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其妙地死去,被裁决为自杀,来到地狱。
麦茶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脸。
疼。
死了也会疼。
回想起刚刚自己经历的窒息感,毫无疑问是在睡前吃了什么不对的东西。
然后就一睡不醒了。
“这样居然都没恶灵化,小家伙你心理素质也太好了吧——”
把自己接到地狱的那个人扛着一把纯黑色的大镰刀,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麦茶不太明白他那句话的意思。
“请问您是——死神吗?”
“那当然是了——虽然当初考核的时候落榜滑到第二志愿...嘁。”
那个人一脸不爽地撇了撇嘴。
“啊?”,麦茶眨眨眼,小跑着跟上他的脚步,“死神...要参加培训吗?”
那人愣了一下,大笑起来,“那是肯定的,死神原来可都是死人啊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过——”他话音一转,指指前方黑压压的一片人,“你得先登记户口才行。”
活着的时候你要排队,打饭排队等车排队厕所排队,死了之后这队还要接着排,不然你连地狱都进不去。
——————————————
麦茶拿着号码牌,坐在户籍登录大厅里发呆。
他手里的号码牌上写着“2534”,叫号屏幕上则显示着巨大的“2030”。
还有五百个人...不急,想点问题吧。
我为什么死了呢?
目前只记得自己重感冒回到宿舍,从柜子里翻出感冒药,然后就着杯里的水吞了下去。
杯里的水...水?
麦茶回想起当初嘴里微辣的口感。
是...酒?
我杯子里的水被换成了酒...是早上的事吗?
好像是室友K看着我脸色不好,给我拿感冒药,倒水,让我吃药,被我逞强拒绝了。
之后室友K先离开宿舍,然后我走出门,正碰上室友F回来,他说要拿什么东西......
中午回宿舍的时候桌子上只摆了自己的杯子,里面是“白开水”。
是这样,是这样啊。麦茶长舒一口气,原来自己是这么死的啊。
安心了。
————————————
“那个...海因里希同学,能借我笔记一用吗?”
“没问题啊。”
拿回笔记本的时候,封面上全是墨水留下的黑色印记。
“抱歉抱歉,抄笔记的时候钢笔漏墨了,真的很抱歉。”
“啊,没事没事。”
回家之后才笔记本的封底被红笔涂画得一塌糊涂。
算了,用修正液覆盖住就可以了。
****
“明天是愚人节,我们一起捉弄人吧!”
“好啊,不过要适度......”
“哦哦哦,那——”
那群人敷衍地答应着,然后兴奋地讨论成一团。
当天。
“哗——”
从天而降的水浇了麦茶一个透心凉。
“愚人节快乐!”
麦茶抹了一把脸,抬头看向楼上自己班的窗口,“嘿嘿,愚人节快乐。”
那天,只有他一个人被泼了一身水。
第二天,麦茶得了重感冒。
****
“演讲稿麻烦你一起拷贝到老师的电脑上了!”
U盘交到同学手里,麦茶舒了口气。希望自己能被选上吧,毕竟努力了很久,他想。
可惜他落选了。
比赛当天,他去现场为同学加油。
那个帮他拷贝演讲稿的同学站在台上,演讲的内容与他的演讲稿一字不差。
诶,他做的比我练习的时候好得多啊,真好。
**** ****
我信任了他们,所以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是我的责任。
**** ****
“咳、咳咳...那个,F同学......”
“嗯?有什么事吗?”
“离开宿舍的时候,麻烦你锁门了。”
“没问题。”
室友F冲他笑了笑,“这么多年的室友了,你还不信任我吗?”
也是,麦茶垂下昏昏沉沉地脑袋,“拜托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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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居然都没恶灵化,你这家伙的心理素质也太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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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这么随便相信别人啊,白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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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我们吧,去复仇,去撕碎他们。
——对不起,我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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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茶感受到一阵巨大的拉力,随之而来的是一片刺眼的强光——
“黑泽子夜!你带着海因里希先后撤!增援来了!”
