與之對應的自由時間。
“有求必應屋,我要水、浴盆、毛巾、洗衣機和烘乾機……還有……”她頓了頓,在咖啡和紅茶間猶豫了起來,“我想喝紅茶。”她最後決定到。她那隱形的管家即刻為她準備好了她所要求的,還有一條通向霍格沃茨地下廚房的路,不過,當她拿到放在櫥櫃上的紅茶并回來之後,通道馬上就關上了。
她退去長袍,讓衣物自己跌進洗衣機裡轉動,隨後一腳踩進多出來的浴盆,在飄散出柔和氤氳的熱水裡躺了下去。洗髮露,她想著,然後那些東西也隨著她的想法而出現,她倒出來一點洗髮水,用指尖輕輕摩挲頭皮,接著倒在那個對她來說有點太大的長方體中。
人造太陽在頭頂照射出晶瑩的光。
浴缸催生出思考的氛圍,她在那精神的母胎羊水中緩緩地吐出氣泡,撫摸著掛在脖子上的項鏈。
那場分院時舉辦的黑魔法儀式並沒有成功,她早就預想過那或許是因為來參加社團的人或多或少抱著兒戲的心情。多數的學生都沒有足夠的恨意和覺悟能驅動黑暗,當然,還有恐懼,以及對黑暗的敬畏。
這不怪他們,因為他們畢竟生長在那麼溫暖的地方。她幾乎是有點嫉妒地想到,但卻很快遏制了那個念頭。還有什麼——對了,就是材料的問題。她想起來那時用的是布萊茲的血液——狼人的血,或許指的並不是他們還是人類模樣時的。
她將肺部的空氣榨乾後重新衝出水面,把皮膚搓得通紅。獨身一人讓她覺得很自在。或許她還有機會在別的地方舉行這個儀式。接著她又想起來她的母親——希波克拉底曾經在老照片上看過她的樣子,別人說她和她媽媽像是從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她那在青年突然變成智障的父親,或許也因為這個原因,叫她索菲亞。那是她母親的名字。
她曾聽梅爾叔父說過,她母親是個精明、圓滑的女人,在那個美麗又聰明的女人的錦囊裡永遠有個備用計劃。光是這點,她母親就要比她好得太多。她不清楚母親的舊姓,在她對母親短暫的記憶裡,母親也未曾有過機會提起;而她父親的姓氏聽起來是麻瓜的——可他早就已經是個智障了,嘴裡還盡說一些胡話。
她站起身,抖了抖握在手裡的魔杖,讓毛巾飛了過來。
她知道母親曾經舉行過同樣的儀式,她看過母親的記錄,那個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女人最後應當是成功了……也在那場儀式裡死了。
不管怎麼說,或許儀式的事情過段時間再處理會比較好。
畢竟希波克拉底還不急著像她母親那樣去死,再說,重複別人做過的實驗不符合她的個性。她母親在她夢裡的模樣已經夠恐怖了,沒必要重蹈覆轍。
她用那條柔軟的毛巾裹住自己,并打開洗衣機的門,大量煙霧從那台隆隆作響的魔法洗衣機裡飄了出來。人造太陽發白的光線被縹緲的雲霧遮住了一角,在這個大倉庫裡形成一道陰影的分水嶺,她抬起手,無謂地試圖抓住那道光。
可那光也是假的。
她索然無味地低下頭去,換上衣服,將那條項鏈塞到口袋裡,從有求必應室裡走了出去。
就這樣從希波克拉底變回了斯蒂芬妮。
斯蒂芬妮·盧瑟福抱著厚重的課本穿過四層的走廊時,多數學生已經進了教室。她在心裡默默向梅林祈禱,由衷地希望布萊茲沒發現自己又沒去拉文克勞的長桌吃早餐。啊,梅林,就讓他好好沉浸在火腿奄列裡頭吧。
她這麼想著,推開魔藥教室厚重的門,當她望向裡面時,她看到學生們齊刷刷地看向她,就像在看一起令人驚訝的可笑事故。
“你遲到了,盧瑟福小姐。拉文克勞扣五分。”
斯蒂芬妮沒有力氣去回答魔藥學教授,她搖晃著走向教室的角落。真可惜,她平時總是一個人坐在那裡的,現在卻要有個同院的同桌了——她坐下。一抬頭,卻看到那個同為拉文克勞的男生一臉嫌惡的神情。
這也在情理之中。她想,畢竟拉文克勞們很少給自己的學院減分。萬幸的是,這節魔藥課在坩堝旋轉的液體中度過得很快,等到學生們收拾好各自的書包時,她早已從教室裡出來了。她穿過狹長的走道,想從儲物櫃裡拿出來自己的筆記本,卻被幾個女生推到了櫃子一旁。
斯蒂芬妮等待著她們離開,隨後發現這群女孩根本沒有要離開的打算,不妨說她們是刻意站在那裡的。她看到其中一個斯萊特林的女生瞥了她一眼,就像在看什麼沒完全扔到垃圾筐裡去的臟東西。好吧,斯蒂芬妮心想,我今天明明洗了澡的。她推開其中一個,小聲地說著“讓一讓,讓一讓。”在她碰到那個看了斯萊特林女生那刻,這群女孩就作獸奔鳥散狀離開了,就像被什麼不得了的厄運纏上一樣。
算了,也不賴。她打開儲物櫃,接著,幾個香蕉皮、骯髒的糖紙、還有泛著棕紅色泡沫的粘稠液體以排山倒海之勢從儲物櫃里湧了出來。她揮揮魔杖,把那些東西清理乾淨,再從穢物中救出她的筆記本。
“她自己也有錯。”她聽到兩個赫奇帕奇小聲地在一旁對話,他們緊張地看了她一眼,似乎以為那樣她就聽不到。
“因為一開始大家都希望能和那個拉文克勞交朋友,畢竟她看起來很聰明。可她太傲慢了,在怪人雲集的拉文克勞里也……”其中一個說得更小聲了些。大概是察覺到她在聽他們說話,他們很快就改變了話題。她裝作沒聽到,快步走去下節課的教室,心裡卻已經在期盼下課後布萊茲去有求必應屋找他了。
萬幸,在圖紙和筆記的陪伴下,剩下的時間沒有那麼難熬。她下了課,便馬上衝到有求必應屋去,像往常那樣開始沉溺起魔咒和製作。那些金屬鐵板上掛上她先前編寫好的符咒,再需幾步就能完全運作。她在那些金屬元件和螺絲中尋覓著最合適的那款,隨後揮動魔杖讓他們自行組裝成信箱的樣子。而那個舊版本的‘信箱’被她好好地用塑料布蓋起來了,現在正和無數被視作垃圾的寶物沉睡在一起。
她做得很投入,以至於在聽到身後的聲音時嚇了一跳。
布萊茲——不是布萊茲,而是維蘭塔·柯羅拉斯。希波克拉底看清來者,不免為自己的期待有些生氣,但這大概不能怪罪到這位稀客的頭上去。
“你在做什麼?野兔小姐?”維蘭塔問。好吧,希波克拉底得承認,她只是太想見布萊茲而已。維蘭塔其實是個容易聊天的夥伴,他舉止得體,也不喜歡同別人說三道四,她理應高興才對。她用眼神示意對方去看她正在做的東西,這樣就能方便維蘭塔理解了。
“我在製作新版本的郵箱。”她給他看那些被符咒覆蓋的金屬構造,從外觀上看,這郵箱已經初具大型,而顏色各異的符咒將成為郵箱的內部,“老的那個不夠好,畢竟在我二年級時就存在了,雖然我試著把之前那個改進,但那終究是別人的東西。”
“這是你的新主意嗎?”維蘭塔饒有興趣地在這個還未成形的機械嬰兒旁行走,似乎想看清楚那些符咒,他瞇瞇眼,隨後笑了起來,“變形咒、魔咒、符咒,這可真是些大工程。”
希波克拉底聳了聳肩,她拍拍其中一片金屬,回答了維蘭塔的問題:“不算是,我在第一次使用時就已經感覺到了郵箱需要改進,只是那時我還沒想好要怎麼做。諾,我已經盡力縮減了一些不必要的東西,在保障基本功能的同時,符咒和變形咒控制在了二十道以內。”她想了想,又補充道,“其實是十五道以內。”
“真不錯,比老郵箱要更節儉些。”維蘭塔蹲下來,審視起那個還未完全組裝好的信箱,這動作讓希波克拉底頭一次理解到那些喜歡炫耀孩子的母親的心境,“但是這兒,”維蘭塔用他那細長的食指點了點其中一道,“這個可以和第三排那道合並到一塊兒去。”
“我也考慮過,但我把她留在那兒,是因為接下來還有些事情要依靠她來改進。我暫時想不到別的解決方法。”希波克拉底咀嚼著斯萊特林的建議,她有時候覺得維蘭塔或許比她更適合在拉文克勞讀書。
“比如說——什麼呢?”維蘭塔抬起頭。
“那是一個年輕小姐的秘密,不是重點。”她有點不自在地笑了笑,并給維蘭塔看她最得意的部分,那個部分恰好在符咒的反面。如果是不懂行的人,一眼看到那麼多符咒,或許會以為新郵箱裡面的構造更複雜,殊不知最複雜的其實是被光滑的紅漆覆蓋的金屬表面,“你摸摸看,不用戴手套。”
維蘭塔聞言點點頭,他伸出來左手,在那層深紅色漆面上輕輕一觸。隨後他就明白了。
“這是……金色飛賊?”
“是,雖然不完全是。”希波克拉底點點頭,又搖搖頭,好表達那種複雜的處於肯定與否定間的態度。維蘭塔是個好聊天的對象,因為他明白她意思的速度比其他人都要快。
“哦?”維蘭塔挑了挑眉毛,等她繼續說下去。
“嗯……我修改了一些特性,讓她變得不僅可以記憶第一個被觸摸的人,但是她還能記憶最初觸摸的是誰,也就是我。就道理上來說,我對郵箱的行使權限要高於那些後來的人。只可惜……”
“這讓郵箱變得比金色飛賊更容易被愚弄?”
“對,烏鴉先生,為你加一百分。”希波克拉底的心情已經完全好了起來,扣分和儲物櫃的事情已經被她完全拋到腦後,“如你所見,已經到最後組裝部分了,還差一點就能成功。”她再度揮舞起魔杖,螺絲鑽入金屬,發出刺耳的叮叮噹噹聲。維蘭塔聽到聲音絲毫沒有不悅,反倒像觀賞什麼令人賞心悅目的東西一樣看著這個過程。
希波克拉底和維蘭塔是通過有求必應屋的信箱認識的。
確切時間希波克拉底也忘了,只是在大概兩三年前,信箱多了一個名叫烏鴉的用戶。因為對方使用的墨水很獨特,所以希波克拉底對此人印象不淺,加上維蘭塔總能找出她所描繪的東西的核心,兩人聊得很愉快。甚至在之後,她又發現自己和對方實際在別處有些聯繫,這種奇妙的緣分讓他們見了面。
當郵箱完工時,希波克拉底又聽到了有人到達有求必應屋的聲音。她摸索著,從那些零件堆裡找出來那個有點髒了的兔子面具,并戴上它。維蘭塔拿起魔杖,望向聲音的源頭。
“日安。”她看到一個黑髮青年從廢棄品堆的邊緣冒了出來。
維蘭塔看到來人輕輕笑了出來,並放下他的魔杖,打趣道:“或許應該說夜安,勞倫。”
“維蘭塔,希波克拉底。”來人點點頭,以一副稍有些好奇的目光看向製作郵箱過程中遺留下來的金屬,“你們在做什麼?”
“已經做完了。”希波克拉底說,她指了指嶄新的紅色郵箱,“我重做了一個,舊的那個,我待會兒給他施一個咒語,讓他變得不顯眼,這樣就不會有人用錯了。”
“原來如此。”勞倫上下打量一番郵箱,過了會兒,他又說道,“既然希波克拉底小姐也在這裡,那我就省下寫信的功夫直接問了,我想知道上次儀式的結果。因為一些原因,我沒能參加那個儀式。”
“很遺憾,沒有成功。可能是材料和精神狀態上除了差錯,不過,倒也無所謂,畢竟那只是個小實驗罷了。”希波克拉底回答,“不是什麼耽誤之急,頂多是個開學體驗。另外,你之前不是一直想要新的魔藥配方嗎?我寫好了其中一個。”她將手插到巫師袍口袋裡,試圖抖落出一張紙,項鏈卻不聽話地跌了出來。她有點不好意思地俯身,想把那個銀灰色的小首飾撿起來,可在她碰觸到那個冰冷小東西時,她又有點後悔了。作為掩飾,她再度翻找起自己口袋裡那張抄寫了魔藥的羊皮紙。
勞倫幫她撿起來那條項鏈,這使得她更窘迫了。她把那張紙雙手遞給勞倫,謝天謝地,總算找到了,她小聲謝過對方的舉動。勞倫有些驚訝地看了眼那張殘破的羊皮紙:“我才應該說謝謝,這是?”
“你做了之後就知道了……不,等你讀完這個配方你就會知道。”她低下頭去。勞倫又一次謝過她,接著遞給她一封信。她點點頭,忍耐著不在兩人面前拆開,把那東西放到她的口袋裡。
勞倫看了看時間:“我先離開了,還有些事情要做。祝你們兩位有個愉快的夜晚。”
“你也是。”
“你也是……”希波克拉底向對方揮揮手。勞倫的身影再度消失在倉庫的小山後,留下來兩人面面相覷。
“容易交流的可愛後輩,不是嗎,野兔小姐?”
“是的。”她小聲嘀咕道,也看了眼壁鐘,真要命,已經是晚上九點了,今天還是新月,她才想起有些事情要做,如果再不出發恐怕要趕不及了。布萊茲還沒過來,這讓她有點煩躁,“讓我邀請您去一趟禁林,維蘭塔先生。”
“你要做些什麼?”
“採些新月時才會有的魔藥原料,我還想要些獨角獸毛。”
“當然,我樂意與您同行,野兔小姐。”
他們很快就出發了,繞開管理員巡夜時的路徑,從狩獵場的小道那兒到達了禁林的邊緣。天色早已黯下,山毛櫸在這個無月的夜晚沙沙作響,於風中擺動她開始泛黃的手臂;蟋蟀、夜鶯、角鸮、野狼各自在林中高唱,合唱一首帶著野性的夜曲;星空明亮,亮到幾乎要墜進視網膜裡。希波克拉底腳步輕快,維蘭塔也毫不拖沓,他們穿過禁林的第一道灌木,隨後從野獸踏出的小徑進入了林中。霍格沃茨的城堡成了黑色的剪影,被他們遺落在原地。
兩根杖間發光的魔杖照亮了斷木和碎石形成崎嶇的途徑,綿軟的青苔則點綴了小路兩旁。低矮的樹木阻擋人前進,時不時擦過他們的頭頂或腰部,禁林在拒絕這兩個來自文明的訪客,阻攔他們繼續向前。大不列顛九月初的秋風毫無溫婉可言,只顧將樹梢吹成亮眼的金黃色,希波克拉底在那陣冷空氣裡裹緊了她的巫師袍。過了會兒,她聽到有蹄聲被風送了過來。
“維蘭塔,我聽到了蹄聲。”她小聲說著,閉起眼睛,想聽得更仔細點,生怕那聲音溜走,“在我們前面二十米左右吧,有很多。”
“是嗎?我什麼都沒聽到。”維蘭塔扒開他們面前的胡椒樹葉。希波克拉底順著他的視線看去,透過胡椒樹稀薄的葉子,她看到一群黑色、骨瘦嶙峋的馬正在進食一具尸體——那看起來是一隻死掉的鹿。其中一隻較為健壯的黑馬將那死去生物的肉撕扯下來,大口吃了下去,它蝙蝠似的翅膀在林間展開。
“浮空的血肉……”維蘭塔喃喃道。
“不……那是夜騏。”希波克拉底打了個冷顫,“雖然他們的毛也是好東西,但我的目標不是那個,我們走吧。”她說著便向一旁走去,幾乎因為那景象而有些難過起來,她把手伸進口袋裡,希望這樣能保暖,卻意外摸到那條項鏈。她小心翼翼地避開它,快步向前走去。
他們有一陣子沒有任何對話,只想不停地向前,兩旁的風景快速地掠過,形成灰色地殘影。過了會兒,維蘭塔問她道:“你能看到他們嗎?”
