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星碎片(一)
01照片
虽然一鼓作气向家里提出搬出去住,但住在哪里确实让文柚月伤脑筋了很久。作为本地土著,她对租房问题实在没有太多概念。向室友打听了下班里人的去留情况,又联系了几个决定在上海扎根的外地同学,零零碎碎得出的结论只是印证了那句话:上海的房租真贵。
“还是看你在哪儿上班吧。先把工作定了再找房子,要不太远了绝对会受不了的!”
“喂你个本地人租什么房!可以住家里多好啊!”
工作啊……
未来到底要做什么样的工作呢?
想必人人在念小学的时候,一定有若干位老师会询问大家:小朋友们,大家将来想做什么呀?
后座健康活泼的小男儿嚷嚷着以后要做警察,把那些坏人统统抓起来;隔壁桌的男生说以后想做科学家,虽然他每次上课都在玩橡皮擦和铅笔盒,背古诗的时候也不认真;班里最壮的孩子说长大以后要当消防员,把困在火里的人救出来;关系要好的女同学说自己长大以后想要像老师那样做个教师,教小朋友画画;西瓜头的转学生皱着眉头想了想,说自己以后要当慈善家,有好多好多钱,把钱捐给需要帮助的人,惹得全班哄堂大笑。
那时候的自己呢?
警察和消防员听起来很帅,科学家听起来也很厉害,老师也不错呀,还可以和学生一起放寒暑假,宇航员可以去太空看星星,还能被大家当做英雄,能在电视上播报新闻的记者看起来也是威风凛凛,要多神气有多神气。
为什么大家都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呢?
你们是用什么方法知道自己想做什么的呀?
8岁半的小柚月咬了咬铅笔头(后来被文爸爸纠正了),没有举手。
实在是没脸在说出豪言后还赖在家里住着不走,她打开各大含有租房信息的网站开始地毯式搜索。等到她头昏眼花挑出来五六家合适的房子时,已经彻底错过了午饭时间该吃晚饭了。
林飞鹏的房子是她第二天下午去看的。我们还是叫他鹏哥吧,听起来有几分江湖气息。文柚月一开始觉得“鹏哥”这个称呼把林飞鹏叫老了,但跟着公寓的住客们混了几天,几下就被带得跟着这么叫了。
在去鹏哥的公寓看房子之前,她本来已经看上了另一家,但租金比自己理想的价位要贵那么200块钱。她心里有点纠结,也就没有直接签下合同,给自己留了个退路——之后她非常庆幸当时没有一咬牙租了那家,否则大概就失去许多快乐了吧。
鹏哥的房子价格出乎意料的便宜。这也让她起初在第一次看房的路上没报太大期待。就碰碰运气随便看看吧,她夹着一小叠资料掏出手机搜索地址。
林飞鹏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大哥哥。其实形容男性长得好看,多少显得有些不庄重。英俊、俊俏、潇洒、气度不凡,这样的词用来形容男人样貌会好很多,但她始终觉得差点什么。鹏哥有种中性的美,既不阳刚也不阴柔,恰到好处,像某个古希腊雕像的青年男神。她想起以前微博上爆红的莲花小王子,以及阿汤哥在《夜访吸血鬼》里的扮相,对,鹏哥的好看就像他们那样。
这也是文柚月初见到鹏哥时没有怀疑租金的重要原因之一。她对长得好看的人总要多相信几分。这点总被敏敏笑着吐槽:你这个颜狗!
鹏哥就这样摆着一张帅脸领着柚月进公寓看房子,起初她以为鹏哥是个寡言的人,毕竟鹏哥长着张冷美人的皮相(这个评价千万不能让鹏哥知道),三言两语聊下来,她发现鹏哥意外的很健谈。想来也是,做销售,哪有不健谈的呢?但鹏哥给人的感觉很舒服,不像有些做销售的那样,总带着股催着撵着你的劲儿,反倒是像个称心合意的朋友在陪着自己边看房子边聊天。
他们到了某间屋子,这个房间向阳方向有个飘窗,不算大,却也恰好可以收拾收拾垫上毯子坐上一两个人,或许中间还能放点儿小玩意。她一眼相中了这间屋子,也就是她之后真的住下来的这间。询问了下价格,真的不贵,她又在房间里四处转了转,不算大,但对她一个女孩子来说也已足够了。
“我很喜欢这间。”
“这间很好,尤其是这个飘窗。”下午6点半的太阳把棉布白窗帘染成昏黄的颜色,透着股家的气味。
“对呀对呀,飘窗的位置太棒了!”听到好看的鹏哥也点出自己心仪的飘窗,文柚月格外开心。
“决定是这间屋子吗?”鹏哥淡淡问道,仿佛真的只是个陪人来挑房子的好朋友,不带一点强迫的意味。
她醉于此时安心温暖的氛围,乐呵呵回了声“嗯”,这个瞬间就不得了了,它敲定了文柚月今后至少半年(鹏哥的房子起租至少半年)住哪儿的决策。等到她乐呵呵挎着包一边回味刚才的缱绻时刻一边往家走时,她才逐渐冷静下来思考自己的决定是不是太仓促了些。好在鹏哥确实没有坑她。
醉于此刻的或许不止一个人,鹏哥没有急着找来合同来签,而是浅笑着询问她:“我可以在这里给你拍张照吗?就在飘窗这儿。”然后不知从哪里带来台单反相机,认真地扶着机身、托起镜头调试焦距。
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被人主动询问拍照。
她在很多电影里见过这样的桥段,风情万种的女主角笑意盈盈,气度不凡的男士恭敬地上前询问,能不能跳一支舞,可以请你一杯酒吗,你愿意和我聊聊天吗,能否留一张照片锁住你的倩影。这些电影里的桥段她看过很多,每一个都浪漫得像某个快乐的油画家留下的作品,而这种事情居然真的发生在她身上。
这是不是一场梦呢?
她在回家的地铁站里茫然自失。
她的头发昨天没有洗,随便披散下来,身上的T恤和短裤是大三时买的,被洗衣机洗得有点褪色,凉鞋上还留着之前路上不知被谁踩到的脚印。
咔擦
鹏哥把一部分的她永永远远留在了照片里。8月的某个下午,一个有白棉布窗帘的飘窗前,她背对着光,肤色看起来有点黑,没来得及做出笑脸。虽然猝不及防,惊讶大于喜悦,可她想起这件事还是很开心。
鹏哥真好啊,长得好看,又像书里的人一样。
他们弄好合同的事,鹏哥问她要不要一起吃个饭,她心里有一万个想去,又想到自己已经和家里说好要回家吃,只好作罢,怏怏跟着鹏哥回到一楼的大客厅。一个生得很高的帅气男孩冲着他们打招呼,说话带着闽南人特有的软:“鹏哥你好呀!这位小姐是?”这位小哥可爱的普通话让文柚月不太快乐的心情灿烂许多。
鹏哥向张家豪介绍说,这位是文柚月小姐,以后也要来这里住了,住有大飘窗那个房间。
高个儿男孩爽朗地冲她打招呼:“文文你好呀!以后我们就是roommate啦!”