他感觉自己的衣领被什么东西咬着,然后被一个人抱起来。
对了,是巡逻科报告有A级恶灵,赶过来之后看见子夜被追赶,自己冲过去挡了一击...差点被吞噬。
刚刚是Moon把我拉出来啊。
“......”
“别乱动,你身上有伤。”
黑泽子夜并没有停下脚步,只抱着麦茶以最快的速度跑向离他们最近的撤退点。
“你不怕...我刚刚因为吞噬已经恶灵化了吗?”
黑泽子夜沉默了,麦茶明显感觉到抱着自己的手臂收紧了一些。
“因为你是曼弗雷德•海因里希,是麦茶,是那个...喜欢花花草草,会一个人不知道为了什么笑,埋头工作时废寝忘食六亲不认的傻瓜。”
“我相信你,所以别再说这种话了。”
信任与被信任的感觉真好啊,麦茶想。
报答老缸就发一下!其实是半年前写的大纲列好以后就没动过【。希望我能不咕咕地在最近写完它【【【【
*花语都是看的维基百科。
*鉴定师相关的我努力考据了,如果还是很扯淡请原谅我ry
*现代异能,其他基本世界观就是现代世界。两个人年龄20+,总之都是社会人【】
*因为改了人称所以把之前的第一段的投稿删掉了,感谢当时留评论的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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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天竺葵【偶然相遇】
长居累第一次来到这家街角的珠宝店,是在半个月前。
彼时这家店的店主还不知道他叫这个名字,只是在后屋谈的一笔生意陷入僵局时,听到前台的召唤铃被按响,因此才找到合适的借口,暂时将对面那几个心怀鬼胎之徒打发走。长居在恰好的时机到访解开了他的窘境;即使那只是一次偶然,店主也对长居抱有些微感激之情,因此在招待他的过程中付诸了一份额外的热情。
然而现在,这位珠宝鉴定师只想着当时还不如选择跟那几个烦人的家伙耗下去。
“你满脸都写着‘又不是我求你来的’欸。”此刻的长居正一边说着,一边踩着这半个月来几乎每天都在同一个时间听到的同样节奏走进店里。他的声音生得极富磁性,任谁第一次听到想必都会感到有些惊艳,但时至今日,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变成了一只嗡嗡拍打着翅膀的蚊子——
——不,应该说这段时间来,他整个人就像只巨型飞虫一样绕着那位黑着脸的店主转,还没法随便被一巴掌拍死。
可怜的店主的名字叫弗朗西斯·埃斯普利。如你所见,血统上是个法国人;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现在正在日本经营一家珠宝屋。除了如店面所显示的珠宝零售和鉴定服务以外,他也经手一些大额的宝石交易。和他做大手笔买卖的对象通常都是一些略有地位的富人,订单金额也都十分高昂,因此常常会碰到一些难以交涉的自大狂,或是想法设法削价的吝啬鬼。即便如此,他作为一个生意人,因重视信用与平等交易而在业界有点名气,所以靠着这份声望,总算是少有完全下不了台的情况。那偶然一次的困境,正是刚好被面前这位长居累撞上了。自那以后……
“我很高兴你能读懂。”弗朗西斯连平时坐在店里基本的微笑都不打算保持:长居每次都会呆到他关店为止,他早就不愿意给笑脸了。
长居大概也习惯了这种冷言冷语——倒不如说如果这样就能让他乖乖离开的话,弗朗西斯也就不会头疼了——愉快地接话道:“但是如果我不来的话,埃斯普利君会很困扰吧?”