“從我第一次見到他們時我就能看到了。”她有點不大願意提起這事,但維蘭塔顯然更早察覺到,不再在這問題上追問下去。
“你知道怎麼吸引獨角獸嗎?野兔小姐。”他開啟一個新的話題。
他們跳過一個有點大的岩石,她差點滑了一跤:“不知道,烏鴉先生,傳說說他們喜歡純潔美麗的女性,這種東西我可找不到。我們多半要碰運氣——可能還要用點過激手段。過一會兒,我們的魔杖大概就不止用來照明了。”
“純潔美麗的小姐,您自己不就是嗎?”四周很暗,她幾乎看不見腳下道路以外的東西,但她能聽出維蘭塔聲音裡的笑意。
“你在開玩笑,我離美麗差得十萬八千里不提,一個純潔的小姐大概不會為了掠獨角獸的毛而在深夜違反校規進入禁林。”希波克拉底答道,維蘭塔卻停了下來,示意她有什麼東西在靠近。他們倆警覺起來,凝視著那片樹木,各自的魔杖都穩穩地抓在手裡。她看到一叢灌木劇烈地抖動,隨後,一個發亮的小光球在半空中呈八字形飛舞了起來。
那發亮的光點離得越來越近,希波克拉底才看清了來者到底是什麼——那是一個長著翅膀的小傢伙,看起來和十歲出頭的孩子差不多,卻要更小些,甚至連她都能一把握住。而他們看到的光點,其實是那小精靈手中握著的一截樹枝,就像他們的魔杖一樣在發出微弱的光。
“這是……皮克西?還是小妖精?”希波克拉底試圖辨認出這個生物,但他看起來哪個都不像,“你會說話嗎……?”她小聲問,那小東西搖了搖頭,用樹枝在空中寫了個“不”。
“我聽說過在禁林裡有個這樣的小精靈,似乎是校長買來的。小先生,你的名字呢?”維蘭塔問那個撲棱翅膀的小妖精,後者險些抓不住身長和自己一般高的魔杖。作為回答,這個金髮的小主人在半空中寫下發亮的幾個字。
“埃爾·菲尼安。”
“你可真厲害,能反著寫字。”希波克拉底由衷欽佩道,“我就做不到。”
埃爾·菲尼安似乎頗為得意,他落在其中一片葉子上,彈起幾個纖細的枝條,像蕩鞦韆一樣輕鬆地飛過樹梢。他讓他們的頭上長出金紅色的小星星,再讓那些小飾物飛到半空中消失不見,他還非常友善地把希波克拉底的鞋帶系到一起去。作為打破這些舉措的試金石,維蘭塔輕輕咳嗽了一聲。
“菲尼安先生?”他試探性地問道,小精靈抬起頭來,似乎無比喜歡這個稱呼,“你知道哪裡能看到樹林裡的獨角獸和只在新月開的花嗎?我們想去看看。”
偉大而又博識的小精靈菲尼安挺直了腰板,似乎是對這問題早有準備,他頗有榮譽感地用魔杖在半空中劃開一道火紅色的痕跡,然後是第二道,這些筆畫在半空中慢慢形成了一副地圖,絲毫沒有消失的跡象。他點了點其中一條路,在那兒畫上一朵花。
“那麼獨角獸呢?”維蘭塔又問。
“我也不知道。”小精靈在地圖下補充,“他們跑很快。”
“不管怎麼說,謝謝你。”希波克拉底笨拙地解開了自己的鞋帶,向對方鞠了一躬,不過,小精靈似乎已經過了新鮮勁,對他們失去了興趣,馬上便歡快地飛走了。隨著對方的離去,希波克拉底又聽到幾聲愉快的鳥叫在林間響起。
他們順著菲尼安給出的地圖摸索,不幸的是,對於兩個不怎麼熟悉禁林的學生來說,小精靈給出的指示只能告訴他們一個大致的方向。雖說聊勝於無,但卻比他們想象的花了更多功夫。他們進入禁林的中央地帶,野獸踏出的獸徑已經完全四散,變成狹窄的數條。希波克拉底的袍子不停地被路上的蒼耳勾住,又或是被低矮的灌木絆倒,路上災禍不斷。
當他們到達菲尼安標畫的地方時,已經是凌晨。天上的星座默默地指明了方向,一點不帶偏倚,可救不了時間流逝。他們在那片區域四處探尋,希波克拉底用魔杖變出一些燒瓶,好供她自己裝素材。
終於,她在一處樹木旁看到幾朵亮黃色、扁平的花。她從懷裡拿出銅製小刀,割下幾朵,塞進口袋裡,正當她要做收尾工作時,卻聽到了維蘭塔的輕喚。
“野兔小姐……!”他的聲音雖小,但能聽出興奮,她應聲而去,隨後看到在星空下,一片淺色的花田從樹木間延伸開來,意外地在那一小片空地變得廣闊。當晚沒有月亮,她卻仿佛看到了月光,那光線的源頭是一隻白到發亮的生物。
那生物並非與月光相似,它是月光本身,是世界上一切美好純潔的東西。有那麼一刻,希波克拉底甚至以為那是一具潔白象牙鑄成的雕塑,但不是,她看到那野獸起伏的胸口,它緩緩抽動的前肢肌肉,它那像馬達一樣不停迸發出的生命力,還有它潔白的角。
她握緊魔杖,維蘭塔卻比她更快。一道迅捷的白光從烏鴉先生那根紫衫木魔杖中射向獨角獸。後者獸蹄微微揚起,導致這攻擊落空了,也提起那純白野獸的警覺。它撒開纖長的四蹄,希波克拉底感到那種微妙的平衡被打破,這隻生物似乎從什麼抽象的概念裡活了過來,不再是無辜的雕塑。
又是一道光——維蘭塔的下一道咒語束縛了那隻生物,它在半空中抽搐、旋轉,就像一隻沖上岸邊的魚一樣痛苦,卻仍然沒有失去活力。它艱難地撒開蹄子,在那片樹林中奔跑了幾步。
希波克拉底回過神來,她揮揮魔杖,讓地面生出高墻,讓荊棘成為鐵鏈。那隻可憐的獨角獸遭受了精神和肉體的禁錮,它潔白的鬃毛在風中飄揚,她再度揮舞魔杖——
在她的咒語下那生物洪水般洩出銀白色的血液,絕大多數滴落在岩石和荊棘上,可它並沒有死,反而越挫越勇,快步越過那堵剛剛生出的高墻。它優美的頸子在星光下發亮。
他們兩人在原地看著那隻生物離開。希波克拉底開始用魔杖收拾他們與獨角獸戰鬥的慘劇。
“讓它逃跑了。”維蘭塔說。
“沒關係,我們還有機會,大不了可以去藥材店訂購。”希波克拉底讓那堵土墻回到地下,“你剛才用了什麼咒語,最後一個是不可饒恕咒,對吧?”
“被你看出來了。第一個咒語是石化,第二個是鑽心咒。”維蘭塔喘著氣,衝她笑了笑。希波克拉底感到一陣罪惡感湧了上來。他們試圖原路返回,但這森林似乎完全拒絕了他們,想將他們困死在這裡。他們在跌宕、不停移動的樹林間迷失了回去的方向。星光開始變得黯淡,啟明星在染上魚白的夜幕上脫穎而出。希波克拉底除了疲憊什麼都感覺不到。
恍惚間,又聽見了蹄聲。
她抬起頭,看向聲音的方向——那陣蹄聲的主人是一位年輕的人馬,他胴體白皙,馬身則是純白色,與獨角獸如出一轍,這位人馬先生唯一不那麼白的地方,似乎只有淺紫色的長髮。
“怎麼會有年輕的人類幼崽在這個時間點在這兒。”那美麗的人馬略帶困惑,“禁林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這裡太危險了。”
希波克拉底說不出話,是維蘭塔開口搭腔的。
“這位先生——我們迷路了。不知您能否幫我們指明道路?”
“那倒是無妨。”這半人半獸身的長者愣了愣,“只是你們要知道,年幼的人類幼崽們……不是所有這裡的生物都像我這樣好脾氣,我的夥伴們更是如此。”他抬起蹄子,示意他們跟他一起走,希波克拉底和維蘭塔便緊緊跟上。他們穿過林地,人馬似乎知道每一處最柔軟的青苔,每一塊最平坦的草地,他們跟在他身後,就像被什麼東西暫時性地庇佑了,再沒受到森林的惡意。
“你們為什麼會在這兒?”人馬在蹄聲中訊問他們。
“先生——我不知道您怎麼稱呼,不過我們是來掠獨角獸的毛的。”維蘭塔踏過一塊岩石,似乎打定主意這麼說,“除此以外就沒什麼事。”
“叫我索菲斯就好。你們這些人類幼崽,不能為了摸獨角獸的毛髮就跑來禁林啊。看啊,啟明星升起來了。可它那麼黯淡。”索菲斯抬起頭,看向遙遠的天空,他笑了笑,穿過那些灌木,然後又問道,“你身旁的另外一個幼崽沒事嗎?她從剛才起就沒說過話。”
“我沒事。”希波克拉底回過神來,匆匆接過話頭,“什麼事都沒有。”
“那就好,人類的幼崽啊,可不要再為眼前的慾望迷失在森林裡了。這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漂亮的人馬撥開一梢樹葉,為他們指出霍格沃茨鎖在的位置,熟悉的城堡已經近在眼前,他們又回到了文明的世界。
“回去吧,在上課鈴聲響起之前。”
希波克拉底想道聲謝,可她太累了,而在她回過神來時,那位漂亮的人馬已經消失在密林深處。她和維蘭塔趁著夜色未盡回了城堡,有生以來第一次,她有那麼一點想念拉文克勞的四角床。
她拖著疲倦的身軀,回到拉文克勞的宿舍,趁著舍友們都還沒醒來換上一身新衣服。這時天已經快全亮了,她在猶豫了一會兒之後決定還是去黑湖旁散步。眼下正是清晨,還沒有多少學生醒來,只有那些沉迷於魁地奇的年輕姑娘和小夥子們頂著還未全亮的天空集訓。
她緩慢地在黑湖旁遊走,直到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
“……馬多克斯導師。”
她呼喚馬多克斯·阿萊尼亞的名字,後者從木質長椅上轉過身來,八隻海藍色的機械雙眼在他的義眼帶上骨碌碌地轉動,像一台暴走的星系儀器。他看到她的表情,笑了笑,沒說什麼。
良久的沉默,隨後,她再度開始對話:“我還以為你今年不來上學了。”
“家裡出了些小問題,因此我在學校的批准下晚來了一些。”馬多克斯·阿萊尼亞聳聳肩,“怎麼了,我可愛的潘多拉,我的小提希風。”他從長椅上直起身來,語氣裡玩味未減,“城堡上的公主等到她的王子去解救她了嗎?”
“沒有什麼公主。”斯蒂芬妮說。“也沒有王子。”她又補充道。
“是嗎,那麼你能否告訴我,我的可愛學生有沒有走下束縛她的高塔?”馬多克斯玩弄起他修長、骨感的手指,那雙手就像兩隻獨立的活物,在彼此鬥爭,最後,右手取得了上風。他猛地砸拳,讓她退了一步。
“她沒有王子,或者說,她的王子是另一座高塔上的公主。”她平靜地說著。
“哦,是個‘她’?”
“是‘他’。”她撥開落在前額上的劉海,看著馬多克斯的表情,“你的學生不是什麼公主,她是個女巫。”
馬多克斯支頤,引導著她做出解釋:“女巫和公主有什麼不同?”
“公主會等待王子解救她下塔,女巫會把高塔夷為平地。”
馬多克斯滿臉笑意,他為她鼓掌,他站起身來,大聲喝彩,好像在慶祝什麼不得了的鬥爭的勝利,接著他狂笑,他跳上長椅,擁抱了她,吻了她的額頭,用梅林祝福了她:“好樣的,我的姑娘,你所做的事情是正確的。沒有人能被他人拯救,只有自己能拯救自己,這就是人的苦刑——若是有人拯救了他人,也不過是將他人的苦刑轉讓到了她自己身上而已。而你的瓶口,並不是能被他人拯救地、也不是能拯救他人的人。我親愛的,我太高興你能明白過來了。”
斯蒂芬妮沉默不語,只覺得疲憊,她從懷裡掏出來一個燒瓶,銀色的液體在燒瓶裡暢快地流動,散發出美麗的光澤。在馬多克斯看到那燒瓶的瞬間,他凝固了。
“你不會……”他喃喃著看向那液體,再說不出話。
“是的。我傷害了世界上最聖潔的生物,那生物或許沒有死,但也是重創,我知道自己現在已是詛咒之身。我悔過,但並非為了我自己,”她抬起頭來,朝陽呈紅色半球體,從黑湖平靜的表面上緩慢地升了上來,那光線讓她覺得刺眼,她想抓住那陽光,可它們又一次從她的指尖溜走了,“我不慎讓與事情無關的人一同承擔了這罪孽,有人和我一起傷害了那東西。我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但他或許也已經背負了相同的詛咒。”
“是誰?”
“維蘭塔·柯羅拉斯。”
她聽到機械眼在飛速地運作,她背對她的導師,沉醉在黑湖美麗的景色裡,偶爾在湖面上翻起觸手的巨大章魚不知為何讓她的精神重新振作了起來。
“啊,斯蒂芬妮,不,希波克拉底,你是我最棒的學生。值得嘉獎,值得嘉獎。”她聽到馬多克斯·阿萊尼亞那麼說,她回過頭去,看到他摘下義眼,那雙無機質寶石似的雙眼裡看不到靈魂,“你想要什麼樣的獎賞,我親愛的希波克拉底?”
“你所承諾過的,給我任意。”她說,“但現在還不是時機。”
“那麼就到時候再來吧,希波克拉底。”馬多克斯用食指在他的太陽穴摳弄,他用他的指尖輕撫自己的眼球,就像對待一對玻璃珠,“你是要骨頭、肉、還是血,我都可以給你。”
“還不是時候,我要去吃早飯了,馬多克斯導師。”
她逃離,隨後迷失在霍格沃茨悠長的隧道裡,昨夜的燭火還未熄滅,她聽到有人靠近。她的視線模糊了,讓她覺得討厭,她試著去擦拭臉頰,但沒有用,她感到有什麼東西慢慢衰弱下去,然後不動了。她跌跌撞撞地在走廊裡走著,時而撞到墻壁,時而碰到儲物櫃,最後,她停在有求必應屋前的樓梯口那兒發呆,她看到一個大男孩坐在那兒的地板上,睡眼惺忪地望著她,或許才剛剛醒來。看他的樣子,似乎已經在那裡坐了有一陣子了。
他們的目光相遇了。
“斯蒂芬妮……”
她沒回話,只是走過去,隨後跌坐到他懷裡。
布萊茲·路易斯輕輕抱住她,她能感覺到他有點坐立不安,似乎是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他沉默了一會兒,打定了主意,伸出寬大的手掌,緩而有力,卻又溫和地拍在她的後背上,接著,他吻了她的長髮。她瑟縮在他胸口,一動不動,等待時間流逝。
太陽就那樣升起來了。
上接【http://elfartworld.com/works/179283/】
聯動【http://elfartworld.com/works/179570/】
【神經病胡言亂語,有點道德歪斜,PG13】
【9062字】
他佇立在那副流動的油畫前。
緋紅色在咆哮,她跳出畫面,抓著他的領子在他耳邊發出震耳欲聾的叫喊,把他的前襟搖得散亂,深藍用透視隱藏了自己,她多害羞啊,明黃想叫他同她一起明快,她把柔軟的手放在他的手心裡,好叫他握住,他把那手甩開了。它們嘰嘰喳喳嘰嘰喳喳,就像春天剛剛誕生的麻雀一樣惹得他有點心煩,但他選擇繼續在那兒看下去。
他們在劇烈地顫動,把他的心扉敲得噹噹作響。愚不可及又附帶點精神折磨的意味,但他喜歡那種不快感。這種不快被他稱之為美感。
他不那麼喜歡那些筆觸細膩、彰顯富貴氣質的宮廷油畫,更不愛會來回跑動的肖像——在家裡掛著的那些祖先油畫已經讓他足夠煩悶了,但印象派自始至終帶著一種朦朧的美,這樣的美透著一種原始的生命力,好像作者將自己的思維、腦漿還有血涂在那塊不大的畫作上。
多美啊。他沉進那幅畫里,成了畫的一部分。他愛那些明麗的色彩,他們在構成世界!然後他,險些走上前去,想要親吻他們——
就像突然掉進冰水裡,他從油畫的世界裡抽身。
“勞倫士威爾·道頓先生,早上好——或者說下午好,又或者說,晚上好。”
馬多克斯·阿萊尼亞從油畫裡抬起頭,向那個經過的少年搭話。
讓我們看看他發現了什麼——勞倫士威爾·道頓,一個可愛的小斯萊特林。黑髮,皮膚白皙,身材均稱,眼睛裡帶著溫文爾雅,額頭上點著些聰明的光,活脫脫一個小聰明。他顯然沒想到自己會被認出,於是愣了愣。
“馬多克斯·阿萊尼亞學長,早上好。”過了會兒,他說。
“我沒想到是在這兒遇到我可愛的學弟,你是來探親的嗎?”
對方的眼睛裡滑過一道一閃而過的光,他只是停頓了片刻,隨後馬上接上了話:“不完全是,我父母在這裡工作,我過來看看他們。”
當然,當然,馬多克斯·阿萊尼亞知道道頓家都是有名的治療師,也知道他們家的家主現在在圣芒戈的高層,幾乎控制了魔法界的醫療,他們家的公子成績優異,未來勢必會繼承父母衣缽,成為治療師。
但馬多克斯·阿萊尼亞總得做做樣子。
“原來如此,那倒是挺不錯的。”馬多克斯指了指自己,“我暑假身體不太好所以來這裡治療。你最近過得如何?我聽說最近有魁地奇球賽。”
勞倫士威爾僅僅點頭,他臉上重新貼上笑意:“我沒機會看。”
“我也沒機會,這醫院裡的畫倒是挺有趣的,我每天無聊到和肖像說說話。”馬多克斯給他看那副印象派,“這幅畫我尤其喜歡,雖然裡面半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
在夕陽下模糊的人影走走停停,完全是正在運作的都市裡極為常見的一幕。
“嗯,這幅畫看起來就像是……非常普通的麻瓜城市的景象。我想畫的作者和那些自稱印象派的麻瓜們同屬于一個藝術運動。”勞倫答道,馬多克斯笑著為他鼓掌。
“是的……時間對的上,正是那個時代的畫作。勞倫,我親愛的同院,”這對同性後輩似乎不是什麼好稱呼,但馬多克斯就是喜歡用過分親密的稱呼叫人,或許是因為就像他姐姐說的那樣,他心裡住著個會毫無顧忌地叫別人甜心的老太太,“在那個印象派誕生之前,麻瓜的相機已經發明出來了,某種意義上來說,印象派的誕生是因為他們那可憐的、只能捕捉到瞬間的相機也不為過。”
“但是這幅畫看起來卻並不是,也從未會是定格的,……因為作者是個巫師。”勞倫在思索,他的眼神沉下去,馬多克斯試著讓他再度亮起來。
“因為我們是巫師,我們對瞬間的概念比麻瓜來得差勁,可他們在學會永恆的概念。所以這幅畫不會是定格的,他們卻在造出攝影機、電影、飛機……遠遠比以前能到達更遠、更久的地方去的東西。旅行的長度變化了,時間的有效利用程度也變化了,而我們抱著祖先會動的肖像,癡人說夢,天方夜譚,腦子裡還裝著巫師高人一等的想法。就像一個早熟的哥哥,還未察覺昨日愚笨的弟弟已經成年,就要被對方超越了。”
“您的論點來得有些偷換概念。但是我不否認,在他們開始建立工廠前的麻瓜要比當今愚笨得多。”勞倫皺了皺眉眉頭,“精神生活的躍進建立在物質條件滿足的前提下。但能更快地到達一個地點、能記錄往昔生活的工具,在我看來沒有任何您所描繪的事物的特性——雖然我讚成,麻瓜們的文化正在以可怕的速度變化著。我也不太明白,您所謂的對時間、永恆、瞬間的具體定義。”
“沒事,我只是有些剎不住車,病房生活讓我腦子裡充滿一些奇怪的肖想。”馬多克斯看向窗外,“對純血巫師的社會來說,只要夠有錢,夠有名望,生命在某種意義上就是永恆的,富有的名人多半會留有肖像,家族的掛毯上描繪著不停延續的家譜,那些幸運又懦弱的人可以變成幽靈,又有煉金術為人們永葆青春。還有幻影顯形,它讓我們省去了路途的時間,到達地點,這樣的生命,和那些人生短暫的麻瓜對時間的感知是不一樣的。不知是否合您的意思?”