她在大客厅中央激动地想:这就是我的新生活吗!
《第一场阵雨》
店里放起五月天的《突然好想你》。
她没有吃成早饭,昨天睡前兴奋过头害得自己4点钟还没睡着,初夏的天已经开始泛白了。早上闹钟还没响她就爬起来摁掉了,原本她可以从容吃了早饭来店里,可是她在床上发了会儿呆,回过神来已经到了不得不换衣服狂奔的时候。
没有睡醒或者说根本没睡着,胃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开始发作起来,清晨的店里一个客人都没有,店长在里屋放起他的五月天歌单: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最怕朋友突然的关心
最怕回忆突然翻滚绞痛着不平息
最怕突然听到你的消息……”
胃开始痛得钻心,她狠狠掐了自己,尽力把眼泪逼回去。
好想哭啊。
她把头上仰,雪白的天花板上那个关东煮汤汁的小污点重影成好几个,她赶紧张大嘴呼气,掌心多半已经掐出红印。还好,店里除了五月天的歌声外听不到其他声音。
文柚月把口鼻严丝合缝地盖住,再也控制不住,手背上淌过滚烫的泪水。
五月天还在唱“最怕此生已经决心自己过没有你”,店长在里屋的轻哼隐隐约约传出来。
她真的很想念他。
你好吗?
你在哪里呀?
你在哪里呀?
她终于调整好呼吸,用两边袖子擦了擦脸,又从柜台下扯出两张纸尽可能轻的擤鼻涕。
人人网上没有新信息。她又刷新了一下,跳出一个运动鞋广告,最新的一条新鲜事是高中同学APP自动发布的背单词打卡。
她把手机放下。《突然好想你》已经放完了,这会儿是《夜访吸血鬼》,整个气氛一下子变了样,轻快的爵士乐节奏把刚才灰白的空间涮了个彻彻底底。
她感觉自己好多了,悄悄从兜里翻出一颗水果硬糖包进嘴里。
到11点的时候客人多了起来,店长出来帮忙,轮班的同事也来了,她七手八脚忙到12点一刻,换了班,准备去吃午饭。
和店长打招呼的时候,年轻的胖子幽幽地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口说道:“柚月啊,你哭过了吗?”
店长其实也不过二十八九岁,称呼他为叔叔过头了点,但的确又比她大那么几年,她想了想,大概店长就是一位前辈的感觉吧。
店长有时候叫她“柚月”,有时候叫她“柚月妹妹”。起初她把店长当成那种,不怀好意的男人——普遍来说称呼成“文小姐”,或者亲昵一些,像“文妹妹”这样才对吧?直接叫名字让她对店长的第一印象不太好。提防了两天,发现店长大约对这里所有的员工都叫得很亲密,估计是个人习惯,她终于放下心来。
她听着店长带着关切之意的问候,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年轻的管理者看着小姑娘红红的眼眶,叹了口气:
“没事,你快去吃饭吧。”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撞见小姑娘哭过了。
一开始他有点担心小姑娘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大问题,旁敲侧击又察颜观色了几天,确定没什么生死大事,松了口气,却又还是担心。
这样要死不活又无关痛痒,那多半是失恋了。
唉,年轻人啊。
店长看着年轻小姑娘出门的背影,感叹了下,回到自己的里屋,决定好下午要听周杰伦的歌。
敏敏笑嘻嘻地看着柚月走过来,等到她看清楚闺蜜哭红的眼圈后,撇了撇嘴,又开始数落起来:
“你啊!又哭了!又哭了!唉——”特意拖长了尾音。
失恋女孩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问敏敏中午吃什么。
“我们去排骨面吧!唉——你还在想他的事,还在想!”敏敏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却也没有那么恨铁不成钢,七分玩笑三分认真,“我不管你了!我真的不管你了!”
敏敏是文柚月从小好到大的闺蜜,两人小时候住在同一个小区,又在同一个小学念书,身处同一个班级。这缘分让两个女孩从小就是好朋友,初中也在同一个学校念,虽然高中不同校了,大学又考到了一起,两人大概是彼此除开家人外认识最久的人。
敏敏从小就喜欢看动画漫画,小学初中柚月跟着敏敏看了不少ACG相关的东西,高中跑去和班里女生追了阵星看了阵子电视剧,到了大学又被敏敏灌了不少安利。虽然大学的时候闺蜜谈了恋爱,现充了不少,但在敏敏大小姐持之以恒的努力下,文柚月勉强算是个2.5次元人吧。
从她们上大学没多久那会儿,敏敏就开始涂颜色很好看的口红,有时候化个裸妆有时候不化。敏敏皮肤很好,是那种只涂口红也不会难看的类型,柚月发现敏敏口红用得越来越好,心里有种母亲看着漂亮女儿的得意和开心(当然了这个想法不能让敏敏知道,否则敏敏一定会张牙舞爪着说:我才是妈!你是我女儿!)。
敏敏的口红越涂越好,仿佛那些日剧里可爱的红唇女主角,尤其像上户彩那个味道,让人看着就想亲一口,性格也帅帅的,打小欺负过柚月的人都被敏敏追着打过——柚月偶尔会想,这么好的敏敏为什么会和自己是最好的朋友呢?
想来想去,柚月觉得大概是因为自己是个待人真诚的人吧。
在小时候,文柚月以为见到好的事物就说它是好的,这是再寻常不过的道理。长大后她才发现,坦率地承认别人的好对很多人来说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文柚月喜欢那些闪闪发光的人,真诚地赞美他们,不含一丝恶意地注视着酷酷的家伙。她隐约悟到,或许这是她这个平凡人不平凡的优点吧!