普通的无赖只会单纯,执着的纠缠,只要碰几次壁就会意识到无利可图而放弃;而真正难对付的无赖会去了解自己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能尝到甜头,并且抓住那一两个微小的机会不放,反复敲诈。不幸,长居累正是后者,而他手里的盾牌,偏偏又是弗朗西斯最攻不破的人情关。
弗朗西斯不喜欢“亏欠”。作为一个商人,身负债务让他没有安全感,且易对他人抱有歉意,影响理性的判断。而作为一个普通的人,他最不能忍受的也就是“欠人情”。
因为相遇那天的事件,他判断自己欠了长居累不少。他沉默了半晌,对长居戳软肋的行为表示抗议,即便深知这对他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不痛不痒。
“毕竟我以前也是‘那一边’的人啊。”长居继续自顾自地说着,语气隐约里藏着的一丝得意,“什么时候能动手,什么时候需要口头交涉,什么时候只能先搪塞应付过去……这点经验还是有的。”
“区区不良少年而已,口气真大。”弗朗西斯毫不掩饰自己话里的鄙夷,有种出气的爽快感。
当然,即便如此,长居累也毫不在意地回道:“是呢,跟埃斯普利君比起来,确实是差远了。”
——忘了说,所谓的“与弗朗西斯交易的略有地位的富人”,也包括不少灰色地带的人士。黑道,地下组织,甚至走私犯,都属于他的客户范畴。
“不过,毕竟都是有些危险的人物,埃斯普利君眼睛又不方便……”
——又忘了说,弗朗西斯·埃斯普利是个盲人。不过最好不要像长居累一样在他面前强调这件事。而至于为何一个瞎子还能做珠宝鉴定,那是因为……
“我不需要。”
“……对不起,惹你生气了吗?”
“是的。”
“对不起。”
“不接受。”
“对不起,明明埃斯普利君身手很好,还随身带枪,而且就算眼睛看不见,但是有将触觉转换成图像的异能,所以完全不需要担心的……”
“……”
毫不犹豫地表达怒意地男人,原本以为自己总算能给这个无赖上一课,最终还是那无奈地开始认真反思,他执着于欠下的人情一定要还清的原则,而一直没狠下心把长居扫地出门,究竟算是个正确还是错误的选择。
“弗朗西斯先生。”
正在他一口气憋在胸口不知该如何往外吐的时候,店门上的铃铛发出脆响,一个轻快的女声随即传了过来。在弗朗西斯听来,这无异于是雪中送炭,时机掐得和半个月前长居累的到来有得一拼。
“啊,霍芬小姐。”他立刻站起来应道。
喀喀踩着高跟走进店来的,是弗朗西斯的业界同僚,鉴定师霍芬·迪特里希。她是德国人,高中时来日本留学,毕业后就留在了这里。据说她早在来到日本之前就已经取得了珠宝鉴定执照;虽然有参加考试时年龄造假才获得资格的传言,但依然证明她多年前就已经达到了专业级的水平,现在的能力更是远在弗朗西斯之上。
就如长居累所说,弗朗西斯虽然双目失明,但上帝给了他一份异能来弥补这一缺陷:那是一种能通过触觉,将图像传递到大脑中的能力。简单来说,就是他的双手成为了他的眼睛,被它们拂过的一切细节都会被一五一十地印在他的脑子里。对比靠着异能才吃上这碗饭的自己,霍芬的鉴定全靠肉眼,令弗朗西斯无法不心生敬佩。
“早上好。”她的日语很好,完全没有任何外语的口音。注意到坐在柜台前的长居,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啊,抱歉,有客人?那我一会儿再……”
“不是。”弗朗西斯毫不犹豫地开口否认;哪有在店里赖了半个月都没买过东西的客人。
然而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嗯?那这位是?”果然,她疑惑了。不是客人,那长居能是什么呢?此刻的弗朗西斯不得不给长居找个头衔,只得随口道——
“……是我,朋友。”
他说完,店里的三人间突然陷入了沉默。
那只是对话间合理的停顿,但是在弗朗西斯看来持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好像空间突然被海水灌满,声音被瞬间切断,嗡嗡的耳鸣将之取代的同时,一股糟糕的预感开始在他全身蔓延。
就像是电影里,无知的配角无意说出了一句禁忌的话语,接着背景音乐骤停,场面陷入一片突兀的沉默;观众们都紧张不已,手心出汗,或背脊发凉或热血沸腾,因为他们知道那句台词一定触发了某个机关——
果然,长居主动站了起来,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长居累。你们二位有事情要谈的话,我暂时先出去也行。”
用愉悦得有些过分的语调。
我希望你现在出去然后别再回来了。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弗朗西斯还是站起来,咬牙切齿地微笑道:“没关系,我们很快就好。”说着,他迅速去摸柜台后的抽屉里,一盒早就准备好的宝石。
“就是这个。”他把它的盖子打开,递给霍芬,“这几块石头都是来自同一批货,我仔细观察了它们的色泽,感觉它们表面的光泽有些不均匀,有的地方像是天然的,有地方却像是品质不佳的人工宝石。我之前没碰到过这样同一块石头上光泽不一的情况,所以不敢妄下定论,所以能请霍芬小姐帮我看看吗?”
