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亡标本
————仿生人会做电子羊的梦吗?是的,他会。那干涸的血迹,和人工的脏器。————
“你回去吗?”当阳锐锋发呆发了将近半个小时的时候,安格斯·鲁问他。阳锐锋从那个楼洞里被路过的好心人拖出来的时候他的右眼已经有溃烂的痕迹了,他的肮脏布料全部脱落,泥与血迹粘了一衣服,把困在地下室好不容易才出来的安格斯和理查德吓疯了,结果这家伙去订了个义眼重新包了个绷带第二天就跟没事人一样去上班了,弄的安格斯有点生气,现在他如梦初醒一般看着自己的SO,轻蹙眉头好像在琢磨他在指什么。但是过目不忘就是过目不忘,他没花多久就意识到了对方的意思。
“不。”阳锐锋说,“没有意义。”
他知道安格斯说的是什么,他当然知道,孕育出很多他们这种所谓社会人才的公共管理设施——或者简单一点,我们可以将其称之为学校。阳锐锋在他的学校里留下的所有印象没有什么可以称之为好的,安格斯算一个,但是安格斯已经是他的SO了,这就让返校对于阳锐锋来说显得毫无意义,他的一切都是学校带来的。他瞎掉的右眼、他难以言喻的乖僻性格,以及他的精神问题。
“好,我知道了。”安格斯低下头去,表示自己想问的问题已经得到了他可以接受的确切答案。
“好热啊。”理查德在这时候从书房里走了出来,阳锐锋往里面瞥了一眼,门窗紧闭,没开空调,活像个蒸笼,阳虽然天生体寒不怎么能感觉到热,但是看着理查德穿个大短袖满身是汗地出来也有点膈应。紧接着理查德走到冰箱旁边拿出一瓶冰啤,嗤地一声开了气,“又加班?”
阳锐锋听到这句话笑了,倒不是那种释怀或欣慰的笑,而是一个看起来让人感觉恐惧的奸邪笑容,那本来只是一个笑,但是放在人阳锐锋身上就是令人感觉毛骨悚然了,这人一般不笑,笑起来就要命,况且他接下来说的话吓得理查德直接捏扁了啤酒瓶。
“演唱会。”阳锐锋说,“小仓奥萝拉的。”
“艹!!亲亲我的小公主主演!!”理查德蹦起来去洗手上的啤酒,被捏成艺术性雕塑的啤酒罐在桌上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万万没想到你是这种阳!她有演唱会你不叫我,还是不是SO了!”
“演唱会?”而安格斯则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好像这个阳锐锋是个假的阳锐锋,“你从来没去过演唱会,为什么突然——”
他戛然而止,好像期待阳锐锋因为窘迫而打断他吐出一系列话语,但是对方没有,阳锐锋只是淡然地看着安格斯,仅能看到一只的眼睛里面带了点纯粹的笑意,好像刚刚才意识到那么多就是安格斯想说的全部了。
“直觉。”他带了点调侃意味地耸了耸肩,“我觉得小仓奥萝拉就是仙女下凡来传授唯一之神的旨意的,我身为一个有神论者不得不为我曾经错过的圣旨而赎罪,所以我要从这次的夏日公演开始,去她每一场演唱会,在她每一场演唱会上下跪,大喊安拉至上。”
看到阳锐锋如此面无表情地认真说出这段话他的两个SO都以极其懵逼的眼神看着他,理查德甚至还颇为恐惧地后退了两步躲在了安格斯的身边。
“……你领错人了吧。”理查德小声和安格斯嘀咕,“你确定这玩意儿是阳?你领他回来的时候没领错?没什么长得特别像阳的人与你们擦肩而过?你要知道他们亚洲人都长一样。”
“没有,麦瞎讲。”安格斯不耐烦地挥挥手,然后吞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对阳说,“那个……我替小仓奥萝拉拜托你别这样?”
“开玩笑的。”阳面无表情地穿上外套,冲安格斯和理查德说,“因为一点个人私事,我不得不去看小仓奥萝拉的演唱会。”
说罢他关上了门。
他走路去商业区的时候经过了自己曾经的学校。自己和学校都已经面目全非,所以根本不存在什么怀念或是偶然相遇。除非梅伦希尔突然出现在这里,或是上次他去他妈的接该死的耍着他玩的安格斯的时候的那群人也在。说真的,他不明白安格斯为什么要那么做,他明明是最清楚的,他和那群人都对对方恨入骨髓,他还不得不在那么多人面前出丑,他窘迫地恨不得当场去死。他们都嘲笑了安格斯,和这位“亚洲佬”瞎掉的眼睛。你终于成为独眼龙了吗,亚洲佬!他们喊,你们爱吹嘘自己有龙的臭毛病居然你还弄在身上,真是伟大啊?
