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的话……请使用我吧。把我当作道具使用就好。”
“我果然还是爱你。”
……ID: K-N-19E0
——启动成功
再一次睁开双眼,K-N-19E0在原地怔忡片刻,才将充电器的接口从身上拔掉。噩梦中伴随着凄苦台词飞舞的血迹还在脑中挥之不去,如果可以,他真不想每天都依靠这种方式被唤醒。
时间还不到程序规定好的起床时间,睡眠用的舱体紧紧闭合,贸然推开多半会触发警报引祸上身。他透过玻璃向外窥去,一片黑暗中,圆柱形的容器整齐排列,舱门顶部表示正常运行的指示灯以同一频率不断闪烁着。不久前K-N-19E0也是这些人的一员,每天按时醒来,根据随机一种设定好的算法决定今天的行为,日复一日不断磨炼自己、摒弃不良习性,直到能够成为符合社会需求的合格人类。只有这样,他们就可以获得前往外面世界的通行证,才能真正开始体验文学资料里所提到的“人生”。
K-N-19E0此前从未想过这套流程有什么不妥,这是埋在骨髓里的核心设置,定义无限接近于本能。按部就班的每一天里,他过得平和又快乐,没有比这更舒适理想的生活了——如果那个人没有出现的话。
“陪我聊两句,什么都好。”
特殊联络频道里收到一条消息,发信人是L-C-629F 。为防止被他人察觉到异样,K-N-19E0关闭了外部显示功能,打开一个只有自己看得见的窗口:“早上好。”
“哪里看出来是早上了?”
L-C-629F回复得异常快。看样子,她现在似乎非常空闲。没等K-N-19E0回话,下一条信息又紧跟着追加进来:
“不觉得毫无意义吗?明明这个监狱里白昼从不会降临。”
是又在焦虑了吧。K-N-19E0迅速得出结论。据他所知,白昼是上个世纪前常用的单词。随着人类大面积地迁移到新的居住地,现在世界各地都用稳定性更高、更便于控制的人造天体取代了原本的太阳与月亮。换言之,无论是在被L-C-629F称作“监狱”的实验都市之内还是外,白昼都不可能以资料记载中的方式完整再现。
“只是客套的寒暄而已喔。而且,所谓的早上只是指代4点至10点的这段时间,现在时间是5点36分,我想我的判断应该没有错。”
对话暂时中断了。
“L-C-629F?”
“我在。刚刚去调时间了,我体内的钟迟了约两分钟左右。”
“这样啊。”
与K-N-19E0不同,L-C-629F有个别部件受到损坏——尽管K-N-19E0推测她是故意为之。因此,当其他人在休眠期通过充电用线缆传输数据、接收重要指令或是校准参数时,L-C-629F完全不受控制。这也是她为什么不用像K-N-19E0一样必须通过特殊影片阻碍控制系统就能保持独立意识。
“是说……如果能换个再温和点的影片就好了。”想到这里,K-N-19E0忍不住抱怨起来。
“道理我早就和你解释过了吧?因为初次骇入你的系统的就是这支影片,内里留有缓存记录。当再次看到同一影片时,系统就会默认按照上一次的路径执行逻辑判定。”
“我知道啊——虽然知道,但每天每天都从噩梦醒来的滋味可不好受……”毕竟每晚休眠时被破坏的控制系统都会修复,这也就导致K-N-19E0需要不断重复切断——修复——切断的过程。
“你就再忍一下吧。反正,马上要到「去月球」的日子了。”
——月球。
房间里突然亮起一盏指示灯,大抵是有早起的人醒来了。来不及发送回复,K-N-19E0心虚似的匆忙关掉所有窗口,闭上眼佯装沉睡。
「月球」是二人之间约定俗成的代替词,并非有什么浪漫的典故,单纯是因为不得已而为之。
“你是说……我们两个的意识都脱离了■■■■?”
初次被修改内部逻辑,K-N-19E0努力消化着L-C-629F话语里的巨大信息量,半晌慌乱起来,“那得立即挂个急诊看看才行……”话没说完就被对方带着渗人笑意的一瞪吓得噤了声。
他手足无措地连连后退,屁股几乎要落出长椅的边缘。见状,L-C-629F大大方方贴了上来,主动抱上K-N-19E0的臂,姿态宛如鼓足勇气热情求爱的少女。在外人看来,这或许是会让人会心一笑的青涩场景吧。L-C-629F的脸颊甚至微微泛着红,言语里倒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我换一种说法吧。你的程序就是我修改的……嘘。”她竖起一根手指抵上他的唇,“我知道这违反规定,但你不觉得那本身是有问题的吗?”
被封锁住行动的K-N-19E0缓缓眨了眨眼,半天才找到继续对话的渠道。他打开特殊通讯频道,意念发送了一句,“是吗?”
“……。”
L-C-629F却没有了下文。
难道说是不太会用这个专门为配对者双方提供的特殊联络频道吗,K-N-19E0心想,他今天也是第一次有机会用。正打算把使用说明也发过去的时候,视野里突然冒出一句,“你想■■■■吗?”
“唔。”
“我是说。”
“■■■?”
K-N-19E0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说起来,刚才他自己说话的时候,语音功能也出现了原因不明的噪声过大的错误,看来不是偶然。
“这跟你先前说的「违反规定」有关吗?”他猜测。
“你呢?K-N-19E0你又是怎么想的?难得获得了独立思考的能力,不使用一下试试吗,像是想想你还受■■■■时……啊又来!呃,之前的所作所为的意义之类的。”
“意义什么的,不就是为了顺利通过考核取得认可……”
“那是谁的认可?又是以什么为标准的?”
自带的资料库里没有详细记载这些,K-N-19E0不得不连接局域网检索相关关键词。
“规定上是说,只要能证明和匹配的搭档互相成为彼此挚爱,就能被承认作为合格人类生活下去。而这一决定是基于几百年来逐渐跌入谷底的结婚率与生育率,为了更好传承祖先寄托的悠久传统而出台的措施。”
“嗯。”
“没有更多可公开信息了……这有什么问题么?”
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的吗?K-N-19E0困惑了,他看出自己的回答并不是L-C-629F想要的答案。
“那判定挚爱的标准是什么呢?” L-C-629F 再次重申了问题,“资料库里的文学作品中时常把它描绘成圣洁而又难以捉摸的东西,变现手法各不相同。明明是不可名状之物,在这里却可以轻松裁定……不觉得奇怪吗?”
