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封建家庭折磨累了,暂时不想改也懒得排版了,先就这样吧……
※OOC对不起,响应狂魔对不起,玩企划八年了站长多久才能修复一下空格问题啊……
※注:“襲”在日语里作动词是“袭击”“沿袭”,作名词则有与“重ね”差不多,其中可指代将多件衣服重叠穿时的色调组合。本来是想放在新人公演用这个标题的,先给序章吧,想不出新标题了哈哈!
市川湊打了一学年工的补习班位于比女彦大道上。
出了尤尼维尔的校门,一路向下,踩着不算宽的人行砖道,来到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即可在红绿灯处望见对面写字楼的二楼窗口处,挂着一幅缀满花体字与五角星的招牌,吸引所有过路人的注意。
市川湊总是不愿亲口念出补习班的名字。
明明二楼的内部装潢与一般的训练所相比是更偏传统风格的,负责人却偏偏取了这么个让人难以启齿的名字,还令每一个来访者都不得不疑惑地复述一遍——少年偶尔会怀疑这是否是计都迦叶私下的恶劣爱好。
换好鞋,做登记,或许是因为正处于毕业季,今天来参加培训的人寥寥无几。依照前台的指示安排好下个月的排班,市川湊换上了训练服。他不得不承认,站在榻榻米上比站在尤尼维尔排练室的木地板上更令自己感到放松,正如随录音里拗口的话本而起舞,比随那些华丽的奏乐而舞动更来得惬意万分。
但他并非为了舒适而来。时刻提醒自己这一点是很有必要的。
于是切换音乐,改换舞种。没有舞伴便以落地镜为伴,没有终止就以体力极限为终点,将四肢舒展到极致,将肢体化为无声的语言,不能只依靠上半身的表达,不能只反刍前十七年的知识,诠释无域,动作无穷,他是尤尼维尔的学生,但他并非只有这一个身份,所以站上舞台不是一切,对他而言,真正的尽头在——
少年踩下最后一个音,气喘吁吁地按下了暂停。
掌声适时在背后响起。
“……计都老师。”
市川湊站起身,用女性递来的毛巾擦了擦汗,微微鞠躬道。
“市川同学真勤奋啊。”
与自己差不多高的长发女性微微一笑。标志性的长衣与短外套令她更显高挑出众,同时也越发让人不解“超级☆明星☆ユユユ培训学校”到底是谁拍脑袋想出来的。
“我看见你的排班表了,”计都迦叶继续说,“排得这么紧凑没问题吗?等新生一入学,就是新人公演了吧。”
“没问题,老师,我已经不是新生了。”
花期一过,人就会被揭下相应的标签。他巴不得早点摆脱,回答起来也不假思索。
“话是这么说……”顿了顿,她一笑置之,“好吧,那你量力而行。对了,休息室的书柜里新放了一批书,感兴趣可以看看。”
“好,谢谢老师。”
目送计都迦叶离开,少年下意识呼出一口气。
原本休息室里是没有书柜的。去年他刚当上补习班的助教不久,有一天正好看见了随意堆放在茶几上的几本书,被其中一本的题目吸引,忍不住拿起翻看,直到计都迦叶推开门找人,市川湊才发觉自己看着看着竟早看过了休息时间。
对他来说是万不能犯的失态,计都迦叶却根本不计较。“太好了,我还以为市川同学的人生里只有舞踊呢”——当时她看上去是真的松了一口气,以至于现在想起来,他都会隐隐觉得不舒服:人的一生里不该有一件至高无比的事,为了它可以漠视一切乃至生命吗?他不明白。
这也是为什么他还牢牢记得那本书的标题——《禅与摩托车维修艺术》。如今正斜躺在书柜第二层中央,像某种秘而不宣的观点,亟待他去发掘。
总之,虽然失态与分歧各有一,计都迦叶此后反倒对他多有关心。市川湊不止一次地想,倘若自己有姐姐,或许也会像她一样。
不过很可惜,现实里他才是年长的那个。
在自动贩卖机里买了一瓶矿泉水,他走进休息室。空无一人的房间正适合读书。定好闹钟,指尖滑过崭新的书籍,佛教相关的书都占了大头。说来“计都”这个姓与“迦叶”这个名均与佛教有关,会是巧合吗?