“請繼續說,阿萊尼亞先生。”
“在麻瓜們發明相機和火車之前,這樣對永恆的概念只存在於巫師間的,但在他們開始改進交通方式、學會記錄時間時,他們也開始改變了。終有一日他們會在這點上超過我們,純血巫師們就像一個迷茫的孩子,發現自己以為是癡呆的那個弟弟早已追上了自己,於是開始了自我欺騙……這或許會是最後的掙扎了。”
“……我雖然能明白您的觀點,但并不完全讚同您的話。”勞倫眨了眨眼,“不過,您這個想法讓我感到非常有趣。”
馬多克斯看著勞倫,他看到隱忍、推託、不悅、難過、一絲絲後悔、還有興奮,然后勞倫笑了笑,那些情緒全被那張笑臉給蓋過去了。
“無妨,本來也是我自己話有些多。畢竟太長時間沒有見到任何人了。一個遲來的問候,我很高興在這兒遇到你,勞倫士威爾·道頓。”
他們兩人握手。勞倫士威爾的手握得很有力,他十指纖長,但卻柔韌,能看出有良好的教養,兩人的掌心貼合不到一起,或許是因為勞倫的手掌太瘦了。而且,勞倫搖得有點快,馬多克斯抓住勞倫的手背,讓他按著自己的節奏來。
一上一下、一上一下、再來一次。
他們鬆開手,勞倫馬上將手抽了回去。馬多克斯聳聳肩。對勞倫說:“我先回病房一下,剛才我家的家養小精靈來了,讓我回去一下。霍格沃茨見,道頓先生。”
“霍格沃茨見。”對方向他揮手,馬多克斯輕聲上了樓梯,他讓自己消失在樓道盡頭,隨後透過樓梯間那不大的縫隙看向下方。
勞倫士威爾·道頓就像是要避開什麼臟東西一樣,小步逃跑了。
真有趣。馬多克斯心想。
他轉身進了中毒科,他家的家養小精靈波羅坐在地板上,那雙壁球似的眼睛大得離譜,在眼窩裡滴溜溜地轉。
“馬多克斯少爺,阿爾文老爺讓您在這週六回去,他說您在這裡逃避的時限已經到了,而且您的學校馬上就要開學。”波羅有點退卻,不知是因為什麼原因,從馬多克斯有記憶起,波羅就有點怕他。
“別坐在地上了,上床來吧。告訴他,我還想在開學後在家待一個星期。我身體沒全好,但是要在家裡住著還不成問題。”
小精靈波羅在他的注視下顫顫巍巍地爬上床鋪,就像在避免自己弄髒什麼東西那樣小心翼翼,只停留在床的邊沿。馬多克斯曾試著讓波羅建立他們是平等的意識,但沒多少用,那些苦心總是留下一個淺淺的印子,然後讓純血家族的海浪給沖刷走了。
無論是誰都救不了一個不想得救的人,馬多克斯·阿萊尼亞也一樣。
他曾詢問過家養小精靈為何要侍奉他的家族,得來的回答只是他們從一開始便是如此。世世代代,從未停歇。
波羅明顯在為難,兩個主人矛盾的要求讓他皺巴巴的額頭上滲出汗珠。過了一會兒,他終於提起勇氣,開口了:“我想您的要求和老爺的要求並不相斥,我這就去向他轉告。”
“等等——先停下,你要回家裡沒什麼問題,但給我帶一些好吃地可以嗎?醫院的飯菜要謀殺我了。”
“您要什麼?”波羅問,這個簡單地要求似乎令他心情愉快。
“拉丁果和煙熏三文魚魚片,請再給我拿點黃瓜。”
——當圣芒戈治療師簡·拉米雷斯走進病房時,她被病人用三文魚片卷著甜品和黃瓜的行為徹底激怒了。
“好啊,馬多克斯·阿萊尼亞,我說過,這段時間你最好不要吃流食以外的東西,而你——把我的話當成耳旁風嗎?”
“我還沒吃,你要吃嗎?”馬多克斯揮舞著一片煙熏三文魚,給簡看那片三文魚的紋理,“不得不說,看起來味道不錯,而且品味高貴。”
簡皺皺眉頭,她因對方孩子氣的行為而消了一半火,但三文魚裹拉丁果?拜託,那一定是在用飛路粉的時候被壁爐門夾了——馬多克斯看出對方在這麼想。
“不用,我不能容忍這樣浪費事物的行為。你可以吃一點三文魚和黃瓜,但拉丁果就算了。”
“多謝寬恕。”馬多克斯把拉丁果放在餐盤裡,用力捲起來剩下兩種食物,煙熏三文魚肥美滑膩,白色的軟糯脂肪和粉紅色的肉一清二楚,只是拿在手上有些粘膩,“我親愛的簡,你喜歡三文魚配什麼東西呢?”
“我想是三文魚和牛油果吧?”
“那也很奇怪啊,比拉丁果奇怪多了。”馬多克斯咀嚼著他這頓簡陋的晚餐,“口感太相似了。”
“那明明是最正統的配對吧?”簡的臉上帶著些許不甘,她積極地抨擊起自己的病患。
“你說的是,我吃飽了。雖然不是什麼大事,但我覺得妳下次可以試試我的組合,我也會去試試你的。”馬多克斯在寬大的病服裡摸索著手帕,真奇怪,找不到了,可能是在之前穿的某件病服裡吧。
“我收到你父母的信,他們讓你週六那天回去,我會帶你幻影移形回阿萊尼亞的宅邸。週六一早我們就出發。”
“那可真⋯⋯絕妙。
馬多克斯嘟囔著躺了下去,他的治療師讓他不要在現在睡覺,最好在外頭繞幾圈。(“這不適合消化,你最好出去走走。”)但馬多克斯又指出,在幾週前她讓他“不要四處跑,不然毒性發作會加快。”於是傍晚散步的計劃就在有點尷尬的對話裡臨時取消了。
最後,簡放過了他,讓他一個人在病房裡待著。謝天謝地,這可真是個了不得的進展。
要說起來馬多克斯·阿萊尼亞躺進醫院的源頭,那可就長了。簡而言之,他在暑假的某一天突然被幺弟發現倒在家門口的玄關那兒——起先他可愛的弟弟克拉還以為早早瞎了的老兄撞到了頭,卻在要扶起他時發現長兄的身體涼了一半,脈搏微弱,臉色和死了差不多。小男孩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景象,嚇得不輕,立刻叫來了父母。
他馬上被送進了醫院,治療師們發現他的肝臟已經被一種致命又緩慢的毒素爬滿。就治療師中最權威的那位來看,有人堅持不懈至少給他下了一個月的毒藥,這就讓事情變得更致命了,因為阿萊尼亞家的大少爺除去出席他自己辦的慈善晚會外,出於眼疾的緣故根本不怎麼走出家門。
換言之,只可能是家人投的毒。
而馬多克斯·阿萊尼亞能保住性命就是萬幸,再活五年都是難事,更不要提繼承父母的家產事業。
馬多克斯曾經想象過很多次自己以很多種方式退出家族事業的舞台,但從沒想過是這一種。
他想過自己在成年之後因為競爭乏力,被姐姐或弟弟取代;也想過自己拋棄繼承權,去哪個地方當個作家或者老師;又或者就在家裡坐享其成,一輩子用著父母家財,做个人人过街喊打的啃老族,他有時候會想,反正他是個瞎子,人們從來不會期待太多,他甚至可以和那個滿腦子只想著睡麻瓜女人的叔父一起去哪個國家的海灘躺著曬太陽,然後寫那麼一兩本盲人自傳,說不定能在麻瓜世界的暢銷書書架上待一陣子。
但是不會有那樣的未來了,馬多克斯·阿萊尼亞會在幾年內死去。
馬多克斯在床上翻了個身,吹了口口哨。他愜意地把自己捲成一團,枕在棉被上,用自己最喜歡的姿勢看窗外翻卷的烏雲、橙黃又屈節的彎月。就像注意到他的目光似的,月光羞澀地掩住自己皎潔的面龐。
或許不該是這樣。他翻身下床,推開病房的窗。
早秋的風呼嘯著迎面而來,敞開胸懷將他。恩底彌翁永恆的戀人在雲層後接納了他,他能想象希臘神話年輕的獵人還未做出什麼壯舉,便被太陽一箭穿心。
馬多克斯爬上窗欄,他一躍而下,但還沒揮動魔杖,他便輕輕地飄了起來。他恍惚間意識到自己又做了和入學前時一樣的事,這似乎是孩子才能掌握的特權。麻瓜應當不會看到,因為在他們的視野裡,這兒還是那家其貌不揚的廢棄百貨公司。更何況,已經很晚了,街道是如此安靜,好像連一英里外的聲音都能聽見。
恩底彌翁死前一定抱著充滿悔恨的心情,還想再擁抱一次月亮的女神。
但馬多克斯·阿萊尼亞無心懊悔,僅僅吻了輕柔的月光。
他不懼怕死亡,他設想過很多種死亡的結局,只是不是這一種。十六歲,馬上就要十七歲,或許在人們心裡留不下多少印象。這個年齡遠遠達不到精神上的永恆,他也對膚淺的永恆沒什麼興趣。
他在半空中滑行,偶爾跳那麼一兩個拉丁舞步,反正沒有人在看。有人在看也不打緊,因為他自己看不到,這樣就沒人會嘲笑他蹩腳的舞蹈。他在半空中跳著舞,明白這一切只是神秘又不可確定的存在早就決定好的一切,這是苦刑,這是苦難,承受便可變得茁壯。受難、受難、受難,一切都向著最好的方向前進,無需怨言,因為荊棘會使佩戴者的皮膚生出老繭,再不畏懼地獄的火焰。等到時機成熟時,他會從容地死去。
他不相信婆羅門的悉達多,也不信基督教的彌賽亞。
馬多克斯是他自己的神與信念。
他不停地跳著,就像套上了瘋狂的紅舞鞋,在黎明前跳完這支舞吧。他想。在一切完結前、在一切結束之前。
他想起來他的摯友,名叫維蘭塔的少年虛與委蛇,令人迷戀,他摸不透對方的個性,更懼怕那面具下的可能性——如果那孩子的內部是空的呢?還有他親愛的學生希波克拉底,他希望她不要被仇恨蒙蔽了雙眼才是,啊,少年,少女,青春,美好,絕望的,希望的,太可愛了。
他思考著,然後在那種協調感中被一聲咒語拉回了病房。
“馬多克斯飛來!”
他有點埋怨簡只用一個簡單的飛來咒把他接了回來,不過還好,她用病床接住了他。馬多克斯從床上爬起來,再度漂浮在半空中,直到脊背一不小心碰到天花板。簡帶著點憤怒地看他,把窗戶鎖上、再拉上窗簾。
“你在幹什麼?馬多克斯,你知不知道你在違反國際保密法——你還沒十七歲,也不能在校外使用魔杖。”他聽到簡在顫抖。
“我沒用魔杖,而且快要十七歲了,”馬多克斯笑了笑,“我也確切知道底下沒有人,我才出去的。”
“你怎麼會沒用魔杖?”簡的聲音緩和了——在驚訝中。
“小巫師們總是什麼都不做就能讓事情變得合自己心意,不是嗎?”他在半空中給簡倒了杯茶,後者在茶水冷卻的香氣裡皺了皺眉,“而我,富有童心,是巫師裡頭的彼得潘。”他翻了個跟頭,病人袍順著重力垂下去,義眼在黑暗中高速轉動,好讓自己看清簡的表情。
“你可真是個小瘋子。”
“因為我是馬多克斯。”
簡遲疑了一會兒,好像在試圖搞清楚馬多克斯是不是認真的,最後,她重重歎了口氣。
“不用到星期六了,明天早上我就帶你回去,我現在就寫信通知你父母。”
“當然,我親愛的簡,記得告訴他們我愛他們。”他從床上跌落下來,等待著簡甩上病房的門,他用臉津貼散發著藥水味的被褥,柔軟的棉花留下了輕柔的觸感,他倒在那兒,看著天花板上最後一絲光線也隨著闔門消失殆盡。
總算能睡個好覺。他想。
第二天早上,簡如約帶他回了阿萊尼亞府,他們沒怎麼再說話。(而且幻影顯形讓人不太舒服,馬多克斯在路邊吐了半天。)最後是他母親馬可欣出來接了他,并向簡問好、送了厚禮。(“多謝您關照我的寶貝兒子,我實在是太擔心他了。”“哪裡哪裡,他是個好孩子。”)馬可欣盛情邀請簡吃飯,但簡還要回去工作,因此不奉陪了。(“太可惜了,我們家的家養小精靈特別擅長做菜。”“如果下次有機會我一定會來的,那麼再見,夫人。”)馬可欣揮別了簡,直到簡的身影在幻影顯形中消失不見。(“一定要再來啊!”)
然後馬可欣將視線轉向了他。
“怎麼樣?”她問。
“還好?我挺開心的,簡應該在信裡和您說了,我無法再繼承阿萊尼亞家的東西,也無法繼承您的……”
“哦!我親愛的寶貝,我的小甜心,”她抱起來他,好像在抱一個嬰兒,她蹭蹭他的臉,就好像在逗弄一個剛滿月的小孩,他感覺到她臉上厚重的化妝品,弄得他鼻子有點癢。“我們家的繼承人是不會變的!一直是你!以後也還會是你!因為我最愛你了,我的寶貝馬多克斯。”
馬多克斯有點無力地抱了抱他的母親,他清楚她也是用同樣的方法騙他父親結婚。
“我會給你公司,田產,還有我最珍重的心!”
一模一樣,一模一樣。他有時候在想,要是他母親再不專一一點,換個性別,恐怕就是年輕小姐嘴裡所謂的人渣了。但馬多克斯對這樣的母親也說不上討厭。母親帶著她的兒子進了餐廳,馬多克斯看到他姐姐也坐在餐桌旁,面前擺了份培根雞蛋,這倒是個稀見的景象。
“雷吉娜!快和你弟弟說聲好,他可累慘了。”馬可欣把他強硬地按在了餐桌旁,等待大女兒做出反應。他姐姐雷吉娜從早餐裡抬起頭,向馬多克斯問了好,然後又回到她自己的戰鬥裡,他父親坐在家主席上,皺著眉頭面對番茄焗豆。
“親愛的,不能挑食——”馬可欣提醒道。
“我知道。”阿爾文撥弄著橙紅色的焗豆,打了個冷顫,“你不用告訴我。馬多克斯,你回來得正好,有些事情我想和你好好談談。首先是那時候發生的事情,我們已經確認了是家裡人投的毒——”
一聲哈欠打斷了他父親直來直往的獨白,馬多克斯的叔父從臥室裡走了出來。
“培根?我喜歡!”威廉叔父喃喃道,找了個位子坐了下來。
“——我們希望你能理解。”阿爾文皺了皺眉頭,但沒有在兒女面前發作,“還有,我們可能要更換繼承人位,你明白的。”(“親愛的!”馬可欣高聲叫道,但阿爾文讓她噤聲。)
“我理解,也接受。茶水的味道很不錯,請下次多買些。”馬多克斯搖晃他的茶杯,稀薄的茶葉在杯底呈現出枯樹狀,他想那或許預示著枯竭的精神,“爸爸,你覺得是誰給我下毒的呢?”
空氣突然安靜了。不過很快,在威廉叔父再加一份薯餅的要求下,一家人又像往常那樣輕鬆地說起話來。
“雷吉娜——是不是你,你十三歲的時候就做過謀殺你弟弟的蠢事?”阿爾文問。雷吉娜漲紅了臉,當今魔法運輸部的管理員被問起如此家常,就好像被人問起小時候尿過幾次床一樣羞怯。
“爸爸,這可不是什麼該對一個成年小姐說的事。我不會再用那麼小兒科的方式殺他了,我會真心實意的——在兩方都同意的前提下來,或者更好些——”
“兩方都同意。”馬多克斯小聲咕噥了一句,喝下一口茶水。雷吉娜瞪了他一眼。
“吃點茄豆,親愛的,挑食令你頭髮稀疏。你看看你弟弟,他的黑髮多麼茂密。”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親愛的,我會吃下去的。馬多克斯,你明白了?繼承人我會再找人選。”
“培根和薯餅真是太好吃了。”
“馬多克斯,你吃完飯之後來我房間一趟。”他聽到他姐姐雷吉娜說。
距離他上次來這兒已經有快一個月了。他穿過低矮的門簾,水晶珠和珍珠打得臉發痛,房間裡瀰漫著一股使人不快的香精味。他知道她想做什麼,因此他順從地躺下去,等待她取下他的義眼。
黑暗重臨。
他聞到她身上被香精隱隱覆蓋的血腥味兒,她低垂的柔軟長髮掃弄他的臉頰,溫熱的呼吸里帶著股培根和焗豆的味道。
“你先刷牙。”馬多克斯說,他姐姐接受了這個提議,義眼不知道被她藏哪兒去了。過了會兒,他聽到她回來的腳步聲,他在雷吉娜沾了薰衣草香水味道的床上躺著,就像一塊肉,直到雷吉娜濕漉漉又粗糙的舌尖舔上他的眼球,他才有了點實感。
“馬多克斯,是誰膽敢在我之前殺了你。”
雷吉娜是一條蛇,她淬毒的犬齒溫柔地刺痛了他的咽喉,他感覺到她的冰冷的肢體就要把他勒得窒息,他們依偎在一起,雷吉娜這條蛇在他全身上下遊走,將他驚得皮膚發麻。
“我不知道。”他如實回答,“我倒想知道,我唯一能確定的是,從治療師那裡得來的信息,下手的就是家裡的人中的一個。”
“是克拉倫斯嗎?還是威廉姆斯——又或者,那個波羅,可惡的家養小精靈……”雷吉娜的聲音幾近耳語,卻又咬牙切齒,她好像就要咬破她的嘴唇。
“我知道會有人背叛我,但無妨,我親愛的雷吉娜。”
這個稱呼讓他的姐姐狂喜,她急切地讓他再叫一次,再叫一次,再叫一次,直到他的嗓子啞去。他感覺到她的魔杖就在她辦公時穿的那條長袍裡來回摩挲,她會用什麼咒語殺死他?阿瓦達索命咒?神鋒無影?還是別的什麼?