“唔,可能是有一种资料库里没有收录的手段吧,为了防止有人作弊从而破坏测试的权威性与平衡性,才刻意不加入的吧。”
K-N-19E0的推论合情合理。在这里生活的所有人都知道,当恋情成熟,搭配的二人就可自主申请鉴定测试。只是,参加测试的人向来有去无回。
不难想象成功的人是获得了作为人类被承认的资格离开了,未合格者则作为训练失败的残次品回收。这并非是效仿生物学上的死亡,要说的话,更像是时间倒流——让测试者回到刚出生的状态罢了。也就是说,所谓的合格人类其实也需要考核成熟的思维方式与行动轨迹,以保证在投放入社会后依然能正常运行。保密鉴定测试的内容,想来也是为了预防测试者针对测试寻找捷径,导致偏离原本的目的潜移默化地下降了品质的状况吧。
想到这里,K-N-19E0忍不住扫了一眼L-C-629F。如果部件受损是偶然事件而非原本的设计,那格外看重个人意识的L-C-629F应该非常害怕鉴定失败吧——不像自己,无论多少次都能重生——原来如此。
“你是担心无法通过测试吗?放宽心啦,只要好好培养感情,总会有办法的……初始训练资料里也这么说喔。”
“……。”
L-C-629F又沉默了。她一把松开K-N-19E0,起身抱住胳膊来回踱步。K-N-19E0不明所以,耐心等待须臾才察觉到对方口中念念有词。
“……光是切断总控制还不够吗。这样的话……就算是初始化完的新生人类,依然自带被定义完整的逻辑回路……不太妙呢,不该这么轻率地告诉实情的……”
“请问,自带完整回路有什么问题吗?” 他忍不住出声发问。
“……。”
这是短短几分钟内L-C-629F第三次愣住了。她转过脸瞪大双眼望着K-N-19E0,茫然与恐惧在她脸上不断交替,很快又如海潮退去只留下平静。这会儿K-N-19E0对于“动脑”这件事已经有点熟练了。
“那个,你是不是不知道同组的成员会有一些特殊权限,比如刚才的频道,比如……我可以听清你的每一句话?”
这不是什么难事。只要在控制面板找到输入输出项设定,然后扩大音频的接受范围,K-N-19E0就能轻松捕捉到身为搭档的L-C-629F的音频输出内容。他顺手检索了一下,发现这貌似是过去因为风与电车等噪声阻碍情侣顺利发展的几率过高而专门设计的贴心功能,不过没能来得及说出口。
因为在那之前,L-C-629F忽然靠近抓起K-N-19E0的衣领,然后吻住了他。
为了更逼真地模仿过去的生物在身体接触时会影响彼此的激素以达到爱意增长的效果,人类在进化中也增加了类似连接双方感官的功能,本质上是数据的相互传输。
自第一次的吻以来,他们时常不分场合地亲吻彼此,见缝插针似的向外发送闪光弹。只有K-N-19E0知道那些吻缠绵却不带温度,每当拥人入怀时视野中总会跳出一个红色的确认窗口。按L-C-629F的话来说,本身语言受限制、对话也总是难以顺利沟通,那不如就使用最简单粗暴的办法吧——也就是向K-N-19E0传输她自己的数据。
拜此所赐,K-N-19E0这才逐步认同了L-C-629F的想法,用「去月球」的说法替代「逃离」也是在这时约定的。
但这并不意味着理解。
随着身体一次又一次交叠,思绪一次又一次相连,K-N-19E0不得不在身体里多创建了一个目录专门管理关于L-C-629F的一切。尽管成功的希望渺茫,他还是尝试尽可能地模拟L-C-629F的思维,试图能够跟上她的想法。
而这终究都是徒劳。当信息整齐归纳完毕,其中的漏洞才愈发明显。L-C-629F传输给自己的内容并不连贯,显然是故意隐瞒了些什么。即使K-N-19E0用自己的逻辑将其修补串连,呈现的结果也如拗过一次的铁丝崎岖不平。K-N-19E0仍然记得初遇那日一闪而过的惧色。从一开始他们就不是可以互相托付后背的伙伴,恰恰相反,他是不小心按到过她命门的人。
如果我表现得无害,L-C-629F是否就会放下心防?如果我更可靠一点,L-C-629F是否会愿意向我倾诉更多?资料库中没有记载百分百成功的案例,K-N-19E0只能小心翼翼地尝试。他总是尽全力配合着L-C-629F,毫无保留地奉献。到手的筹码全都放走,收到的指令统统照做。她想控制他,那他就做个听话的提线木偶;她想吞噬他,那他便成为兽的饵食。他从不在收到“正在连接不明设备,是否阻止”时犹豫,毕竟每一次接受都是多一份了解,都能在“靠近L-C-629F核心”的道路上跨出前进的一步……
冥冥之中,他感到这似乎是命中注定的事。可若细究为什么,连K-N-19E0自己也说不清。
出发去月球的期限就在懵懵懂懂中接近了。
L-C-629F最终还是决定用通过测试的方式逃离这里。过去的时日中,他们以约会为由头调查了实验都市中几乎每一寸可能存在出口的区域,结果都一无所获。
“所以才要换方法喔。”
说这话的时候L-C-629F正在借用图书馆设备查询资料。虽说现代人几乎人人都配有内置资料库,但为储存量与运行速度考虑,内置资料库会自动舍弃最低频率使用的无用信息——眼下L-C-629F在搜寻的是过去的新闻报刊。
K-N-19E0注意到她停下了翻页的动作,显然是找到了目标。不过L-C-629F并没有主动与他分享信息的习惯,于是K-N-19E0厚着脸皮凑了上去。
“监控故障?你找这个做什么?”
“稍微有点在意的地方呢……找了一下发现果然如此。”
“在意的地方是指?”
“频率。监控故障发生的频率。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类似的报道,尤其是在今年的7到9月间特别常见,不觉得频率有点高了吗?”
K-N-19E0从L-C-629F手中接过图书馆的平板——这似乎是为了显示藏书的浓厚底蕴才特别安排的复古设计。好在K-N-19E0是擅长使用这类旧设备的机型,很快就举一反三掌握了多窗口比较并对比数据的功能。
“去年和前年……甚至再之前也有差不多频率的记录呢。也就是说,这里还有其他也像我们一样……”
“不是喔。”
L-C-629F干脆利落地否认了K-N-19E0的推测,眉毛拧了起来:“你怎么会认为防范严密的监狱会放任这么大个漏洞不管,默许他人三番五次的搞破坏?”
“那?”
回答他的是L-C-629F转回桌前的侧脸。
或许突然有什么想法了吧……K-N-19E0试着替她找出解释。他再次低头看向平板上显示的统计数据,又反复对比了几则故障新闻与相关处罚,终于发现其中被通报批评的测试者型号几乎都是同一人——准确来说,是同一型号的不同版本。
“原来如此,是设定?”