在挑选与思考中,市川湊再次抽出了那本《禅与摩托车维修艺术》。
什么是好,斐德洛,什么又是不好——
我们需要别人来告诉我们答案吗?*
稍事休息后又练习到中午,期间得到了计都迦叶的建议。她在角色理解与表达方面有自己独到的技巧和视角,让他受益匪浅。
中午离开补习班,市川湊在隔壁一家装修复古的咖啡厅里解决了自己的午饭。他对吃的没有要求,无论和洋,能吃就行。不过咖啡确实比茶顺口——尤其是那些搭配点心喝的茶,每次都涩得舌尖发苦。
顺着上坡路返回,与热烈讨论尤尼维尔和玉坂座的学生们擦肩而过,市川湊沉默地向前走。比女彦大道依山而建,因此坡度不小,来到玉阪市的游客们偶尔会戏称“在比女彦大道上徒步”为一种苦修,而这苦修的终点往往是玉坂座,抑或坐落一旁的尤尼维尔。
一条坡路,两栋建筑。外人眼中的“苦修”,却是他现如今的生活。
不知不觉想得多了,少年挥去杂念,穿过尤尼维尔的校门。眼下正值春假,校园里花比人多,园艺工们提前修剪过的花草显得整齐有致。
在高柳家里,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母亲会亲自修整后院:草坪、花坛乃至院子里那棵不知活了多少年的枝垂樱。还住在家里时,每年这几天自己也会被母亲叫去帮忙。一开始只有他,后来妹妹长大了,就兄妹齐“上阵”。平日里温和娴静的母亲连说话都慢条斯理,一涉及园艺却干练得活像换了个人,一边指挥他们做事,一边手上动作不停,还能夹杂几个有关植物的小故事。而家里的花花草草显然也喜欢母亲的悉心照拂,年年繁盛绚烂,引得过路人阵阵赞叹。
——然而,这同样是他不能理解母亲的地方。
回忆被裤兜里的振动打断,他掏出手机,看见来电显示后微微一愣,隔了两秒才接通。
“……妈。”
电话那头的妇人并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正在心里纳闷怎么这么巧,连声应着,问:“过两天是不是要开学了?”
“嗯。”
“学费和生活费都转到你卡上了,要记得查一下呀。”
“妈,”他其实强调过很多次不需要生活费,在补习班打工挣的钱足够他生活的了,再转钱只能存在卡里没有用处,但想了想,转而应道,“好,我待会儿看看。谢谢妈。”
“这孩子,对自己的妈妈还这么客气。”母亲抱怨道。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只是性子和从小的教育所致,这是他无论如何也纠正不过来的。
听筒那头笑了起来。
“我知道。最近怎么样?气温变化得比较厉害,平时出门还是穿多些,不要随便脱衣服,容易感冒……”
他“嗯”“好”地回答着,思绪却在说话声中迷失。嘱咐得这么起劲,是父亲不在家吗?要是被那个总是垮着脸的男人听见,免不了又要隔着手机话筒大声呵斥“高柳家没有这种人”。不知自己离开后,高柳家的气氛有没有稍微好转一点?妹妹虽然才上初中,可天生就比他会说话也讨人喜欢,肯定能让家里处处焕发笑声与生机。
——他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母亲愿意嫁给那样的男人?好歹也曾是市川家的千金,同为舞踊流派,市川流比高柳流可有名多了。
电话那头,母亲还在说。
“对了,最近小潋还念着要去尤尼维尔找你玩呢。什么时候有时间,妈妈再给你带些春天的衣服过去?”
“开学后有新人公演,不过二三年级的学生只负责幕后工作和配角,你就抽个周末带小潋来吧。”
“好,那我记上,等小潋回来了跟她说。呵呵,她肯定开心得要跳起来呢。”
“妈——”
他忍不住打断母亲的话。
“嗯?怎么了?”
“为什么……”
为什么?
嘴巴张张合合,任由料峭的春风钻进口腔。终究没有问出口,他笑道:
“没什么。来之前跟我说一声,我好出去接你们。”
挂了电话,周身一瞬被陌生环境包围,仿佛自己刚才还在家里和母亲聊天,一眨眼便跨进了歌剧世界。
……奇怪,今天真是格外地容易伤感。
纠结地抬起头——面前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身影顿时如幕布罩了下来,惊得少年不禁退后半步,又慌忙站定。
“……若山学姐。”
穿着休闲的短发女孩笑眯眯地点头。神出鬼没,明明刚才面前还没人。
“难得看见市川同学这么专注地打电话呀。谈恋爱了?”