霍芬把盒子接过去,一阵子没出声,应该是在仔细检查那几块石头。片刻后,她开口道:“嗯,没问题。我可以带回我的工作室去吗?大概明后天完成鉴定以后,我再带着石头一起过来。”
“请便。不过来之前请和我联络一下。”弗朗西斯这几天正在谈一单灰色交易,他不希望无关的人在自己的店里接触到“那个世界”。
“没问题。”她悉索悉索地拉开包,把盒子放了进去,“还有……啊,下次再说吧。你有朋友在,我就不打扰啦。”
“啊……”
耳闻霍芬自然地接受了长居是自己“朋友”的说辞,即使她原本就没有什么不相信的理由,弗朗西斯还是有种希望破灭的低落感。他忍不住想开口拦住霍芬:先别走啊,长居那家伙刚刚的语气,全都是比以往还要难缠的味道……
“没事没事。”
“……呃?”
没料到的是,长居累却自己抢着开口了。
“其实我也差不多该走了,你们聊吧。”
这话让弗朗西斯始料未及,一时呆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的第一反应是立刻开始反思起自己先前的行为,生怕是自己表现出了想让他快走的情绪,让对方有了不满。就算他再怎么反感长居的纠缠,在有第三者的公开场合将这份厌恶表现得太明显的话,那可就太失风度,也太伤人了……
——不对。
迅速地怀疑完自己后,弗朗西斯的大脑才开始仔细处理耳朵捕捉到的信息。
——别开玩笑了,他说的话里的情绪分明跟刚刚一样——
“那就明天见啦,朋友。”
弗朗西斯·埃斯普利,游走于黑白两道的边界,总是临危不乱的珠宝贩,此刻听着长居累远去的脚步声,大脑一片空白,只有被重读了的“朋友”两个字在他脑袋里回荡。
这大概也是他人生第一次祈祷能用时光机器回到几分钟前,堵住自己说出那两个字的贱嘴。
02 大波斯菊【真心/纯情】
弗朗西斯的店坐落在一条步行街的街角。这里是当地的商业区,一条街上从地方小吃到流行服饰,各类店铺应有尽有,虽然号称还算是个旅游景点,但当地人自己也很喜欢来这里休闲娱乐,一年到头,尤其是在晚上,这里都很热闹。和这里周围大多数的店铺一样,弗朗西斯每天在10点开店营业。不过由于他平日里就住在店的二楼,所以通常,提前一个小时就能在店里见到他的人影。
“叮铃铃。”
这天早上九点,当弗朗西斯下楼听见店门方向传来的招呼时,他就已经知道站在外面的是哪位了。
长居累和弗朗西斯一样,有一家自己的店铺,只不过经营的是花卉盆栽方面的生意。他平时总是在黄昏,完成私人的设计委托的时候,以及晚上他的花店休息以后来访。因为弗朗西斯晚上十点才会关门,所以总是能被长居抓到至少一个小时的时间。然而在过去的两周里,弗朗西斯已经体验过两天从准备营业直到关上店门,一天十个小时以上都有一个人赖在他店里,“埃斯普利君埃斯普利君”地喊来喊去的日子——那就是长居累自己的花店休息的时候。
掰指算算,自上次以来,确实又过了一周了。
反正也习惯了不用跟长居客气,深知抗议也对他没有任何效果,弗朗西斯叹了一口气,也不好让他在门口干站着,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喀哒。”
踏进店里的,毫无疑问就是那位令弗朗西斯束手无策的花店老板:“早上好,埃斯普利君。”
“嗯。”弗朗西斯随口应了一声,松开了按着门的手,顺势就要回头走开。
“啊,抱歉,可以请你帮我抵一下门吗,埃斯普利君?”不等弗朗西斯迈步,长居累的声音就从背后传来。
虽然弗朗西斯一直被长居纠缠不清,但极少听到长居拜托他做什么事情。也正因如此,弗朗西斯才一直对他拉不下脸。今天他这一开口,不禁令弗朗西斯十分疑惑。
“你要做什么?”