“我要死了。”他說。
“沒關係,我會在你死前殺了你。”她奪去他口腔的空氣。
人們知道十三歲的雷吉娜曾試圖殺死小她五六歲的弟弟,他們說,那是出於孩子對家人被奪走的嫉妒。她嫉妒那個未來要成為阿萊尼亞繼承人的弟弟。
——他們猜對了一半,雷吉娜·阿萊尼亞確實因嫉妒而差點殺人。但他們搞錯了她嫉妒的對象。
她愛她的弟弟愛到發狂,不允許任何人碰他,包括父母,最後,她要殺了他。她也愛其他的家人,只是遠遠不如馬多克斯。
“沒事。”馬多克斯伸出手,在黑暗中摸了摸雷吉娜的頭,她柔順的髮絲就像絲綢。他說:“不要讓你的靈魂沾上污垢,讓我自己解決它。我的姐姐。”
“不用擔心,等一切查明,我會讓那個謀殺者從未存在。”她說。
***
就這樣,馬多克斯·阿萊尼亞在家裡平白耗費了兩周左右,這是醫生給的醫囑。(雖然一半是他自己爭取來的。)阿萊尼亞夫妻有點失望地得到了小克拉倫斯進了拉文克勞的消息,但那好歹是拉文克勞,總比格蘭芬多和赫奇帕奇要好。
“他是個聰明小孩,拉文克勞也會適合他的。”在他們接受了克拉倫斯進了拉文克勞的事實之後,馬可欣這麼說,這段話讓阿爾文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
在這個額外假期的最後,馬多克斯被他叔叔送去了霍格沃茨,雖然錯過了九又四分之三站台的那班火車讓事情來得有點複雜,但他總算在天黑前進了斯萊特林的公共休息室。
還未到下課時間,馬多克斯在公共休息室裡小小休息了一陣,在那兒,他見到了最想見的人。
“你可算是回來了。我還以為你今年休學就去開始你的苦行之旅了呢——被放鴿子可一點都不好受,阿萊尼亞。”
維蘭塔來得比他想象的還快點。馬多克斯搖了搖頭,他猜他的摯友要因為這事記掛起他了。(看他那副笑臉!)
“抱歉,我的摯友,我本來也想早些來的。原諒我這些天來都躺在了圣芒戈的床上,沒機會讓貓頭鷹給你送信。”當然還有一半原因是他怠惰了,寫信的習慣一旦因為病痛終止,就很難再拾起來。
維蘭塔隨意地挑選了個對面的座椅,毫無顧忌地坐了下來。馬多克斯有種直覺,他知道維蘭塔想透過他的機器義眼看到他的靈魂,剖析他的感情。
“哦?你會躺在那裡雖然不是什麼會令人驚訝的事情——讓我猜猜看好了。你不知道被誰下了毒,並且半死不活了好一陣?”維蘭塔饒有興趣地問他。
這可就有點過分了。馬多克斯心想,要不是維蘭塔在暑假時沒機會接觸他,他都要以為是維蘭塔下的手了,但這種猜想讓他心情愉快,不管怎麼說,他的摯友維蘭塔·柯羅拉斯是個令人愉悅的聰明孩子。
“你總是聰明得令人不快。”馬多克斯小聲地揶揄,“你猜測的依據又是什麼?”
“這很簡單,可憐的蜘蛛——你若是摔斷了腿,或是弄傷了身體的某一處地方,那現在我肯定能聞到一股藥膏味兒或者劍你跟隔壁格蘭芬多某位先生一樣打著繃帶。”哦,他大概是在說格蘭芬多五年級的格拉尼斯,“可你哪一樣都不滿足條件,我也只能狠心一點猜是被人下毒了。”
完全正確!這男孩該去做個偵探!馬多克斯熱烈地鼓起掌來,他撒了個小謊,只想看看維蘭塔的反應:“他們都覺得下毒的會是我姐姐。”
是啊,因為她那已經淪為全家人對女兒年幼時甜美回憶的謀殺,但她還在等著下次干票大的呢。而且,他那時確實差點被殺了。
“哈哈哈!雖然我覺得不大可能是阿萊尼亞小姐,不過她看起來確實是這裡面最大的嫌疑人就是了,親愛的蜘蛛。”
他們相視一笑,異口同聲地說了同一句話。
****
“你可真是個小瘋子。”(Are you mad?)
“因為我是馬多克斯。”(Because I’m Maddox)
【我不喜歡玩外語諧音梗,因為顯得自己學識淺薄,但取這個名字就是為了這個梗,讓我可憐地招搖一下……】
上接【http://elfartworld.com/works/180290/】字數見標籤
那個被她稱作父親的男人癱軟在搖椅上,不知道在看向何處。正是下午,麻瓜轎車流動的影子在百葉窗上竄過,留不下一點痕跡。他背對著她,在右腳叩擊地面的節奏中抽著卷煙,吞雲吐霧。
指針滴滴答答地轉動,在鐘面上完成了一圈又一圈,分針在這場賽跑裏永遠比不過他的兄弟;煙頭就那麽掉了滿地,煙霧在四周飄散,把平日打理得幹凈的工作臺沾染上一層發臭的灰。
時間過得太慢了。
“詹尼弗……”她聽到她父親因煙草變得沙啞的聲音,他呼喚他的愛人,一次又一次。桌子被當做攆煙的工具,他一定抽太多了,以至忘了他平日有多愛惜那張辦公桌。她看到他渾濁而黃的眼睛裏閃著濕潤的光,她從沒看過他這樣。
“爸爸——不要再抽了。妳會感覺很累的。”
“卡玲啊,爸爸失戀了。”
“失戀?”她清楚那個詞的含義,只是不想裝做自己懂得太多,這也是她頭一次意識到,那大概是件令人絕望到想死的事,除此之外,她想象不出來還有什麽東西會擊垮那個強大的人。
“是啊,失戀了,長達一輩子的失戀。”
他伸出手來摸了摸她的頭,想抱著她安撫她,可自己卻低下頭去,再也動不了了。灼熱的眼淚滴落在她的臉頰上,一點一點融化了一切。
男人從不哭泣,這次哭泣大概耗費了他一生的柔情把。
“妳會怪罪我嗎?卡玲?妳會怪罪妳軟弱的父親嗎?”
“不要再哭了,這裏不應當有人哭泣。”她用她稚嫩的手重重拍了拍男人的肩膀,他變得更為脆弱,在眼淚中決堤了情感。他抱著他僅剩的紀念,放聲大哭起來。
那一定、一定是男人這輩子最愛的、最愛的、最愛的人了。
***
倫敦少見的晴天熱得讓世界發了狂。
空氣隨著時針微動不斷地變得更為躁動,視線在燃燒;太陽亮得刺眼,隔著百葉窗也能感覺到滾燙的光線,哪怕風扇努力地轉動也無事于補。廣播裡不停地播放著後街男孩那首紅遍大江南北的歌。卡玲·馬賽坐在偵探社的辦公桌後,偶爾點著頭跟著收音機唱出那一兩句自己能記得起來的歌詞,而歌曲其餘的部分就像海綿吸收不了的水分一樣,隨著節拍溢出去。
就在不知道多少次播放到高潮部分時,偵探社的門鈴響了。
真的是好麻煩啊,老爸為什麼偏偏在這種時候出去了呢。她想。在怠惰感中,卡玲拖沓著腳步開了門。
“請問您是?”她從門後探出頭來,詢問對方的來意。
那是個黑髮白膚、看來教養良好的青年,有雙頗為少見的金色眸子。體格上來說,他似乎要比一般的男性來得更纖細些,但那倒不是什麼不得了的缺憾,畢竟對方看起來還很年輕,可能比自己還要小一兩歲,換言之,仍是少年的年紀。很顯然,並不是要調查婚外情的已婚婦女,也不是什麼想知道自己有沒有私生子的中年貴族。從長袍、還有放在口袋裡那個沒有隱藏意思的魔杖來看,是個巫師。
霍格沃茨有這樣的人嗎?卡玲試圖從自己可憐的記憶裡找出來對方的存在,卻發現自己對對方並沒有印象。明明年齡相近,卻在自己學院的長桌旁沒有見過,或許并不是赫奇帕奇的學生。
“請問是馬賽偵探社嗎?”來人輕聲問道,聲音帶著點輕浮的少年音色,顯然早已知道自己所問的問題的答案。
“是,請進來說吧。”卡玲為對方打開門,請對方坐在辦公桌前的沙發上,“紅茶或者咖啡,您更喜歡喝哪個?沒有乳糖不耐癥吧?”
“紅茶吧,我沒有乳糖不耐,謝謝您。”對方挑了個靠邊角的位置,坐了下來,打量起來偵探社的客廳,那個座位恰好能觀察整個客廳的全局。卡玲為他泡了杯紅茶,也給自己沏了杯咖啡,隨後用待客用的玻璃托盤端了上來。她將茶杯放在低矮的茶几上,隨後抬起頭,撞上了少年的飄忽在室內的視線——極為冷淡的一瞥。
來偵探社的人多半都有些心事,有心事的人在言行間就會透露出一種羞怯感,想要隱藏自己心切的委託者確實會四處張望,他們的目光不是觀察性的,而是逃避性的。
但這位年輕的委託人並不是那樣的客人。
“是在看墻上掛著的東西嗎?”卡玲回過頭看了眼平日已經覺得稀鬆平常的擺設,想知道對方感興趣的原因。墻上雜七雜八地掛了些相框,一張海報,還有從澳大利亞旅遊時帶回來的迴旋鏢,底部鋪了張熊皮,頂上則掛著鹿角和麻瓜商店常見的熒光星星。
“是,我看到了您父親小時候的照片。”
“我父親幾十年前和我一樣,是個赫奇帕奇,不用在意。”卡玲說著抿了口咖啡,“先來自我介紹下吧,我是馬賽偵探社的卡玲·馬賽,您大概是要來找我父親,不過,如果您不介意,我也可以代勞記錄下您的案件。請問您的名字是?”
“尊稱就免了。”對方忍俊不禁道,“您的歲數比我要大,在學校裡我應該叫您一聲學姐。我的名字——維蘭塔·柯羅拉斯。”
他們站起身來握手。柯羅拉斯的手骨節分明,在食指上長著筆繭,但手的皮膚摸起來很光滑,恐怕在家裡沒怎麼做過家務,袍子裡穿著的襯衣面料看來也不是平價貨色。動作雖然有力,但抓得不夠緊,似乎並不想在社交上露出鋒芒。
綜合特殊的氣質,可能是哪家的少爺。
“柯羅拉斯先生,請您說說這次的委託?”
“請馬賽小姐看下這本日記,最後幾頁就可以了。”對方遞來一本有點陳舊、但保存得很好的高級裝幀日記本,紙頁已略有些泛黃,但能看出並沒有什麼污漬,“最後幾頁。”
她照作,日記的主人寫得一手好字,似乎不吝惜記錄妻子的美貌和他們恩愛生活的點滴。(她在大段描述日記主人妻子美貌的文字間看得有點累。)在日記的最後,他提到他們的孩子即將出世,也是在這時候,這對夫妻被一個叫做謝菲爾德的男人威脅。
那已經是十七年前的事情了。
卡玲合上日記本,等待對方的下一句話。
“我想讓您調查那個叫謝菲爾德的人,最好能把他找出來。”維蘭塔·柯羅拉斯坐在沙發上,細細品味著那杯紅茶,他攪動茶杯裡深紅色的液體,讓他們生出微小的旋渦。
“十七年前的?恕我冒昧,這案子很難。”
“但優秀的偵探總能將困難的案子偵破,不是嗎?”維蘭塔挑了挑眉毛,他顯然對這一套激將法諳熟於心,“您的偵探社不僅僅接巫師的案子吧?這件偵探社真的在遵守國際保密法嗎?”
“我們確實接受麻瓜顧客——但是,請放心,偵探社的魔法將不了解魔法的客人擋在門外。這裡對那些沒有見識過巫術的人來說是不可視的,而我們的麻瓜委託人多半是來尋找巫師至親的。”她解釋道,感覺對方誤解了她的意思,“您誤會了,如果可以,我希望您能多講一下這件案子的細節。”
“那本日記的主人,亞希伯恩·柯羅拉斯,他是我的父親。”
卡玲並不意外地接話:“您就是那個他們夫妻期待著的男孩。”
“是,他們在我出生後就死了——被人謀殺。”柯羅拉斯從鬆軟的沙發上直起背,用那根纖長的食指敲了敲日記本,“我在最近在自己家裡找到了這本塵封的日記,我想他們的死和那個叫謝菲爾德的人有些關係。”
卡玲點點頭,她舉起日記問了他:“我明白了,我接下這個委託,以我個人的名義。這本日記能暫時給我作為證據嗎?”
“您還請便。”維蘭塔將日記放了下來,推了過來,卡玲並沒有從他身上看出來留戀。
“那麼請您先支付定金,我們接受加隆和英鎊,當然,如果有些稀罕的魔藥材料,或是神奇生物標本,我們也很歡迎。等委託結束,我們會把您所有的資料交還給您,不會留下任何檔案。”她在口袋裡摸索著偵探所用的票據,真見鬼,竟在這時候找不到了。好在她還有飛來咒的幫助,那真是健忘症的絕佳幫手。她寫下她估算的委託金,并遞給維蘭塔·柯羅拉斯,對方看到那個數字后眼皮不跳一下,直接簽署了名字。
“另外,您這件委託的截止日期是?這份協議也請您閱讀之後簽署一下。”
“那就要看你的努力了,偵探小姐。如果有什麼事,我們可以在霍格沃茨內聯繫。我在斯萊特林六年級。”他說著從沙發上站起身來,毫無顧忌地再度環顧了一次四周,隨後道了別,留下卡玲·馬賽一人留在待客室。她玩弄著魔杖,接著低下頭去,看向收拾得整齊乾淨的白色茶几。
杯子裡裝的紅茶滿滿當當,從杯沿的痕跡來看,並沒動過一口。
真是個奇怪的男孩,什麼樣的家庭教育才能養出來這樣的人。她想,用那根梨木魔杖敲了敲白色的茶具:“旋風掃盡。”
但願下個客人能好好喝茶,不然她會對自己的採購品味產生質疑。
她將維蘭塔的案件記錄收進磁帶盒裡,時針已經磨磨蹭蹭地走到十一點半,離午飯時間還有三小時,她盡可以把家具重新擺放一邊,再重新擦拭,往地上噴點洗潔精。如果社長——她父親總是不在,最好的辦法是做家務,做個一遍又一遍,等客人來,然後在他們進來的時候記錄下來委託案的事。
但是,呸,卡玲·馬賽他媽的閒不住。
她把煙灰缸倒乾淨,匆匆掃了幾下地面,假裝自己已經完了事。至少看起來收拾得還不錯,任何人走進來都會先被墻上的標本吸引眼球。她暗自想著,在桌子上留了張字條,然後鎖上門進行了一次幻影移形。
等卡玲睜開眼時,她已經在一間倫敦市郊的倉庫裡。幻影顯形讓她有點想吐,而且,有一層厚實的蜘蛛網在顯形中落在她頭上,她試著抖落下那層因灰塵失去粘性的絲網,幾隻小蜘蛛隨著她的動作灰溜溜地爬了下來,知趣地離開。
好吧,我好像一不小心破壞了他們的家,這點上倒是挺抱歉的。卡玲想,她站起身,試圖從堆積了約有二十多年的資料中找出屬於謝菲爾德的那份。十七年前,也就是一九八二年,若是為了保險起見,也可調查一九八一和一九八三年。
她用魔杖敲了敲屬於一九八二年的檔案,它們在半空中重新組合,與當時的大事件報紙互相交叉排列,最後合成一沓資料。浮在最上面的那份報紙在魔杖的指揮下翻向了一頁夾雜在快速生髪藥水和獅鷲懸賞圖片裡的訃告。
亞希伯恩·柯羅拉斯即希爾娜·柯羅拉斯(舊姓阿利斯)夫婦,於一九八二年七月十三日逝世,兩人死於倫敦郊外一棟小屋中,兇手仍未明細。
由亞希伯恩之妹,維多利亞·柯羅拉斯主持葬禮,葬禮將在三天後進行,還請留意。
特此告知,還望默哀。
亞希伯恩有個妹妹。卡玲心想,她搖了搖頭,猜想那位叫維蘭塔的少爺現在的監護人恐怕就是這位女士。
更多的報紙從對應年月的儲物盒裡飛了出來,這一次是一篇新研究發佈的報道,刊登在《預言家日報》上——一九七九年,柯羅拉斯家的小姐維多利亞,與謝菲爾德·布萊頓共同負責的案件水落石出,兩人受到魔法部嘉獎。
照片上刊登著的是一男一女,兩人看來都還年輕,或許才剛出霍格沃茨不久。照片裡笑著用魔杖在半空中劃出名字的女人與維蘭塔有幾分相似。他們雖然站在一起,姿勢親暱,但看神態卻並不是愛侶。
至少在當時還不是。
卡玲·馬賽瞇起眼,盯著他們站好、舉起魔杖、向著相機擺出笑臉。兩人在那張報紙照片上不停地重複著同樣的動作,將一段小小的時間記錄為永恆。
同樣成為永恆的,還有謝菲爾德在匆匆看向維多利亞時表露出的留戀。
她把那份報紙收進口袋裡,打算回去問問她父親,她在倉庫裡再度準備好幻影移形,這次的目標僅僅是回到偵探社去,她一邊哼著後街男孩那句歌詞,一面想象著偵探社的地標,隨後在即將抵達時在那蒙了一層紗的空間隧道裡意識到事情大條了。
她父親坐在辦公桌後抽著煙斗,挑著眉毛望她,顯然在發脾氣。現在幻影顯形去梅里阿姨的房子還不晚,她催促自己。
可她最後還是站在偵探社的地板上。她父親在帕瑪森芝士融化的味道裡揚起手,指使她去泡茶:“閨女,你可來得真是時候。我剛買了三明治外賣回來,你去泡茶。”
“行吧。”卡玲·馬賽照做。她往紅茶裡加了點肉桂粉,但因為太熱了,她有點不大想喝——可能就是因為這個維蘭塔·柯羅拉斯才不喝茶的。他們父女坐在辦公室的會客沙發上,開始吃起來那份因為時間流逝而變得疲軟的三明治。
“我剛才去調查了。”卡玲給自己加了點番茄醬,“在你離開的時候有個人過來委託。”
“維蘭塔·柯羅拉斯。”她父親嘟囔著小口抿了一口紅茶。
卡玲狐疑道:“是,你怎麼知道的?”
“閨女,你把票據落桌子上了,然後問我知不知道?”她父親笑著從桌子上拿起來那張紙,就像個炫耀自己買到了心儀歌手門票的高中生那樣抖了抖,“是個怎樣的委託?”
