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黛特已经打开这箱药水中的第十三瓶了。她凑近闻了闻,一阵诡异的沉默后便面色沉重地把药水放回去,又转手拿起第十四瓶。
“不是随便选一瓶喝下就可以吗?”太刀川雫有些不解地看着吉黛特来回拿放。虽说这一整箱药水看起来都不太正常,但既然以委托的形式发放给博尔德成员,说明至少喝下去不会威胁生命安全吧……大概。
“太掉以轻心了。”吉黛特竖起手指在她面前摇了摇,一本正经地板起脸:“听我说,炼金产物可是特别危险的存在!看看这一箱不明液体,每一瓶都像是提夫林从地狱带来的岩浆……太可怕了!”
“呃?”太刀川雫学着吉黛特的样子举起手中的药水,凑近鼻子闻了下,“我感觉还好,除了有股酱油味。你闻出每瓶药水的区别了吗?”
“看来我的侦查结果很准确,”吉黛特摸了摸下巴,“全都是酱油味,我的嗅觉一如既往地精准……”
“所以都很正常啊。为什么还要一瓶瓶地挑选?”
“这十四瓶药水没有一瓶颜色重复,却全都是同样的味道,难道正常吗!”
“听起来比地狱的岩浆正常一些。”
“算了,”吉黛特选出一瓶颜色也最接近酱油的药水,一脸视死如归,“小雫,一会喝下去后如果出现奇怪的反应,先去找人帮忙,知道吗!但如果我们之中有人——更大可能是我们两个——看到奇怪的画面,一定不要走出这间屋子!”
太刀川雫有点被唬住了:“走出去会发生什么?”
“别问了,这药水看起来不会比布丁好哪去。你如果真好奇的话,伊斯塔知道一切。”
提及旧伤疤的可怜侏儒叹口气,她咬咬牙,一鼓作气地仰头将整瓶药水全部喝干净,小小的身体莫名展现出豪放的气势,如果忽略奇怪的容器和液体倒像是在和人拼酒。
“咳咳……也是酱油味……有点苦。”吉黛特皱着脸吐舌,将空瓶放回箱子里。“小雫,你尝出来其他味道了吗?”
“没有区别。”太刀川雫轻描淡写地喝完后给出评价。
“我不是很喜欢酱油,至少我不会直接喝它。”吉黛特从背包里摸出两块泡泡糖,将其中一块塞进自己嘴里:“总之先驱散嘴里的味道——咦?”
“怎么了?”
“你吃这块试试。”吉黛特把另一块泡泡糖塞进太刀川雫手中。后者略带疑惑地接过,将泡泡糖放进嘴中嚼了几下,随后微妙地皱起眉。
她还在反复嚼着那块泡泡糖:“是酱油味呢。”
“是吧!难道我们吃下去的东西都会变成酱油味吗,太神奇了!”侏儒突然两眼放光,“小雫,你还有其他的食物吗!”
吃的东西全变成酱油味是好事吗?她不明白侏儒莫名兴奋的点,只是配合地从侧兜里摸出袋小零食:“我只有平时吃的虫子冻干了,要来点吗?”
显然,在听到“虫子”二字后的吉黛特稍微退缩了点,但也仅仅是稍微,那颗害死人的好奇心远远战胜了吃虫子的恐惧。她从太刀川雫的手里接过零食,然后打开,然后闭着眼试图假装没看见各种虫子腿,然后放进嘴里嚼嚼——
“酱油味!”她似乎更兴奋了。
“哦,看来这就是药水的效果了,很好写报告。”太刀川雫说着也给自己倒了点冻干。
“这样怎么够呢!我们还没吃过其他东西呢,难道不应该趁着这个机会尝尝所有酱油味的食物吗!”
“既然都是酱油味的,真的有必要继续尝试吗?”
但吉黛特似乎完全沉浸在这个重大新发现里了。她立刻一边对太刀川雫挥手喊“回见”一边跑远,看方向是去了博尔德的大厅。
希望不会出现什么意外。太刀川雫这么想着,把袋子里的食物全部倒在手中吃下去——比起酱油味的冻干,她果然还是更喜欢原来的味道。
“汐礼,你有什么吃的吗?”
“有哦!”女孩从在口袋里掏了掏,将一块糖果放在侏儒掌心中,“这是之前和泽维尔亲一起买的,很好吃!”
“谢谢你!”吉黛特打开自己的小包将糖果放进去,站在一旁的泽维尔看着那块糖落在塞满食物鼓囊囊的包里——他和汐礼在大厅里坐了一会,亲眼看着吉黛特来回向每个人讨要食物,甚至连Christine送出的触手刺身也收下了。幸好汐礼带了食物,泽维尔内心松了口气,他总不能送一袋血包吧。
“话说吉黛特是饿了吗?可以直接去公共冰箱里拿吃的哦。”
“啊……我不是很想靠近那里。”吉黛特婉拒了女孩的好心提议:“我不饿,只是在做一项试验。对了,你刚才给我的糖不是酱油味的吧?”