“我给你带了盆栽。”长居平日里的语调就总是很轻快,而此刻他更是兴奋地解释道,“埃斯普利君的店实在是太没有生气啦,稍微装饰一下会漂亮很多的哦。”
……盆栽?
弗朗西斯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一句“拿回去”脱口而出。
“你试试嘛,会很好看的。”
“我不想跟你买,也拒绝你送我东西。”否则还有完没完了。这最后半句他最终还是咽下去了。
“你就当作是我上门推销嘛,我给你摆完你看看。”
“上门推销的都会直接被我关在门外,人和东西都别想进来。”
长居累一如既往地表现出了死缠烂打的精神:“埃斯普利君,可能你自己不太注意店里的布置,不过这方面我还算是比较专业的哦,你就信我试一次看看?我特意为你的店挑的搭配,如果摆完你不喜欢,我再带回去就是了。”
“……等一下,你说‘搭配’?”听到这里,弗朗西斯才意识到事态有些不对劲。
“是啊。和首饰,服装一样,盆栽也是要搭配起来才能做到又美观,又不显得杂乱。”长居累答道,接着就滔滔不绝起来,“最基本的色彩和形状搭配,还有植物的高度和大小,甚至用来种植的泥土和器皿,全部都是有讲究的。比如说,我今天给你带的天竺葵和玫……”
“停一下,我不是说这个。”急忙打断侃侃而谈的长居,弗朗西斯的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
“嗯?啊,也是,一会儿一边摆一边……”
“你,到底带了多少?”
“不多,就8种,有三盆比较大,其他的都挺轻的。”
“……长居。”
“是?”
“你一个人怎么把这些弄过来的?”
“这没问题啦,我的店里有用来搬盆栽的小车,刚好塞满一趟……”
“…………算了,你随意吧。”
弗朗西斯无力地站到门边,用后背抵住门,一边忍耐着长居累给他带来的一如既往的烦躁,一边又拉不下脸来让长居把这么多沉重的盆栽白白拉回去,终于还是默许了对方的行动,双手抱在胸前,心里五味陈杂。
“吱——咚。”
“嗯……”
“嘎吱——”
“……再十五分钟我就要开店了,长居。”
“没问题,我之前拍照做了点效果图,所以摆起来很快的。”
弗朗西斯把长居晾在一边,随他在那扇面朝街边的飘窗前折腾了半个小时了。他能听出长居在尽力放慢动作减小噪音,虽然这对于听见异常敏锐的他来说只是杯水车薪,但终归是自己放进来的祸害,思来想去还是没有开口抱怨,只得变着法子催他赶紧完工。
“对不起,还是有点吵吧。我再调整一下就好了,马上。”长居也听得出弗朗西斯声音里的无奈,急忙道歉道。他后退了几大步,从店的深处向窗台望去,颇为满意地弯起了嘴角,然后随即想到:“啊,埃斯普利君要怎么看整体效果呢?需要我拍几张照吗?”
“不用了。我用手机就好。”弗朗西斯把手里的盲文书放到一边,从收银台的抽屉里捞出自己的手机,仿佛没有任何视觉障碍一样使用了起来。
“欸?”
