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命社畜写3k字都要写一星期……
※擅自描写了瑟伯林的风景,如有出入请以官方描述为准。以及谢谢雷古勒斯和小雫,OOC都属于我(磕头
从酒店的床上醒来,意识会首先拾起窗外的海浪声。
这往往使她想起昨晚又没关窗。浪涛卷起忽远忽近的噪音,不知是楼栋里的旅客起了纠纷,还是楼外工人们照常的大嗓门。这时,意识已完全明晰,她不得不坐起身,一口气扒开紧黏皮肤的厚被褥,像撕下一张湿透的创可贴——扑通!什么东西应声落了地。她叹气,看也不看,便上半身侧倒下去,艰难地刨到了那个东西——自己的手机。
能自由落体在地毯上是它的运气。她悻悻地想。
关掉看了一半的电影,手机显示现在是上午十点半。3月9日,上午十点半。一个平平无奇的日期。她翻身下床,决定去冲掉积攒了一整夜的汗渍;对于刚熄灭却又陡然亮起的屏幕上的消息,选择暂时不予理会。
收拾妥当,森野深铃挎着贴身小包出了门。快到十一点了,酒店的电梯里陆续挤进各色各样的人。无奈身高有限,她被一层层的停靠挤到了边角,只能侧着脸,试图在体味与聊天交织的电梯中抓住一丝氧气。
所幸人堆在二三楼时终于有所分流,她跨出电梯,路过前台,耳畔掠过一句快活的问候——“Have a nice day!”——并一个激灵,下意识朝对方弯腰,直起身来只发现那位满面笑容的女服务员根本没有看她,而是正在接待新旅客。
她抓紧了挎包带。
将近十一点,港口区飘荡着海腥味。对直走,穿过仪仗广场,中心喷泉不知疲倦地抚慰行人匆匆的步履。相比于故乡小镇,瑟伯林的绿化难免显得稀疏。这样开阔的地方,至少应该像纽约那样拥有属于自己的荫蔽——又或许,它已被那栋气派的警察总部大楼握住了庇护的权柄?她不理解。她只觉得每次走在黑白分明的地砖上,都有种被当作国际象棋里的棋子的感觉。
她总是如此多心。
谁让这条通往目的地的路漫长得难以准确丈量?跨越广场还不够,还要找到那家外装粗犷的枪械店“熊常驻”……不,她不买枪。不论是因为故乡的禁令,还是考虑到接下来的打算,她都不需要(也把握不了)火力过猛的武器。隐约可见那藏在落地窗后的棕熊标本,深铃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左手边:木栅栏划分出一片方正区域,修剪齐整的草坪向后蔓延开去。当中唯有一条直路,通向深处微掩的拱门。向上望去,这扇拱门属于一栋两层楼高的建筑,黑瓦白壁,十字高耸,静静地拥抱每一个走上前来的人——
只要你是祂的信徒。
可惜,她并不是。
今天既不是礼拜日,也没有举办社区活动,上午十一点过,恩典教堂的正门前只有她。轻轻推开门,正对面的彩窗立刻铺下一段光,迎宾毯似的。此刻,能容纳上百人的礼拜堂里,唯有一个背影伫立在尽头的圣母像前。那背影听闻响动,转过身来,捕捉到蹑手蹑脚的女孩,微微一笑便转回身去,继续刚才的动作——仿佛她的进入并不比一只野生动物的误入更让人警惕——这令她安心。
找到靠后的座位,坐下,并不祈祷或忏悔,森野深铃呆呆地望着圣母像后的彩窗,很快便陷入了思维的漩涡。她到底想了些什么呢?在那道背影走近她,并向她打招呼后,实际上不怎么记得了。这并非要归咎于外人,因为她总是想得很多,思考加剧了负担,所以需要强迫自己选择性地遗忘。目光重新聚焦,她看向朝自己搭话的人——不需要特意分辨也看得出,这是一名白人男性,身材高大,四肢修长。身上的深色长衣融不进瑟伯林的游客群里,但在“教堂”这个特殊的场所也有“牧师服”这样专门的叫法。
深铃微微并拢双腿,点点头道:
“您好……牧师先生。”
雷古勒斯·纳博科夫。她记得他的名字。只是有些为难舌头了,所以她只会称呼“牧师先生”。
接着,这位牧师发表了一段不短的讲话,着实有些难为一个刚发完呆的日本游客,于是话到半途又从衣兜里掏出了手机,点点划划半天却不见下一步,其间深铃也终于发觉他想做什么,赶紧掏出自己的手机,点开翻译应用,将话筒那端递了过去。
雷古勒斯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
“不好意思,都这个年纪了还适应不了电子产品,实在是个赶不上潮流的牧师。我刚才是想说,今天你似乎来得迟了一些——哦,不,请不要误会,我不是批评,而是再过一会儿,我们将组织社区的‘午餐日’。社区里住着许多不同种族的居民,森野小姐若是方便参加的话,可以品尝到不同文化的美食。请问意下如何呢?”