敏敏为文柚月揍过很多坏小子,往柚月帽子里放纸屑的后桌;把柚月笔袋抢走丢来丢去玩的混小子;抢走柚月还没写完的英语试卷拿去抄的吊车尾;碰翻了柚月水杯还不道歉的年级一霸;……很多很多的小坏蛋,敏敏就像保卫公主的骑士大人那样尽心尽责为文柚月出气。
可在这些害柚月哭过的男孩子里,有那么一个敏敏没有揍过,也无法去揍,没有理由去揍。那个男生可以说是伤柚月最深,害柚月哭得最多,可敏敏也最无计可施,那就是柚月的前男友。
平心而论,前男友本身是无刺可挑的,他是个很好的男孩儿。敏敏也从柚月那里听了很多他们的事,她知道柚月和他分手是因为走投无路,无可奈何,没有办法,不合适就是不合适。他们在这世上可以做兄妹,可以做挚友,可以领头人和后继者,可以是任何一种别的关系,却真的不合适做恋人。隔在中间的东西太多了,柚月虽然痛苦不已,却也在心底里承认这点。
所以无论自己的闺蜜痛苦成什么样子,敏敏也毫无办法,如果前男友是个渣男的话敏敏可以一拳糊过去,可他不是,他是很好的人。好得让人舍不得放手。
文柚月记得那天她换好衣服出来和他吃饭,她那天心神不宁,心中隐隐有预感——她也知道他们之间不太对,他们没有吵过什么架,可二人渐渐察觉恋人关系并不合适他们。爱既需要无限柔情,又需要热烈激情,爱要人万劫不复又要人心怀光明,使人强大的同时又要人软弱,致命的吸引和全然的接受,千疮百孔依然美丽,既伟大又渺小,狂妄又谦卑,占有又洒脱,复杂又神秘。
他们自知他们间的感情并不倾向于爱情,即使努力去维系和承诺也无济于事,他们原本更合适做最好的朋友,却不小心选错了路。
所以,当他说“我觉得我们还是分手吧。”的时候,即使心中尖叫着再多的不要,她依然点头同意。
他们在傍晚的斜阳下并排往回走,穿着黑筒袜的柚月大腿被晒得烫烫的,他和她都没有说话,静静走完他们最后一次结伴回宿舍楼的路。
远远地看到分岔路口的时候,她还是泪流满面了,夏天的夕阳充满了热力,眼泪在她的面颊上滚滚下落,她的脸被晒得发烫,视线模糊得看不清楚指向女生宿舍楼的路牌。她不知道他哭了没有,但她能确定他们两人在回程路上都不好过。偶尔柚月会梦到那一天,同一个地点同一片斜阳下,她和他还是那样往回走,她每次都在梦中挣扎着想看一看他的脸,看看当时他的表情到底是怎样的,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人是无法在梦里见到记忆里本没有的东西的。
分岔路口,分岔路口,向前走是男生宿舍楼,向右走是女生宿舍楼,这里就是分岔路口了。
这就是最后了啊。
她回到宿舍,好好地冲了个澡,把几件没洗的衣服洗了,喝完一盒酸奶,看了两集美剧,熄灯后躺回床上,静静哭了整整一夜。
室友发现她不大对劲是熄灯以后,大家尚未睡着,躺在床上如往日那样开起卧谈会,却听到文柚月那边只传来小声的抽泣。大家围着她问不出个结果来,推测出大抵是分手,大家七嘴八舌安慰了一阵,她哑着嗓子让大家不要管她,明天满课,都早点睡吧,她自己哭一会儿就好。折腾到快两点,姑娘们也确实撑不住了,好言好语安抚了一会儿,纷纷倒回自己床睡觉去。她听到舍友们深夜入睡的呼吸声,感到既安心又孤独,捂着被子断断续续哭了一整夜。
接下来几天的印象反倒很模糊,她记得自己恍恍惚惚去上过课,也恍恍惚惚逃了课,她哭过那一夜后不再那么持续地哭了,不记得是自己告诉敏敏还是舍友找到了敏敏,敏敏满身颜料色彩就冲过来找她。她那时刚从食堂出来准备回宿舍,敏敏的口红还是那么好看,她看到敏敏向着自己跑过来,觉得眼前的画面像是哪部很美的电影,敏敏猛地扑向自己然后大哭了起来,柚月觉得有一点点好笑,但心里很温暖。
在学校里的日子很好,有敏敏陪着,总会好一些。大四上学期就这么过完了,难熬的是大学最后一个学期。
大家基本上都不在学校了,忙毕业论文和设计,忙实习,忙一切预备跨入社会工作的事情。柚月异常高效率地完成了最后的学年论文,然后待在家里什么也不做。
那几个月自己做了些什么呢?她对这段日子没有太多记忆。可能乱七八糟看了一堆书,刷了一些电影,胡乱灌了几部很长很长的美剧,又把港剧泰剧和大陆剧随便看了几部,敏敏推荐的动画和漫画也通通过了一遍……什么都在看,什么都不太记得。她麻木地让很多很多信息从自己眼前一一略过,又麻木地把庞大的信息全部忘掉,她到底想要什么呢?也许只是想要自己毫无感觉吧。
文爸爸和文妈妈已经知道女儿失恋的事了,可也无计可施。文爸爸一次次把大女儿叫出来谈心,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文柚月每一句都认真听着,认真地回应父亲的每一句教诲——这样子总会让人以为她什么都懂了,什么都听进去了——可是毫无用处,该难过还是难过,该不成样子还是不成样子。文妈妈默不作声替大女儿做掉很多很多家务事,深夜还会端来一碗热汤或是一杯果汁,文妈妈不说话,柚月也不说话,她只是一边吃着母亲端进来的水果或夜宵哭得不成样子。文家的小女儿,柚月的小妹文梓月偶尔会钻进姐姐的房间,给姐姐念一些好笑的段子和明星八卦,又或者把陶艺课上烧制出来的奇形怪状的美术品带过来,柚月每次都很开心,但小妹走了后又难过到不行,啊,我为什么就不能控制住自己,我连做妹妹的榜样都做不到,好失败啊。
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她突然发现自己吃不下东西。一开始只是少吃两三口饭,到后来越来越严重,一两片菜叶都让她苦不堪言。她感到胃在哀嚎,营养不良的感觉让她头晕目眩,可食物刚送入嘴中恶心的感觉就从喉管深处溢出,她不停地吐,不停地吐,吐到胃里一无所有为止。一开始家里只以为她是生病了,到医院去检查又没什么问题,一切脏器功能都是正常,她自己也努力地吃东西,吃不进去就换成喝进去,前几顿还算有效,而后又开始不停地呕吐,呕吐,把胃里所有能吐掉的东西都吐掉。她的嘴里弥散着苦味,那是胆汁被吐出来的味道,文爸爸和文妈妈着急得不行,东查西问,最终在心理医生这里找到了回答。
厌食症,由心理问题引发的厌食症。
他们试过很多很多的方法,听过很多很多的讲座,看过很多很多的医生,聊过很多很多个夜晚,她还是很难吃下东西。用输液和营养片维持着生命。
深夜里她认真反思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为什么一切都变得一团糟呢,呕吐的时候眼泪和着鼻涕一并流出,她的头发常常沾污,又狼狈又可笑。她想通了一切道理,她知道正确的方向朝向哪里,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自己连一步都跨不出去呢?看着眼前的食物,她的心中一片虚无,深邃的呕吐感从底部席卷而来,她只能不停地哭,不停地吐出来,眼泪沾湿头发,鼻水污染面庞。
“你的美国朋友要来了吗?”敏敏夹起排骨面里的大料挑出来。
“今天晚上!”她又激动起来。
“我也好想见见她哦!希望她不介意我是个死宅就好了。”
“我猜她会觉得你很有趣。”
“真的假的?”
“因为你们都是很酷的人啊”
“哈哈哈有吗!”