就像K-N-19E0比起其他人,ACGN相关的亚文化资料库格外充沛,而L-C-629F则是执行力与工作能力都很出色的类型。每个型号的人类都被预先设定了不同的性格与特长,恐怕“骇入监控系统”就是那个型号的人提现性格与特长的方法吧。换言之,这是被允许的违规行为。
特殊联络频道的窗口跳了出来,是L-C-629F发来的图片文件。“多亏之前四处乱跑了呢,我把已知有监控的地方都标出来了。”她说。
“排除法啊……”
K-N-19E0 总觉得这个伎俩有些既视感,不过他没说,转而望向填满笔记的地图。眼下只有执行鉴定测试的区域还是一片空白。
参与鉴定测试的申请在两天后被批准了。办理申请手续的时候, K-N-19E0曾提出“要不要多观察一阵子再做决定”,但L-C-629F似乎认为继续拖下去只会得不偿失,翻译一下大致就是:
“虽说迄今为止我们想去月球的计划还没败露……可之后呢?已经确认过没有其他出路了,再拖下去也不过是增加不必要的风险。”
直到二人进入测试区域,K-N-19E0才开始猜测,是不是其实打一开始就没必要监管测试者的设备情况。因为——
“欢迎来到鉴定区域,首先请将插口接入正确的位置。欢迎来到鉴定区域,首先请将插口接入正确的位置。”
空无一物的纯白房间,合成的机械的女音重复两遍指令,紧接着连接线从天花板降了下来。K-N-19E0扯住其中一根,在接头的侧面点开操作说明。匆匆扫过几眼,他反射性地看向L-C-629F,面露难色。
“你是不是,没办法使用这种接口……?”
L-C-629F缺少一部分部件,这是一把双刃剑。在能够获得清醒的独立意识的同时,L-C-629F无法直连实验都市内的大部分设备,所以自己才总是被差遣。
“未确认到设备,是否需要呼叫管理员协助?未确认到设备,是否需要呼叫管理员协助?”
久久没等来响应连接的设备,机械女音友好地提出解决方案。若是迟迟没有连接,恐怕管理人员早晚会注意到这边的异常吧。K-N-19E0转身迈向已经闭合的大门,试图寻找其他退路——
“等等。”
然后他被拽住了。
与K-N-19E0相反,陷入困境的L-C-629F本人则慢吞吞收回阻拦他的手,顺势用指节缠绕住鬓边的发。漫不经心似的,她打量着那两根传输线,尔后又像是用视线追逐着只有她能看见的蝴蝶、不经意掠过K-N-19E0才停了下来。
“虽然我其实不太想这么做呢……”她说,“不过也没办法了。”
L-C-629F微笑着凑上前,这展开让K-N-19E0感到似曾相识。来不及在脑中检索已发生过的案例,下一秒,他被失而复得的拉力带动,坠入一个柔软的怀抱。月见草的香气在鼻腔内馥郁,这让K-N-19E0回忆起最初的亲密接触,然后又是千百个大大小小的吻。而就像是要验证他的预感一般,L-C-629F踮起脚,将K-N-19E0的脑袋掰下来一点,随后用唇印了上去。
这一定,又是理性与痴迷交叠、然后岔开分向两路的重蹈覆辙吧。只是说明已经不再必要, 因为L-C-629F正在将自己的神经网络完全拷贝传输给K-N-19E0。不知过了多久,进度条才刚刚过半。或许是疲惫了,潮热的吐息从唇齿间泄露,热度随着渐远的距离流逝。于是K-N-19E0将手扣入L-C-629F的发,加深了这个吻,让连接变得更紧密了些。
身为爱好ACGN的机型,K-N-19E0的身上被设计了许多方便连接不同娱乐设备的插口。不仅如此,他内部也提供了充足的容量支持设置多个模拟机。每当接收到来自L-C-629F的资料时,他总将它们归类到一起,闲暇时也曾试图用这些数据还原L-C-629F的思维模式(最后因为资料不足而以失败告终)——未曾想,今时今日竟然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更新完设置,又简单试验了一下确保能够成功运行,K-N-19E0解除遮掩接口的迷彩,撩起右耳后方的头发示意L-C-629F帮忙依次插入两条数据线。
根据说明,所谓的鉴定测试实际是让线缆另一头的控制者调用测试者体内的神经网络运行测试。测试一共分为五组,全部通过即可判定为合格,更具体的测试内容则作为保密项不公开。虽说也可以通过检查被调用的情况反推,但K-N-19E0光是支撑两组程序同时运行,身体就已经精疲力竭,实在分不出神。
K-N-19E0闭上了眼。
迷迷糊糊间,他感觉自己做了个梦,梦中的K-N-19E0正与L-C-629F肩靠肩蜷缩在冰雪砌成的小屋。彼时K-N-19E0还不知道L-C-629F身上的香气究竟是什么名字。而他们紧紧相依,也只是因为只有依靠这样的角度,才能避免被外面的监控器摄入。
对了、对了,这不是梦,是真实发生过的现实。那会儿他们才刚认识不久,去月球的计划也刚刚开始策划,假装约会时也不够自然,只能聊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假装热络。他还记得当时的自己对月球的形容提出疑问,比如“月球上不也和这里一样吗”,或“那边的监视网也很严密吧”,毕竟是重要的人造天体。
“嗯…………不是那个月球啦。”记忆里,L-C-629F忙碌之中不忘抽出手摆了摆。末了,她又重新捧住面前的雪团——看起来是在做一只兔子,“是在那之前、被人类舍弃的真正的月球。”
“真正的月球?”
K-N-19E0重复一遍,没能在内部资料库里找到相应的词条。
“嗯,虽说在上个世纪之前,月球上的尘土对当时的人类来说是致命的物质。但进化到我们这一代,身体的机能比起当年完善了不知道多少倍,说不定有一试的价值——不过这都不是最主要的。”
L-C-629F没有把话说完,K-N-19E0已经猜到了答案。
“那样的话,其他被舍弃的天体也可以吧?”
“你已经下载好新的资料包了啊?真方便呢,随时随地连着母数据库的家伙。” L-C-629F一眼看穿K-N-19E0的小动作,“是啊,其他也可以喔。”
那么,如果月球上没有容身之所,你就会继续漂泊、直至找到下一个目的地吗?K-N-19E0没能把问题问出口,似乎当时的对话就是这样戛然而止的。但现在……他或许能知道答案。
关于外面世界的介绍影片在测试结束后自动开始播放。考虑到无法亲自观看的L-C-629F只能由自己转述信息,K-N-19E0一直耐心看到片尾才切断了连接。
“结束了吗?”
听见K-N-19E0拔掉插头的动静,L-C-629F从房间的另一头转过脸。在她身旁排列着两个直筒型的装置。K-N-19E0不记得之前房间里有这样的东西,看来是在测试期间……或是结束之后才刚刚出现的。
“干得不错呢,了不起了不起~”
趁着K-N-19E0观察装置的当口,L-C-629F兴高采烈地揽住K-N-19E0的肩,借力伸长上身,嘉奖似的揉乱了K-N-19E0的发。她应该是非常期待这一刻吧,毕竟去往月球的机会近在咫尺。“喷——”的一声响起,仿佛在邀请他们进入一般,传送装置缓缓打开舱门。
只要通过那里,一切就都将结束了。K-N-19E0心想。他拉住正欲转身钻入其中的L-C-629F。
“怎么了?”
“……稍微,有点话想说。”
“哎,是要告白吗?”