“没有。是母亲打来的。”
“真的?可惜。还以为终于能跟耀音说‘冰山融化’了呢。”
“……”
身高与男式校服向来是若山莲见让人记住的特点,不过尤尼维尔的学生都知道,若山莲见不止身高特别,表演更有特点,高挑的身材与融合了“里神乐”的舞蹈不知迷倒了多少观众的心神。
去年一整年中,市川湊受了若山莲见不少照顾,但令他费解的是,若山莲见总喜欢拿他不讨喜的性格开玩笑——既然她没听见电话内容,那就无所谓了。
清了清嗓子,转换话题,少年主动问道:“若山学姐这是提前返校了吗?”
“算吧。毕竟尤尼维尔更像我的家嘛,”她呵呵一笑,“不过你这是春假也没回家吗?”
他点头。
“是吗……”
女孩若有所思地停顿两秒,随后扬起手里的文件:“接下来有事吗?我正要去办理入学手续,一起去?”
“好。”反正没什么特别的计划。
“啊,我的意思是你也一起把手续办了。”
“我办过了。”
“……这不就变成你陪我白跑一趟了吗,”娟秀的眉毛瞬间打了结,她复又决定道,“那待会儿我请你去食堂吃下午茶吧,不知道今天下午有什么品类呢。”
若山莲见轻快地走在前方,背影仿佛一棵早已深深扎根于尤尼维尔的青竹,越是经历舞台,便越会汲取养分,挺拔向上。
哪怕最初入学的理由各不相同,这里的人或多或少都离不开舞台。
他也一样。
令和六年,距尤尼维尔改制风波已过数年,玉阪座的歌剧不再只属于男性。穿梭于人山人海,他看见同样数量的女生正引颈眺望,或焦急地想要进考场,或忧虑地盯着时钟。
现在是第二天,晨跑归来,清理完毕后,市川湊去食堂吃早饭。今天也没什么预定,无非是再精进技艺,因此被同班的花野井奏多搭话时,少年并没有立刻回绝同学的请求。
的确也不需要回绝,因为花野井的请求与同一时刻校长群发的邮件一样:去招生考试现场帮忙。
到底是没有作为旁观者再经历一次入学考试,市川湊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也好奇得紧。而花野井更是把“好奇”二字毫不避讳地写在了脸上,尽管安静地走在人流中,眼睛却止不住地四处张望。二人一前一后地进入教室。还没来得及看清考官是谁,从讲台处便蹦出一个欢快的女声:
“哎呀,哎呀哎呀哎呀!你俩来了呀!正好正好,快来当志愿生吧,唉,每年招生考试都忙得要死——”
市川湊微微头疼。因为他认识这个声音。
极度活泼,精力充沛,一旦开口就滔滔不绝——正是眼前这个扎着长辫的女性,水鸟川夏姬的显著特征。不,他绝不是在批判这样的特征,毕竟水鸟川老师担任的是Onyx的班主任,没有无限的活力根本驾驭不住那群热血澎湃的舞蹈生。
花野井奏多恭恭敬敬地喊“老师好”,市川湊也应和着重复道。尤尼维尔的四个班并非完全不互通,毕竟各班的老师都各有所长,跑去其他班教学也是常有的事。
“好好好,都好都好,”水鸟川边摆手边翻看名册,“哗啦啦”地翻来翻去几次后,目光在两个男孩之间徘徊数秒,自顾自地点点头,“这样,招生考试,你们都还记得吧?别说不记得流程哦,去年这个时候你们俩可都是考生!”
“请问需要我们做什么?”
“志愿生啦志愿生,真不记得了吗?先给考生示范一段舞蹈,再看考生们模仿。”
花野井奏多眨了眨眼。“您的意思是今天让我们来跳舞给考生们看吗?”
“对对对,别挑太难的,当然也别挑太简单的,这可是考试。”
不知为何看了一眼市川湊,花野井举手道:“那老师,市川同学比我更适合当您的志愿生。我可以帮您整理文件资料。”
少年一愣。
等一下,什么跟什么,叫人来帮忙就是来跳舞的吗?再说了花野井奏多的功底并不差,倒也不用这么推辞……
他还未出声的辩解紧接着被水鸟川夏姬的张罗声盖了过去。
“嗯嗯嗯,这样吧,花野井同学先来帮我整理一下这堆东西,待会儿我念到谁的名字,你就递给我对应的那一份。等市川同学表演完,你俩就互换工作——市川同学,衣服拿了吗?快去准备一下,快去快去!”