8月的某个深夜,她如往常那样没能睡着,摸出手机看看有没有秋的留言。
秋不是那个女孩儿的名字,她叫Autumn Smith,一个特别漂亮的美国女孩儿。柚月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加到秋的line friend,印象里模糊的记得似乎是高中时候一次旅行,她无聊地在地铁上打开line搜索周围的人,很多个头像跳出来又被她跳过去,然后一个特别亮眼的头像一晃而过,她停了下来,仔细地欣赏,好看,真好看,横看竖看都好特别,她鬼使神差地发送了好友申请,被通过,然后认识了秋。
她们不知不觉聊了很多,有一天秋突然对自己名字的中文名感兴趣,Autumn Smith,大家一般会怎么翻译呢?欧特•史密斯?欧蒂•史密斯?欧特姆听起来你会觉得奇怪吗?欧蒂像是一个穿绿丝绒裙的姑娘会叫的名字,你问我为什么,哈哈,听起来很像是那样。我的名字吗?翻译成英文名不太好听呀,倒是改成日文名听起来不错。哎呀,我只能发一段语音给你模仿一下读音,那是我朋友译出来的,她日语很好!好听吗?我也这么认为!
8月的深夜,即便是日出很早的盛夏此时外面也一片漆黑,手机屏幕的微弱蓝光照到文柚月脸上,她看到Autumn好看的头像亮着光。敏敏很久不玩line了,一个憨憨傻傻的插画大鲸鱼头像灰扑扑的,这个家伙啊,明明是她把自己拉来玩line的!
她鬼使神差地从表情里翻出她和Autumn以前闲聊时有次推选出的公认的那个哭得最惨的爆哭表情贴纸,点了发送。几秒种后,Autumn回给她同样的表情。她从床上坐直起来,捧着手机,又发了一遍爆哭,Autumn回以爆哭。她还没来得及再发一遍,Autumn先于自己贴了爆哭。又一张爆哭。
她捏紧了鼻子,泪水汹涌而出,吱吱呜呜地发送了一张爆哭。
Autumn不断地向自己发送爆哭的表情,8月的深夜里某户人家的某个房间里,某个人缩在小小的床上,line的提示音每隔一阵响起,屏幕爆哭的表情讯息一个个跳出来。
她哭得不能自已。
文爸爸和文妈妈震惊于女儿的转变。文柚月逐渐地恢复了饮食,体重渐渐回升,眼眶也不再每天都是红红的了。
她冷静地和文爸爸谈到想要自己搬出去租房住,心意已决,文爸爸苦口婆心劝了一圈没有用,只好放手答应。文妈妈默默地在女儿的行李箱里偷偷塞了一叠现金。小妹觉得姐姐一个人出去打拼太帅了,又非要让姐姐答应以后一定要带自己去姐姐住的地方玩才肯罢休。文柚月苦笑地想,其实我只想让自己生活不要变得更糟而已,把自己提起来拎出去。
没有无限的勇气,只有第一步。
夏天的第一场阵雨要来了,空气里有股潮湿的气味。她和店长道了别之后找了家常去的馆子吃完晚饭,从超市里盘了一箱酸奶准备往回赶。敏敏给她打了个电话,约她周六下午出来一起去看地下某个偶像团体的小剧场公演,敏敏在电话里兴奋地叽叽喳喳,小姐姐们都特别棒,我饭了两个月了你快来吃安利啊。
再过一小时不到,她就能盘着她的酸奶回到公寓的大门口。Autumn Smith会在门口懒洋洋地站着,又漂亮又生动,高高的额头和鼻梁,深邃的眼眶,美得像电影里的海报上的人那样。
她会忍不住想哭,闪闪发光闪闪发光,我的朋友太美啦。
※十分乱来,放飞自我,自设定满满,一个AU
※我也想和Luna小姐姐谈恋爱
黛西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什么人的臂弯里,后背传来阵阵暖和的体温。
一只秀美修长的手臂对着她姿态放松地放着,从细腻的皮肤和精致的骨骼走势不难看出手的主人是女性。
女人?
黛西猛地坐起身,这动静也让原本在黛西身侧睡着的人有了苏醒的迹象。
脸上长着奇怪食痣的黑发少女起初皱了皱眉,挣扎着睁了眼,最终神色惊异地向后退了一点,望着黛西。
被人用看豺狼猛虎的眼神望着自己的黛西觉得既无奈又好笑,喂不是我干的好吗,我也很害怕的,她在心里抗议。她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回过去。
对面脸色明显软化许多。
黛西和黑发少女都向着四周张望,心中无限迷茫:四周一片纯白,除开两人外看不任何景象,目光能及的所有空间都是一片纯白。若不是能感受到重力,甚至会令人怀疑自己是否正漂浮虚空的纯白里。
这是什么奇怪的地方啦——
黛西在心中呐喊。
她对面的少女也受到极大的震撼,望向自己那双灰绿色的眼睛里全是震惊,以及渴望自己能给出解释的希冀。
黛西开口道:“我也不知道这是哪里!你是谁?我们在哪?你有线索吗!”
对面竟然更加错愕地看向她——这眼神让黛西忍不住自己回忆了下刚才是否说了奇怪的话,左思右想并没有。
当黛西准备再开口说些什么时,她注意到对面脸上恐惧的神色一点点加深的趋势。意识到这也许和自己开口讲话有关后,黛西忿忿闭了嘴。
啊——好生气啊!我说话明明很好听你什么意思啊!好生气啊!黛西愤懑地掐着自己的指甲,气鼓鼓瞪着对面。
脸上长着怪痣的女孩子从上至下打量了黛西一番,又神色警惕地环顾一遍四周纯白的世界,皱着眉头沉默思索良久,黛西看见她朝自己开口说道:
“████████████████████████”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怪物般的咆哮声,低沉而可怖,黛西在魔王城中最妖异的魔物中都未曾听过这样可怕而使人绝望的声音。她直白的露出恐惧和意图对战的神色,也知道对方正看着摆出这副脸色的自己。黛西静静握紧拳头,心中默念着攻击的法咒。
剑拔弩张之际,黑发女孩突然用食指朝着自己的双唇指了指,紧接着又把手指对着黛西,朝黛西嘴的方向点了点。
黛西停下手里的动作,她试探性地再次开口随便说了个句子,随后停下来望着对方,对面默契地跟着开口,依然是怪物的低吼声。
她一下子明白过来。
无论自己这边说什么,对面听来都是不成语言的可怕声音。
黛西彻底收回架势,她叹了口气,蹲坐下来与黑发少女视线齐平,细软美丽的金发垂头丧气般的耷拉在后背。
到底是怎么回事啦。
两位少女在互相确认对方没有敌意后依然对自己所处的状况一无所知。
目前清楚的是她们互不相识并且无法用语言交流,在一个有重力感的纯白空间里——而这个空间有多大她们一无所知,好在这个纯白的世界并不使她们的眼睛感到灼痛。
该怎么办呢?