“他讓我們幫他找一個十七年前失蹤的人,簡單來說,他父母被一個叫謝菲爾德·布萊頓的人威脅,他父母死了,然後那個布萊頓失蹤了。”
“哦,這案子就交給你如何。”
卡玲的三明治掉到了地上,“——你不調查嗎?”她撿起來那點僅剩的麵包後問,想搞清楚對方不是在開玩笑。
“反正你也把資料拿得差不多,就索性順水推舟吧,當個偵探世界的成人禮,如何?我最近也有別的案子要查,忙得狠呢。”父親點燃煙斗作為午飯的結束,他把那張票據扔上茶几,倒在沙發椅背上。
卡玲胃裡的三明治在翻騰,她低下頭去,想辨明對方的意思。這和以往的跟蹤、攝像不一樣,絕不是什麼讓中年婦女頭疼的出軌案。最後,她說了句:“這可能是個謀殺案,你確定要讓我來查?”
“你查不出來又能怎樣呢?卡玲,這是個當年的傲羅都沒能查出來的東西,何況是你,一個十八歲的小姑娘。謝菲爾德·布萊頓過去是個傲羅。換句話說,他們魔法部內部出了點小問題。”她父親吐出一個圓環狀的煙圈,然後被自己吐煙圈的天賦逗得發笑,他又呼出兔子狀的、三角狀的,把整個會客廳搞得烏煙瘴氣。
“等一下我才剛剛收好客廳……”卡玲用手扇開一個豬尾巴狀的煙圈,“你說謝菲爾德是個傲羅?那也就是說他如果威脅了那對夫婦,可能是法律程序的一部分?”
“說不準。再告訴你點事好了,維多利亞·柯羅拉斯也是個傲羅,我上學的時候還認識她呢,和你媽媽一個院的。”比起來吸煙本身,她父親好像突然玩煙圈玩得起勁,“雖然我沒怎麼和維多利亞深交過,不過,在我看來那時候的她是個聰明的大小姐,本性不壞。過了那麼多年,人肯定會有變化的,但本質上的東西不會變,你要是要去和她接觸,大可堤防她,但不用擔心她會害你。”
卡玲皺了皺眉毛,評價道:“你這話說得不是正好相反?”
他父親在沙發上支頤,看著自己的煙斗不斷產生出白色的煙霧,顯然對煙本身產生了更多的興趣,“我的意思是,她不會害你,但會不會在不做壞事的前提下折騰你可難說。哇靠,這個煙圈看起來像一坨……冰淇淋,卡玲,快拍下來。”
“靠,我拒絕。”
“開玩笑的。”馬賽社長搖搖頭,將煙斗放在了桌上,咳嗽了幾聲,“不過我得提醒你,委託歸委託,你還是學生,暑假可就剩幾天了,最好提前去對角巷買好課本,我這幾天不在,梅里會帶你四處玩玩。”
“偵探社歇業嗎?”
“嗯,我待會會在門上貼上公告。你和梅里盡情去玩就好。”
“行吧。”她站起身,又倒了一次煙灰缸。
***
如果你每天的行程都被旅行和研究新菜譜塞滿,你會發現暑假過去得飛快。這就是卡玲·馬賽十八歲那年對自己僅剩無多的暑假的感受。
她被梅里每天拽著去往不同的倫敦旅遊景點,有一半是倫敦本地人不會去的,另一半則是完全沒聽說過的。梅里興致衝衝,比卡玲還來得有熱情,除去不停地去些奇怪的地方,她還為卡玲挑了幾件衣服——都是些裙子。
“你該多試試裙子。”梅里在一家麻瓜商店前停下,向她指了指商店裡的模特,“看看你父親給你挑的那些衣服,跟個男孩子似的。”
但我的衣服是我自己選的,卡玲·馬賽想。“但我平常沒那麼多機會穿。”她說道。
“沒機會穿也沒事,親愛的,十八歲的小姑娘總得多試試新衣服!要有個勇敢嘗試的心。”梅里就像只快活的蝴蝶,一點讓人看不出已經上了三十五歲,她在衣架跟前轉來轉去,就像在和衣架上的裙子跳舞,她給卡玲拿出一件明黃色的,一件波點的,還有一件深藍的。
哦,十八歲的小姑娘,十八歲的小姑娘。卡玲想起她父親離開前說的那句話,覺得這個小小的旅行又有點讓人不耐煩了。所幸的是,梅里懂得怎樣在人變得徹底焦躁之前撫慰人心,當卡玲·馬賽拿著一支雙球冰淇淋和一大包巧克力走出對角巷的弗羅林冰淇淋店時,關於案件和裙子的煩惱適時煙消雲散。梅里又帶著卡玲買了這學期該用的課本,新袍子,還有一點飛路粉。
“會用得上的,絕對。”梅里把那袋綠色粉末塞進卡玲手裡。
“可我已經會幻影移形了。”卡玲說,梅里沒有理會這個抗議直接鬆開了手,卡玲只好拿著那袋上頭印著飛路嘭公司標誌的紙袋。
“我住在破釜酒吧——你要來和我一起住嗎?”梅里又問。
“我覺得沒必要,真的,您知道我家在哪兒。而且馬上就要開學了,與其住在那兒,不如在火車站旁找家麻瓜旅館。”卡玲把飛路粉塞到口袋裡,“車站旁邊有家很不錯的印度餐館,如果有空我帶您去吃吧!”
“不再看件新袍子嗎?”梅里眨眨眼,她拉著卡玲的手想將後者帶進下一家裁縫店,“你膚色很好,穿什麼顏色都可以。”
“不用了,不用了,真的!”卡玲忙不迭推辭,“比起來我更想看剛才的店裡的那條項鏈!”因為那條項鏈上寫著賽琳娜,和她女友的名字一樣。
“那我們就回去把它買下來。”
梅里最後將她送上了一輛回家的出租車,卡玲報上事務所的位置,她躺在帶著點煙味的出粗車椅背上,看著後視鏡裡梅里再向她揮手。汽車發動,隨著馬達推進這輛鋼鐵馬駒,梅里帶著點緋紅色的身影在後視鏡裡越來越小,最後隱沒在斑駁的灰色鐵塊裡。
“我能開廣播嗎?”出租車司機問道,卡玲掃了眼他的座位,在車前窗上貼了一張照片,銀色的小玩偶在前窗上來回擺動,遮光板上塞得很滿。
“開吧,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不是嗎?”
對方嚇了一跳,但並沒有回復,僅僅打開了廣播。從汽車廣播裡斷斷續續傳來了那個令人熟悉的主持人的聲音。“觀眾金摩爾先生點播了一首歌曲,他說希望聽到這首歌的人能開心起來。下面請聽金摩爾先生點播的《Hey Jude》。”
“那是您的家人嗎?”卡玲問。
“是,您怎麼知道的?”車子在駕駛途中小小顛簸了一下,接著駛入隧道。蒼白的路燈燈光照亮了隧道的前方,讓人產生一種不切實的眩暈感。
卡玲閉著眼揉了揉太陽穴,回答道:“我看到您遮光板上的唱片和名片夾了,您的姓氏露出來了後半截,而且平常不習慣聽廣播。”
後視鏡裡的司機先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我兒子,他給我點點了首歌。今天是我生日。”
“祝您生日快樂,披頭士是個好樂隊。”卡玲將手放了下來,翻找起自己的背包,“如果您不介意,我給您一些巧克力吧。作為生日禮物,”她拿出來從對角巷旁的麻瓜商店買的巧克力,習慣性地試圖找出來一個不會動的,隨後留在副駕駛的門把手上,她又拿了張金摩爾先生的名片,惹得中年司機連說謝謝。
車門開了,她走進偵探事務所所在的那棟矮破建築物裡頭。一個沒見過的男人引起她的主意——金髮、眼神看來清澈年輕,一雙有點滲人的藍眼睛,唇線像鉛筆畫上去的那樣緊抿,整個人給人一種鐵鑄的印象。身材來說,雖然瘦弱,但從袖管裡露出來滿是青筋的手卻絕對超過了三十歲。
“您是來干什麼的?”卡玲問。
他沒有回答,只是看著前方。
“事務所今天歇業,社長不在,請擇日再來。”卡玲說,她想等對方主動離開,但來人卻並沒有那麼做。他張了張嘴,試圖發出一點聲音,卡玲起初聽不明白對方在說什麼,隨後,她意識到他是在流淚。
“救救人吧。”男人輕聲說道。
“……請您進去吧。我們來聊聊。”卡玲·馬賽打開了偵探事務所的門,請對方進去坐坐。男人的腳步輕飄飄的,就像個幽靈,絲毫感受不到重量,卡玲想為他倒茶,卻被那種冷漠的神情拒絕了。她坐下來,等待對方說明來意。
“……幫、幫我一件事。幫我調查一個男人的醜聞,拜託了。”
他把一張照片推上桌子,卡玲看到這個金髮男人的青筋在微微顫動。照片裡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看來疲憊不堪,照片的邊緣有些模糊,可能是抓拍的。
“首先,我該如何稱呼您?”卡玲問。
“我……請讓我匿名,您就叫我黑兔先生吧。”他眨眨眼,有那麼一瞬間,卡玲在對方湖藍色的眼睛里看到了什麼東西,然後其轉瞬即逝,“幫我調查一個人,名叫阿米蒂奇·梅爾的男人。這張照片裡的就是這個男人的長相。”
“您與梅爾·特納的關係?”
金髮男人停頓了一會兒,卡玲看出來他在思考該不該如實告知,在那陣沉默後,他開口。
“我不能說。”
“那麼您來說說這位名叫阿米蒂奇·梅爾的人其他的信息吧。”卡玲盤起腿。
“這就是我讓您調查的事情,但是我能保證,您調查到的東西可以救一個人的命。”
“我會將這個案子記錄下來,如果可以的話我會在幾日後將您的委託給社長,那時候再告訴您我們是否會接下這個案子。”
“不……不行。”黑兔的背部直了起來,他用一隻手蓋住臉,“不行,不行,我不能等那麼久,請您現在就救我,現在,現在,就是現在。”他說得很快,到了最後幾乎是哭腔,他從沙發上站起來,失去了重心,像斷了線的木偶那般在半空中搖晃。那雙好像快盜龍般細長又彎曲的手在半空中搖擺,卡玲這才發現他的指甲很長,顯然已經有段時間沒剪過了。
他有精神疾病。卡玲想,可能是情緒控制一類的,但她不能在現在拒絕——不然他可能會發狂。
“請您冷靜,我會接下這個案子……”
“真的?真的?”他反復地問著,卡玲知道麻煩大了,但她還是硬著頭皮繼續了下去。她給他協議書还有票据,他愣了一会儿,就像在躲避纸上的字体一样小心翼翼地填了上去。
“您知道我能在哪儿找到这个阿米蒂奇·梅尔吗?”
“圣约翰教堂村。”
“那地方在哪儿?”
“在约克附近……或者在达灵顿附近,我不清楚……一个小村子,住着巫师和一些麻瓜……”黑兔在半空中摇晃,他湖蓝色的眼珠在上下翻动,看起来好像就要晕过去了,卡玲想让他坐下,但他显然没有那样的打算。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那东西直接掉到了茶几上。這個舉措并不是什么失礼的行为,他的手只是在做那个简单动作的中途没了力气。
“我没时间了,請您一定為我調查。”卡玲看到他的面部肌肉在抽動,黑兔踉蹌著走了出來,幾乎連滾帶爬,他來回撞在墻上,最後在一道白光中消失在走廊盡頭。卡玲本想追上去,卻意識到已經晚了。
記錄,記錄,案子的記錄,她想著要把收據放進收據夾裡,接著發現因為事出倉促而未按下磁帶。見鬼,剛才要是能反應過來就好了,她咒罵著回憶寫下那件委託。
黑兔或許瘋了,但沒有在說謊,卡玲在他眼睛裡看到了求救的慾望。
這件案子必須得通報。得告訴什麼人,她得告訴父親。她想著,在壁爐裡灑下了飛路粉。
***
隔天早上,卡玲收拾好行李後出了家門,她比預定要提前半小時到了國王十字火車站。因為時間有點太早,她去一家站台式酒吧喝了一杯後才上了車,這時候火車上已經有不少人。她想找賽琳娜——她們雖然通了點信,但整個暑假都沒什麼機會見面。何況,卡玲還有點禮物想送給她。
她最終是找到了戀人,對方坐在火車中間一節,和兩個女性朋友在一起。卡玲記不起來她們的名字。賽琳娜已經套上了帶有拉文克勞藍色裡襯的校服,正看著窗外發呆,她手上拿著本課本。
“賽琳娜——!我終於見到你了!”卡玲向她打了招呼,“我可以坐進來嗎?”
那兩個坐在賽琳娜身旁的女生互相對視了一眼,接著悄悄地看向卡玲,又迅速移開視線。賽琳娜沒有拒絕,她為卡玲騰出來座位:“當然,學姐,我有些事情給你說——可以嗎?兩個人的。”
“什麼事情啊?要現在說嗎?”卡玲有些困惑地問。
“不,我想想,等我們吃完飯,明天早上好了,在大家開始用早餐前,怎麼樣?今天是開學日,我不太想說那麼多。”賽琳娜用手指敲了敲面頰,這是這個拉文克勞常做的動作。
“好吧,對了,我有點東西想送你,可以嗎?”
“到時候再說吧,好嗎?”賽琳娜眨了眨眼,她的頭髮被陽光吻過,是白金的顏色,眼睛則像融化的琥珀,那對金黃色的寶石裡什麼都有,就是沒有她卡玲·馬賽,“我有點任性,好了,我餓了,我想吃巧克力蛙。”她站起身來眺望過道,想找到那輛午餐車。
為什麼這麼說?卡玲將這個疑問吞了回去。她明白過來賽琳娜或許並不想和她說話。她閉上嘴,接著又有點生氣自己這麼早就聽了對方的話。“賽琳娜——”她想開口說點什麼,但被巧克力蛙給堵了回去,賽琳娜和那兩個拉文克勞的女伴繼續聊了起來。
她在生氣。卡玲想,但她想不出對方為什麼會如此冷淡。是那兩個女孩說了些什麼嗎?是她信寫的太少了嗎?還是說她來的時機不對?裙子不好看?早餐沒吃好?起床起錯地方了?落枕了?不高興?討厭?
她有那麼多問題想問,但卻全部都被那雙琥珀色的眼睛瞪了回來。
一路無話。
到了霍格沃茨,她們就更沒時間談話了,賽琳娜似乎有意要與她拉開距離,連自動馬車都不和她坐一輛。卡玲幾乎是有點怨恨地進了禮堂,這下好,連南瓜布丁和小甜餅都讓人沒什麼食慾了。分院帽如同往常那樣大叫,“赫奇帕奇!”“格蘭芬多!”“斯萊特林!”“拉文克勞!”“斯萊特林!”一群緊張的小不點排成一列,每個都在期待自己進入內心裡最好的學院。可卡玲卻一點沒有興趣。
那條項鏈還在她的口袋裡。不知怎麼,比起來和賽琳娜談話,現在卡玲更想快點把那條項鏈送出去了。
她就這麼渾渾噩噩過了一個一點也不開心的開學日——本來是個該笑的日子。等她滿懷期待地爬上四角床時,卻發現賽琳娜·特納在睡夢裡也絕不輕饒她。那個金髮的姑娘看她的眼神高傲,就像一個小女王,絕不讓她有半點好過。卡玲自己在賽琳娜的注視下變成一個十一歲的小姑娘,分院帽在她頭上大叫:“赫奇帕奇!赫奇帕奇!沒用又善良的赫奇帕奇!一個十八歲的小姑娘!”
靠。
卡玲·馬賽從床上爬了起來,她知道現在大概早上六點,她的噩夢總是很準時,絕不會讓她過早解脫。卡玲·馬賽也知道事情總是這樣,在她十八歲的人生裡愛過的所有的小姑娘都一個德行,自說自話,自愛自憐,心裡有個卡玲·馬賽不懂的小世界。但這大概不妨礙她們互相喜歡,至少在分手前。
她心裡有點難過。我只是想知道理由。她想。她不知道這次只是普通的吵架,還是分手的前兆,她甚至有點後悔自己的owls考試的占卜分數只有P那麼多。但是媽的,她總得出去面對。卡玲胡亂地洗了把臉,好讓自己不至於在賽琳娜面前失了分寸。
應該不至於。她想,這次得強硬起來,起碼賽琳娜要告訴我理由。卡玲就像個備戰的騎士,給自己穿上一層思想的銀甲,她大步出了宿舍。在拉文克勞的長桌旁邊,賽琳娜已經在等候了。
“賽琳娜——”
“卡玲學姐,我們分手吧。”
這是一次奇襲,賽琳娜的長槍直直沖了過來,直接捅向卡玲的胸甲。但卡玲·馬賽早有心理準備,她清楚自己一定會在這個戰場上受傷。你看,這不就來了嗎。卡玲小心地躲過那個攻擊,向對方拋出了自己最想問的問題。
“等……等一下,我想知道為什麼?”好吧,雖然卡玲早知道有這樣的可能性,但是她還是沒有那麼快的反應能力,而且這確實有點傷人。
“為什麼?一定要有為什麼嗎?”
這個反問讓卡玲有點惱火:“你要甩了我,總得有點理由?又或者,你要甩了我的理由其實沒有那麼嚴重……你大可以先和我說說我哪裡做錯了,我可以試試去改。”她一股腦地把自己的怨氣丟向賽琳娜,企圖找到痊愈傷口的方法,但沒有,賽琳娜輕巧地躲過去她的連珠炮彈。
“我既然會和你提分手,那就是很嚴重的事情了,學姐。這件事我必須要和你說清楚。我覺得我已經無法和學姐繼續好好相處了。”
“就算你那麼說……”
賽琳娜很冷靜,她一定事先準備過了,卡玲絕望地想。那種冷靜讓她覺得自己在上刑場,只是在等待著大刀落下的解脫。賽琳娜繼續說了下去:“每次吵架的時候學姐都說著這次要好好地解決相處上的問題,但是每次都沒有感覺到我們之間交流的裂縫被填補,久而久之,我只感覺裂縫越來越大。”
“那一定是……因為我們沒有好好地正視問題吧?”