深铃听完,摇摇头道:“谢谢您的好意,牧师先生。”
“我知道或许会有些吵闹,但大家都是好人。你已经连续到访了三天,我想,可能一位游客会更喜欢餐桌上的交流而非教堂里的沉寂……”
“谢谢您。”
她依旧摇头。
“好吧。”男性放弃了,如同他前天放弃劝说她入教一样,不算太干脆,当然也不算太烦人。他苦笑着请她原谅他的执着,因为她的年纪与社区里的孩子们相仿,而那些孩子们多多少少都抱有难以启齿的烦恼——顿了顿,那双白种人特有的嫩绿的双眼盯着她,几秒后,他才接着说:“不过你看起来不像有‘烦恼’,更像是正面临一个……重大的抉择?不好意思,我的职业病犯了,如果有冒犯的话,请当我没有说过吧。”
森野深铃再次摇头。
愿主保佑你。
牧师的道别随身影一同淡去。在短暂无人的礼拜堂里,她重新望向头颅微垂的圣母像。光影因时间而逐渐偏移,落在雕像脸上,像一迹无人发觉的泪。
倒也没有说错。她想。
待了将近一小时后,森野深铃离开了教堂。这里已远离闹市,尤其今天还是工作日,过了午饭点,街上鲜无人迹了。沿着导航应用的提示,她路过“熊常驻”,忍不住透过窗户稍稍打量了一下店内的装潢——如何才能把一头笨重的棕熊标本摆成那样凶神恶煞的姿态?她想不通——随即快步走向下一条街,再下一条街,直到来到“莱西酒庄”附近才站定。看见一辆辆跑车或驶离酒庄,或进入大门,街边的每一家店门口都幽寂得像在拒绝无关人士的进入,她才意识到自己走进了“富人区”。
好吧,前两天图新鲜,三餐都在酒店解决了,偶尔感受一下高档氛围也无妨。不过,考虑到现在的穿着,也许不太适合出入太高档的地方,深铃最后选择了一家这附近看上去最“亲民”的西餐厅。
挑了个最靠里面的座位入座,她拿起菜单,特意让服务员待会儿再过来,这样方便自己拿出手机用AI翻译菜名,于是,看着这本没有插图示意的菜单,她开始纠结到底要靠什么填一填自己吵得要死的胃。
那条松散的麻花辫正是在这样的时刻晃进了她的余光。
还以为是猫尾巴,深铃抬起头,正想这种地方居然也会有野猫,却撞上一双眯细的眼睛,吓得没拿稳菜单,“嗵”的一声掉了地。
赶紧趁服务员没发觉时弯腰捡起(顺便瞥见了这条“猫尾巴”所属的身体:一双看不清牌子的运动鞋,不太打理的浅灰色袜子边),直起身来,发现原来是个不认识的少女,深铃皱着眉头,想问她为什么要坐到这里来,是有什么事——
“你是日本人吧?”