L-C-629F夸张地做了个惊讶的表情,眯着的双眼毫不掩饰调侃的意图。K-N-19E0被她逗乐了,露出一点苦涩的笑意,点了点头:
“对啊。”
“……。”
仿佛蒙上了晨间的雾霭,L-C-629F的神情瞬时变得阴晴不定,令人看不真切。K-N-19E0笑意不减,强装镇定的外壳下大脑飞速运转。
“你呢?L-C-629F。这么多天了,你有稍微变得喜欢我一点吗?”
“这个嘛——如果你看了我最后发给你的数据,应该也已经知道了吧?” L-C-629F将抱着的双臂环紧了些,以问题回答问题。踌躇在她脸上停留一会儿,转眼就被残忍的怜悯带过。
“说到底,你对我的爱只是设计者给你的设定,并非出于你自己的意志。既然如此,我是否爱你还重要吗?”
“……说的也是。”
推算运行结果的模拟程序恰到好处地赶上了。
以为话题告一段落,L-C-629F转身离去。没走两步,她就被K-N-19E0再次挽住,从背后紧紧拥入怀中。当数据传输已经不再需要,拥抱可以重新获得温度吗?L-C-629F失语般侧过脸,K-N-19E0顺势亲吻她的耳廓。他终究无法将实情全盘托出,只能在最后做一次任性的决定。
“你说得对,我确实不知道最初我是否是凭借自己的意志爱你。但我想,现在我一定比那个时候更爱你了。”
他温柔地注视着怀中的女性,哪怕深知视线与视线已不再可能相连。
“要是可以做减法,你愿意把那份差额……当作由我个人意志而产生的爱意吗?”
L-C-629F没有回答,K-N-19E0也早已明白自己是等不来她的回答了。他哀叹一声,稳稳接住如睡着般瘫软在他臂弯里的女性人类。有几缕发丝在下坠的途中落在了面上,K-N-19E0轻手轻脚地捻起,替她梳理至耳后。
然后,他伸手绕到L-C-629F腰侧,找到方才已经按过一次的位置。
他当然知道再次按下将会发生什么。
L-C-629F从来就不是善于编程、具备齐全的信息科技知识的型号,这一点在日常也有所体现。即使最初能成功骇入K-N-19E0的系统,长久相处下来,K-N-19E0才醒悟那多半是靠临时恶补、运气外加实践获得的经验的混合产物。若是涉足更加专业的领域,难免会有疏漏,怎可能与设计出实验都市体系的人在同一位面上抗衡。
这也不能归咎于L-C-629F预测失误。又有谁能想到,这座实验都市确确实实是与世隔绝的孤岛,普遍意义上的出口打一开始就未曾设立。之所以放任监控漏洞百出,想来大抵也是因为没有严密管理的必要吧。
但离开的方式是确实存在的。测试结束后,机械女音就对如何转移数据进行了详细的解释——是的,转移数据。似乎是为了实验考虑,都市内为测试者提供的躯体都是由成本低廉的可回收材料构建而成,无法支撑更长远的使用。于是当一轮测试结束,完善的“意识”就会输出嫁接到材质更好、更加高性能的崭新身体上去——而自动修复自然是必备功能之一。
K-N-19E0深知日夜与噩梦作伴的滋味,简直就像是附身于牢狱,束缚终日如影随形。且不说外面的世界是否还有更多类似■■■■的手段时时刻刻监测每个个体,若从物理上破坏设备也变得不再可行、自由行动的空间也一再缩小,到了那个时候,L-C-629F还会追逐她的月球吗?
K-N-19E0已经能够推算出她的答案了。
他打开自己的核心控制面板,事到如今再将L-C-629F从他的神经网络中剥离已经太迟了。这个世界既然注定只有笼牢,不如就释放灵魂,逃到连笼牢也无法笼罩的遥远地方吧。
K-N-19E0俯身,最后一次亲吻怀中的爱人。
——异常
——异常
——数据销毁成功
“……愿你能在永恒的梦中抵达真正的月球。”
——记录终止
=====
stls说让我们互相放飞自我那我就放飞自我了,尝试了(我认为的)没尝试过的风格,然后果不其然把自己搞得很苦……想表达的东西很多,没塞进去的也很多。以后要是有心情就再修改一下没有就算了!好累喔!(懒死了
最开头以影片的方式接了点stls的剧情:http://elfartworld.com/works/7745661
虽然可能很无关紧要,不过堆雪人(兔子)的情节灵感是来源于stls最开始告诉我的废弃剧本,程序运行提示(就有“——”的那几行)参考的UL(。
总的来说不是特别确定能不能我以外的人能不能看懂……我姑且有把逻辑圆顺,有疑问欢迎提!最后谢谢你读到这里♪
关键词《痴情之吻》,字数是7944
*10/18修了语言改了错字,计分还是以初投稿的字数为准
*共4100多字
*标题想表达的其实是希望大家珍惜眼前人(不
*我先滑跪给姜可老师磕头了!!!!!!没时间打磨得更细致,非常对不起!!!!!
*我恨调班,我恨。
—————————————————————————————
1.
一年过去,渡边凉司总算习惯了“大正”这一新年号,亦习惯了他作为军官的新身份。
两年前他应征入伍,凭借优秀的身体素质和头脑,以及出色的运筹帷幄的能力,他拔得头筹,于半年前获得了军官一职。本就出身平凡的他自然成了父母口中的骄傲,邻里议论的名人。除去部队训练和应酬,余下的时间他都陪伴在父母左右孝敬二老,日子过得平淡且幸福。
不过,他总觉得少了什么。
究竟是缺了什么呢?凉司扪心自问,却又说不上来。这烦恼一直在他心尖乱挠,弄得他心痒痒。
直到七月中旬的某日,一户人家搬进了他家隔壁的空屋。
凉司走在被夕晖染成橙红色的坡道上,远远就瞄见父母同新邻居聊得眉飞色舞,他不自觉地笑笑,脑中组织起寒暄语。
一抹灵动的蓝色突然闯进他的视野。
邻家门前的垂帘被一位少女撩开,脸上绽着灿烂的笑颜。她身着蓝底印花袴裙,小跳到她那略显憔悴的母亲身边,垂在身后的麻花辫跟着跃动两下,扎在头上的黄色蝴蝶结与她琥珀色的双瞳相衬相映,显得分外醒目。
少女向他的父母微鞠一躬。她起身的瞬间,二人对上视线。
凉司呆在原地站直身子,少女则眨了眨琥珀色的双眼,错愕的神情转而变成甜美的微笑。
喔喔,凉司,你回来了啊。两鬓斑白的老人招呼他。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来打个招呼。
……我叫渡边凉司,请多指教。他僵硬地行礼,适才想到的寒暄语被忘得一干二净。
“我是黎悦,还请你多多关照咯,渡边哥!”
黎悦俏皮地吐舌,开始上下打量他。凉司只是木木地站着。
毕竟对他来说,心脏仿佛要跳出胸膛的事还是头一遭。
2.