“我的异能,可以让我看到触摸到的一定范围内的东西。”他从柜台后面站起来,走到长居所站的位置,“像手机这么小件的物品,只要拿着我就能看到它的全貌。所以我只要用手机相机就可以……”
然后他就忽然噤了声。
——透过它的镜头,他看见了。
高低错落的色彩,因生于自然而不过分艳丽,饱含生命,盛放跳跃。以粉色与白色为主基调的画面,因它饱满的活力而没有一丝矫揉造作之感,只有大大小小的花朵跳脱在绿叶之上,散发出升腾又自信的吸引力。相衬之下,看多几秒才会被注意到的,安静地站在窗边的绿色小灌木,也显得分外……
可爱。
弗朗西斯在心里确认了一下,这的确是他想用的形容词。
突然,门铃声第二次叮铃铃地响了起来。它将弗朗西斯从幻想的花园里猛得拽了出来,站在原地竟恍惚了几秒,然而注意力早已下意识得转移到了来者身上。
“早上好……啊。”走进来的,正是前天来过的鉴定师,霍芬·迪特里希。
他压下心中刚升起的赞叹之情,赶忙收起手机,招呼道:“早上好,霍芬小姐。”
“早上好。”站在一旁的长居也跟着问候。他的出声,才让弗朗西斯完全的回归现实,回到了自己还未开门营业的珠宝店里。
“是……长居先生,对吧?你好。”霍芬笑道,然后转向弗朗西斯,“我就是来送一下上次的宝石……”
“我们在闲聊而已,不用在意。”弗朗西斯又按了按太阳穴,一边接过霍芬递来的盒子,一边解释道。他这么说着,便听到长居也走到了门口,推开门走了出去:“我从外面看看效果,你们聊吧。”
这家伙还是挺会看时候的。弗朗西斯难得在心里默默地称赞了长居一句,应了一声,接着对霍芬笑道:“真的辛苦你了。所以……是什么复杂的状况呢?”
就如她之前答应的那样,霍芬在昨天已经知会过弗朗西斯她今天来访。也正因如此,弗朗西斯先前才没有为了躲避噪音而跑到二楼去。在电话里,霍芬告知他这些宝石身上有一些特殊的情况,会在今天同他详细解释。
霍芬显然还对长居的离开感到有点抱歉,但是立刻从包里取出了之前弗朗西斯给她的木盒:“唔……首先从结果来说,我可以确定这些宝石是伪造的。只是……”
“只是?”
“它们用的应该是一种新的造假技术。这种技术显然还不成熟,没法制造出质量统一的假货,所以才会有的部分足以以假乱真,但是有的部分却非常粗糙劣质。但是问题是……”
她的声音紧绷了起来,咽了口口水,才继续道:“我看不出它的原理是什么。”
弗朗西斯明白这句话的意义是什么。
作为专业的鉴定师,他们的能力并不仅是区分真货和假货或是给出准确的鉴定证书。通常除了给出真假优劣的判断外,他们还能大致理解假货及劣货的伪造方式或成因。鉴定经验越丰富,对假货劣货的产生方式就了解得越多。以这些知识为基础,可以大大帮助自己和同行加快鉴定的效率的准确率。
霍芬·迪特里希是在国际业界都小有名气的鉴定师。如果是她也看不明白的伪造方式,那……
见弗朗西斯陷入了沉默,霍芬叹了口气,随即苦笑道:“弗朗西斯,可以把这些宝石给我几颗吗?我去再找几位朋友帮忙看看……毕竟,不搞明白的话,对我们整个行业都不是好事。”
“好的。我去往这些石头的来源方向调查一下,如果了解到什么我也会联系你的。”他绕过柜台,从摆着零售首饰的玻璃柜下抽出一个纸袋,接着打开手里的盒子,从里面取出两颗,包好交给了霍芬。
“谢谢。你快要开店了吧,那我就先走了。”
“啊,等等。”弗朗西斯喊住转身要走的霍芬,“我应该付你多少?”
“算了吧,不用这么讲究了,都是朋友……”霍芬笑了笑,“就算我这么说,弗朗西斯也不会让步的吧?”
“我喜欢把帐都算清。”弗朗西斯也回以一笑。
“好吧。那就和上次一样吧,转给我就可以了,方便点。”
“好的。”
霍芬把纸包放好,向店门口走去。她推开门,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问道:“噢,说起来。这些花是长居先生摆的吗?”
“啊?是。”
“很好看。和长居先生本人一样漂亮呢。”
“你们聊完啦?”