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推出了教室。
“衣服”应该是指平时练舞穿的训练服,总不可能现去借一套演出服。至于要跳什么舞,那自然是按拿手的来。但愿能满足老师的需求吧。
少年暗自叹气。没有退路了。
折扇一把,这是必备。
外套是长袖,干脆披在肩上,使后颈与衣领之间留出必要的空隙,再用借来的发卡固定住,勉强可以当振袖。
不把外套当外套穿的奇怪装扮自进场起就吸引了考生们的注意力。考生?不,是“观众”。脚尖收拢,双手并齐,行坐礼。对观众须时刻保持敬意,这是基本。
不必刻意想象剧院场景,考场足够安静。更不必放录音,台词早已铭记。前人的编排、技艺、表达俱如无形的单衣加身,层层叠叠压弯他的背脊,夺取他的心神。
缓缓起身,抬头,剥下“市川湊”三个字。
收肘挽袖,侧身沉腰,微屈膝,微垂首,且看金色折扇如风如水,如镜如心——
如若从未遇见郎,妾便不必识这情爱苦*
一分钟左右的时间其实对舞踊很不利。“慢”与“细”都体现不出,只能挑选儿时学得艰难的片段复现。《水镜》讲述的是一个女子对着近江*的湖面诉相思之苦,妹妹在这方面应该能比他表现得更细腻,这是轻易无法逾越的性别鸿沟,当然,一旦跨过,必定名留舞踊史。
市川湊并没有留下来看考生们模仿得怎么样,而是和水鸟川夏姬打了声招呼,径直离开了教室。
对心底莫名的疲累感到惊讶,他想,真是许久没有这样“张扬”地跳过了,甚至手里这把扇子都很久没用过了。同是金色纹面的折扇,但扇面上并没有那标志性的飘逸墨宝——即高柳家真正的高柳庆辅所写下的“庆辅”二字。那是每一代沿袭了“庆辅”二字的家元*才能持有的宝物,自然不会交给他这种半吊子。
那么,等妹妹高柳潋长大继承高柳家后,就会拿到那把扇子了吗?
……
“哦,是湊湊!”
打断思考的是一个令他下意识想转身走人的女声。
年轻且清透的声线比起喋喋不休更适合唱歌,偏偏要用来全身心地搞怪、说网络用语以及强迫他打些莫名其妙的手机游戏。
市川湊后退半步,转身面对来人:“森谷学姐好。”
“好呀好呀,你是过来帮忙的吗?不愧是可靠的二年级学长,姐姐我感动得不行啊。”小巧的身材与蓬松的长发让森谷汐里动起来的时候更像一只长毛狗。“哦对了,放假前给你推荐的游戏你玩得怎么样啦?怎么一张截图都没有?我还期待你的感想呢。”
游戏?他皱了皱眉。好像春假前是被她缠着在手机里塞了什么东西,可平时他除了打电话发邮件外基本不碰手机,直到这会儿才想起这件事。
“没打,而且也不会打,请您死了这条心。”
“什么!”
装作被雷劈的模样僵在原地,随即呜咽起来,森谷汐里边用手擦“眼泪”边说,“好过分的学弟!平时‘盐’也就算了,怎么连学姐‘推荐好物’都不尝试一下的,太无趣了,太无趣了!”
……既然觉得他无聊就别再有事没事缠着他了,难道这样做就能让他“有趣”起来吗?
他真是无法理解这个学姐。
算着时间应该差不多了,市川湊并不打算再和她闹下去,鞠了一躬道:“我还有事,先告辞了。新学期在即,麻烦别再逃训了,Quartz需要您这位‘歌姬’。”
脚跟一转,他向教学楼走去。
不知是在哪个时间点注意到——或者更早?森谷汐里吊儿郎当的提问忽然追至耳后。
“欸,好漂亮的扇子。之前你是不是用过一次来着,怎么没接着用了?”
脚步一顿。差点忘了扇子还被自己攥在手里。少年转过头,面对森谷汐里看似感兴趣的眼神。
那一刻他并不清楚自己脸上挂着怎样的表情。
“道具而已。”
什么是好?
流派传承是好,循规蹈矩是好,父母之命是好,文化继承是好。
什么是不好?