鹅黄色灯光照亮了打扫得干净整洁的店面。一张檀木方桌配上两到四把椅子,数对桌椅组合将其分为大大小小的私人空间。三两幅油画挂在墙上作为装饰,女仆的问好、绅士们的聊天、唱片机播放的唢呐声共同织成店内的背景音。
有别于坐在对面愉快地哼着小曲的黎悦,渡边凉司是第一次来什么洋风咖啡店。他拿起茶杯抿了一口,旋即皱皱眉——比起红茶,他更爱喝大麦茶。
“让您久等了!这是您点的两份小蛋糕。”
女仆将盘子端上桌,优雅地欠身离开。黎悦眼睛一亮,合掌说了一声“我开动了”便切下一小块蛋糕送入嘴中。
“唔、好好次——!”黎悦托着脸颊赞叹着。她正要切下第二块,却瞄见凉司还没拿起刀叉。
“怎么了渡边哥,你不吃么?”她咬着叉子微微歪头,眨了眨琥珀色的双瞳。
“这是?甜点吗?”凉司端详着盘子里的三角形食物。边缘被切得十分平整,白色层或许是奶油,淡黄色的大概是蛋糕?最顶上缀着一颗草莓,看起来很讨少女们的欢心。
黎悦用力点点头:“嗯!好像是最近流行起来的蛋糕,不光长得很可爱,味道也很不错呢!”
凉司看看盘中的蛋糕,又看了看正捧着脸,洋溢着幸福的黎悦。他垂眸片刻,把自己的盘子推到黎悦面前。
“我这块也给你吧。”
——既然你这么喜欢的话,他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哎?真的吗?!”黎悦的语气有些激动,“渡边哥真的愿意让给我吗?”
“当然。”
或许是被少女愈发灿烂的笑容感染,凉司也禁不住嘴角上扬:“慢慢吃,不着急。”看着黎悦尽兴地享受甜点,凉司再度拿起茶杯。偶尔喝次红茶也不错,他如是想。
3.
“……渡边哥,觉得今天的默剧,好看么?”
黎悦低着头,眼角微红地询问道。渡边凉司本要把脱下的外套披在少女身上,现在他愣了一下,提着外套的手停在半空中。
“……是很深刻的故事。”半晌,他回答着,两手落在黎悦肩上。
“人家觉得好难过啊!”黎悦攥住外套,吸了吸鼻子,“他们好不容易才在一起的,却因为战争生死两隔……”她嘟起嘴,踹了一下脚边的小石子。石子顺势滚下斜坡,咕咚一声掉入河中。二人相对无言,萧瑟的秋风卷起落叶,西落的残阳如血,二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这种事太悲伤了。”黎悦喃喃自语。忽然她激灵一下,转过头慌张地看着凉司:“啊、我不是说渡边哥不好,只是——”
一只大手落在黎悦的脑袋上,轻轻揉揉:“我不会离开的。”凉司对上那双仍然有些红肿的琥珀色眼眸,顿了顿接着说:“……哪怕要上战场,我也会回来。”
“真的吗?”她看着他,双颊微微鼓起。
“真的。”他坚定地点点头。
“那,”她又吸了吸鼻子,伸出右手,“渡边哥和我拉勾。”
“好。”他勾住她的小指。
“谢谢你渡边哥,今天玩得很开心!”黎悦把外套折好交给凉司,一如既往的笑容回到她脸上,“明天见咯!”她挥挥手,转身撩起门前的布帘。
“等等,黎悦。”凉司手捧外套,喊住正要进屋的少女。迎上她略显疑惑的神情,他微微一笑:“叫凉司哥就行了。”
“还有,明天见。”
4.
除夕夜0点,昭示新年到来的钟声在寺庙内回响,人们此起彼伏地欢呼。
“新年快乐,黎悦。”“凉司哥也新年快乐!”
青年与少女相视一笑,随后凉司握住黎悦的手腕,挤进参拜的队列中。轮到二人许愿时,黎悦忍不住偷瞄凉司,再合上双眼。
希望今年和凉司哥在一起的时间能更多一些……!她心中默念。
“黎悦许了什么愿望?”在返程的蒸汽机车上,凉司微笑着如是问道。
“是、秘、密、喔!”黎悦挤挤眼睛,举着食指摇晃两下,“而且一旦说出来了,愿望也就不会被实现了嘛!”
凉司回过头,看着依然灯火通明的街道:“说的也是……”
“那就希望我们的愿望都能实现吧。”
不知为何,黎悦从凉司的语气中听出不一样的味道。她正要回头观察他的神情,蒸汽机车却停了下来。而渡边凉司扔下一句“该下车了”便拉住她的胳膊,头也不回地往车门走。
黎悦不解地歪头,想要问些什么却也只能跟着他的步伐一路到家。连告别语也是“晚安”和“新年快乐”,不是“明天见”。
难道有什么见不到的理由吗?黎悦目送凉司走进隔壁的房屋,呼出的白气消失在空气里。
5.
黎悦的预感是正确的。
次日,她敲响了渡边家的门,甜甜地问道凉司哥在不在呀,得到的却是老人家温柔地抚摸她的脑袋。
凉司的话,一大早就回部队里去了。老人答道。
哎?为什么?黎悦诧异地眨眨眼,这几天应该还是新年休假吧?
好像是部队里来了紧急通知,老妇人补充。
这、这样啊,那也没办法……黎悦有些失落,她向两位老人告别,径自回到自己家中。
啪!她用力甩上自己的房门,往床上一横,开始盯着天花板发呆。
原来昨晚抽到的凶签是这个意思吗……她嘀咕着。
那之后黎悦也几度前去渡边家拜访,但得到的几乎都是一样的回答。新年假期都如此,更别提开春返工了。最幸运的时候她在睡前看见回家的渡边凉司,于是她拉开窗向他挥挥手。青年闻声抬起头,冲她挤出一个微笑,挥了挥手后一脸疲惫地走进隔壁屋。除此之外,她几乎见不到他的人影。
这也包括她生日那天。3月2日当晚,她的母亲在场,渡边夫妇在场,同龄朋友也在场,唯独渡边凉司缺席。在大家的祝福声中,她礼貌地笑着回答谢谢,心里却唯独想听他亲口祝福她,并亲手送上他挑选的礼物。然而少女的幻想如同泡沫般一碰即碎,她不得不接受渡边夫妇代为祝福和礼物盒。
神仿佛开玩笑似的,反向实现了她的愿望。
这是怎么一回事啊!神大人要恶作剧也得有个限度哇!
黎悦抱着枕头躺在床上,烦闷地双腿蹬床。
唉,再烦恼也无济于事,睡吧。
不过,神貌似没那么坏心眼。很快,她等来了小小的转机。
四月底的某天,渡边夫妇喊住正要去上学的黎悦,并告诉她凉司今晚会在XX公园等她。黎悦听罢禁不住嘴角上扬,向夫妇俩道谢后,她走在街上脚步轻盈,难得地哼起小曲。
放学后她拎起早已收拾完的提包,下了车便向XX公园冲去。她远远地看见等在门口的青年,向他大力挥手:凉司哥,这里这里!
