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个人剧情(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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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格纳本以为混进卑谬主城会很困难。
他已经做好了劫道杀人然后顶替的心理准备,但当他真的站在那道白色圆环的缺口前,他发现自己实在是以己度人了。
没有守卫,没有检查站,没有魔法屏障,甚至于没有城门。眼前的景象让他足足愣了三秒钟,没想到机关算尽、特地挑后半夜先来侦查的结果竟是与空气斗智斗勇。
瓦格纳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它的本体是少年人鲁莽的天性和好奇心,在离开极度压抑的环境后,第一次得以释放。这份懵懂实在太过新奇,所产生的能量令他晕头转向,甚至压了他的危机感一头,于是他不再观望,大着胆子向城内迈步,不多时,他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城内也没有巡逻的卫兵,万物安歇,黎明前的街道静悄悄,只有满天星光洒在古老的石板地面上,照耀着前路。
他脚步轻缓,沿着宽大平整的街道,依次走过开放的广场,走过未在营业的店铺,走过各类公共设施,走过月色和微风追逐嬉戏的花丛,明明是第一次到访,陌生的环境却让他慢慢生出了一股怀念。
很久以前,在还与亲生母亲在一起的时候,他也曾拥有过不用思考任何事情、可以安心蜷缩在自己的世界的时光。虽然女佣的寝室狭小潮湿,鼾声四起,于他却有一种难言的平静感。后来,他睡觉的地方变成了公爵夫人床边的地毯,从那时起,近在咫尺的呼吸声再也不能带给他安宁。
瓦格纳沿着所有能走的道路,仔细地观察过去,发现这座城市真正做到了夜不闭户,路边的建筑就像毫不设防的城门一样,一视同仁地向每一个人张开双臂敞开怀抱,他甚至能看到一串饱满的葡萄就放在一户人家的餐桌上,反射着门口照进的月光。
腹部适时响了一声。
瓦格纳用手抵住隐隐作痛的胃部,低头看着自己沾满泥浆和草叶的鞋面,心中立刻生出了罪恶的念头。他这才想起,自己迫切地需要食物和干净的衣物,不能等到天亮。他绝不能以一个落难者的形象出现,让别人有机会核查他的身份,为此,他必须做点什么。
想到这里,瓦格纳再度把目光投向那户人家,蹑手蹑脚地靠近,以防万一,他将手伸向腰后,打算抽出自己的匕首。
然而——利刃出鞘的声音先他的动作一步,在他身后清晰地响起。
瓦格纳一惊,猛地下蹲,接着一记扫堂腿带动身体向后旋转一百八十度,企图抢先撂倒身后的人。过去他曾用同样的招数挫败过一次刺杀,但这次扑了个空——他抬头,只看见自己的匕首悬浮在半空,像是有生命一般上下晃动,对他做出接近挑衅的动作。
“别紧张,那是空气元精,它没有恶意。”
在他发愣的时候,一道稚嫩的嗓音由远及近。
他只觉得肩头一沉,随后,那声音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以闲聊的语气向他发问:“工艺不错,从曼特赫尔弄来的?”
对方指的自然是匕首——这份猜测与实际情况分毫不差。而他没有回应,浑身肌肉紧绷,视线黏在搭着自己肩膀的那只手上。
手是人类的形状,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看不清皮肤的颜色,十分瘦小,只有可能属于孩童或是半身人……敢在身材差距悬殊的情况下近身,身法又如此诡异,对方仰仗的很可能是魔法能力,瓦格纳的心情瞬间沉入了谷底。
他咬着牙,改为半跪的姿势,做出一副听候发落的样子,实则暗中蓄力,打算放手一搏。
“能站起来吗?”