半途离开是不好,怀疑习俗是不好,反抗双亲是不好,投身别处是不好。
可是好与不好,究竟谁来定夺。
“斐德洛”,你知道吗?
*注1:引用自《禅与摩托车维修艺术》,罗伯特·M·波西格著,张国臣、王培沛译。
*注2:这是地歌《水镜》里的开头歌词,原文为“ひとめも知らぬ男なら 恨みも恋もあるまいものを”,中文为本人拙译。
*注3:“近江”为日本旧时国名之一,大概位于现在的滋贺县。
*注4:“家元”暂时用的是日文原文汉字,意思与掌门人、宗主这类的称呼相近。但是中国国内确实是不常见这种习俗,还是保留为主吧。
※啊有人狗得连三篇都凑不齐……总之是存货,再发
※游戏参考自:https://www.youtube.com/watch?v=96Mc60V8HLk
“今天碰见您的哥哥了。”
中岛优子在咖啡桌上摆好今天计划玩的益智游戏,一边才想起来这里之前发生的事,一边搂着裤裙坐下,将有些碍事的长发拢到背后。
“我哥哥?”坐在正对面的青年抬眼。
“嗯。他叫百坂光,是吗?”
“对。”
今天玩的是她在书店偶然买来的游戏,包装盒上的英语花体字“Perfection”颇有些挑衅之意,对高中生与大学生来说可谓眼前一新。打开盒盖,里面是一台长方形的白色机器。左半边是“Record”“Timer”和“Start/Stop”,右半边则是排成一圈的各式图案——也就是游戏内容。
“走在街上的时候——”女孩将事先读过的说明书递给他,自己则负责按下“PUSH”按钮,使右半边“下沉”,将开关拨到“Stop”,计时便立刻开始。为了保证(自己心里的)公平公正,她只提前阅读过说明书,知道大概是个怎样的玩法,但各种形状的拼图是绝没有提前记过位置的。面对手边散作一团的拼图与耳边作响的倒计时,优子十分从容地将对应形状的拼图摁进右半边的棋盘里。“我没有注意钱包从口袋里掉出来了。是百坂先生——啊,对不起,是您的哥哥百坂光先生发现,特地送还给我,我才知道。”
一分钟很快,在边说边拼图的情况下过得就更快。眨眼间只剩半分钟,而她依然不疾不徐,目光不曾离开过棋盘。
“您和哥哥长得像,特别是脸上的痣,所以我就问他认不认识您。”
最后一块拼图在倒数五秒时被她成功摁进去。倒计时停止,她轻呼出一口气,把包装盒里附带的“图钉”钉在了“Record”下方最后一排的“55”秒处。
淡淡地“哦”了一声,百坂智接过她递来的棋盘,按照刚才看过的说明书步骤,迅速新开了一局。
“我哥他怎么说?”
“他说,”向端来牛奶咖啡的服务生道谢后,优子微微抿了一口,舌尖仍有几分苦涩,便拿了三包白糖依次洒进去,边搅边回答,“谢谢我平时对您的关照。”
说完,她轻轻笑了起来。
——现实明明正好相反。
若非百坂智答应辅导她功课,她也不会在上一次模拟考中理综提高五分。五分虽说不多,对她这个重度偏科生而言已是一个难以置信的进步。再加上百坂智还愿意陪她玩各种各样的益智游戏,她每天放学后不再只是坐在窗边独自玩填字游戏,生活也渐渐变得丰富多彩起来。
其实没有这些,自己也能过得很惬意。
从咖啡杯边沿上方,她瞥见青年藏在刘海与镜框下低垂的眉眼。
……不过有也挺好的。嗯。
当然了,这些事不可能在一场短暂相遇中解释清楚。因此她只是慌忙否认百坂光的说法,十分郑重地表明自己才是受关照的那一方。
并没有来得及说到这里,就见百坂智若无其事地拿起一颗图钉,钉在了“45”秒处。“他可能觉得一个和教授打起来的学生没能力辅导别人吧。”平静地顺着她的话说下去,他看起来似乎不是很愉快。顿了顿,他将棋盘递过来,扶了扶眼镜道,“不好意思,你们还聊了什么吗?”