青年还是同四个月前一样微笑着,只是他的眼睛下方出现了黑眼圈。黎悦跑到他身边挽住他的胳膊:我们走吧!
嗯。渡边凉司点了点头。
然而,等到二人找了棵树坐下,黎悦反倒愣了神。明明有如山一般多的话想告诉他,见到本人的瞬间全都烟消云散。
“…喂,我说,凉司哥——”
身旁人从刚才起就沉默到现在,她轻唤他的名字,回过头却发现青年不知何时倚着树干紧闭双眼。黎悦凑近了些,对方均匀的呼吸声传进她的耳中,唇边还带着一抹浅浅的笑。
是这段时间太累了吧……黎悦为他盖上薄毯,摘下他的军帽,再为他打理好凌乱的刘海。踟蹰一会后,她俯身轻吻他的额头。
“晚安,做个好梦。”
6.
夏天来了。街上又响起了聒噪的蝉鸣,行人们纷纷换上了夏装。黎悦记得一年前自己搬来的时候是夏季,第一次和渡边凉司去洋风咖啡店也在这个季节。
她掰着指头算了算,喔,好像有半年没和凉司哥一起出门了。
——四月底的那次不算!哪有约了别人自己却累到睡着的理!下次见到凉司哥要好好抱怨一下!
黎悦嘟着嘴,闷头饮下最后一口汽水,弹珠在瓶中发出咔啦的声响。她把摊开的作业本推到一边,整个人趴到桌上。
……也不知道凉司哥什么时候再有时间……
黎悦发出深深的叹息,不经意地抬起头,下一秒她琥珀色的瞳孔变得瞠圆。
她噌地站起,椅子啪地倒地,空空的弹珠汽水瓶在桌上咕噜噜地滚了几下。黎悦三步并两步跑下楼梯,踩着小皮鞋撩起布帘,一句“凉司哥”哽在喉间呼之欲出——
她看见青年攥着一张红纸,他的手微微颤抖,眉头紧锁。
她知道那是什么。十年前她的父亲因那页红纸而一去不返。
渡边凉司闻声回过头,心脏漏跳一拍。他后退一步,声音有些颤抖:……黎悦,这是……
黎悦咬住嘴唇,难闻的铁锈味在她口中弥漫开来。她垂着头,用袖子抹了抹脸,再红着眼角,向渡边凉司伸出小拇指。
“凉司哥,我们之前约好了。”
“……嗯。”
青年勾住了少女的小指。
大正三年八月,大//日//本//帝//国正式向德//意//志//帝//国宣战。
7.
自那之后过去了四年有余。黎悦已经习惯了学校与家两点一线的生活,周末同友人出门时也不再被问到关于“邻家的军官哥哥”的问题。她嬉笑着切下一块蛋糕送入嘴中,和那时是一样的味道,但又感觉哪里不对。绅士们激烈讨论着捷报频传的前线,又说他们就快回来了。
黎悦叠好信纸塞进信封,再小心翼翼地封上口子。五六封信件的发件人都赫然写着“渡边凉司”,但大约一年前开始就没再收到了。
凉司哥是忙着和敌人作战吧!反正马上就能见到了!黎悦把信件塞到枕头下面,拉下顶灯开关。
军队凯旋归来的当日,她被友人拉去码头迎接。冰冷的海风拍打在她的脸上,黎悦禁不住裹紧了自己。从船上下来的军人们个个灰头土脸,其中还有不少挨冻的、中弹的伤员,没了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
黎悦听见周围窃窃私语,但她并不在意这个。
等到军人们悉数下船,人群散去,友人拍拍她的肩膀,她才怅然若失地扭过头看着友人。
凉司哥呢……?她颤颤巍巍地问。
友人被她问懵了,摇摇头说不知道呀。
她一把推开友人,用有生以来最快的速度赶回家——
——那里仅剩一只木盒。
*共5528字,中间与丝维特的rp约970字左右
*我又来了,我真没存货了jpg
*非常感谢生生可乐、好布拉泽和欧芯?老师和俺互动555
*和芙芙的rp砍掉了,没有人想看拐弯抹角男人和谜语人妹抖互相笑来笑去吧!!(其实是键帽改不动了,我太难了jpg
*上接的是序章剧情!不记得了可以去看一眼(k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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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站在他面前的女性,毫无疑问就是雨宫由里奈本人。
随着耳边嗡的一声,他的脑中再度浮现出那副光景。
因突然缺氧而倒在地上的自己。逐渐迟钝、模糊的五感为他捕捉到的,来自外界最后的信息——便是为他施予急救的雨宫由里奈。
显然,她肯定失败了。
渡边凉司垂下眼眸,刻意回避与她的视线相接。
……慢着,为什么她也在这里?
如果这是个噩梦的话,凉司希望桐原茉香能快点在他肚子上来一拳好让他赶紧醒来。
——“凉司先生,还好吗?”
不过遗憾的是,这就是现实。
粉长发的女性走到他面前一脸担忧,她自然地摸上他的额头。没等凉司说些什么,由里奈便松开手,开始翻弄自己的单肩包。
“需不需要休息一会儿?我刚刚看了一下,保温杯里还有水。”
凉司摇摇头:“不,我没事。谢谢关心。”他环顾周围,等驻足围观的人散去一些后轻声询问道:“雨宫小姐,你怎么也在这?”
“……?”由里奈稍稍歪头,似乎在犯迷糊,“我也不太清楚呢!醒来后就在这了!”她回答着,脸上是灿烂的笑容。凉司又像在猫咖时那样幻视了她周身漂浮的小花。
“啊,说起来我还看到了医院的武见君。嗯……”由里奈双手交握在胸前,垂眸思索,“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在这里呢。”
凉司沉默着托住下巴思考一番。是集体绑架吗?但为什么要选择我们……?
“雨宫小姐也有熟人在吗……”他转而抬眼看向看护士,“……你还记得自己昏迷前的事么?”
“昏迷之前……”由里奈双手摁住太阳穴,似乎在努力回忆,最后她放下手,一脸认真地回答:“不太记得了呢!”
“是、是吗……”
不知为何,他有些在意她昏迷前的事。依他对她的了解,很可能是忘记了?那可能是昏迷前头部受到冲击?
“不过,她们会不会是需要我们的帮助呀!”
他还未托出下文,由里奈便举起食指,微笑着看向凉司。感受到老好人的目光后,他默默别开头,若有所思。
“帮助?雨宫小姐指的是?”
“唔,那位天使——是叫丝维特小姐吧?她好像说了希望大家一起再现曾经的模样……虽然我也不太懂为什么一定要表演,不过好像这么做了就能帮助到大家了。”由里奈上前握住凉司的手,坚定地直视他的黑色双眼。
凉司眨眨眼睛,随后他移开视线,盯着路边的一朵白色小花。
“……原来如此。”他抿抿嘴唇,“雨宫小姐觉得能帮到大家就好么?”