然后他只记得自己把一个酒瓶子直接敲碎到了桌上,他们瞬间闭嘴。他对所有人露出一个令人厌恶的微笑,最后丝毫没有管安格斯,独自一人走出了酒吧。
这不算什么特别好的回忆,但阳锐锋对此也习以为常,所以也不能说特别坏。安格斯和他在之后都没有提起这件事,所以不了了之。阳也并没有生气,他当时敲碎瓶子不过是觉得那堆人真他妈吵,而他赶过来的时候忘记吃药了。
他走到检票的地方的时候已经能隐隐约约看见舞台上的小仓奥萝拉了。他去看的是公演而不是演唱会,他骗了他的SO,但他自己也没怎么分清楚这之间有什么区别,所以他的心里毫无愧疚感。
他将自己幻觉中的小仓奥萝拉与台上那个小仓奥萝拉做了个对比,外貌和服装上大差不差,唱的歌也都是她的主打歌,虽然那位少女在台上蹦蹦跳跳很是可爱,但阳锐锋还是觉得她应当是幻觉里那样的,否则他怎么会在幻觉中看到她?
在他的认知中,很多偶像可能是为了出名和金钱,而小仓奥萝拉不是,哪怕他只有一只眼睛,也能看出来她没有那种铜臭味。比起赚钱,他觉得小仓奥萝拉在试着去拯救。
拯救没有娱乐的,死气沉沉的当下、拯救自己的歌迷。这个小小的女孩,用尽全身的力气,充满力量地在舞台上绽放自己的光芒。
与他这种碌碌无为的残疾人差了不止一个档次。
『大家好——我是大家的甜蜜偶像小仓奥萝拉哦——★』台上的少女唱完一首歌突然停了下来,和台下的观众互动了起来,『为了感谢大家对奥萝拉的支持——所以奥萝拉特地为大家准备了礼物!请大家抬起头来看——』
偶像的声音具有感染力还真不是吹嘘的,听到此话纵然是阳锐锋也颇感兴趣地抬起头来。
然后他看见了花雨。
无数白色的花瓣从天而降,像天堂给予人间的恩赐一般。这炎热的夏天包裹着雪一般的花瓣席卷而来,让阳锐锋深感震惊。
“你没有见过花吗?”
在他心中,一个小小的声音对他自己说。
“那是当然的了,没人愿意送给你花。你也从不去花店。承认吧,这是你第一次见到这么美的花,在此之前它们在你心中只代表死亡。”
“……而它们竟然如此美丽。”阳锐锋喃喃自语,眼泪不自觉地从他仅剩的左眼眶里流了出来,丝毫没有停不下来的趋势。
“这也是生命吗……?”阳锐锋自言自语。他参加过无数科研项目,见过无数生命体,他早就应该波澜不惊了,但他仍然在看到这些哪怕是假的的花瓣时,流下了眼泪。
“那个……先生……”突然有人拍上他的肩,大概是看他太久不动忍不住伸出手来多管闲事,“您还……阳?!你眼睛怎么回事,还没好吗?!”
突然被叫出名字的阳锐锋惊愕地回过头去看那个拍他肩膀的人,最后忍不住也震惊地低声叫出来:
“郑、郑邈……?”
Fin?
落于腐花
#本互动发生在提交SO申请前。
如果OOC了白樫先生那么我非常抱歉。希望能和我提出。
————人们无所事事,我也无所事事。只有爱情、剑、马的四蹄。————
无论阳锐锋相不相信灵异事件。他每年都会来扫墓。现在扫墓的人已经很少了,因为没有所谓父母,更没有所谓兄弟姐妹,这堪堪世界上让你有紧密联系的只有两个人。那就是你的SO,可悲的是当你的SO解散之后他们也与你失去了值得互相探望的可能,因此扫墓成为了奢侈的事情,只有还抱着狭隘而落后的传统观念的人,或是念旧的人会来扫墓。
阳锐锋不觉得自己念旧,自己对于老旧的东西总是毫不犹豫地丢弃,他自己也不太清楚是为什么,他从没像他人那样舍不得丢掉什么,或是同情什么旧物。他总觉得他比他自己想的还要残忍的多。因为他觉得那是它们应得的。像他应该沤烂在黑泥里一样理所应当。所以他必定是抱有老旧观念的人了,在他闲来无事去查询SO-174856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一点,单身为一位科学家,他是喜爱这个SO号码的,它没有字母乱入,没有数字重复,堪称完美。但是身为一个人,他是哀伤的。因为即使理智的他在叫嚣着你应当对你的父亲们拥有如此完美的SO号码而感到骄傲时,那个渺小、卑怯而感性的他却说,得了吧,他们解散了,其中的两个已经死了,剩下的那个行踪不明。这就是你的父亲们,这就是你的家,这就是你骨子里面流着的血。你的死亡命中注定,请静候它的到来。