“没有了。百坂先生……您的哥哥还要继续巡逻,叮嘱我看好财物,说下次有机会可以去百坂家坐一坐。”
“嗯,很正常。他本来就是警察署的。”
将将刷新到“43”秒,她继续说:“不过您的哥哥好高。百坂先生就够高了,没想到您的哥哥,唔,站在我面前都能‘遮阳’了。”
“经常有人这么说他。”
“你们脸上的痣的位置也好相近。血缘关系真奇妙。”
“是啊。给。”
“好的。之前听母亲说您上面还有几位姐姐……”接过棋盘,她刚出口的话戛然而止,接着化作一声不解的“欸”——刚才那颗还停在“45”秒的红色图钉不知不觉间停在了第一排最末尾,也就是“15”秒。
十五秒?!中岛优子瞠目结舌。
不对,按理说这种没具体规定年龄,靠记忆力和反复训练就能刷记录的游戏,进入十五秒并不算天大的难事。可是眼前这个人是怎么做到一边对话一边在短时间内就把记录刷新成这样的?他是魔鬼吗?
“继续吗?”
百坂智撑着下颌,发丝掩不住眼睛里的促狭。
“……继续。”
虽然输给他已是家常便饭,但她这一次依旧不愿信邪。于是,这边斗志昂扬,那边平淡如常。正当女孩聚精会神地在倒计时中揣摩方法时,百坂智忽然说:
“要不要叫我的名字?”
“嗯?”优子飞快地按着拼图。
“名字。”
淡淡的目光落在女孩的脸上。
“名字?为什么?”把图钉改到“30”秒处,她抬头问。
“……两个‘百坂’挺容易搞混的吧。”
“您是说把您和您哥哥搞混吗?”她笑道,“不会呀。”
“那,”他伸出另一只手,指着“15”秒,“今天赢过我,你就不用改口。不过马上就要六点了,估计是输定了吧。”
傍晚六点是“补课”结束的固定时间。百坂智指了指店里的时钟,转回头时,来自她的目光充满了鄙夷,就差没把“卑鄙的大学生”写在脸上。
中岛优子默默按下了“PUSH”键。
“比吗?”
“……比!”
有勇无谋,莽撞冲动,不过精神可嘉。
等他在内心慢慢罗列完对她的评价,时钟也准点报时六下。黄色图钉黯然停在“20”秒处,宣告了今天的输赢。依然不知道他为何执着于让她直呼名字,但输了就是输了,中岛优子不情不愿地说:
“……智先生。”
“嗯。”总算满意的青年站起身,难得舒展了眉眼,“走吧。我送你去车站。”
“到底是为什么突然要改称呼?”
“赢了我就告诉你。”
“……”
那不就是一辈子都没办法知道了吗?!
面对她没有说出口却显而易见的心理活动,一边藏好自己发烫的耳根,百坂智一边想,她总会赢的。
赢过他,然后离开这条街,去往更光明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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おまけ:
第二天,照常坐在老位置上,中岛优子忽然皱着眉头,很是不平地说:
“只有我叫您名字也太不公平了。”
没想到她还在纠结这件事,百坂智停下讲课的手,侧过头来看她。
“‘优子妹妹’?”
秀眉舒展了一下,复又打成死结。“怎么好像凭空多了个哥哥似的。”女孩摇摇头,“不太好。有种下一秒我哥就要贴过来喊‘小优’的感觉——”
“‘优子’。”
“……”
“嗯。‘优子’比较顺口。”
表示“温柔”“优秀”的“优”,象征女孩子的“子”,构成这个十八岁女孩的名字。尽管明年就可以换上精美的新装迎接毕业典礼与成人仪式,但这些迟早会到来的事项现在还离她太远。
“怎么了,优子?”