又被“猫尾巴”抢去了话头。少女眯着眼睛,饶有兴味地盯着她,手掌撑着下巴,后背微微弓起。
尽管得克萨斯州地处美国中南部,而位于该州的瑟伯林更是坐落在南边,却也因为近年来的特定政策及配套设施而招揽了不少外国游客。光是在这两天里,她就已经在港口区听见了不少家乡话,想必随着日期的步步接近,瑟伯林还会接收不少同乡人——但是,这并不能构成这个少女不经允许与她同桌的理由。至少在深铃的记忆里,她们从未有过接触。
“您有事吗?”深铃反问。
如同两条平行线,彼此都没有得到答复。
少女的穿着十分普通,外穿针织衫,内搭衬衣,适合初春时节。哦……深铃突然有些懊恼。怎么能假定她就是游客呢?这么寻常的穿搭,根本不能排除是本地人的可能性。可是,若非游客,那少女挑在这个时间点做出的行动就更让人不解了。等等,又或者,她并不是“刚好”挑在这个时候,而是从更靠前的某个时间点起就在关注她,也就是跟踪……
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少女笑眯眯地,打破了片刻的沉默:
“你身上有股味道。”
“味道?”
“我喜欢的味道。”
森野深铃是个普通人。
在短暂的十八年人生里,她曾无数次体会到且一次次加深了这个观点:自己只是个普通人。
因此,就像一个普通人那样,她狐疑地寻找自己身上是否有奇怪的“气味”,又在过程中对莫名不设防的自身感到后怕,并抬起头,想要寻求店内的帮助——
麻花辫却已不见影踪。
猫一样的蓬松“尾巴”抖落下最后一句话,眨眼间便消失在面前。当然,假如仔细倾听,或许能听见后厨传来几不可闻的咒骂——但深铃捏着菜单外壳,半张着嘴,好一会儿才想起被打断的正事,匆匆点了两个菜,打发走了服务员。
手机振动了一下。她划开锁屏,手指却点错了位置,眼看着跳转的聊天框里蹦出三条几十秒的语音消息,不由有些后悔为什么要解锁,只好拿出耳机,依次点开消息。
第一条。
“喂喂,小铃?起床了吗?今天要去哪里玩呀?记得多拍些照片,也别光拍风景,自拍几张嘛。你这个孩子呀,从小就内向。对了,我看今天瑟伯林的天气不太好,像要下雨的样子,出门要记得带伞啊。”
第二条。
“喂?小铃?还没有起床吗?妈妈今天晚上做了你最爱吃的什锦饭,味道相当不错呢。等你回来再给你做哦。瑟伯林怎么样,安全吗?好玩吗?别往太偏僻的地方去,容易遇上坏人。哦,对了,今天可能会下雨,出门一定要带伞啊。还有,你爸让我问你,回程的机票订了吗?我这里没收到扣款的短信,你一定要早点订啊,快到日子了,机票不好——”
第三条。
“哎哟,这个语音怎么就发出去了……”几声刺耳的响动后,慢条斯理的女声变成了低沉的男声,“怎么还没订机票?再过几天就是放榜的日子了,考得上考不上你都得回来再说!一个人在美国无依无靠有什么好的?别跟我说你想在那儿待到‘杀戮日’后,前两年日本这边闹得还不够,死的人还不够多吗?天知道咱们森野家为了这个破日子花了多少钱,还好和神社本厅签的合同款拨下来了,不然逃都没处逃——反正,不管玩没玩够都要在20号前回家,听见了没?!”