黑发的少女从衣袋里找出了白色的纸片和模样奇怪的棍子,书写一阵后,黛西看到纸片上用从未见过的墨汁写着她完全不认识的文字。黛西冲她摇摇头,同时向少女索来棍子和纸片,写下想说的话后,不出所料,对面也只是茫然地摇摇头。
语言和文字完全不相通啊……
黛西眨了眨眼,用不发声的唇语反复念着自己的名字,辅以手势。对面反应过来后,照着自己的口势重复了几遍直到完全相同。她们又照着这个方法把黑发女孩的名字交流了一遍。
虽然仍然不知道确切的名字,不过大致的口型是清楚了——即使口型和真实的发声效果还是有很大差别,不过聊胜于无嘛。
黛西又叹了口气。她看到绿眼睛的女孩若有所思地把视线放空望着远方,下颚收紧,大概是在考虑怎么从这个地方出去之类的吧。
从地球来到陌生、疑似未来的其他星球之后,Luna没有想到自己还会再次体会到这样置身异世界的经历,而这次只有她一人。
眼前除了一位美丽的金发红瞳的少女年龄模样的人外,四周全是纯白的。
虽然有地面的实感,也没有感到雪盲一类的危机,然而除此之外的事情全是一团迷雾。这个金发美人是谁,这是什么地方,会有人来攻击她们吗——这是否是外星人的实验或者别的什么,这些问题都不得而知。
Luna静坐着调整准备了一会儿,决定起身探索眼前又一个陌生而未知的世界。
黛西瞧见Luna的举动,轻轻抖了抖衣裙的褶皱,微笑着表达了想要跟随的意愿。
黑发少女点点头,率先向前走去。
纯白的世界里只听得到Luna和黛西的脚步声。
在毫无参照物和空间感的地面上走了好一阵,她们看见一小片长满花草的园地。嫩绿新鲜的花草就这样突兀地从纯白的地面生长而出,且欣欣向荣。她们驻足看了一阵,继续前进。
又过了一段距离,两个头上长着野兽类动物才有的耳朵的孩子开心地坐在地上朝着她们挥手打招呼。言语交流失败后,她们比划手势向孩子们表示善意,令人遗憾而不解的是,小孩们虽然亲切地回应了她们,却双双拒绝了一同调查四周的邀请。
她们不断朝前走,经过了一小片森林、三两位容貌和服装奇异并且同样语言不通的人、一小方清泉、堆放着高高的奇怪的碟片的木桌……
Luna停下来,黛西也随之止步,绿眼珠的少女用手势向金发美人解释已经走了太远,前面的路也没有尽头,不如停下为妙。
黛西倒也不是觉得疲惫,她也感觉继续向前走没什么意义。眼前的短发少女固然可靠,可无休无止地前进似乎除了无聊并没有什么好说的,于是她微笑着眯眼点头,肯定Luna的建议。
她们又坐下去,纯白的世界里没有一丝灰尘,黛西放心大胆地让雪白的连身裙贴着地面,Luna翻出纸和笔默无声息记录目前获得的情报。
纯白的世界、有着花草的园地、兽耳的小孩、碧绿青翠的森林、堆满了旧唱片的写字台……
忽然,一双涂着红色甲油的手朝Luna伸过来,直直地向脸探过去。反应过来是黛西后,Luna首先卸下防备,却也不算太情愿的看着黛西的举动——黛西靠的越近,Luna越是感到不适应——最终黛西凉幽幽的手触到了Luna白净的脸。
黛西睁大眼睛,特意将自己好奇的神色夸大几分——她也确实好奇,好奇这个绿眼珠女孩脸上怪异的痣——当她如愿以偿摸到时,心里有一些得意又有些惊讶:她得意,得意从Luna僵硬的五官中,不难看出这个人在艰难地消化自己的举动,可绿眼睛最终还是退让了!她惊讶,惊讶原来这世上有人的痣长成这样!多像是假的啊!
黛西为自己冒然行动的成功感到开心,她喜欢观察别人被她的行为搅乱心绪。
Luna给了黛西一个礼貌却不亲近的浅笑,两颗小小的食痣细微上扬,然后继续手里的记录。
纯白的世界没有尽头,黛西她们也不清楚自己是否会在这里待到尽头。
第一次感到饥饿的时候,Luna冲黛西比比手,准备去那片树林寻找可以果腹的食物。黛西并无担心同伴、想要结伴而行的想法,却也对独自等候不感兴趣,最终还是跟着Luna一同去了。
黛西在林边的平地上坐着等候——享受被人照顾的感觉有什么不好呢?自己越是娇弱惹人怜爱,就越有着受人保护的价值。黛西用手指一点点梳理自己细软的头发,绸缎般的金发柔柔贴在身上。
她瞧见黑头发的女孩从衣袋中掏出匕首,严肃认真地审视面前的一颗矮树,挺拔而纤瘦的侧影看起来很美。
Luna是美的,深谙容姿之道的黛西看得出,她若蓄起长长的黑发,换上丝绒材质的高贵礼裙,或许再辅以深蓝的宝石和莹润的珍珠,再添一只繁复的珠冠,一定会同那些王城里最尊贵的王侯大小姐般高贵美丽吧。
可这个绿眼睛却把自己活得如同一个坚定的骑士,总是不苟言笑,总是深谋远虑。她的眼神里没有柔情点缀的星光,绝不含情脉脉,取而代之的是细小不灭的意志铸成的灯火。她一本正经地对待一切,认真又坚定。黛西一向把老实认真看作是无趣的,毫无意思,却也无法把Luna当做一个不精彩的人——黑短发的少女用自身的信念给予了自己另一层意义上的迷人。
黛西坐了会儿,觉得无聊,解下雏菊装饰的发绳留在原地,起身向背离树林的方向走去。
Luna带着收集的树果出来时只见到平地上黛西留下的头绳,从规整摆放的样子看得出黛西没有遇到危险。
少年的士兵想了想,决定留在原地等候。
从醒来到现在已经过了不少时间,Luna竭力体感时间流逝的程度,推测自己至少在这个奇怪的地方待了四五个小时。
这又是外星人另一个阴谋吗?
在上一个陌生的星球里她尚且还是一头雾水,而眼下这个纯白的世界更令她摸不着头脑。她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了——或许从最初开始就是一场漫长的梦?
她不是热衷胡思乱想、异想天开的人,却也忍不住怀疑自己是否困于梦的囹圄。而无论是充满类人的未来星球或是当下,每一处能感知到的东西都是真实可感的……她只能在心里笑笑自己也许是运气太好。
不知道队友们是否还好,在他们眼中,自己是怎样呢?失踪了?或者说这就是死后的世界?
Luna并无死亡的记忆,而空腹的饥饿感和自己起伏的呼吸也跃然证明自己依然活着,她得不到线索也找不到答案,只能暂且不表,先关注眼前的事情。
自己最后的记忆是和Gera、昂利一同离开教堂,决定调查周围的环境。她记得他们在教堂的大门遇到了Morris和法尼奥,这两人准备以身犯险前往尚未允许通行的区域。
如果自己是突然失踪的话,队友们一定会担心吧,倘若真的已经过了四五个小时,不知道法尼奥他们是否已经安全回到居民区了呢?又或者0049小队的大家都如自己这样落入了这纯白的世界里?