“是啊,學姐每次都這麼說,但我已經受夠了。”
長槍在半空交鋒,卡玲尋找著反擊的機會,她覺得賽琳娜滿身破綻,但沒有,哪兒都沒有,卡玲·馬賽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反擊。
“我該怎麼改正?我在哪裡有錯嗎?”她問她。
“不,正因為學姐什麼錯都沒有才讓我覺得不行。學姐你總是非常照顧我,順著我的意思……”啊,該死,明明已經決定好這次一定要強硬起來了,“但是我覺得還是有哪裡不對,我並不想讓學姐那麼做。”
到底是什麼意思。難道真的沒有挽回的餘地嗎?卡玲試著找出來正解,她還想說點什麼,卻意識到自己的嗓音已經沙啞了:“為什麼你總是這樣,在我不知道的時候,你就想明白了一切。”
“因為卡玲學姐,你只是需要承認一件事,那就是我們不合適。”
——卡玲·馬賽在迷茫中錯失了一切,她被賽琳娜的長槍貫穿了胸腔,對方冷酷無情地使出了最後的殺手锏,而後緩慢地拔出來那柄凶器。
“那麼就這樣吧,學姐。再見。”賽琳娜轉身走向拉文克勞的長桌。
而卡玲·馬賽丟盔棄甲,落荒而逃,從那個戀情的刑場裡逃離而出。
操你媽的賽琳娜。
在接下來的一整天裡,她半夢半醒地上完了第一天的課,魔藥學老師講的那些知識點就像流水似的從卡玲的腦殼裡滑了出去,她險些在草藥學的教室裡被罵,還差點打翻了天文望遠鏡,赫奇帕奇的院長有點擔心她會不會被貓頭鷹的翅膀扇到頭。一切都糟透了,她只想快點回赫奇帕奇的宿舍睡覺,課業結束時連書都沒好好收拾,只是把東西一股腦塞到櫃子裡頭去。但這個小小的願望也不能如願,她睡不著。
好吧。這或許就是卡玲·馬賽在赫奇帕奇公共休息室裡情緒崩潰的原因,當然,失戀也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其他的學生們,認識的,不認識的,或多或少帶著憐憫或者幸災樂禍的表情偷偷瞥一眼,然後又馬上離開。
嘿喲,卡玲,你真的丟人。她在心裡想,但淚水卻止不住。反正事情已經過去了,一點都不重要,一點都不難過,她想,或許自己並沒有那麼喜歡賽琳娜,所以不該那麼傷心。
可她再清楚不過那是騙人的。
她哭啊,哭啊,直到眼淚逐漸凝結,在她臉上形成一道道淚痕,乾涸的淚水讓臉頰有點發痛,她看不清眼前的景色,但啜泣卻還是止不住。等到這時,她知道自己已經承認了那段為時不長的戀情的結束。
“要喝奶茶嗎?”
卡玲聽到一個女孩輕聲問她,她勉強地睜開眼,想看看對方的樣子。那是個大概三四年級的孩子,頭髮顏色很淺,要說起來,是一副顏色淺到在人群中亮出存在感的外貌,她五官清秀,眉宇間有種獨特的少年氣質。
“嗯……謝謝。”卡玲含糊地回答了少女,接著,她的手裡被塞進了一杯奶茶。
好香。
她迷迷糊糊地想著喝了下去,這杯奶茶煮得很濃厚,而且暖和得讓身體被凍住的部分一下就化開了,雖然不知道是怎麼做出來的,但她覺得喝下去後好多了。
真奇怪,什麼傷心事都能被一杯甜飲料沖淡。卡玲抬起頭來,看向那個淺藍色頭髮的女孩,她想著該怎麼說謝謝比較好——她該做點什麼?但說出口的卻只有“謝謝,這杯飲料的味道很棒,是自己煮的嗎?”她甚至不知道對方的名字,叫什麼來著,明明是張讓人很有印象的臉來著。
一點,一點,就差一點,那名字就在舌尖上,她想著,隨後發現自己在疲勞感裡頭墜入了夢鄉。
接下來的一個月,時間就過得快多了。
卡玲·馬賽重新恢復了黃金單身,並且免不了被人指指點點。不管怎麼說,開學那點糟心事馬上被她拋在腦後。草藥課逐漸步入正軌,其他科目也不會差,雖說她在分數上始終跟不上老師的步伐,但她對自己要求也不大高,只要實際操作上過關即可。更多的論文鋪天蓋地擠進她的羊皮紙,讓她有點喘不過來氣,即將到來的newts考試也不知道能合格幾門,但她基本上已經確定了未來的方向,所以不用擔心剩下的事情,只要在求職必修的課程上埋頭苦幹便可。
她從黑魔法防禦術的課上走出來,打開自己的儲物櫃。東西堆積得很快,叫人看了有點亂,她隨手一抓,卻看到一條藍色的項鏈在書籍間閃著銀光。項鏈拍打著書籍,最後滑到櫃子底部,就像一條細小的死蛇那樣堆成一團。
那是卡玲本來想送給賽琳娜的項鏈。
靠,她是怎麼把這東西放這兒的,完全沒有印象。卡玲拎起那條項鏈,想找個最近的垃圾桶丟掉,她並沒有費什麼功夫,只是與此同時有種獨特的焦躁感升起來了。她在四周來回踱步,想知道該怎麼擺脫那個突然回來的不快感,她想吸煙,真奇怪,她在一個月前那次分手完全沒想到吸煙,現在卻焦躁到想抽一整包,這讓她有點生自己的氣。霍格沃茨的建築內不能抽煙,她也不想在這兒毒害學弟學妹的肺。
給我個吸煙的地方,給我個吸煙的地方,給我個吸煙的地方。她在樓道里頭來回快步行走,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兒,她走著,直到看到一副掛畫上有道門出來了。
以前有這種地方麼?她窮盡腦汁也不記得自己是否曾經見過這道門,或許她該去看。她有種奇怪的預感,或許門那頭能吸煙。
事不遲疑,推開看看。她直截了當地走了進去,隨後為自己這個決定鼓起掌。
誰能想象在一個學校裡竟然有這麼一間屋子,裡頭堆滿了幾十箱的愛爾蘭原味草,還有各種水果味的歐洲煙草;幾千盒好彩和七星牌香煙疊成一個小金字塔;在旁邊則是雜七雜八的女士香煙,每款都是她喜歡的類型。
卡玲不可置信地繞著那堆煙的寶藏走了一圈,她想象不出來是什麼樣的老師能在這兒存這麼多香煙。隨後她意識到可能不是那麼回事,這個地方的麻瓜煙太多了,而且都是她喜歡的,或者想抽的牌子;一般抽普通香煙的人也不會想去抽女士煙,而這種習慣只有她自己有。要是真有那麼一個巫師和她興趣愛好完全相同,那可真是了不得。
她環顧四周,隨後發現了這個空間更多的秘密。除去她那些香煙外,這是一座雜物的尸山,各式各樣被鏽跡和斑駁攀上的物品被人隨意地丟棄在這兒,當然,也有嶄新的。她在那些骯髒的課本和看起來奇怪的標本間胡亂遊走,隨後撞到一個堅硬的物體。那東西被黑布覆蓋著,似乎才放在那兒不久。
出於好奇心驅使,她撩開那層黑布。在那層有點灰蒙蒙的絨布底下,一個紅色、貼了黃色貼紙的郵筒被遺棄在那兒。怪不得撞到的時候那麼痛,卡玲想。可這時另一個問題出現了。
為什麼會有個麻瓜的郵筒出現在這兒,她完全想不明白。正當她試著打開那個信箱時,她聽到身後傳來了一陣很輕的聲音,好像有什麼人在東西
卡玲·馬賽回過頭去,她看到一個黑髮的女孩,對方的頭髮長而蓬亂,像一團海草,這個小女巫好像完全沒想到卡玲會在這兒,還未等卡玲反應過來,她便舉起魔杖。
——接著,卡玲·馬賽發現自己完全忘了自己為什麼會躺在八樓的走廊上。她試著從地板上爬起來,可她做不到,她在地上滾了一圈,隨後意識到有哪兒不對。
走廊上的門比平時還要高上十倍,而且天花板高到嚇人。
她大概中了縮小咒,或者更糟糕——當她試著把自己撐起來的時候,橘棕色、毛茸茸的手應征了她的猜想。
卡玲·馬賽在七年級那年十月初變成了一隻小兔子。
上接【http://elfartworld.com/works/176362/】
联动:布莱恩【http://elfartworld.com/works/179179/】
狼叔【http://elfartworld.com/works/177294/】
《巫师风尚》【http://elfartworld.com/works/177736/】
☆
【 期待に応えられずに輝けないボクを 眩しそうに見るのはどうして?】
無法回應期待又沒有光芒,為何要認為這樣的我很耀眼呢?
☆
「亲爱的莱肯斯,许久不见,不知道森林里是否一切还好,我正在给冬天的到来做准备,想尝试着织一条围巾,希望能够成功。」
午后的阳光倾洒在初秋的花园里,带起夏日离去后的第一丝凉意。似乎又是一个课间,赫奇帕奇的公共休息室洋溢着热闹的气氛,或许是开学初的兴奋还没有过去,人们都在谈论着校园发生的新趣事。艾治・乔斯达趴在玻璃窗边有些疲倦地眯起了眼睛,他仿佛完全与这金黄色的时光隔离开来,独自望着窗外一只蒲公英上的蝶,随后,又缓慢地迷离到了远处禁林的方向,少年无意识地咬着笔尖,谁也不知道那双迷离的蓝色眼睛究竟在想些什么,直到有好几个低年级学生着急地抱着课本匆匆钻出公共休息室,他才叹了口气,又一次低头写起了手中的信。
“开学后的这几天……发生了很多事情……”少年一边写着,一边低声缓慢地念着,“之前说过的……我喜欢的女孩的事情……毫无进展……不仅如此……还变得更加糟糕……嗯,该先从哪里说起比较好……”
羽毛笔与纸张触碰的“沙沙”声停顿了下来,艾治踌躇着,无数的回忆与画面从他的眼前闪过——他踌躇着,随着钟摆有规律的奏鸣陷入无话的沉默,直到墨水滴在信纸上洇开来绽放出黑色的花朵——少年低声地惊叫着站起来凝视着被搞脏的信纸,半晌,他终于放下了笔,痛苦地抓乱了自己的头发。
“到最后,我还是什么都做不好……”
他失落的轻语如那朵消失在边缘的淡墨,悄然滴落在休息室聒噪的人声中,连同他轻微的哽咽声一起,在温室的角落凋谢。
1.
艾治紧张而麻木地翻动着手中的书本,其实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
因为此时纱鵺正坐在他的旁边,给他复习巴波块茎脓水的收集方法。她低着头将自己的课本推过来给他看书上的笔记,修长的手指划过书上的字,声音柔和而平稳。她凑得很近,少年连她发丝上香波的味道都能闻得到,放在腿上的手指一时拘谨地握紧了,一时间,他几乎只听得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所以方法差不多就是这样的,你记住了吗,艾治?”
那双金色的眼睛饱含着期待和认真,直直地摄入心底,击打着他最脆弱的地方,灼热得让他无法呼吸。艾治赶忙低下头避开了女孩的眼神,嘀咕道:“记住了。”
“真的?”纱鵺怀疑地重复道,“你看起来脸色好像不太好,是不是需要休息一会儿?”
“噢,不,嗯,好吧,我去洗一洗脸。”
他站起身,逃跑般地钻进了旁边的盥洗室,冰冷的水滑过少年的指尖,随着扬起的手腕举过头顶,缓慢地淋了下来。
“这怎么可能记得住……”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挫败地撑在水槽边,想让自己平静下来。
自从火车上答应过纱鵺要更加努力,新学期开始后她就经常来帮自己复习功课,出于自己今年确实到了O.W.Ls年,需要刻苦准备,他便应下了来,但他马上就后悔了。
这个目标本身和它的过程比他想象的要艰难太多了。
且不说艾治的理解能力真的不高,本就跟纱鵺维持在一个微妙的阶段,又是自己喜欢了很久的女孩子,要想完全不被分心几乎是不可能的,更别说每次没能理解之后他还会因为自己浪费了对方宝贵的时间而感到愧疚。纱鵺是一个很棒的老师,他们也确实是通过问问题而认识的,但现在的状态下并不适合他。
艾治抬起双手,用力拍打了两次脸颊,好让自己清醒过来。他看向镜子里的影像,眉眼中都是对自己的痛恨。
他比任何一个人都厌恶自己的弱小,却又无法摆脱内心深处根深蒂固的怯懦本能。
“你想的可真多。如果你说的那个女孩是真的喜欢你,那她根本不会介意你的笨拙吧。”
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假期时姐姐的话,静・乔斯达将叉子上的牛肉放进口中,一边咀嚼一边口吃不清地道,银发的爱尔兰追球手用余光瞟了一眼在灶台旁煮着意大利面的女朋友,用叉子的末端戳了戳弟弟的肩膀:“你倒是说说,那个女孩的优点在哪里?”
“嗯……成绩好……长得漂亮……人很温柔……会、会帮助我……”每说出一个字,艾治的声音就低下去一分,他的下巴不安地抵到了胸前,就像做错事的孩子。
静饶有趣味地托着下巴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不好的地方呢?”
艾治眨了眨眼睛,像是愣住了。他犹疑地张开了嘴,半晌,却又缓缓地合上,陷入了沉思。
“你看,爱情是让人盲目的。”静笑道,“对方喜欢你,肯定是你身上也有很多让她倾心的优点,我相信在她眼里你的缺点基本可以小到忽略不计,你根本不用担心她会嫌弃你。两个人都互相喜欢的话,坐在一起把心意摊开就行了。”
——不,不是这样的。
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摇了摇头,捂住了脸。
——不是这样的。这点他当然知道,就算他再迟钝,纱鵺看向他的炽热目光他并不是不明白。
他不是担心纱鵺会因为自己的无能而讨厌他,而是艾治・乔斯达不能原谅这样的自己。对自己的态度——这是他跟静之间最根本的区别。
以往的他虽然知道自己的弱小,但相信自己一点一点注入微小的力量,总有一天会有改变。但现在纱鵺站在了他的面前,她就是天空中最明亮的天体,毫不遮掩地映出了他所有的黯淡。他越是想要大步前进去追赶,就越是意识到自己的步伐有多么短浅,越是陷入急躁之中,失去了自己原本的节奏。
冷静下来,艾治・乔斯达。他对自己说。这跟以前没有什么不同的,你也不是第一次跟纱鵺在一起学习了,赫奇帕奇都是勤奋刻苦的,世界上没有什么刻苦不能解决的事情,一个小时不行就两个小时,两个小时不行就四个小时,集中精神,不要再想东想西了。
“新学期,新气象。”
他嘟囔着,擦干脸上的水珠,走出了盥洗室。
2.
“又是一个0分,乔斯达。真是难以置信。”科尔温教授冷冷地道,他挥了挥魔杖,将坩埚里那堆颜色难以言喻、冒着臭味的奇怪凝固物清掉了,“记得下次带脑子来上课。”
艾治低垂着头,他半张着嘴想要说什么,却直到教授离开都没能从嗓子中蹦出一个音节。他感到有不少视线聚集到了自己身上,灼热而疼痛,这让他如坐针毡,只能一边收拾书包一边打定主意一样凝视着地板,不断在心里催眠自己“你周围的都是萝卜白菜,这没什么好怕的”。少年站起身,与纷纷盛好作业走向药柜的学生擦肩而过,因为无神而耷拉下来的蜜色短发乱糟糟地支棱着,安静地走出了魔药教室,像极了丧家的败犬。
他明明记得今天自己有仔细核对着黑板上的操作顺序来调制药剂,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从开学第一次的魔药制作就开始挂科吗?
开学前想要改变自己的雄心壮志仿佛全部打在了空气上,想起来时的火车上想要给格拉尼斯帮忙却只凭添了麻烦的场景,他只感到一阵无力,不觉烦躁了起来。
这样跟以往过去的四年比起来一点变化都没有啊,艾治・乔斯达。
艾治抓了抓头发,蹲下身去用魔杖有节奏地敲击着走廊上的木桶,看着它在自己面前旋转着变换成进入赫奇帕奇休息室的入口,深吸了口气,才弯下腰钻了进去,不料,少年才刚刚从另一端露了个头,就感觉有人一左一右抓住自己的胳膊把他拉了起来——
“哇……!”
突如其来的这股力量让他忍不住打了个趔趄,差点就跟赫奇帕奇休息室的地板来了个亲密接触,但有人抓住了他阻止了这场悲剧。艾治慌忙地抓住完全歪掉的针织帽在头上扶稳,映入他眼帘的是笑嘻嘻看着他的两个人。
“怎么啦,刚开学没多久就一脸阴沉的可不像你哦?”
“是弄丢了收集的巧克力蛙卡片,还是遇到了捣乱的幽灵?”
“是你姐姐又寄了奇怪的点心过来吗?”
“还是因为之前跑来找你的拉文克劳女生?”
鲁法洛双胞胎一左一右地凑到了他的旁边,相似却又不尽相同的面庞摆在艾治的眼前有一种莫名的滑稽感。
艾治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摇了摇头否认道:“没什么,谢谢你们,只是在想事情而已。”他跟这对同级的双胞胎从进入霍格沃茨时就认识了,知道对方听似玩笑般的言语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关心他,但他不想让朋友为自己担心。
只是这种搪塞的理由听起来并不那么让人信服。双胞胎中的丹抱起手臂看着他,难得地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是科尔温的课吧?我看见你一下课就走了,本来还想在背后叫住你呢。”
被戳中心事的瞬间,少年本能地吞咽了一下,他赶忙掩饰道:“抱歉,丹,我那时候在想事情所以没听见。”
“科尔温一直就是那么严格的,今天做不出来的人也很多,我也没有成功。”丹拍拍他的肩膀道,“别介意嘛,你还是很努力的。”
“我知道。”艾治的声音低了下去,他头疼地吸了口气,拉紧了书包的背带,“但今年我们就是五年级了,是O.W.Ls年……”
“O.W.Ls在学期快结束的时候呢,你太紧张啦。”梅尔文也学着双胞胎的样子一起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所以,那个总是来门口找你的拉文克劳是谁?”
一提到纱鵺的事情,艾治只感到脸上一片发烧,他支支吾吾地搪塞着,赶忙转头跑回了自己的寝室。当他推开寝室的门时,看见他的室友们正坐在一起聊天。今年新来的一年级新生西纳蒙・露尔正用期待和憧憬的眼神看着前辈,而另一个室友——六年级的卢西恩正拿着一本星图在说着什么,看见艾治进来,他转过身打了声招呼:“欢迎回来,艾治,我们正在谈论新学期的教授,西纳蒙很想知道更多学校的事情。”
金发的一年级男孩用力点头,他端着一盘似乎还冒着热气的小饼干放在小桌子上,眼中满是期待。
“……新学期的教授啊。”
一下就被问到了不想回答的问题,艾治像是赶苍蝇一般用力甩了甩头,仿佛要把科尔温那冰冷的脸甩出自己的脑外,他放下书包,开始将书本和羊皮纸拿出来:“我今天魔药学的论文要写,布莱兹也是六年级,知道的比我更多,他应该马上也会回来了吧。”
“哦?科尔温教授的论文吗?是关于什么的?”卢西恩好奇地问。
“缓和剂。”艾治从嗓子里咕噜出来这个单词,将厚厚的书本立在自己面前,凑得很近,好像这样就能把里面的字都挖出来放进自己大脑里一样。
似乎是也知道这位教授的要求很高,卢西恩也没有强迫他再加入话题,只是继续翻开手中的星图,对着西纳蒙开始讲起天文课上的见闻,少年便也漫不经心地坐到床上,翻动起他的书页,其实这篇论文要到下周才交,他并不需要现在就开始动笔,只是他实在不太有心情加入这个讨论。
他也想做一个更加可靠的前辈,能像卢西恩这样对着后辈帅气地侃侃而谈,卢西恩在讲的那些单词他一个都听不懂,他知道自己的这位室友的成绩非常好,很多时候他觉得卢西恩比起赫奇帕奇更像拉文克劳,但分院帽的判断总有它的道理。
没过多久,寝室的门再次被打开,布莱兹夹着书本走了进来,卢西恩向他招了招手,道:“你回来啦,我们正在讨论新学期的课,你刚刚上了什么?”