瓦格纳闻言身体一僵,怔怔地看着原本搭在他肩上的手移动到他面前。
他的视线慢慢向上,直至与一张约莫十二三岁的面孔对齐。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名有着少见暗沉肤色的精灵,一身沉闷的黑袍挂在身上,显得过分宽大,兜帽的缝隙间能看见微卷的发丝,和对他回以注视的那双眼睛一样,苍白、柔软、了无生气。
无论怎么看,这都只是一个普通的、细弱的少年人。但某种与生俱来的直觉却叫嚣个不停,让瓦格纳不敢放松警惕——他知道有高明的魔法师能够做到返老还童,手段大多极其血腥。先不论谈吐,仅凭对方得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他,就已经断绝了身为同龄人的可能性。
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多余的动作,精灵保持伸手的姿势,长久地注视着他。等待了一阵,见他仍是没有什么反应,精灵以一种极不熟练的方式扯动嘴角,露出了勉强算是微笑的表情:“冒昧同你搭话,容我致歉。和你一样,我刚回到这里。”
瓦格纳一愣,随即敏锐地捕捉他话语中的关键词,意识到现在开口对自己有利,赶紧说道:“不必道歉,是我让您见笑了。”
他抓住那只手,顺势收下对方的好意。即便有手套阻隔,精灵的体温也显得过于冰冷,瓦格纳眼皮一跳,装作没有发现异常,慢慢站了起来。
此时他的匕首似乎是被那看不见的所谓空气元精玩腻了,径直飞向精灵的方向,后者抬起一只手稳稳接住,给他递了回来。
不等他道谢,精灵带着赞许的语气说道:“邻居们都很喜欢你。”
“……承蒙厚爱。”瓦格纳用收拾匕首的动作掩饰自己一瞬的迟疑。
“你可以放心留下来,这是它们的意思。”精灵看向身侧,瓦格纳此时终于发觉,那里的景物略微扭曲,似乎有什么透明的东西存在。
“我们和埃马雷托没有往来,以后也不会有。”
……这几乎是直接跟他把话挑明了。瓦格纳一时间有些尴尬,同时越发觉得对方深不可测,拿出了十足的谨慎,压下羞耻心,弯下腰将姿态放低,正欲开口,又听见精灵对他说:“谢谢你。”
瓦格纳难以置信地直视对方,精灵白茫茫一片的眼中,此刻唯独倒映着他的身影。他甚至能和自己的倒影对视,清楚地看见自己眼眶里那抹绿色,仿佛稚嫩的青草,钻破永不消融的积雪,把春天散播向荒原。
“谢谢你选择了这里。”精灵笑着说道。
他感到一阵眩晕感冲上天灵盖,比先前被巨浪拍在沙滩上的感觉有过之无不及。荒谬且虚无的幸福感自暴自弃地冲刷着他的理智,恍惚间瓦格纳听见自己似乎说了些什么,但他没有听清,因为下一秒,胃部的灼烧感便和剧烈的头痛一起袭来,夺去了他所有的意识。
*万国事件+国王个人剧情(一)
*有与雅尔丁及博加特斯特瓦姆利亚王国的联动。
瓦格纳想要的无非是一份认可和真诚的爱。
同父异母的大哥与继母被迎入家中时,父亲脸上真挚的幸福让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人生究竟欠缺了什么东西。在那一瞬间,他对自己名义上的母亲的恨意尽数土崩瓦解——这位害死他出身卑微的生母、又在过继他后百般虐待他的公爵夫人也不过是一个可怜人,一个同他一样多余的、无人在意的牺牲品。
他第一次在她的坟前留下了鲜花,然后跟随父兄前往埃马雷托王国的首都,见证大哥接受继承人的封赏。如往常般,他尽职尽责地完成了陪衬的工作,然而,那一天带路的侍从“不慎”将他遗落在了王宫花园中,他又“恰好”进入了某株肉食性花形魔物的捕食范围,等到终于有人来寻他,只剩下衣物的残骸和几缕发丝能够证明他曾经来过。
谁人欢喜谁人忧,谁又因此收获了什么,都已经不在他关心的范畴。彼时他正坐在甲板上,握紧缆绳,任凭海风吹打船帆,把这一叶孤舟推向远处的风暴。
在那风暴中心,有他为自己选定的港湾——其名为卑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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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卑谬这个七十年前才突然放任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历史当中的国家,民间众说纷纭。
有人认为,永无岛险恶且孤立的环境与人类文明绝缘,因此这里实际上应当是某个大国的殖民地或是海盗的基地,甚至可能是某些可怕实验的产物;也有人认为,卑谬与上古文明或是天外来客有关,他们从神秘的存在手中继承了难以想象的遗产,否则难以解释他们为何具有超然的智慧和磅礴的知识储备,并由此得到改变世界的力量;还有人固执地认为,这个国家其实并不存在,只是有人杜撰了一些故事,以达成不纯的目的——毕竟除了受邀访问卑谬国土的人,没有人能活着经过利维亚斯的睡床,谁知道那些自称卑谬人的家伙实际上把人带去了哪,尤其被带走的人还多数是年幼的孤儿。
瓦格纳还记得,自己小时候曾对这种传闻抱有幻想,他渴望有谁来将自己带走,逃离那座逼仄的城堡,逃离伊加纳莫蒂这个名字,永不回头。
然而谁都没有来。他在五岁那年停止了等待,十五岁时,他自己成为了自己的救世主。
之所以选择逃往卑谬,与这种幼稚的执念不无关联,但瓦格纳更多地还是看中它遗世独立,始终笼罩着神秘的面纱——伊加纳莫蒂公国以商贸起家,眼线遍布各地,若是前往奥恩赛斯或是费里斯塔尼亚这种发达国家,假死的事立刻就会穿帮,届时不说达到目的,连性命都难以保全。
手里的筹码就这一条烂命,同样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何不赌个大的呢?