她不知道,她无法确认,她对她的疑问一无所获,一无所知。
这时,她余光里看到黛西那金色的身影向她走来。
黛西任又软又美的金发披散在身后,她快步向Luna走去,带起风来,连身裙随着她快活的步伐裙袂翩翩。她手里拿着一圈花冠,两边手腕上都戴着一圈花链,被鲜美的娇花称出一股夏日的烂漫气质来。
黛西走近Luna,她没有先急着拾起自己留在地上的头饰,而是笑容甜美地把编织好的花冠一举轻轻戴在Luna的头上——她精心挑选的花儿们把Luna彰显得很漂亮,溢满生机。黛西很满意。
她细致地观察着,她看到自己托着花冠走近Luna时,对方眼神中惊讶的情绪,灰绿的瞳孔看着自己,一点点放大;当她把蓬勃新鲜的花冠稳稳地放在Luna头顶时,Luna原本紧绷惊诧的五官一点点柔化下来,惊讶、错愕、不解、犹豫、感谢、欣赏、喜爱……她贪婪的观察着Luna细微的表情变化,享受黑发少女因为自己的举动心境每一瞬的波动和改变。
顶着花冠的Luna微笑着冲黛西点头致意,向黛西递来已经确认安全无毒的树果。
黛西可爱地笑着。她小口咬了一下果子,微酸的果汁在口腔中散开,于是她转了转眼,特意作出一副被酸倒了、皱着鼻的可爱模样抬眼朝向Luna,却看到头戴花冠的绿眼睛,远远地看着不知是何处的远方,意志的火苗在她眼中静静燃烧。
黛西突然觉得非常无趣,非常无趣,她罕见地对自己感到厌倦,两三口吃掉了手中剩下的树果。
在纯白的世界里最让人安心的一件事是这个地方温度恒定,即使是坐在地面也不会感到冷意,黛西和Luna消磨了一阵时光,两人都感到困意,也能席地而眠。
虽然没有什么必要(Luna在二人四周不远处放置了一圈易折的树枝,又特意把睡姿调整成耳朵贴着地面的姿势),黛西还是特意把自己的后背贴靠着Luna躺着。短发少女温暖的体温从后背传来,黛西觉得很快乐,她闭目养了会儿神,没睡着,只好迷迷糊糊随便想点事情。
Luna将两人没有吃完的树果带到了先前遇到的陌生人那里,奇装的异人们点头向她们道谢,Luna又继续向前走,来到她们最早遇到的两个兽耳小孩前。兽耳的小孩们对送来的树果十分感谢,其中一个孩子还轻轻扯了扯Luna的衣角,好让绿眼睛的姐姐俯身下来——那个兽耳小男孩用肉呼呼的小手替Luna理了理头顶的花冠。
黛西注意到,凛然的短发少女在看向小男孩时的眼神是温柔的,那温柔不同于普通的温和慈爱,而是含着某些黛西不为所知、仅属于绿眼睛所思所想的那些,怀念和牵挂的味道。
黛西知道Luna一定是想起了什么人,她站在Luna左侧,却也知道此时的绿眼珠与自己相隔千里万里——她不是此刻黑发美人思念的人。
想到这里,黛西撇撇嘴,Luna此时正安静睡在自己身后,呼吸匀称。黛西想,只要自己愿意,她可以转过身来看着绿眼睛的背影,如果她装作熟睡的话,说不定还能靠得更亲密一些——反正她原本也擅长如此。
可她并没有。
她回想起在这个纯白的世界刚苏醒过来的时候,自己躺在Luna的臂弯里,她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就是Luna白皙的手臂。
她怀念那只手臂。
黛西黯然睡去。
一个念头在黛西脑海里响起,这个冥冥中的声音告诉她,再过不久,自己将会平安无事地回到原本的世界去。
她猛然惊醒,Luna在她身旁,对方也已醒来,从Luna了然的神色中,黛西知道这个声音也同样告诉了绿眼睛同样的事。
纯白的世界开始猛烈地摇动,黛西感觉身下纯白的地面在不断下坠,她和Luna抓着对方的手,失重的感觉越来越强,她听到这个一成不变的世界不知从何处发出巨大的瓦石碎裂声,也许下一秒世界就将变成废墟。她们互相抓着对方,身形不断下降,黛西恐惧地望向对方,而Luna也只能尽可能镇定地握住黛西的手,即使Luna自己也对这未知的下坠感到不安。
她们如同童话中掉入兔子洞的爱丽丝般不断地下坠,下坠,下坠,这样的下坠持续了或许是几秒,或许是几小时,然后,黛西意识到纯白的世界即将终结,而她们就将回到原本的世界。
黛西难过起来,她美丽的红眼珠里有了氤氲的水气,她看向黑发的女孩,对方带着离别之意的微笑看着自己,依然是那么笃定和坚毅。她将握着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对面感到这股力道后随即也跟着握紧——但黛西知道那并不是自己渴望的那种意义。
她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正将二人分开,她挣扎着抓了几下,也许指尖划伤了绿眼睛的手,她来不及抓得更稳,便再也握不住了。
一个温柔的声音呼唤着黛西。金发美人揉了揉睡眼,终于醒来。
“黛西,你怎么了?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素来与黛西交好的温柔弓兵Len关切地问候着自己。
黛西失神的想了好一阵,这甚至令她素来温柔的好友露出担忧的神色,最终开口说道:“Len,我和你说个故事,你想听吗?”
※ 这次只响应了一些有对话的孩子^q^
最早体会到的是一股令人有些恶心的晃动感。
在意识还未彻底清明前,只有这阵晃动的感觉绵绵无休止。她在能睁开眼前猜测,自己是否在一辆行驶于绵延山路的大车货箱里,又或者此时大家正经历着诸如地震之类的天灾——她心里衡量了一下,宁愿是前者。
指腹干燥的触感、流动中的空气味和嘈杂的人声,伴随五感的复苏和晃动感的消失让她彻底恢复过来。
四周全是人。
她的队友和那些……外星人。那样奇怪的身体构造,她和她的队友们早已在战场上见过太多——那些装备精良的外星人给他们带来了永远无法愈合的、巨大的伤口——而眼前的这些,却尽是一副落魄模样。他们中的有些甚至以恐慌的神色望向装备完美的少年兵们。
惊弓之鸟对视惊弓之鸟。
在确认那些家伙暂时不会对己方发动攻击后,她转而关注同队的人。
队友们有些似乎比她早一点清醒:班长先生和两位负责任的治疗兵正一个个检查队友们的身体情况;也有人像她一样,茫然的朝四周打量当前情形;两三位队友此刻还闭着眼,但都有着快要苏醒的迹象……
环顾周围,她看到法尼奥•C。他在远远的墙边,Gera在他身旁,两人交谈着。然后,突然地,小小的男孩似乎察觉到投向自己的视线,倏地回望向自己,她轻轻颔首朝Gera致意,继续向右看去。
她由左至右打量着队友们,顺便在心里默数。一圈下来,同队的战友悉数于此——在这个不知从何而来、容量可观的大集装箱似的空间里。
一股焦渴的烦躁感袭击了她。这是哪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些外星人是怎么回事……太多未知而无法掌控的事情让她的心情烦躁不堪。她推测士兵们大概是中了敌人的埋伏,却又疑惑既然如此何不直接消灭掉他们?如果说大家是被当做俘虏和外星罪犯囚禁在一起的话,那为什么所有的武器都装备如初?