在信息充斥的时代下,他没花多少时间就找到了他的其中一位父亲洋冬暖与应当与他没有血缘的父亲张黎明的墓碑。他们像每个死者一样排列着在墓园中沉默。除了亚洲人的名字和别人没有任何区别。阳锐锋看着他们,像看着两块石头。
这算什么呢?他在心里想,质问他们。左瑛为了你们被政府软禁了。我第一次去见他的时候我十五岁,我告诉那里的执行职我是作为学生去考察课题他们才让我进去。像探监似的看我身上的另一半血。他透过我去看你们。那天回去我还被同年级的学生从头到尾浇了一桶水,该有的资料完全潮透。这就是你们想要的一切了?我的出生不被任何人所期待。我只是你们在任何一人死去后用来怀念的纪念品。可惜我身上连漂亮的金粉都没有。我只是一事无成的破人偶。
即便如此他依旧经常过来。虽然他是有神论者,但他不信鬼魂(i知道这件事估计得大骂他是霍格沃茨的叛徒),所以无论是早是晚,他都不曾恐惧。他抱着不同的花,像一个怪物一样让它们腐烂在了那里。没有人扫墓,花便只与爱情绑定。而在他手上却是满溢的死亡。
所以当他在墓地见到别人时,他是震惊的。他在这个墓地来来回回十一年不曾停歇,是第一次见到别的扫墓者。
“美羽。”他隐约听到那男人说,阳锐锋并没有在偷听,也没有那方面的癖好。只是那男人来扫的墓的墓碑就在他的父亲们的后一排,精致小巧,上面挂满花环,美丽极了。别的墓碑都是素白统一,没有生气,而那个墓碑永远如同不曾老去,阳锐锋曾经以为那是上帝的旨意。现在他觉得也许那男人就是上帝派来的。
“美羽,我现在很好。”那男人说,“天治也许也很好,我和他不常碰面。他来看过你吗?如果没有,你和我说,我替你去揍他。”
“您知道这只是一块墓碑吗?”阳锐锋问。他兴许冷淡无趣,但素来有话直说,哪怕对方与他素昧平生,他依旧不想看到别人痛苦,“请节哀,先生。但是尘归尘,土归土,与其放着执念,不如由她去吧。”
“你是谁?”那男人好像先前并没注意到阳锐锋站在那里,兴许是阳锐锋的白大褂与墓碑融为一体,他又非得驼着背抽烟,站在那里看着墓碑不说话活像一具尸体。总之对方好像惊了一下,随之摆出的是警惕的神情和捏紧的拳头。阳锐锋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又要挨揍了,于是他向后退了一步,但是却没有道歉。他从不道歉。
“阳锐锋。一位路过扫墓的化学家。”他说,“没准备刻意听你说话,但我们离得太近了,我的两个父亲就在这里。”他指指自己身后,“如果你觉得被冒犯了也许我能请你吃个饭?”
“父亲?”对方明显对这个陌生的词感到诧异,“你是传统派的?”
“不能这么说。”阳锐锋挠了挠头,有些蛋疼地解释,“我觉得用『与我有血缘关系的一位男人及他的SO之一』形容他们实在是太麻烦了,于是选择了传统派的叫法。”
对方看了看他的长相,又狐疑地瞥了瞥那投影着两位亚洲人姓名的墓碑,姑且算是相信了他的说法。然后他松开了拳头,表情缓和了些:“我第一次见到来为所谓父亲扫墓的人,反应有些大了,请您节哀。”
“没事,反正我是个怪胎。”阳锐锋不甚在意地耸了耸肩。
“白樫翼士。”那有挑染发色的高大男人象征性地伸出手来,“您好,阳先生。”
“您好,白樫先生。”阳锐锋看到对方伸出手,愣神了几秒钟,用戴着手套的手用劲地在白大褂上蹭了几下,才敢握上去,“打扰您的谈话了。要不我请您吃个饭?”
“哈,你请客吗?”白樫翼士爽朗而短促地笑了一声,但是阳锐锋依旧敏锐地感觉到他们之间的距离。对方没有想亲近他的意思,这反而让他感到轻松,他也不太擅长对付非常自来熟的人,“虽然我很是乐意,但还是下次吧!我还要留下来陪一会儿美羽。”
下次得是有缘了。阳锐锋听出了对方的话中话。他在这里来来去去了十一年才第一次遇见这位白樫先生,谁知道下一次遇见是不是又是一个十一年,而他阳锐锋是否还活着。
虽然他们很疏远。但至少白樫翼士的感情很真。阳锐锋看着对方轻柔地抚摸墓碑。心中一股难言的嫉妒腾腾升起,没人曾经爱过他,没有。他孑然一身,像一只落单的黑豹。
但这不行。阳锐锋微笑着与白樫翼士道别,离开了他的两位父亲的墓碑面前,这是恶之花。我当掐断。
他死死抠住自己的心脏部位,感觉它跳动地异常缓慢。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