女人的唠叨。男人的催促。跨越十五个小时终究抵达。继而耳畔无声。
接着,洁白的餐盘被一道道呈上,精致的摆盘仿佛鲜活的艺术画。
颤抖的手指拿不起刀叉,只能将目光投向远方。落地窗外,浓黑的乌云沉沉地压了下来。而天气的变化与餐厅里的食客无关,没有人感受到风雨前的压迫,唯有轻快和缓的音乐在餐桌之间流淌。
你身上有股味道。我喜欢的味道。
“死”的味道。
森野深铃只觉窒息。
※就这样把武林大会写成了高中生艺术联欢体育会
※非常感谢两位亲妈容忍我盛大的OOC。以及我是响应悍匪,虽然满枝连名字都没机会提,但请他出来串了个场所以我要响应!(被薯师痛殴
武林大会就在这样一个不怎么特别的秋天拉开了序幕。
置身于长白丹的同门之间,竹月感到很惬意,唯有这块区域与其他门派不同,总是一派忙碌却井然有序的景象。不时协助师兄师姐看诊或抓药,刚忙完一阵,竹月舒了口气,下意识地望了望远处热闹的比武台。
那里离她可真远。她想。倘若自己也会点功夫,是不是就能领略那里的风光了呢?涌动的人潮、驻足的观望、喝彩声、催促声、点评声……“万众瞩目”便是用在这种时候了吧?
话又说回来,倒是有师兄主动报名了比武,希望不要输得太难看,也不要把对方揍得太过分才是。
竹月转而心有惴惴。正想把目光收回来,平移的视野里却突然多了个眼熟的脑袋:不修边幅的发辫,右脸的伤疤,丝毫不以粉黛遮掩的瘢痕与晒伤——
“忙着哪,小竹?”
方才还有好几步远的鸡窝头一眨眼就出现在了面前。
再加上那一口不知混进了多少方言的官话——
“小权姐!”竹月叫道。
来人一听便笑了:“那我到底是‘小’呀,还是‘姐’呀?”
“这个称呼顺口嘛。”
是了,权毋之,是与她最无缘的金钱卦门下弟子,却同样是楠栝州的老乡。乍一看权毋之,只会觉得她长得高,嗓门大,绝不会将她与“金钱卦”三字联系起来,倘若不是曾经的偶遇,想必竹月自己也不会改变对她的印象。
然而往事还未展开,权毋之就迫不及待地拉起竹月的胳膊,作势就要走。竹月傻了眼,忙问去哪里,权毋之面上挂着神秘兮兮的笑容,只说“带你看个好玩的”,朝一旁的长白丹同门打了个招呼,就这样“借”走了竹月。
“什么‘好玩的’,黑市吗?那个我自己一会儿会去的……”
“不是。哦,不过你要想进黑市,找我就行了。”
“这个不急。那你要带我看什么呀,小权姐?”
权毋之高她大半个头,走起路来大步流星,竹月实在跟得有点费劲,正想再问时,突然发现自己似乎离比武台越来越近——甚至上台处近在咫尺,只消身后有人推一把,即可踉跄几步,跨上台去。
竹月懵了。
她真的被人推上了台。推她的人落了两步也上去,朝一旁负责维持秩序的念逍遥的弟子简单交谈两句,就和那人换了位置,看了看徐徐上台,站在竹月对面的人,清了清嗓子,喊道:
“接下来,有请两位长白丹的弟子进行抽签较艺——”
闻言,彩衣少女微微一揖,轻言细语地说:
“师姐好。”
“逢春?你,你等一下——小权姐,这是怎么回事啊?!”
顾不上和少女回礼,竹月立刻转头看向替走念逍遥弟子的权毋之,质问道。
不是说看个好玩的吗?怎么把她带到台子上来了?!
而权毋之指了指擂台旁足有半人高的抽签筒,答:
“喏,好玩的。”
“哪里好玩了?!”
“好玩的。”又指了指竹月。
“……”
敢情自己才是那个被消遣的!这厮肯定是瞄着比武暂时无人,直接把她拉过来,想看她的笑话了!