到底是什么人(或者团体),出于怎样的目的,把0049陆行军小队全员带来了这里?而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无论怎样猜测都有无法圆说的地方,这份无知而无能为力的感觉使她焦渴。
这时候,同队的治疗兵詹森•海因里希和克罗恩•H•霍夫曼朝她走来。靠前的小个子医疗兵先生开口道:“一切都好吗?”
由于喉咙的干哑感,她起初只喑哑地发出“啊”的回应,状似失声,这令詹森脸色严峻起来。在两位医疗兵准备转身呼叫班长先生前,她赶紧开口:“我一切都好,只是有点渴。我很好,我很好。”
本着德国人严谨的态度,两位军医在确认她确实没什么大碍后才放心地向下一个士兵走去。
“Luna,”詹森一面朝别处走去,一面向后扭头,“……别太焦虑。”
在向大家给出外出探索的许可后,班长先生顺着一面墙壁坐了下来。虽然心里不太愿意去打搅神色疲惫的夏洛克•亚历克斯,Luna还是朝他走了过去。
夏洛克是一位尽心尽责的班长。虽然嘴上总念叨着诸如hero、想做大家的英雄、拯救地球这类的话,天真又热烈,带着点傻傻的气质,但Luna认为这样也不坏。不论信念是何,愿意为之坚守的家伙终归是令人敬佩的。更何况,夏洛克并不仅如他看上去那样单纯,敏锐的观察力和周密而发散性的思维模式都是他这个小队领导者所具备的。
看起来傻乎乎的聪明人,亲和却让人看不透的家伙。
刚说出目前的想法不太多,班长先生立即敏锐地抓住了这点,向Luna询问想法——这也正是黑发少女想要的,此刻的她渴望能和什么人交换各自掌握的信息和对当前状况的推理。班长先生是最好的人选。
把自己零碎的想法交代完毕后,Luna最终勉强把这一切总结为“也许我们被敌人用来进行某种战争上使用的外星实验”。她知道这个推测漏洞百出,依然无法自圆其说,却也是目前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了。
班长先生提出大胆的猜想,认为大家被移动至外星。而这难以解释是谁做了这件事,以及目的是什么这两个重要的问题。
最终,头戴护目镜的英雄先生向半信半疑、犹疑不定的重机枪助手建议:
“去外面看看吧,你会大吃一惊的。”
幸福的样子。
她看到热闹的街道上行人来来往往,两个小小女孩背着书包边跳边笑从她身边经过;一位父亲的肩膀上驮着睡着的男孩正漫步前行;白鸽们疾速从一对恋人头顶飞过,身影没入远处的树林;年轻美丽的少女站定,向一位面容和蔼的老爷爷放声歌唱……
她知道幸福应该就是这个样子。
在战火还未波及到她的童年,在父亲可靠的臂弯、母亲温热的晚饭和兄长的皮筋弹弓里,那些每一个日出与晚霞都值得期待的日子里,她在久远的童年中见过幸福的模样。
她明白了夏洛克的意思——这里的确是不属于地球的地方。此处的每个人,脸上没有一丝因纷飞的战火而带来的阴翳,他们的灵魂没有一丁点战神阿瑞斯的火种留下的灼伤,他们是……幸福的。这样的幸福是无法假装的。如果说,在之前那个房间中的外星人瞳孔里还能嗅出她熟悉的气息的话,那么外面的这些人就是于她而言另一个世界的了。
她静静看了会儿路人,几乎泫然欲泣。一切都过于幸福,一切都洋溢着美好与平和,她在深夜的旧梦里见过,在对未来的期望里许愿过,而此刻,幸福兀地在她眼前,蛮横不讲理,把她的所有感官通通占据。
她感到说不出的孤独,而这孤独远胜以往所有。
世界将世界的孤儿遗弃。
绿瞳的少女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收敛自己的情绪,转身走回她的世界。
几经波折被安顿好后,大家不得不正视自己来到其他星球的事实。
难民收容中心分配给大家的房间里有着智能计算机——这个地方连难民也可以被分配到计算机和房间,获得一日三餐——从电脑里少年们获得了更多关于这个星球的消息。
眼下能获得的情报虽然已经超出常识,却也无法否认它是真的,至少地点应该是真的。这一点Luna深有感触。
那么,士兵们真如被告知的那样,来到了遥远的未来某个星系的某个星球?而此时的地球早已湮没无痕?
Luna并不甘心曾经生存的行星被如此轻易地、毫不讲理地宣布灭亡,想必0049小队的全体成员也都无法轻易地接受那颗蔚蓝星球早已寂灭的事实。
如果真是如此,那些曾经为之消逝的灵魂和所有以信念铸成的抗争又是为了什么……
存在。
个体终会消亡,而如果说一切都毫无意义的话,我们又该凭借着什么活下去呢?
我们是否已经被昨日的世界抛弃。
Luna整备好一切,决定离开房间再一次出去探索居民区。
虽说可以勉强相信外面的治安大概还不错,但对于刚来到完全陌生环境的士兵们而言,结伴外出是更慎重的选择。少女决定先寻找结伴而行的队友。
她经过教堂长长的走廊,两侧洁白的石像和玻璃彩窗投下的光影使这条原本宁静的路显得更为神圣和静谧。
继续向前,在那宏大的圣殿中,Gera独自伫立。
圣殿里三三两两有一些人,而Gera像是与周遭的一切彻底割离开似的,Luna望向他,感到那里是男孩一个人的世界。
年幼的孩子无悲无喜,只是平静地注视着肉眼无法看到的、不知何处的远方。她轻步走近,尽可能温柔地说道:
“Gera,愿意和我结伴去外面看看吗?”