唯有他的目光近在咫尺。
“……还是算了,麻烦您继续叫姓氏吧。”
她慌忙起身去洗手间。脸颊莫名发烫,青年淡静的目光第一次印刻在了心底。
※摸了
“京六月,晚樱刚谢,又迎梅雨”。
在文学作品中无论如何都能写出诗意的季节,实际在生活里并没有那样美丽。
商店街外,行人匆匆,车流拥堵。商店街里,墙边枝叶垂头丧气,花草蔫头耷脑。“五月雨”的低气压悄然蔓进各家各户,百坂家也无法幸免。
百坂智大步出了家门。
出是出了,却没有目的地。总之先撑开伞,任水洼湿透鞋袜,偶尔与归家的人擦过伞沿,雨点飞溅,于是衣服也被打湿。
湿就湿吧,他懒得在意。
踩着父亲的话音冲出家门,中岛优子难得气得“砰”的一声关上大门。
生气不能解决问题,但她克制不住。冲进雨里才想起外面的天气,连衣裙眼看着开始漫出一片水渍,甩不掉的湿气紧紧贴在皮肤上,令她更是止不住怒火。
什么破天气,什么鬼日子。
兜着满肚子火在街边买了把伞。卖伞的小贩本想敲把竹杠,偏偏被这年轻女孩幽灵能面具似的冷脸震住,收下钱不敢多言。
不知道要去哪里,总之离家越远越好。秉着这样的心态挤上公交,又在满车潮热中后悔,刚过两三站便匆匆下了车。
重新撑伞,走过路口,熟悉的物体牵动了注意,她抬起头,看见“人吉商店街”的招牌下,平时揽客的喵吉招牌被雨揉得皱皱巴巴。巨幅的招牌后是几乎无人的街道,雨成了唯一愿意走进去的顾客。
……算了,来都来了。
沿着街边走了片刻,斜风细雨像是某种嘲笑。百坂智不由回想起刚才家里发生的事——其实也没有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只是父母因为一件小事争吵,吵着吵着就把矛头转移到了儿女身上。
先是父亲指责母亲育女无方,不然女儿也不可能突然离婚提着行李回娘家。接着母亲回敬他教子无门,大儿子快而立了不结婚,小儿子好容易考上大学又面临退学。百坂智听着,不明白这到底有什么好吵的,但苦于那时被提及的三人中只有他在正面承受压力,只好借口有事出了门。
……早知道就把那本没看完的书揣上了。
连绵阴雨模糊了许多店面,也驱赶了不少客人。走在越发萧条的街边,看着认识的店主百无聊赖地坐在门口,他收回视线,决定找个地方坐一坐再回去。
之前那家咖啡馆就不错。是叫“望月堂”来着?处分期间不能去学校,他干脆接下了母亲介绍的“补课”事宜:给母亲熟人的女儿辅导理科。两个中年女性莫名兴奋地把他和中岛家的小女儿推出门,说是街上新开了一家咖啡馆,那里更适合年轻人。
事实证明的确不错。咖啡与甜点品类多,店里也比较安静。
循着记忆拐过街角,百坂智忽然停下了脚步。
记忆中快要模糊的女孩身影出现在面前。
中岛优子是因为被母亲拉着挑衣服,才第一次踏入人吉商店街。在她看来,这条街除了人少一点,有个怪里怪气的吉祥物外,和其他商店街并没有本质上的不同。
后来再过来则是因为“补课”。母亲非说那家服装店的小儿子是考上好大学的,肯定可以帮她稳固一下次次徘徊及格线的理综分数。
说实话,她并不需要。单凭现在的模拟考成绩,已经足够去她想去的大学了。再说她的成绩在群英荟萃的兔角高中也算中游偏上,不过是偏科而已……
好吧,她不得不承认,百坂智辅导功课还是挺用心的。休息时间还可以边吃店里的甜点边玩益智游戏,和她之前放学后的生活并没有太大不同。
正心想着,自己勉强承认的青年便现身于雨幕中,伞下的面容同她一样难掩诧异。
“……百坂先生?”
“下午好,中岛小姐。”
百坂智并不要求她称他为“老师”。这也是令她感到惬意的一点。
优子莫名有些慌神,目光倏地飘向身旁的屋檐下。
古朴的招牌上赫然写着“望月堂”三个字。
奇了怪了,随便走走也能在固定地点碰见固定人物。早前听店员说人吉商店街无论出售怎样的商品或服务,定价最后一位数必定是“5”……这难道是什么五元带来的缘分——想太多了吧?
短暂沉默间,左右脑互搏三回合。可是这光天化日的,两个关系不算熟的人站在同一家店的左右两边,的确是有些尴尬了。她正想问要不要进去坐坐时,青年头也不回地说:
“今天休息。”
“……嗯?”