竹月气不打一处来,扭身就要走。她绝不要以这种形式登上擂台。可是还没迈出第一步,权毋之便已蹲在入口,旁边是个身材矮小、长发遮眼的绿衣孩童……孩童?
“念门主啊,您说这长白丹的弟子较艺时临阵脱逃,会不会有什么惩罚啊?”
“惩罚?”孩童歪了歪头,眼仁里透着光采,“倒是没有类似的规矩——哦,刚好快年终考了,那就年终考加试吧。”
“……”
竹月眼前一黑。
见本场并非比武,观众就散去了大半。余下的人里,大多是好奇两个长白丹的人能抽中什么签,唯有台下零星的长白丹弟子和台上两人才能意识到“孩童”轻描淡写的回复有多么恐怖,以至于竹月险些手脚并用地滚回了擂台中央。
重新看向对面的少女——暮逢春,与这个极富诗意的名字相配,她长得娇小可人,说话慢条斯理,平时插花饰、着花衣,实在是淑雅之极——竹月欲哭无泪地确认道:
“逢春,你也是被硬拉来的吗?”
同为长白丹的人,肯定不会对这种莫名其妙的较艺感兴趣的,对不对?
“不呀,师姐,我看着有意思就来了。”
天塌了。
进,有兴致勃勃的师妹作对手;退,要面对门主突发奇想的年终加试。竹月麻木地目睹权毋之从签筒里抽出一根长签,宣布接下来的比试是“金鸡独立”——即双方在单脚顶箩筐的同时,做好“唱念做打”。
说完,权毋之抬头问:
“‘唱念做打’是什么?”
“曲艺的基本功嘛,哈哈,这可是咱们念逍遥的专长。”
不知从何处凑过来一披绒青年,摇着扇子回答了权毋之的提问。微翘的短发在阳光下奇异地流转着靛色的光。
“原来是唱戏的啊。你俩会吗?”权毋之问。
二人摇头。
权毋之双眼放光:“那好那好,可以开始了!”
天塌了……
倘若台下观众里肯有两三人替她出头,说这根本不是长白丹的专业范畴,或许眼下的场面会有所改变——然而很遗憾,现在还留在台下的人无一不是想“看稀奇”的,还有什么能比“大夫唱戏”更稀奇的呢?
发色奇特的陌生青年接着提议道,同时表演容易使彼此分心,不如用线香计时,谁能保持一炷香内单脚不倒,且顺利完成唱念做打,那就胜出。
暮逢春跃跃欲试地说自己想先来,于是定了她先竹月后。只见她调整了一下发型,确保自己不会因此出差错,然后接过权毋之递来的箩筐,单脚顶起,思忖片刻后,说:
“我对曲艺了解不深,不过儿时也是喜欢跟着兄长在街边瞧上一小段的。自他远游后,在长白丹的这些年,总是会在东临的大街小巷听见那铿锵有力的曲段,今天……就当是献丑了。”
轻轻一揖后,少女并不急着抬头,搁着一段不长不短的停顿后,再抬起头来时,便有模有样地摆起了架势。“唱念做打”并非各自独立,而是在不同剧种之中皆有呈现,要想一口气体现出来,那便只能快速切换。少女时而横眉竖目,烈烈唱那“状告当朝驸马郎”;时而作温顺妇人模样,平平念“太平时练弓马又有何用”;时而拙拙地保持箩筐在脚上,双手则比出十八般兵器,配合腰部动作,险些将箩筐弄翻,引得大家一阵吸气——最后,以一次利落的甩袖,暮逢春结束了自己的表演。
箩筐不落,线香未灭。在场顿时响起了不小的掌声。
竹月更是看得傻了眼。她跟着鼓掌,不禁问:“逢春,你,你这都是纯看来的吗?”