直到踏上永无岛土地的那一刻,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赌赢了。
他曾经认为这次出逃最好的结果只不过是从一个泥潭转移到另一个,但这座岛屿打乱了他所有的预期——以让他与那个人相遇的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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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销用的样品会在一周后送到,届时再来拜访,这次也承蒙您关照了。”
“哪里,有您的协助,我们感激不尽,衷心期待与您的下次见面。”
“……”
叶卡捷琳娜的声音终于不再通过穆宁鸟传来之后,年迈的哲人王长舒一口气,提笔往日程表上加了一道横杠,又快速写下几份手谕,交由等候在旁的书记一并带出房间,整个人才以松弛的姿态靠在了椅背上。
他抬手轻揉眉心,岁月日复一日、无情地侵蚀着这具衰老的身体,迫使他让渡更多时间用于休息。尽管深明其中利害,他却无法停止焦虑,每一天他都比前一天更清晰地感觉到,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曾经离开他多时的恐惧再度叩响心门,令他不禁自嘲,身体还未背叛革命,首先缴械投降的竟是他的心灵。
谁叫他本就不是一位合格的哲人王。虽然坐在这个位置上,也做到了鞠躬尽瘁,却不是为了人民和社稷,只是为了一个自私的愿望。
他又看了一会儿堆积的文件,把敲定好细节的纸张整理装订成册,放好等官员们取用,然后再次闭上眼睛,开始在脑海中勾勒一场万国盛会的图景——从会场的布置,到重要的会议环节,再到宴席上宾主尽欢的场面,他深信不久后的将来,人们将和他一样陶醉于他此刻看到的景象,并把这盛况连同他的名字一起传颂,他所做的贡献会代替他,跨越生命的限制,去往触不可及的遥远未来,去往……
“瓦格纳。”
被熟悉的声音叫出名字的一瞬间,老人势如疾风地睁开了眼睛。
他双目圆睁,看清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自己身边的那个人后,喉结滚动,张开嘴却没能发出声音,就那么直愣愣地一直盯着对方。
“几年没见你已经老年痴呆了?”这位不速之客站着和他坐着一般高,皱起眉,把手放在了他额头上。
“……老师,我没病。”
他捉住悬在眼前的纤细手腕,顺势捏住对方的手掌,不自觉地攥紧,先前的疲态一扫而空,如果现在给他一面镜子,他会看见自己眼里的光就和年轻时一样璀璨鲜亮。
“那是什么影响了你的判断力?”被国民唤作王师、只他一人能喊“老师”的灰色精灵略微扫了一眼桌上的文件,毫不客气地往他腿上一坐,任由他得寸进尺地把自己整个人揽进怀里,懒洋洋地说道。
“对您的思念。”
面对嘴里一本正经,眼里一片真心,手上不干不净的弟子,王师面无表情,长驱直入,直捣黄龙:
“这场会议不能放在卑谬。”
“……”哲人王正欲摸自己老师大腿的手停在了半空。
大约是他如遭雷击的表情看起来太过可怜,王师替他把那只不安分的手送到了目的地,继续以平淡却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北境出事了。有东西正在人群中传播,组织集会便是为虎作伥。卑谬不能引火烧身。”
“您也不清楚那是什么?”哲人王的面色严肃起来,他不敢说有多了解自己的老师,但对方像这样语焉不详还是头一次见。
“有限的时间装不下无限的知识,瓦格纳。我会去查清楚。”
“……现在就走吗?”哲人王的声音立刻小了下去。
“暂留几日。”王师说完,把头往他肩上一靠,直接开始闭目养神,“你忙你的。”
室内霎时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穆宁鸟整理羽毛的窸窣声,哲人王像是有点不敢相信,把怀里这具没什么分量的躯体搂得更紧了些,过了一会儿,也侧过头,将脸埋在了对方的发丝间,用自己的体温融化上面残存的落雪。
来自遥远北境的凛冽寒意顺着相贴的肌肤渗入他的身体,他却觉得前所未有地温暖,就像这里始终只有一个人的呼吸和心跳,他却认定自己听到了回音。所有的恐慌、所有对未知的忧虑都随着这个人的到来而离开,相比之下,精心筹备化作泡影的沮丧根本不值一提。
这份安心感很快化作困倦将他笼罩,在他终于得以沉沉睡去的下一秒,他怀中的王师重新睁开眼睛,身影化作雾气散开,又在炉火前重聚。
潜伏在火堆里的火焰元精早已被这怪异的情况吸引,按奈不住加大功率,想驱散他身上的寒气,一阵徒劳过后,室内的温度刚好被加热至合适老人睡眠的程度。
灰色的精灵端详着弟子的睡颜,像是要细细数清那张脸上新添的皱纹,他安静地看了许久,才如同风雪过境般,在对方醒来前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