“酱油味?”女孩眨眨眼抬头看向身旁的男子,“世界上还有酱油味的糖吗?”
“……可、可能有?”泽维尔感觉有点出汗,虽然一个吸血鬼从理论上讲不该出汗,“为什么要这么问呢?”
“因为我现在吃什么都是酱油味的,很神奇吧!”吉黛特激动地说着从包里翻找片刻,当面掏出一株红色蘑菇:“就像这样,不用放任何调料,直接吃下去就是酱油味——”
“看起来还很新鲜……世界上还有能直接吃的红蘑菇吗?”女孩更惊讶地询问泽维尔。
“是我自己去森林摘的,绝对没问题。你要不要来一块?”吉黛特听了又掏出一株蘑菇。
“这个真没有。”泽维尔及时伸手拉住跃跃欲试的汐礼,“谢谢你,吉黛特小姐,你的好意我们就心领了。”
“虽然不是很懂发生了什么,希望你的实验顺利!”汐礼对侏儒鼓励道。
只是一个小小的突发事件,应该没什么。泽维尔目送吉黛特蹦蹦跳跳地走远,忽然感觉两边太阳穴有点紧。虽然听说过侏儒天性是这样……他看着又讨到一瓶老干妈的吉黛特,但这样下去,没人来管管她吗?
“吃什么都是酱油味,好神奇哦。”汐礼看着向奶油讨到罐头的吉黛特,喃喃自语道。
“啊哈哈……我想这不是什么好事呢。”
“难道钱包吃下去也会是酱油味的吗?”汐礼突然指着不知从谁那里讨到钱包并快速离开大厅的吉黛特,更加好奇了。
“钱……”
泽维尔立刻摸了把自己的衣袋,确认没事后才感到太阳穴在突突跳动,他后悔今天带汐礼来博尔德了。
……真的没人来管管她吗?!
吉黛特将一下午收集的战利品倒在桌面上,杂七杂八的食物几乎将纸笔淹没。她跃跃欲试地跳上凳子,准备开始着手自己的报告:“这么多食物作为样本,魔女一定会被我的严谨感动到哭。或许可以向她讨要额外的报酬?”
说着她随手抓来一包薯片,拆开后吃了两口,连手也没擦便拿起笔在纸面上认真记录:“薯片——酱油味。”
“可乐——酱油味。”
“老干妈——酱油味。”
“触手刺身——呜哇,它怎么还在动!”
“酱油——等等,谁给了我一瓶酱油啊!”
“……这样大概就够了?”在记录了不下二十多种食物后,吉黛特满意地点点头,一份报告俨然成了春游食物清单。“哦,我差点忘了,是不是还要写上时间?让我算一下:从早上九点和小雫一起喝下药水,到现在是……嗯……下午五点……”
说着侏儒突然意识到什么,她丢下笔,掰着手指一遍遍计算时间,笑容逐渐从脸上消失。
“药水的生效时间是不是太长了?该不会变不回去了吧……”
虽然吃什么都是酱油味很有意思,但绝对不代表她希望日后永远和这种味道作伴。吉黛特震惊地把二十种食物重新尝了遍,每次吃完后还特地漱口——结果和报告如出一辙,甚至连漱口的清水也是酱油味,仿佛整个世界都被酱油味占领了。
“还不如让我喝提夫林从地狱带来的岩浆呢……”
吉黛特的声音有些颤抖,本来还高高兴兴坐在桌前晃脚的侏儒此刻痛心疾首,“我就知道炼金术做出来的东西特别可怕!我要去找小雫……她肯定也没恢复,肯定不止我的味觉坏了!”