“嗯!”由里奈用力点头,双手交叉贴在胸前,合上眼睛,“如果这么做可以帮助到大家、让大家开心的话,我觉得就好了。”
——你看,果然是老好人。
而且还是个毫不考虑自己,只以“大家”的利益为先的超级烂好人。
“……哪怕这会伤害到你自己,也没关系吗?”沉默一会后,凉司缓缓启齿道。
“嗳……?为什么会伤害到我?”由里奈再次稍稍歪头,一脸不解地问道。
“世上存在不少居心叵测的人,他们会利用他人的善心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凉司停顿一下,看着温柔到快要成为太阳的女性。
“而在这个过程中,很可能会伤害到你。”他一字一句地说。
“嗯……是这样吗?”由里奈眨眨眼,伸出食指思考。
“可是我觉得大家一定都有自己的理由……而且我相信大家!”
——你看,烂好人是劝不住的。
他们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成为太阳本身,无私地给予他人光和热。
“凉司先生,不用担心!别看我这样,我也是很强的哦!不会任何受到伤害的!”
凉司看着由里奈举起双拳,毫不动摇的模样,不禁陷入沉默。
在日//本那样人心冷漠的社会,会向他人施以援手的善人已是少之又少,更何况雨宫由里奈这样不顾一切的烂好人。
于是,他突然萌生出某个想法。
“防止,甚至是阻止他人利用她善心的行为”。
而且谁都不行。
但是,倘若真要这么做,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原因呢?
不如说“萌生出这个想法”这件事本身已经逾越了他的行为准则,因而使他倍感困惑。
凉司垂下眼帘,他抓了抓头发后轻叹一声,又转过身去。
“……雨宫小姐一个人在外面走了那么久也累了吧,先回去休息吧。”
他需要一些只属于自己的思考时间。于是他没头没脑地扔下这句,准备独自离开。
“其实我还好,不过凉司先生累了的话一定要好好休息!”
由里奈目送着凉司的背影,奋力招手。
“啊!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也请第一时间和我说哦!”
女性的喊声渐渐远去,雪地里留下一串他的足印。
夜间,朦胧的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凉司手中的天使玩偶上。
他不相信什么天使,但还是那样顺势回答道:
——『希望你也能被天使庇护』。
群星滑过天际之时,他握紧天使玩偶,眼前的雨宫由里奈面露悦色。
……还是找时间还回去吧。
凉司把玩偶塞到枕下,与手枪放在一起。他翻了个身,在朦胧的月光下合上双眼。
2.
来到伊甸的次日清晨,抱着“寻找更多更多线索”的想法,凉司只身进入森林。他跪在雪地中俯身调查兽类足印和迷之拖拽痕迹。忽然更深处的林中传来隐隐歌声——那是有别于鸟类啼啭的优美旋律。
凉司抬起头,皱眉思索一会。昨日他跟随众人在林间剧院附近听到了歌声,说不定今天的也……
凉司犹豫了一下,还是循着歌声而去。他在森林中行走一段,抵达一片被光芒照耀着的草地。有别于昨日被云雾遮蔽的太阳,光辉毫不吝啬地为万物镀上一层炫目的金色。
拥有六只羽翼的女性坐在草地中央,她有如天鹅般昂着头朝向天空,歌声在广袤的森林中回响。
凉司微微瞪大眼睛,在一棵树下驻足。他合上双眼,静静聆听那曲天籁之音。曲目似乎进入高潮,林间深处响起鸟类振翅高飞的声音。
很快一曲终了,天使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她枕在膝上,指尖轻抚身旁的草地。
啪、啪、啪,凉司轻轻的鼓掌声吸引了她的注意。
“不论听多少次,都是非常美妙的歌声啊。”凉司向天使稍稍欠身,“失礼了。不知我是否打搅了丝维特小姐的雅兴?”
“啊,渡边先生早安。”丝维特露出了很普通的微笑,“没有打扰我,我也只是在发呆而已。”
凉司回以浅浅的笑容:“早安,丝维特小姐。”
虽然不知道这位天使对待别的表演者都抱着怎样的态度,她对他表现得分外平淡。
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
凉司朝着丝维特慢步走去,自言自语般地说道:“伊甸真是如仙境般美丽,不愧为人类认知中的天堂……”
最后,他在天使身旁停了下来,深邃的瞳中映出圣洁的存在。
“……为何要挑选我来到这样梦幻的地方?”
“是神选中的你们。”说着,丝维特又笑了笑。笑容和刚才几乎一模一样,像是训练过数次的标准笑容。
“无论凉司先生之前是什么样的人,做过什么样的事情,神都会原谅的,然后选中了你。”
“换句话说,神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凉司也带着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营业笑容,旋即话锋一转,“但愿那些不应来这里的人不会让‘他’失望。”
“渡边先生,不存在不应该来到这里的人。每一个人都应该有为了自己而做些什么的权力。”她扭过头,神情温柔而坚决,话语掷地有声。
“神也不会失望,神亦是见证者。”
“……但愿如此。”凉司沉默片刻后轻声答道,并在离丝维特不远的草地上坐下。
“我有些累了,不介意我也在这发会呆吧?”
“嗯,渡边先生请。”
阳光下的天使依旧蜷缩着双腿,侧过头看着他。
“抱歉。”
凉司听见她突然说了这么一句不明不白的话,丝维特没有继续解释,他亦没有追问。接着天使轻轻地哼起不知名的旋律。
在柔软的草地上,暖暖的阳光下,轻柔的曲调中,渡边凉司打了个哈欠。
又是这里。他环顾四周,又是那个漆黑又压抑的房间,顶灯微弱地亮着。
“渡边。”
他身后响起无比怀念,又无比陌生的冷冽的女性嗓音。
“你没忘记吧?”
“她”顿了顿。
“你的过去,你的行为准则——”
“——还有你杀了‘我’的事。”
3.
尼洛·加斯特伊兹从未想过,闲来无事去林中散步竟能撞见自己的好对手毫无防备地躺在地上睡觉。
尼洛缓步走到渡边凉司跟前,他紧闭双眼眉头深锁,阳光照在他的身上,还盖着条薄毯。
“死人连点警觉都没啦?”尼洛绕着凉司踱了两步,“也是,反正都死了嘛!要我陪你睡吗?”