放下箩筐,少女喘匀了气,笑道:“给师姐献丑了。”
献丑?不对,接下来真正要献丑的是她自己。她对戏曲远没有暮逢春那样的热爱,更不懂得个中要领,趁现在放弃才是上策。
似乎是读懂了竹月的心思,蹲在一旁的权毋之撑着下巴,懒懒地问:“小竹这是准备弃权了?准备好接受你们念门主的加试了吗?”
“分明就是小权姐硬拉我上来的。相信门主自有判断。”
“哈,也是。毕竟这擂台这么大,容得下刀戟相击,自然也容得下弃权逃避。”
“……我听不懂小权姐的意思。”
“听不懂就听不懂呗。我还能指望一个眼巴巴望着擂台想上来却又没胆量丢脸的人懂什么呢,是吧?”
竹月眯起了眼。
过于明显的激将法。她才不会上当。
拿起箩筐,她随手往上一抛。这竹编的器物抛起来轻巧,接起来也顺手。正当所有人都以为筐子直接落地时,却见一只手稳稳地接住,顺势放在脚上——那正是刚才将它无情抛起的同一只手。
女孩只是在下落的短时间内后退了一步,接住箩筐后,另一只保持平衡的脚则通过脚掌与脚跟的磨合向旁微微移动,随即双臂合拢,不知何时低下的头慢慢抬起,唱道: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
她既非入行之人,也不热爱戏曲。能熟背的内容仅有这一段。那是父亲出家前常去勾栏看的曲目。彼时她尚小,理解不了当主角从幕布后出场,轻轻缓缓地念出词来时,一夜白头的父亲为何会潸然泪下。
说实话,直到现在,她也不太理解。
又或许,正是因为意识到了无人能理解,能理解的人已不在,父亲才会落泪。
当然,这都是她一厢情愿的猜想。父亲不说,她便也不问。家里兄姊各忙各的,只要能做到互不相扰,在她看来就是皆大欢喜了。
最后,竹月败了。
她没能唱完,屡次使用单脚移动给脚掌带来了过重的负担——用俗话说,就是“抽筋了”。脚一歪,重心一偏,来不及做任何补救,她便仰面倒在了擂台上。“扑通”一声,震得她后脑勺和后背火辣辣地疼。场下似乎传来了稀稀拉拉的遗憾声,但这对本场较艺已无济于事,因而在暮逢春将她扶起前,她便只是看着天空。
当然了,哪怕经历了丢人的一幕,天也并没有真正塌下来。
真奇怪。她想。今天为什么偏偏咽不下这口气呢?明明平时从不是这样争强好胜的性子。
“师姐,没事吧?伤到哪里了吗?”暮逢春轻拍着她的后背,关切地问道。
“嗯……”竹月揉了揉后脑,“还好。应该没什么事。”
“那就好,刚才好大一声,吓死我了。”
她“哈哈”地笑了两声:“对不起,今天让你也跟着被小权姐耍得团团转了。”
暮逢春摇了摇头,顿了顿,又问:
“师姐刚才看见什么了?”
“什么‘什么’?”
“不然为什么要把箩筐特意甩上天去?”
竹月“啊”了一声。
看见什么了?那么短的时间里,能看见什么呢?
不过是发现这仿佛能容纳千百人的擂台之外,仍有更开阔的世界罢了。那可以是念逍遥更专业的舞台,也可以是万归义沉默的熔炉,更可以是长白丹忙碌的诊疗现场,又或者——
只是一片被阳光洗得微微发亮的芦苇荡。
“我气呀,”竹月说,“那时想着不比了,找人算账去。”
拿过落在手边的箩筐,若是抚过边沿的手稍快些,那竹皮就能割破指头,留下血痕。
“那为什么又不去算账了呢?喏,人还没走远呢。”
指了指正大步离场的背影,暮逢春问。
其实在她指之前,竹月就看见了。望着那身影融进人潮里,直到再也分辨不出,竹月叹了口气,笑道:
“算了,下次再说吧。”
总会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