“黑魔法防御术,还不错。你今天上了什么?”
“天文。听说黑魔法防御术来的是个新教授?”
“是的,他很酷。嗯……我觉得阿诺德教授是个非常大胆的老师,他教我们不可饶恕咒——这还是第一节课来着。而且他似乎打定了主意要以实践性决斗为主,决斗的分数比例被提的很高。”
布莱兹的床的方向传来“啪啦啪啦”的声音,似乎是他将手中的东西全部倒在了床上。艾治好奇地听着他们的谈话,又有点担心他们会把自己也拉进讨论暴露自己在魔药课上出的丑,不觉将身体又缩得小了一些,厚重又宽大的魔药课本几乎把他整个人完全遮住了。两个高年级的学生你一言我一语平和地聊着学校的事情,西纳蒙虽然几乎不开口,但艾治敢肯定他一定是握紧双手紧张又崇拜地看着他们。少年木讷地凝视着书本上的某个字母,好像这样就可以把这本书盯出一个洞似的。
炉火发出的噼啪声响夹杂在和谐的谈话声中,饼干和糕点的香气弥漫在温暖的房间里,舒适得令人昏昏欲睡。就在艾治以为自己已经几乎被他们淡忘了而要松一口气时,布莱兹突然柔声地叫住了他。
“艾治?”
未料到“要赶论文”的自己会被叫住的艾治肩膀一抖,他心虚地从书本上方露出了一双眼睛:“怎、怎么了,布莱兹……?”
“你的书,拿反了。”
“……”
尴尬的气息瞬间充满了整间寝室,艾治几乎不敢想象在他们眼中自己是以怎样的姿态在床上坐了这么久的,他无比挫败地把书本盖在了脸上,似乎这样就可以逃避这种微妙的氛围,寝室里的寂静变得极为难耐。少年在心中求饶似的念叨着:求求你们了,说点什么,把话题转移开,什么都不要问!
打断了这股凝滞的是烤饼干香喷喷的味道。艾治拿开盖在脸上的书本,一年级新生怯生生伸出的手中是几块样式精美的小曲奇,他小声问道:“是、心情不太好吗……?”
“啊不……”
“吃好吃的甜食,会让人心情变好的!”
西纳蒙的声音虽然很小,却充满着不容置疑的坚持。他叹了口气,拿过了男孩递来的饼干,闭上眼睛咀嚼了起来。男孩烤的小饼干显然刚出炉没多久,带着微微的温度,酥酥软软的,还有巧克力榛子的味道夹杂其中,在口中瞬间泛开来,十分美味。尽管这么说非常孩子气,但艾治承认在吃了点心之后自己确实平静了许多。
“谢谢你,西纳蒙。”他由衷地道,“非常好吃。”
一年级新生点点头,回以欣喜的微笑,转头也给了一旁的布莱兹一块。艾治向后一仰,倒在柔软的四柱床上,闭上了眼睛。
——艾治呀艾治,竟然让后辈为自己担心,真是太差劲了……
“哎,曲奇好像没有了。”
西纳蒙有些遗憾的声音传来,卢西恩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放下了手上的书道:“那真是可惜……难得今天事情还不算多。要不,我们去厨房里再做一点吧,还可以叫丹妮一起来吃。”
丹妮——艾治对这个名字有印象,他知道卢西恩有个妹妹,每年都能见他收到不少妹妹的来信,也时不时会跟室友提起,兄妹俩关系似乎非常不错……过了半晌,他想起来自己确实在分院仪式上见过那个蓝发的小女孩,看起来非常安静,也分在了赫奇帕奇。
“听起来不错。”他听见布莱兹回应道,“艾治呢?”
“我?”他睁开眼,疑惑地看向对方。
“我记得你也很擅长做糕点的。”布莱兹转过头看向他。
“是啊,艾治烤的苹果派很好吃。”卢西恩也笑着肯定道,“我去叫丹妮一起来,说不定她会愿意一起帮忙做派呢。”
艾治愣了愣,一时间,室友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前辈的赞扬和邀请对他来讲是无法拒绝的肯定,一股“被人需要”的欣喜感自心底慢慢伸展开来,仿佛一只快乐的气球,填满了他的心,少年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把科尔温的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那是当然的,我这就去。”
3.
“嗯……面粉5.29盎司,黄油2.12盎司,水1.5盎司,两个苹果,加上糖、盐、淀粉、蛋液……丹妮都记住了吗?”
艾治翻动着自己的笔记本,当他抬起头的时候,蓝发的女孩已经把面粉盒跟苹果放到了他面前的台子上,动作果断而迅速,当两个人目光相对时,那双翡翠般的眼睛眨了眨,平静地回答他:“知道了,我再去拿点黄油。”
“哦,哦……做得不错,丹妮。总之,先把软化的黄油跟面粉拌在一起。”
“嗯,明白了,好的。”
“我想想……记得要完全搅拌均匀,再加入糖。”
“好的。”
他抓了抓头发,看着小女孩在盆里搅拌起来,厨房又变得安静了。卢西恩他们要在休息室里烤更多的曲奇,丹妮就变成了自己的助手。不知为何,尽管丹妮是个手脚麻利又礼貌的孩子,他总觉得自己不太擅长跟她相处,就连对话也不知道如何打开,为了缓解这种气氛,他决定先去准备别的食材。
赫奇帕奇是一个非常亲切和质朴的学院,与在湖底的斯莱特林跟高塔上的格兰芬多与拉文克劳不一样,不但有自己的花坛、农田和鸡,甚至还有小小的炉灶能够给学生使用。艾治从后门走进了花园,打算去鸡舍里摸几颗鸡蛋来,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不太寻常的窸窣声。
“是谁?”
他不确定地问道。几分钟过去了,少年的视野范围内并没有出现鸡以外的活物,他疑惑地偏了偏头,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艾治走过了小小的菜田,正要推开鸡舍的门时,他又听见了那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是谁在那里?”
这下他可以在夕阳的火光下清楚地看见一簇草丛正在缓慢地向鸡舍的侧窗移动,似乎因为听见了他的叫声,草丛猛然停止了自己的动作。
可疑。真的很可疑。
艾治皱起眉。他的本能告诉他这种情况一般都不是什么好事,尽管如此,他还是本着“自家的鸡舍自家得看好”的心态拿出了魔杖,小心翼翼地靠近了那簇草丛。
“是什么动物吗……还是……”他嘀咕着,想要凑过去看个究竟,“总之不管是谁在那里,都出来吧。”
就在这时,草丛突然剧烈地摇晃了起来,艾治还没反应过来,一个身影就迅速地跳了出来,大声念道:
“对不起啦,我也不想这样的……昏昏倒地!”
“哎……哎?!”
尽管拿着魔杖、却并没有对这种情况有心理准备的艾治连躲闪都没有,就被红色的魔咒击中了,在意识逐渐消失前的最后,他只依稀看见对方飞快地从窗户翻进了鸡舍,伴随着鸡慌乱的叫声,和晃动的巫师袍露出的红色下摆。
然后,就是后脑重重砸在地上时传来的痛感和占据视野的黑暗。
4.
等到艾治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夜晚了。
他只觉得脑子里一团浆糊,一边揉着剧痛的后脑一边呻吟着坐起了身,然后意识到自己躺在公共休息室的沙发上,丹妮正蹲在他的身旁,还有布莱兹、西纳蒙和卢西恩。注意到艾治醒了,他们赶忙围了过来。
“丹妮一直等不到你,就来找我们了。”卢西恩递给了他一杯薄荷茶,“然后我们就看见你在鸡舍门口睡着了……”
“我?睡着了?”
艾治茫然地重复。他拼命地想回忆自己睡着之前发生的事情,但除了后脑的刺痛感以外,什么都感觉不到。
“对,还睡的挺沉的。”卢西恩肯定道。
“嗯……曲奇都吃光了……只剩下了一块,给前辈留着……”西纳蒙有些不好意思地将一块小饼干塞到了艾治还有些木然的手中。
“我按照前辈说的,和好了面,但一直没等到你回来。”
丹妮的眼中闪烁着一丝久等后的不知名情绪,她也站直了身体,走到哥哥的身边,再不说一句话。艾治还没清醒的大脑仿佛在搅拌着制作失败而凝结的魔药一样,昏昏沉沉地运转着。他轻轻地按压脑后疼痛的地方,然后果不其然痛得倒吸了一口气。
“你真的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吗,艾治?我觉得你不像是会随地睡着的人啊。”布莱兹的声音传了过来,在他朦胧的迷茫中显得格外遥远。
艾治摇了摇头,他的记忆中只剩下一片黑中掀起的一抹红,除此之外都变得模糊不清,或许是睡倒在地面上时磕碰到脑袋导致的。
但不管怎么样,自己这么一折腾,点心茶会是搞不成了。无论发生了什么,也多少是因为他才耽误了大家的时间,还把丹妮一个人留在厨房那么久。
“对不起。”他咕哝道,“下次我会给大家烤点心赔罪的……”
——怎么会又搞砸了呢,明明是想让大家都能吃上好吃的苹果派的……
他一边揉着后脑,一边试图逼迫自己去回忆。他记得自己好像是在跟丹妮准备做派,然后去了后院,想要找什么东西,但究竟是去找什么呢?
对记忆的搜寻一无所获,艾治急躁地抓乱了自己的头发,不觉避开丹妮默默投过来的目光。
那种强烈的挫败感又一次笼罩住了他的全身,就好像掉进了深不可见的海底,越要往上爬,就会沉溺得越深。他无意识地抬起头,看着头顶明亮的吊灯,第一次发觉那刺眼的光源离自己是那么遥远。
经历了这么一事,大家只好随意地聊了几句便散场回到自己的房间。窗外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为了能应付明天的学习,他们简单地收拾一下房间,便各自去忙了起来,茶会的时间算是真正的结束了。卢西恩继续研究他的星图,西纳蒙还抱着对任何一个学科的好奇感,来回翻动着各种各样的课本,而布莱兹如火车上答应他的那般,跟他坐在一起复习功课。
“你最不擅长的科目是什么?”布莱兹握着羽毛笔的手微微点着羊皮纸,在上面画起了表格。
“魔药学……吧。”艾治几乎本能地在脑海里浮现出科尔温教授的脸。噢,他只一心想着给大家做点心,差点就忘记了今天魔药课上的事情!这个刻意被他塞到脑后的事实又蹦了回来,让他感到今天更加沮丧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都是跟着步骤来的,却总是会失误……”
“原来如此,但艾治很擅长料理吧?”布莱兹有些疑惑。他给自己的红茶加了点薄荷,坐直了身体,“你可以从魔药的材料去入手,魔药之所以是魔药,是因为所有的材料都在发挥各自的作用,再加上一点魔法。因此,如果你的问题是记不清复杂的术语名词,可以从操作上下手。”
“呃……”艾治咬了咬牙,低下了头。布莱兹说出了很重要的点,他似乎从没弄错过料理的配方,但为什么魔药就不行呢?似乎从以前开始,他就经常在魔药的配制中出现操作错误,尽管每每都好像按照黑板上的步骤测量好了分量,最后却总会有漏掉的步骤或者看错了分量,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是他还不够专心吗?但有科尔温教授在的课,他不可能有胆量走神啊。
“我不知道。”思考最终,他低声地道,“我不知道……”
“那,我们换一个思路吧。”布莱兹打开了自己的笔记本,“说不定是学习方法的问题,我们都知道你很努力,经常复习到深夜,但如果学习的方法错了,有可能会事倍功半。我能看看你做的笔记吗?”
“啊,好。”
他看见布莱兹反复翻着自己的笔记本,脸上逐渐浮现出疑惑的神情,过了一会儿,这份疑惑又被一种像是担忧的表情取代。他的前辈叹了口气,合上了本子,递回给了自己。
这种反应让艾治觉得很不安,他抓紧了本子,有些颤声地问:“我的笔记哪里有做错了吗……?”
“不,你的笔记很好,非常细致完整,可能比很多人做的都要细致,而且非常工整……”布莱兹轻声道,“但它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笔记光是做的细致是不够的,它有没有真正帮助你记忆?”
“啊……这个……”
“笔记最终为的是能帮助你度过考试……”布莱兹斟酌着,像是在思考用什么词能更加委婉似的,“光是写的无一俱细是不够的,你可以注意一下自己有没有真的把重点突出来,这样不会在无谓的地方浪费太多时间。”
“嗯……”
艾治不由得低下了头。他知道眼前的人指出的问题非常精准,自己确实花了很多时间去记忆每一个细节,而这些细节最终不一定会出现在考试中,但他不像别人那么聪明——他不清楚所谓的重点究竟是哪些东西,只能抱着“这一小时不行,那就再花一小时”的猛劲去在脑海里刻下每一个地方,他比别人笨拙,自然只能花更多的时间。这更加清晰地让他认识到了自己的差距有多大。
似乎布莱兹也觉得好像说的有点重了,他托着下巴,试图用一种引导性地、柔和的语气去问:“再要不,你将来想要成为什么?”
“我将来想要成为什么……”
“比如,我想成为治疗师。那么治疗师的职业所不需要的科目我就可以稍微放松一些,把精力投到别的科目里。你毕业之后想要做什么呢?”
艾治感到自己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它像是要拼命叫嚣出来什么,却又因为缺乏力量而停滞。少年无意识地抓紧了胸口的衣服,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窒息和疼痛。
他将来想要成为什么呢?
上一个问过他这个问题的,是住在乡下的奶奶,年迈的凯尔特女巫告诉自己要成为一个被他人所需要、能够帮助别人的人。
但要作为被他人需要的人,他应该成为什么呢?
从未有人跟他探讨过毕业后的职业,他对着自己表现平平、甚至有一两科惨不忍睹的成绩单,连想都不敢想。他的两个姐姐似乎也从未有过这方面的困扰,静的学生时代几乎就没有好好读过书,总把“及格线低空飞过就好”当作口头禅,但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个棒得透顶的追球手,很可能还是近年来最天才的新人,艾格琳总是犯困,很多时候一节课都无法好好上下来,但她时不时会做出异常准确的预知梦,精准到叫人害怕,是真的“闭着眼睛也能通过占卜课”的人,如果好好利用这份才能,一定会成为不错的先知吧。
但他跟她们不一样,身上什么都没有。他没有预知梦的才能,只会做一些异想天开的、飘忽无奇的零碎梦片。他能飞,但顶多就是能接传球的水准,基本不能投进门,击球手的球棒也不能拎太长时间,守门也不知道能不能防得住,搞不好会从扫帚上掉下来,万众瞩目的找球手就更不用说了——且不论他能不能做到跟他人竞速去追逐一颗比手掌还小好多的球,找球手在大部分情况下是能决定球队胜负的位置,他无法承载全队人、乃至同院同学的期待的重量。所以他除了努力学习,不知道自己还能够做什么。
他应该成为什么,又想去成为什么呢?
满屏的A和P映入眼帘,艾治闭上眼睛,艰难地呼吸着。
“我不知道。”
最后,他还是得出了这样的结论,迷茫地看着窗外的夜空。新月的月牙将漆黑的夜幕撕裂开来,露出银白色皓然的光芒,而围绕着它的星光已经完全被月亮的光辉所遮掩,可有可无地点缀在黑色的幕布上,没有人再会注意它们的光芒。
5.
赫奇帕奇学院养的鸡被偷了。掐指一算,就是自己在鸡舍前莫名其妙睡着的那个夜晚。
当这个新闻传遍全校的时候,艾治正在嚼着早饭的南瓜饼,差点把自己噎到。
“等等等,所以说……”
“嘿,该不会是你偷了、吃完之后又呼呼大睡了吧?”梅尔文勾着他的肩膀戏谑地笑着。
“没准。看不出来呀艾治。”丹笑着调侃道,给自己又倒了一杯橙汁。
“这,这当然不是真的,我怎么会偷院长的鸡啊?”艾治一着急,站了起来拼命摆手否认,惹来了旁边几个同学的注目。丹赶忙压着他的肩膀坐了下来。
“开玩笑的——我们是开玩笑的啦,你不要那么大声,不然真的要被当成偷鸡贼了!”丹压低声音示意他冷静,“不过你可能会作为证人被叫去问是真的,听说校长要这个偷鸡贼尽快去自首呢。”
艾治舒了口气,感到有些脱力地重新坐好拿起自己的餐具:“可惜我并不记得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起不到什么帮助性作用……”
“校长那么厉害,肯定有她的办法来知道。”梅尔文拍拍他的肩膀,“没准她能用什么魔法去翻你的记忆呢。”
——听起来并不像什么愉快的事情。
艾治在心里默默吐槽着。就在这时,一边往嘴里塞了口土豆泥一边翻动着面前报刊的丹突然“哎”了一声,说道:“这个写匿名树洞的人怎么这么怂啊?”