……至于吉黛特与太刀川雫汇合,被吓哭才发现味蕾恢复正常,那已经是后话了。经此意外后,小小的侏儒那小小的脑容量里终于装进去一条真理:不要乱吃奇怪的东西,尤其是炼金产物。在提交报告后的第二天,所有为吉黛特提供过食物的人都获得了她的谢礼——一小篮新鲜薄荷,味道刺鼻却清爽,据本人说是“只有更强烈的气味才能让我忘记酱油味,而且薄荷直接吃下去味道也不错,我给你们演示一下”。博尔德的成员们似乎都能接受这份意外还算正常的谢礼,除了拒绝直接吃下薄荷,并且不止一人询问她是否见到过自己的钱包。
一段记忆。
(Side L)
最开始是山的北麓。猎人抬起头,风带给她讯息:“它”来了。靠近内陆的山脚温暖,气味会更久地停留。猎人在这里驻足,识别和记忆。不会有错,是“那种野兽”。她检查血液零星凝结的地方。捕食痕迹被藏的很好,抑或只是“它”太过饥饿,珍惜地吃净了那只小型哺乳类动物的每一丝血肉。猎人沿着血腥飘散的方向前行。
往高处走,风会把气味吹得淡薄。但好在才刚刚日落,那个东西无法在阳光下行动,也必定不会离开太久。猎人断定“它”不会离开植被茂密的区域,否则不易躲藏;在山顶,狂风会使夜间的温度骤降至危害生存,野生动物的数量也会减少,不利于下一次进食。无论何种方面考量,继续在森林中躲藏都是最好的选择。或许“它”自认为聪颖,森林中气味纷杂,也许能将自己的踪迹也掩盖。但这一次“它”仍未意识到,没有一种动物的味道与“它”相近,而猎人熟知这片森林里的每一个物种。
“它”已经在她箭下逃脱过两次。外祖父说,猎人的生命中一定会出一个无法制服的对手,或强大或狡猾,它会是你的一生之敌。你要花费一生去同它搏斗,直到你们中的一个先迎来死亡。她想这就是她一生的敌人。
第一次闻到“它”时,猎人只看到自己沾满血迹的空陷阱。她本应捕获一头红狐,但现在那里只剩一些脏污的毛发。外祖父站在她身边,她仔细嗅闻夺走她猎物的东西留下的味道。泥土的味道,针叶的味道,远处积雪的味道,鼬和松鼠的味道。还有一个,与这一切都不相融,如此陌生,她从未见过。那是什么?外祖父说,那是……一种野兽。
一种野兽。猎人感受着。竟有一种野兽,与自然的气味如此无法调和,如此突兀地存在在那里,像一缕无处安放的游魂。它不该来这里,猎人想。我要捉住它。
她向森林深处追去。
(Side K)
他已经很小心不让灌木刮破自己的衣角,或是在泥土上留下过重的足迹,但那个女人的气息依然索命鬼般阴魂不散。吸血鬼的步伐很轻,轻到不会惊动最警觉的飞鸟,身体却沉重得快要忍不住倒下。
饥饿和高度紧绷的神经让他眩晕。作为捕食者他一直以来活得可谓憋屈,但这并不是说就能因此习惯处于被猎杀的位置。这种感觉很可怕:吸血鬼并不畏惧那个那个女人,人类如此脆弱、几乎不堪一击,倘若放下那些在同族眼中非常可笑的坚持,也绝无可能放着她将自己逼得如此狼狈。但他不愿杀死对方。起初吸血鬼也曾经尝试给她吃点苦头,让她知难而退;然而这女人比想象中能打得多,体能和精神也强韧得可怕,反而愈发穷追不舍了。他如芒在背,隐隐从脊髓深处感到躁动不安。某种斗争本能逆反般被激发,似乎只要一个思维松懈的瞬间,自己手上已经是猎人被捏碎的颈骨。儿童般纤细的脖子软塌塌地搭在他的虎口。吸血鬼甩甩头,极力遏制那种冲动。那对血牙却本能地生长,将口腔黏膜划出很多细小的伤口。血渗出来。但很可惜,那冷冰冰的液体毫无味道,也自然不能为自己补充体力。
他抬头看了看月亮的方向。人类的猎人极少会选择在夜晚进入森林,那会成为他们的坟场;可是数个日夜,她从不在夜晚停止追踪。如果不是足够信赖自己的嗅觉,吸血鬼差点要怀疑她到底是什么物种。
躲藏和追逐持续已有几年,吸血鬼甚至从未同猎人面对面地见过。当然,他们若曾处于彼此能够看清样貌的距离内,恐怕也不会还在逃亡和追逐。唯有一次吸血鬼在黎明的高处远远地瞧见她的头顶。那头金发浅得透明,几乎和寒冷的晨光融为一体,换做人类来看,会怀疑自己只是走眼也说不定。吸血鬼不想杀死她,但也还未想过死。他不觉得活着有什么更多意义,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于是很快便躲回藏身处。太阳和猎人一样是他的死敌。他想不明白到底什么时候惹上了猎人,值得这样搏命般的追杀,但亦从未自她身上感到恨意。这种体验让人觉得新奇又莫名其妙,以至于他也无法对猎人产生什么由衷的杀意。
那就......继续逃吧。吸血鬼已逃脱过两次,只要继续往南......越过群山。没有猎人会在陌生的土地上坚持追踪。
命运前夜 指命运般相遇(http://elfartworld.com/works/9384704/)的前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