“望月堂,”他指了指店门口张贴的纸张,“今天有事休息。”
她凑近一看,不由“啊”了一声。还真是。通知是手写的,措辞恭敬,字体端正,撇捺处稍稍晕开。这家店在自己的记忆里从未歇过业,不知是什么事会使那位笑容优雅的店长决定在周末歇业一整天。
两人并肩站在闭门不开的咖啡店前,顿时无言。优子实在是不想这个时候回家,同样不想在这不大不小的雨里四处瞎逛。带着些许置气的心理,她索性收了伞,借着一楼的雨棚,背对店门蹲下身去,缩成了一团。
默默注视她一系列动作,青年也随之收了伞,店门轻轻地发出一声“砰”。她抬头,发现是他倚靠在了门上。
……还好门够结实,不然有他赔的。
坏心眼的想法并未出口,她小声问:“您不回去吗?”
“那你不回去吗?”
结果彼此都不回答对方的问题。
天空像一张怎么也拧不干的抹布,雨点打在短棚上,湿气仿佛有了实体,肆意游走在周身。一旦没有了交谈,脑海里便抑制不住地翻起“旧账”来:母亲翻阅她的成绩单,一如既往地忧心她走偏的成绩。父亲听见了,拉下脸说女孩子要那么好的成绩干什么,反正将来都是要嫁出去的。依他看不如现在就退学,好好在家学学家务活,将来嫁出去了也不至于在婆家人面前丢人现眼。
——可是优子想考大学呀。考上大学多见见世面,当当时髦女性也不错嘛。
——有什么好当的。找着一份看起来像样的工作就不嫁人了?中岛家有创继承家业就够了。
……
刚压下去的火气转瞬翻涌而上,她不得不把自己抓紧一点,这样才不至于把手里的伞扔出去泄愤。如今没有哥哥的支持,儿时向父母骄傲宣布的梦想如今更像一个笑话。
……不,她并不是想继续依赖哥哥。
该死。
最终还是在心底吐出了脏话。忽然觉得疲惫不堪,优子松了手,干脆一屁股坐在木台阶上,破罐破摔地打破了沉默。
“雨要是再大点就好了。”
“嗯?”
“淹了整个京都最好。”
“……那中岛小姐很可能会被洪水带去大阪。”
按照地势走向,应该是往枚方市去。百坂智补充道。
“真的?还能再走吗?”
“枚方再下去是大东市。”
“再然后是大阪府?”
日本地理学得不错。他微微笑道。
“可是大阪府说到底离京都也不远。”她固执地说,“我还想再远一点。”
“再远一点就到海边了。汇入海水后,一切都得看中岛小姐的努力了。”
游出浅湾,进入菲律宾海与太平洋的交界,又或者直接游到对岸,去往香川县。
她认真地想了想,“那我更想进太平洋。说不定可以一直游去英国。”
“英国啊,”百坂智想了想,“如果你能穿过印度尼西亚的岛礁,从印度洋经开普敦向北,再经过一整个非洲边沿,那确实是能抵达英国的。”
唉,好远。在脑中的世界地图上跟随他的讲述画出一条曲折路线后,她烦恼地叹气。原来哥哥现在离自己这么远。
“那百坂先生呢?假如京都被淹了,您最想去哪里?”
“我?”百坂智没有犹豫,“最想回家吧。”
“嗯?”
“爸妈还在家里。”
“啊……”光顾着自己泄愤了,没考虑到他的心情,她微微愧疚地说,“对不起。”
百坂智似乎笑了笑。“没关系,不是什么需要道歉的事,反而印证了中岛小姐的确只有理科需要辅导。”
“可是今天放假,不是补课的日子。”
“是啊。今天放假。”
她才注意到,街对面的店铺是卖水果的。隔着一条街道与长长的雨棚,只能看见露在摊子外侧的苹果与橘子,分别被放在门口两侧,似乎在等待贵客光临,带它们回家。
女孩愣愣地望着,忽然想问一问身边大她两岁的青年,是否也曾考虑过结婚的事。身边人都把结婚挂在嘴边,就好像学业与工作都可以从人生里被轻易排除,唯独结婚不可以。可是婚姻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两个毫不相干的人能轻易带领对方进入自己的人生?每当看见热恋中的情侣时,她都想问一问。
终究还是觉得唐突而没有问出口。他们时而闲聊两句,时而沉默地维持姿势。分别时,她不情愿地朝回家的车站走去。百坂智并没有立刻选择回家,而是先目送她离开,再选择站在望月堂店铺的花坛前,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绣球花。
那因雨露而愈发饱满明亮的模样,竟像极了刚才说想离开京都的中岛优子。
鞋袜未干,梅雨未停。但不知何时,心里的包袱轻了不少。青年转身,踏上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