待尼洛在凉司身侧躺下后,他才发现对方真的深陷梦魇之中,丝毫没有察觉他的到来。尼洛撑着脸思索片刻,抬起手拍了拍凉司的后背。
渡边凉司从未想过,被人从噩梦中拍醒,睁眼看到的那个ta竟是一脸悠哉的死敌。
警报声在他全身轰鸣,凉司倏地坐起,拽着毯子退到一边,紧紧盯着面前的尼洛·加斯特伊兹。
“干嘛?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尼洛轻笑一下跟着起身。
面前这个看似轻浮的男人统领了某个法//国黑手党,在欧洲大陆叱咤风云的事也是事实。即便在亚洲,他的事迹在裏侧也无所不知。
凉司深知这个男人的危险性。哪怕两人相差近一代人的岁数和阅历,尼洛的智谋和统领力也是数一数二。但他想不通对方突然出现在这里的缘由,何况他似乎真的没对他动任何手脚。
“别装蒜了,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凉司拍拍身上的草叶,叠好毯子后站起身。
“……不过鄙人确实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那个机关算尽的小弟弟。”凉司托着下巴,上下打量一番尼洛,“莫非……是被情人所害?”
尼洛听罢哈哈大笑:“游戏可杀不了我!”
“恕鄙人愚昧,除此之外想不到别的原因。”凉司回以浅笑,眉宇微皱,“不过也罢,还有比‘游戏’更值得思考的事。”
凉司咬咬下唇,平静地直视眼前的黑手党。
“……你对现状有什么看法吗,尼洛·加斯特伊兹。”
对于凉司认真的发问,尼洛自嘲似的笑笑。
“现状?死了也没能安生?我没安生就算了,儿子竟然也来这了?”
没等凉司接话,尼洛耸耸肩膀,又摊开双臂,别在衣服上的金链发出咔啦咔啦的清脆声响。
“不过纠结活着的事情也没意义,现在有机会和儿子团聚不也挺好的?而且还有那么多俊男靓女?”
尼洛上前几步,自然地搭上凉司的肩膀。
“对了,要不要和我表演啊?凉司。”
“……想都别想。”
凉司拍掉尼洛的手,毫不留情地侧过身去。
“何况搭档应当是被那群生物安排的,我们没有选择的权利。”
凉司也没有给尼洛接话的余地,他扭头看向尼洛:“……你没想过单元剧结束后会怎样吗?”
“结束后?你是不是太天真了点。”尼洛的唇角扬起一个轻蔑的弧度。
“那些东西虽然表面光鲜亮丽,对我们像客人一样周到,但说到底也是现世认知里危险的魔物吧。我想活到单元剧结束之后可没那么容易。”
黑手党头目的分析不无道理,或者说,死去之前的渡边凉司应该也会如此考虑。
但他确实来到了天堂,见到了天使,和雨宫由里奈重逢——
事情似乎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哎凉司啊,自己能被杀的客观理由是不是找到了一个?”尼洛调侃着拍拍极道的肩膀。
凉司瞪了一眼尼洛,不动声色地开口:“……按那位天使的说法,我们是他们‘复原伊甸’计划中不可或缺的棋子。不中用的或许会被舍弃,反之则能存活下来吧。”
“失礼了,这不过是鄙人的一点拙见。”凉司转过身整整衣冠,“正如尼洛大人所说,此乃鄙人天真至极的看法,听过算过便是。”
“那存活下来真的能回去吗?说不定只是被当做玩具放到蚂蚁王国里呢!”
“……这么看来,尼洛大人没有能保护儿子,同时保全自己的自信呢。”他回过头,看向还在笑嘻嘻的尼洛。
令凉司毫不意外的是,尼洛的眼神中流露出了些许悲伤。
“对死人说什么呢。”他干笑两声。
凉司沉默着移开视线,一时间只听得到林中偶然传来的鸟啼和振翅声。
“……所以,那便是问题所在。”
虽然很不情愿,但凉司还是向他伸出右手。
“尼洛,我们已经是一根线上的蚂蚱了。”
“嗯哼,我接受合作。”语毕,尼洛握住凉司的手。
“希望这次是段愉快的合作。”
能拉拢尼洛固然是如虎添翼,但愿不会像过去一样……吧。
也或许如他所说,选择相信他的自己当真天真至极。
“对了,合作之外的也可以哦。”尼洛向他挤挤眼睛,“比如凉司无助的时候也可以来叫我帮忙喔。”
凉司瞥了一眼笑得灿烂的法国人:“免了。”
4.
回到村落后,凉司告别自称去找乐子的尼洛,转而在村中进行搜索。不过他没指望能搜出什么。对方不可能把重要线索藏在人群聚集的地方——除非有人故意设陷陷害。抑或者……
“渡边先生,你在找什么吗?”
凉司扭头,手里下意识地握拳。来者是位看起来有点憔悴的紫发青年,脸庞和锁骨都留有明显的疤痕——那是烧伤留下的疤。
他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位青年,是在哪里来着……
凉司直起身,细细打量着对方,轻声回答道:“……找猫。”
青年的粗眉微微下垂,神情变得有些担忧:“那我也来帮您找吧,这里这么大而且地形也复杂。”
看来起码不是道上认识的人,凉司暗自庆幸。
“不,我想它没和我一起来。不必大费周章了。”凉司摇头,向青年稍稍行礼,“……失礼了。我们是不是见过面,这位先生?”
语毕,青年慌乱地对上凉司的黑色双瞳,接着立刻转移视线,同时退后一步:“真,真对不起,您应该想不起我了,我叫做紫藤优……之前不小心撞到您,给您添了不少麻烦。”说完优鞠了一躬,标准的45度角。
撞到?凉司眉毛微皱,随后又舒展开来。他确实在新宿街头撞到过几次人,不过原因几乎都是对方低着头走路。当对方抬头看见凉司时,他也是立刻转移视线,随后哈腰致歉。待青年道完歉离开时,凉司不经意间瞥到他身上的伤疤。
……真的是同一个人?
凉司抿住下唇不发一语,优仍然保持着45度角鞠躬的姿势,嘴里念着“非常抱歉”“实在是对不起”之类的话。
“……过去的事情让它过去便是,无需介怀。”凉司说这句话时默默移开了视线,接着又回头看着优:“渡边凉司,请多指教。”
“请多指教,渡边先生!”优的声音听起来比先前轻快了些,身体也没有那么僵硬了。他眨眨眼,轻声感叹道:“居然能在这里遇到见过的人,该说是幸运吗……?”
“……得看对方是敌是友。”凉司托腮沉默一会,露出浅浅的笑,“不过根据目前的处境来看,被带来的各位多半都是友方——当然,这也包括您,紫藤先生。”
“那么,将其称为幸运也不为过吧。”
优听着凉司的话,眉宇愈发舒展,唇角也扬起小小的弧度:“原来是这样啊,如果能帮上渡边先生的话就太好了!”
凉司愣住了。
——『不过,她们会不会是需要我们的帮助呀!』
——『如果这么做可以帮助到大家、让大家开心的话,我觉得就好了。』
某位女性的音容在他眼前重现,恍惚间与青年重叠。
“……谢谢你,紫藤先生。有需要的话我会喊你的。”
不知是优的错觉还是什么,中年男人的笑容褪去了些威严感,转而柔和起来。不过他不方便过问更多,只是颔首回答道:“如果我能办到的话,我很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