小小少年将投于回忆的眼光收回,点了点头。
两人离开那庄严神圣的管风琴乐章。
她喜欢这个言语不多的小小男孩。Gera平静地注视着前方的模样总令Luna想到或许转眼即逝的神就在那个地方。也许是他和她在那份同样的沉默不言中曾经达到了无法用言语去描摹的心意投合,也许她天性使然无法对年幼的孩子不温柔,她待这小步枪手总含着一份心疼。
他们沉默而自在地走到教堂的大门,熟悉并且礼貌的招呼声向他们传来。
是昂利•特里森。
年轻的狙击手一如既往,谦和得体地邀约Gera和Luna结伴,一同向着目前允许涉足的居民区探索。
三人正欲动身,一个熟悉的绀色身影从Luna的眼前一晃而过。
“法尼奥?”她试探性地呼出搭档的名字。
法尼奥和Morris停下脚步,与昂利、Gera和Luna三人相逢。
大家各自询问了接下来的打算,得知法尼奥和Morris准备向尚未许可踏足的居民区外进行调查。
“我不认为这是一件明智的事,”她略微仰颈,直视着重机枪手海洋色的眼睛,“应该说,这个决策是缺乏考虑的鲁莽行为。”
法尼奥如往常那样,只是垂下眼来回视着他的助手,毫不在意地说道:“我知道。”
“在没有掌握太多信息的眼下,贸然出去很可能只是去送死。”原本快活的氛围被这干脆而残酷的发言变得逼仄许多。
“我知道。”
她凝视着法尼奥的脸,后者的神色没有一丝变化——当然,也不会有任何变化——Morris和法尼奥身上漫不经心的烟草气味渐渐传过来,她收回目光,不再逼视年轻的机枪手。
她不再挽留。何况,这个人大概原本就是留不住的人。
大家各自叮嘱后,于教堂的大门四散开来,朝各自的目的地走去。
没走几步,法尼奥隐约听见有人在叫他。
是Luna。
“别做危险的事,尽可能注意安全,”她淡淡说道,“等你们回来时探索到的情报。”
“你在担心我们吗?”法尼奥笑开来,用饶有兴趣的神情促狭看向严肃的少女,“被漂亮女孩儿挂念真叫人荣幸。”
“……”对面只是如往常那样以沉默回应。
就在他以为谈话已经结束,转势准备回过身时,他看见助手小姐的眉眼有了笑意,嘴角不断上扬,最终彻底形成一个深邃的笑容。
“这种特殊时期里,你还是那么轻浮。”两颗小小的痣把她笑起来的五官称得更加生动。
“这种特殊时期里,你说话还是那么不留情。”他也笑了。
她做完最后的道别,向静候她的队友走去。
新世界向所有人打开了自己的大门。
天使的日曜日
※题目是不太重要的小捏他,别在意w
把最后的清点工作完成后,Luna伸了个懒腰,从自己的行军背包里摸出汉语书,一面活动着有点酸涩的肩膀一面走向独自坐在营火前的昂利•特里森。
时间合适的时候,昂利会像今天这样在营火前等着Luna,用她的汉语书教一些基本的中文。
契机是在某个天气不错的傍晚,昂利如往常那样在晚饭后带着自主去巡逻性质的绕着营地散步,这是他刚加入陆行军第0049分队时的事情。当他经过某个帐篷,正准备继续往前迈步时,被帐篷主人的举动所吸引了——那是重机枪助手中的某个女孩,正借着夕阳的余光皱着眉在看着什么书。
昂利停下脚步,打量了一下看书的少女。印象中是个认真的人,依稀记得她应该是和重机枪手法尼奥•C搭档。除此之外的事情就不太清楚了。昂利喜欢阅读书籍。在战争还没有波及到自己的幼年时代,昂利在父亲的书房里发现了自己的宝库。或许在他人看来是无趣的爱好,但昂利确实喜欢把自己泡在书堆里。他本人对书籍没有什么偏好,随手拿到哪本都愿意认真读下去,当父亲大人发现自己书房里常年藏着这个“书虫”的时候,昂利已经看完了书架上最低一排的书了。不用说,双亲自然是对这件事很欣喜,于是,昂利的童年时光便由父母亲允而整天泡在书房——好在母亲大人有很好地监督昂利的阅读习惯,他幸好没在小小年纪就近视——反而如今成为了一名狙击手。阅读令自己感到快乐,看到阅读的人也让人感到高兴。昂利注视着不远处还不太熟悉的队友心中萌生出一股亲切感。
“你好,打扰了。可以问问你在读什么吗?”昂利友善地搭起话来。
眉头微皱的少女闻声放下手里的书,神色缓和了一些,夕阳的余晖撒在她的脸上,使得少女的面庞散出鹅黄色的暖光。
“中文书。以前从家里带出来的,”Luna的表情显出细微的懊恼,“不过有些地方不是太明白。”
“请问我可以看看吗?”听罢少女话,昂利对她手里的书籍有了兴趣,“以前家里教过我中文,说不定能帮上你。”
“来吧!”少女的神色柔和起来,她把身边的杂草往外理了理,露出一小块空地,友好地示意昂利可以坐下来。
“这本书……有很多中国的故事啊。”
“你能看懂吗?”
昂利大略地翻了翻:“意思基本上能明白。”
“那,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少女接过书,翻到某一页,指着某篇故事的标题问到,“这一篇不是太明白。”
昂利接过书一边看着里面的文字一面回忆着过去在父亲大人书房里读到的中国传说和故事,默了一阵,向少女讲道:
“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是去店铺里买东西,看到一个装着珍珠的漂亮盒子,就买了下来,却把真正贵重的珍珠还给了珠宝商。”
“为什么要这么做?珍珠不是更贵重吗?”少女困惑的神情终于使她透露出这个年纪本该有的天真。
“珍珠是很好,但对主人公来说,他只想要装着珍珠的盒子而已。他没有看清什么东西是真正宝贵的。”
少女皱眉思索了一会儿,领悟开来:“也就是说这个人没有眼光,是吗?”
“差不多这个意思。”
“原来是这样……之前不太明白,我以为主人公买了东西不满意,又还给店主,但自己偷偷留下盒子……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搞不清楚这个故事到底是想说什么。”
昂利温和地笑了笑宽慰少女:“中文确实是很复杂。”
“是很复杂,”少女感激地冲昂利笑了笑,“不过很有趣,我喜欢看中国的故事。”
“我也喜欢。中文有很多能把复杂的含义用几个字解释的词语,真奇妙。”
在昂利起身向少女道完别准备离开之际,女孩向昂利发出邀请,说以后有时间要不要一起来看看汉语书,欣然答应后,少女再一次向昂利道别。
“Luna,我叫Luna。中文名字是母亲取给我的,叫卢娜。”
斜阳没入地平线,昂利向Luna点头道别,继续往前走去。
从此,昂利多了一个勉强算是的书友。
有时候Luna会翻出几个不太明白的故事让昂利看完后说说自己的看法,也有时,昂利忽然想起以前在父亲大人书房里读到的有趣故事,凭着记忆慢慢讲给Luna听。
如果天气好的话,Luna的搭档法尼奥•C或许会跟着坐在不远处一同默默听着,他或许还会从衣袋里摸出烟来,伴着营火和他们聊聊天。
昂利在起初对法尼奥的印象其实更多一些。毕竟法尼奥在队伍里能言善谈的性格是很讨人喜欢的,反倒是在行军途中言语不多的Luna因为没什么交流反倒概念模糊。
“法尼奥虽然很轻浮,不过是个好人,不要介意。”
当法尼奥•C第一次走向昂利他们的交流会时,Luna是如此介绍的。于是在法尼奥和Luna玩笑性质的拌嘴中,昂利渐渐地和二人成了更加熟络的好友。
军中的营火热烈地燃烧着,傍晚时分从西方吹来了令人感到舒服的晚风。
昂利•特里森、法尼奥•C和Luna散漫地围绕着小小的火焰,享受着眼前难得的可以说是惬意的时光。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