当长居累和走出店门的霍芬打了声招呼,回到店里的时候,弗朗西斯正靠在柜台边,没有说话,一双因丧失视力而异常黯淡的蓝眼睛正对着长居走进来的方向。
长居心想着也许他还在思考和霍芬谈的事情,便自觉地保持了沉默,又往飘窗的方向去,想调整一下布置好的盆栽。
“长居。”他还没迈出几步,身后的弗朗西斯突然开口了,“你过来一下。”
这样带有请求意味的台词,长居还真没从弗朗西斯口中听到过。他疑惑却又好奇着,一转身,便看到那双明明无法聚焦的眼睛定在自己的身上,竟也有一种被注视着的错觉。
“嗯?”他走到弗朗西斯面前,满怀期待地等着对方继续开口。
然而他什么都没有听到,只看到弗朗西斯举起了自己的右手。紧接着,右侧的脸颊传来轻柔的触感——
好凉。
这是长居累的第一反应。
他也只来得及做出第一反应。等他清晰地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弗朗西斯已经把手收了回去。
——……啊?
“霍芬说你长得很漂亮。”他面前的弗朗西斯用右手——刚刚触碰过他的脸颊的右手——摸着自己的下巴,语气平淡地说道,“比起漂亮,应该是‘比较像女人’吧。特殊爱好?”
也怪不得弗朗西斯直到半个多月后的如今才知道长居累外表的“特殊之处”。早已习惯靠嗓音乃至脚步声认人的他,对于周围人的长相早已不以为然,也就从来没有想过要用异能看一看长居的样子。
一位打扮成女性的男性的样子。
长居累依旧呆站着。不过那也就持续了最多两秒钟而已。
“要这么说也没错。不过,确实,我觉得埃斯普利君这样的人才能被称为漂亮呢!”他仍操着那副前两天还被弗朗西斯比拟为蚊子的语调,“太美了,所以我一眼就爱上了!”
弗朗西斯没有立刻搭话。他继续将虚无的眼神投向长居的方向,脸上只有一副毫无波澜所以难以读懂的表情。
半晌,他开口了:“长居,你一直赖在我这里到底有什么目的?”
长居一时没有跟上话题的跳跃,只得愣了一下,听着弗朗西斯继续道:“你的行动没有逻辑。如果是为了钱财,情报之类,你早就该跟我提了。是我自认为欠你人情,这对你而言已经是有益的,所以你也没有必要奉承我。”
“嗯?原来我表现得像是要敲诈埃斯普利君的样子吗?”回过神来的长居,皱着眉头笑了笑。
“你表现得让人疑惑。想干什么,可以说得直接一点吗。”
“唔,对不起,我还以为很明显呢。我就是爱上埃斯普利君了呀。”
“那我拒绝。”
“埃斯普利君讨厌我吗?”
“我不喜欢你。”
“可是埃斯普利君从来没有认真地赶我走呀。”
若此时有第三者在这里,他必定会对这段对话感到万分奇异。身高相仿,面对面站着的两个人,牢牢地抓着对方的眼神,一个用似乎与己无关的口气,一个说着雷打不动的愉快话语,聊着一个明明应该释放出强烈情感的话题。
最终放弃交流的还是弗朗西斯。他叹了口气,终于表现出无奈地说:“是,我的原则不允许我赶你走。”他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手表,从柜台边支起身子,绕到台子内侧,站到了收银台前。
“你随意吧。”他一边启动桌子上几个机器的开关,一边说道。他知道长居不会给他添什么实质性的麻烦。
“啊,收银机上的是……?”于是长居“随意“地一瞟,注意到收银机键盘上不均匀分布的凸起,“随意”地问了起来。
“盲文。”弗朗西斯没有停下手里操作机器的活,“毕竟使用异能还是会累的。能依靠正常手段我就尽量不用。”
长居点着头,凑到收银台前,注意到刷卡机的按钮上也有那些小点,饶有兴趣地闭上眼,用手摸了起来。柜台后的店长又轻轻叹了口气,头也不扭,手法熟练地摸上身侧靠墙的架子,从上面第三层的书里取出一本:“别玩那个了,我要开门了。你感兴趣的话拿这个看吧。”
长居立刻道了声歉,放下手里的小机器,接过那本书——
是一本盲文对照本。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