“嗯?什么什么?”梅尔文马上凑了过去,艾治只觉得自己的胃部可怕地抽搐了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从他的心底油然而生。
——不会吧,不会是……
“就是这个月的《巫师风尚》,树洞的匿名板块,你看。”
——噢不,千万不要……
“这什么……‘被喜欢的女孩告白后落荒而逃,我该怎么办’……那还有怎么办的,被喜欢的女孩告白直接答应就行了嘛。这是哪里的怂包啊?”梅尔文的声音从旁边传来的瞬间,艾治就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低下头假装对炒鸡蛋旁边的培根产生了十足的兴趣。
——看在梅林的份儿上,他当初为什么要一时因为焦急和走投无路去给索菲娅・里昂的小报投什么树洞。
丹和梅尔文已经在旁边指着文中的内容愉快地讨论了起来,而他尽管知道那篇投稿是匿名的、他们未必知道作者是自己,艾治还是像做贼一样心虚地往嘴里塞了两口鸡蛋就匆忙地离开了。
那是暑假还没过多久的时候,他几乎满脑子都是纱鵺的告白,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周围也没有可以咨询的对象——鲁法洛双子都没有谈过恋爱,而且被这对兄弟知道这个事情恐怕以梅尔文平时的表现,很快全校就都知道了;他也不好意思拿这种事情去问同寝室的前辈布莱兹,总觉得似乎也不和对方的风格;如果拿去问同样是前辈的卢西恩,多半会被抓着唠叨很久自己的妹妹有多可爱;而至于他的两个姐姐,静只会督促他喜欢就要表白,然后一脸恩爱地拉着嫂子的手、反复讲自己当年是如何一个直球追到了可爱的女友;艾格琳恐怕只会觉得恋爱太费力气,还是睡觉好……这样想了一圈下来只让他变得更加烦躁而不知所措。
然后,他想到了那本学生之间发行的、名叫《巫师风尚》的杂志,如果没记错的话,上面似乎每期都会接受匿名的树洞投稿,再在下一期公布对路人的阅后感采访。也不知道怎么的,他那会儿又着急又害羞,竟然真的鼓起勇气在删删改改下写出了一篇询问别人对他现在的处境怎么看的稿件,等真的寄出去之后,目送着猫头鹰的身影在空中变得越来越小,他突然就后悔了。
这种事情一旦登上那个杂志,也就意味着全校学生都会看到吧……!
他会变成全校学生的谈资,就算不知道那是谁寄出去的,光内容就够大家八卦好久了,他真的能做到毫不在意地听着走廊上的学生有说有笑地谈论自己吗?
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他只好闭着眼睛祈祷索菲娅会在假期收到太多的信件而把自己的淹没,时间长了,甚至对自己也造成了成功的洗脑影响,让他几乎忘记了这件事情,直到方才的早餐,这个美梦才化为了破裂的气泡。
艾治几乎毫无心情地、连滚带爬地钻过赫奇帕奇休息室门口的木桶,由衷地祈祷大家都还在享受早餐没有回到寝室里来,但他显然错了。
因为他一进门,就看见两个一年级新生正围着一本《巫师风尚》指指点点。
“……所以呀,那位告白的小姐一定很难受吧,喜欢的男生听完就跑掉了。”
“哦……。”
“雷齐你不这么觉得吗!这样超——伤心的!不过这个投稿的前辈也很可爱,第一次知道有这么害羞的男生……你在听吗,雷齐?”
“啊,嗯……我听着呢,好麻烦哦……”
金发的小女巫兴奋地挥舞着双手,试图引起她那看起来没什么兴趣的同伴的注意,但坐在她旁边的黑发男生只是随口应付着,伸了个懒腰,露出无奈的笑容,这让女孩显得不太高兴。她求助似的四下里看了一圈,然后,将目光锁定在了打算趁着他们激烈讨论时溜上楼的艾治身上。
“那边的前辈!请留步!”
——噢,这可真糟糕。
艾治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脖子,转过头,露出了一个自以为非常友好的笑容:“呃,你好?”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个故事?‘被喜欢的女孩告白后落荒而逃,我该怎么办’……好像是我们学院的人哦?”
女孩将手中的杂志笑眯眯地递到了他的面前,面对自己的“黑历史”,艾治几乎连看都不敢看,马上移开了目光,尝试着让自己很专注地看着阶梯上砖头的细碎裂纹。
“抱歉,我没有听说过,你是……?”
“莉亚娜。莉亚娜・卡兰迪苏。前辈真的不知道吗?”她轻快地道,似乎注意到了艾治的不自然,有些好奇地弯下腰,仰起头,歪着脑袋凝视着那双本能躲闪着自己的蓝眼睛,“我总觉得前辈好像多少知道一点一样……”
“不,我不知道。”他矢口否认道。
“但你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是不舒服吗?”
“……”
艾治真的不明白现在的新生怎么个个都那么敏锐了,他像摇拨浪鼓似的连着晃了好几次脑袋,慌忙地躲开这个麻烦的新生跑上了楼,逃避世界一般把自己埋进了柔软的被子里裹成了一只毛毛虫,呜咽了一声。
他心里很清楚,自己的新学期磨难还只是个开始。
6.
“所以,这就是你违反校规跑到禁林里来找我的原因?”
狼人瞪了他一眼,眼看着就要把小木屋的门给关上,艾治赶忙上前拉住了门。
“对、对不起!我带了点心过来,就当赔罪了……”他双手合十做出拜托的样子,“因为实在找不到人能够倾诉……写信的话,感觉也说不清楚……”
狼人莱肯斯面无表情地看着小男孩求饶似的表情,过了半晌,他叹了口气,侧身让开了门。
“下次别再来了,真的很危险的,有什么事情寄信就行,禁林被禁止学生进入自然有它的理由。”
“我、我知道。不过一路上没遇到什么事情……”
“你还想要遇到什么吗?!”
莱肯斯忍不住吼了回去,他一定不知道自己头上用变形术弄出来的耳朵此刻也跟着竖了起来,配合着凶狠的表情看起来真的很有猛兽的风范,因为艾治被这一吼吓得缩起了脖子。看着眼前的场景,狼人青年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只感到一阵头疼。
“坐。”他干脆地说,“我这里现在没什么好茶招待你,只有热可可,快点喝完快点回学校。”
艾治用力地点了点头,拉开有些破旧的藤椅坐了下来。他知道,这是莱肯斯在别扭地表达“我在听,你快说”。少年掀开自己带来的篮子上的布,从里面拿出几块精致的慕斯蛋糕,然后又拿出一条叠好的围巾,小心翼翼地放到桌上,觑着狼人的脸色。
“呃,我本来是想在给你寄信的时候附上包裹的,但既然来了就……”他一边斟酌措辞,一边注意着莱肯斯的神色,狼人脸上看不太出来喜欢还是不喜欢,但还是缓慢地拿起了那条手织围巾,“我的处女作,对着书上的步骤做的,不知道怎么样……我想着冬天快到了,莱肯斯会不会需要这个,所以……”
狼人看着手中的围巾,抖了开来,像是在看上面的针脚,过了一会儿,他用看似粗暴的动作三下五除二将散开的围巾重新叠了起来,但叠好之后却又是整齐的方块。艾治有些紧张地捏紧手指,观察着他的面部,像是一个在等待审判的嫌疑人。
“谢谢。”
狼人唐突地说道,便将围巾放在了一边。少年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与生活在禁林里的狼人莱肯斯的相识要追溯到一年级了。彼时刚来学校的艾治还对学校的地形一窍不通,加上他真的是个超级路痴,竟然因为追着一只从鸡舍里逃出来的鸡而跑进了禁林,那时候已过黄昏,天很快就要黑了,只剩下玫瑰色的星幕闪闪发亮。他在树木中慌乱地奔跑着,叫喊着,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出口,绝望到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里了,而他的骚动也吸引到了森林里的其他生物。男孩只能躲在厚草垛的后面瑟瑟发抖,听着外面巨型的蜘蛛和凶狠的足兽来回的踱步和嘶吼着寻找猎物,他连呜咽的声音都不敢发出。
那时候救了他的人就是莱肯斯。路过的狼人青年只放了几个魔咒就将那些猛兽赶跑了,然后转向了躲在角落里吓得浑身筛糠的艾治。小小的男巫已经被吓得神智不清,还以为对方也是要来吃自己的,直接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哭了起来,直到莱肯斯带着他去了自己的小屋,塞给他毛毯和几块烤饼,又一脸不情愿地把他送回了学校。
在之后,他才知道禁林里住着一个看似凶恶,实际上非常好心的狼人先生。虽然总是试图用生气的表情和狼耳朵吓跑学生,但这只是为了让他们不再来禁林,以防学生陷入危险。再后来,他凭着自己模糊的记忆,带着谢礼,偷偷摸索着林道又去见了莱肯斯,两个人便逐渐结下了友谊。艾治一向是个乖巧的孩子,却只有在这件事情上不知为何有了打破校规的胆量,他存在感本就不高,找到合适的时间就能不被人发现地溜进禁林。
只是莱肯斯并不赞同他这样,尽管艾治似乎总能很巧地找到避开猛兽的路线,仍然很不安全。再三警告之后,他们便只用通信来交流了。艾治也有很久没见到莱肯斯,他好像没有变,又好像有了更多时间洗练的气息,但那份隐藏在粗暴背后的温柔却一直没有过变化。
“所以,你要说的事情是什么?”狼人在他的面前放了一杯冒着热气的巧克力,自己也在桌边坐下来,托着下巴,故意地摆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
“嗯……我最近在想,我是不是很没用……”
“为什么这么说?”
艾治抓紧了自己裤腿上的褶皱,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在脑海里整理着话语和措辞,过了半晌,他才开口道:“我觉得自己的努力基本上……没有用处。我想要为了喜欢的人改变自己,但无论做什么都会失败。”
“比如?”
“来学校时的火车上,我想要帮不舒服的同学找药,结果反而把他的箱子给打了,闹得大家都一起来帮我捡药瓶……然后,还被喜欢的人看见了……”他抬起眼,看了一眼莱肯斯,莱肯斯仍然皱着眉,像是示意他继续说,“明明麻烦了她来帮我补习功课,但我自己却因为过于紧张,什么都听不进去,感觉在徒劳地浪费她的时间……还有本来想给朋友做点心吃,结果不知道为什么被偷鸡贼打昏了,醒来也什么都不记得,又让大家白等了我那么久、又不能提供有用的证据帮大家抓住偷鸡的人……然后,我又在魔药课上失败了……”
听着少年的声音越来越小,莱肯斯换了个姿势,他抱着双臂,沉声道:“人犯点错误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你是不是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但、但这很糟糕吧……可能单独拿出一件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我搞砸了很多事情……”艾治撇开了眼神,“而且我还,因为自己的一时迷茫和冲动,把跟纱鵺的事情给学校的八卦杂志投了树洞,虽然是匿名的,但纱鵺肯定能认得出来那是我写的,她会怎么想呢……大家又会怎么想呢……我今天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见大家在谈论我是个怂包了……”
“这件事情又有什么问题吗?”莱肯斯反问,“你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办而选择求助,这本来就是正常的举动。”
“不是的,我当然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个没救的胆小鬼。但真正听见这样的词从别人口中说出,还是很受打击的……这一定还只是个开始……”
“你可能没搞懂我的意思。”狼人不客气地打断了他,拿起炉灶上的铁壶给自己加了一点热可可,“我是说,你有对别人造成影响吗?”
“肯定会造成影响的吧……纱鵺看到了,不可能没有什么想法……”
“但是,还没有造成什么吧。”
狼人放下手中的壶,转过头看着他:“这都是你单方面‘认为’对方很生气吧。包括前面你提的事情也是,那个被你弄乱药瓶的同学难道有斥责你吗?他们有对你意见很大、很愤怒吗?”
“不,他没有……但……”艾治咬住唇,低下了头。莱肯斯似乎早就理解了这个学弟的思考回路,他不禁摇了摇头。
“但是,你自己不能原谅自己,对吧?”他一针见血地说道,“不如说你更希望被别人大声指责,那样反而会让你心里好受一点。”
艾治沉默不语地坐着,算是默认了狼人的话。
“你的问题不是别的,是你自己的心结。”莱肯斯的声音不重,却仿佛每个字都雨点般敲打在少年的心里,“出了什么问题,你第一个反应就是把错误揽给自己。比如说,你是被偷鸡贼弄昏的,并不是你自己要放室友的鸽子,这件事情里你又何错之有?”
“呃,我不该,浪费大家的时间,等我这么久……?”
“那是你自己的意愿吗?是你自己想要被击昏的吗?”
面对着狼人的逼问,艾治竟然发觉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语塞着,有些不知所措地摇了摇头。
“下次试着换个思路,我知道这很难。”狼人淡淡地道,“你总是去看别人的长处和自己的短处,久而久之,就只能看到自己的短处了。仔细想想吧,你身上也有很多自己没发现的优点。”
——我自己身上没有发现的优点……
少年垂着头走在回校的小路上,心里回响着与莱肯斯分别时的话语。残余的火红从天边消去了最后一抹,柔和的月光升起了,将他的影子在宽广的林地上不断拉长,映照出狭长而细碎的图案。艾治抬起头,看向被银白色光纱遮掩住的、几乎不可见的、微弱的点点星光。
“我知道,我会做一点料理……”他的声音颤抖而细弱,在微冷的空气中慢慢散开,不知道是在对自己说,还是在说给黑暗中的什么听,“但比我做的更好吃的人太多了。”
“我知道,我也会织一点小东西……但比我做得更好看的人也太多了。”
“我……知道自己很努力,但努力又有什么用呢?什么都没有变化呀……我甚至不敢去承担别人的期待。”
——星星虽然存在,但有明亮的月光照耀着前行的路,谁还会看得见转瞬即逝的星光呢?
少年抹了抹眼角不自觉渗出的液体,一边暗自骂着自己的软弱,一边心事重重地跑回了城堡,没有注意到一只双目明亮的褐林鸮正站在高高的树枝上,目睹了全部的一切。
-Fin
后记:
*它全文15477字,我觉得很可能没人愿意看完,总之表白所有愿意看完的朋友,我们就是好球带了
*写着写着不自觉就加了很多东西改了很多东西,自由发挥的地方很多,为了协调整体剧情有很多擅自的戏份,都没跟亲妈确认,希望各位不要打死我,有觉得很不妥的地方请不要大意私敲我商量,对不起!!
*跟cle和橘橘的互动因为篇幅爆炸留到第二章写!!接受我的滑行式下跪道歉,也对不起小刘,只让你露了个脸,后续剧情我会第二章继续走的!
*标题和开头引用last note的《十六夜シーイング》,觉得特别适合艾治
*本来想排版的,实在这几天作业太多了,只能作罢
·我仿佛不知道我该说什么总之大家好其实我就是岁儿她...
·这篇本来是岁儿春晚的时候给鹿哥看的,然后现在再看标题真的好应景...
·我不知道说什么我胃疼我去哭会儿...Q&A;晚点补充。
01
从一开始,他们便发现那个红头发的孩子很喜欢盯着红色的花朵看,但是,当他们去询问他理由的时候,他却回答的模棱两可。那孩子刚来孤儿院的时候并不是红色头发,而是一头黑色的短发,他的眼睛是和那花朵相近的颜色,但不知道从何时起,那个孩子开始带上了紫色的隐形眼睛他们想起来,那是带他来到这个孤儿院的人眼睛的颜色。
刚来到幼儿园的时候他跟在那人身边,一言不发,眼睛怔怔地盯着远方看。他们问他家在哪里,他只是笑着说他己经回不去了 。然后他便陷入了沉默,他们注意到,他是在盯着红色的东西看,继而露出笑容。那笑脸并不是对他们露出的,而是对某个不在此地的人露出的。
男孩为人很成熟,程度超出了年龄。他就像是以前有个弟弟或者妹妹一样,对于比自己年幼的孩子都很细心,像是整个孤儿院孩子的哥哥。但他们没有从他的脸上再看到过那样的笑脸,他们觉得,那是特定对某个人的表情。 男孩长大一点后,他经常走到孤儿院的顶楼听大一点的孩子 弹钢琴。他们问他想听什么,他所说的永远都是同一首曲子,每次他都会踉着曲调缓慢的哼着小调然后满足的离开顶楼。
男孩13岁的时候便离开了孤儿院,而他们始终不知道他这些 行为的真正意义。
02
他坐在病房的床边,看着那位仆人送给自己的花朵,他摸上了花瓣,鲜艳的绯色刺痛了他的眼睛。那是和他眼睛相同的颜色,也是和少女的眼睛相同的颜色。
他笑了,他并不明白为什么要笑,他应该哭,笑声却先哭声一步从喉咙里爆发出来。
他捂住脸,这感觉很奇怪,甚至让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出了问题。 但那哭声就是发不出来,就像是被扼杀在喉咙的前端一般,涌动着,翻搅着,却无法倾泻而出。伴随着发不出声的痛哭,他将手中的花朵捏碎了,散碎的花瓣 顺着他的手指,指甲缓缓地掉在地上。
过早接触死亡,失去亲人,那痛楚麻木了他的指间,麻木了他的泪腺,进而深入他的神经。一种深重的无力感将他包围了。继而是空虚感,顺着他的伤口诵进身体里,让那些还在疼的地方也变得麻木。他还在笑。
“哈哈,我,到底能做什么呢...”
“我什么都,做不到啊....哈哈哈”
他将花瓶里的花朵重重的摔在了地上,然后一边说着起,一边吐露了真心。
“我想见你,我想见你啊,岁儿...”
03
他迅速调转了车头,这才没让那辆车飞出悬崖。
他抱起惊魂未定的绯乃华翼生。
男孩的眼睛里失去了焦点,嘴里小声的嘟嗦着什么。翼生受了伤,但不是很严重。他明白比起身体上的伤,男孩内心的伤大概会更严重。
翼生很快明白过来这一切意味着什么,等他恢复了语言,笫一句话便是,“我应该己经死了,对吧?”
“我知道他们是这么希望的,我回不去了。”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处理好那些事情后他送男孩去了医院, 路途上他坐在救护车里,听着翼生笑着说一些过往的事情,男孩说的事情完全是绕着一个人说的,那是他的妹妹,绯乃华岁儿。
翼生所说的诤是一些美好的事情。
比如给岁儿念辉夜姬的故事,
比如白色的樁花与岁儿多么多么相配,
比如他和岁儿在院子里找阿崇的三花猫。
最后却并不是这样美好的事情,在翼生睡去前,他迷迷糊糊的说着, ——岁儿曾经问过我,人死去后会是什么感觉。
——我现在觉得,好难过啊,我好害伯啊。
说完男孩便闭上了眼睛。
04
男孩做了一个决定,那是他为她能做的唯一有用的事情。
“我叫麻生宙希枝。”
在被问道名字的时候,他缓慢又坚定的说道。
05
“宙希枝,你在这里啊...”
“宙希枝?”
祭狩御灯看到的,是一张流淌着泪水的侧脸,麻生宙希枝站在裂缝的边缘,手里抱着他的头盔,他的身体弓着,咆哮和哭泣一起从喉咙里涌出,没有停下来的征兆。
他将那个头盔甩了出去,不是冲着裂缝的方向,而是冲着他没有察觉的,祭狩御的方向。
祭狩御捡起那个头盔,他发现,那个头盔的内部,刻着一行字。
【给小岁】。
接着他听到连不起来的歌声,那个调子,祭狩御太过熟悉了。
是《新世界-家路-》。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