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格子
他第一次见到被这片土地传颂的英雄的时候,对方还是个倔强的小姑娘,穿着普通的法师长袍,拿着初学者常用的铜制短杖,有着青涩却已经初露锋芒的战斗技巧和与年龄不符的狠绝。如果不是他拦着,大概这个小姑娘会不自量力想去跟比自己强大太多的怪兽拼命。幸好他那天酒后路过,幸好他脑袋一热多管闲事,也打开了之后的故事。
“强大而美丽的冒险者谁不喜欢呢?”他是这么说的,也的确是这么想的。快速提高的战斗技巧,逐渐成长的丰姿绰约,藏在骨子里的倔强和不服输。
温柔的铃兰绽放在偏僻的角落,然后在无人知晓的时候盛开成一整片。
低调而努力的人,谁会不喜欢呢?拥有着强大的潜能,庞大的阅读量和天马行空的点子,遇事果断,充满责任感,从来没有抱怨过日复一日的枯燥练习……而他,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注视着她的目光就很难移开了,一开始大概更多的是自己把她拉进了这个世界的漩涡就要对她负责的迷之心情,后来呢……
他眯起眼,把玩着手里的护腕,后来呢?
她成长地飞快,在他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出任务的时候总是跟在他身后的小姑娘就从一次又一次的战斗中快速成长起来,成为了所有人依赖的英雄和整片大陆唯一的希望。在他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就已经被一身荣誉加身,成为神所选中的人,成为万众瞩目的人,成为活在传唱的歌谣里的,传说中的勇者。
以她名字命名的村子,以她的名义成立的组织,到处去宣传,招募人手,有的确实源于对她的崇拜,而另一些立场就非常得可疑了……可她本人一向对此毫不关心,不管是权利、地位亦或是其他什么虚名。事实上,他总觉得大部分的时候,她都是因为背负了别人的期待和喜爱才去努力的,而她的本心,在一次次的冒险中被她小心翼翼藏了起来的本心,再没有人能触摸到。
在偏远的村落冒险时,少数跟她亲近的雇佣兵成员偶尔也会在酒馆里兴起押注,讨论什么事情会让她真正失态。他虽然不参加这些讨论,私下里也是有些担心的,高强度的连续战斗和整个大陆的期待足以压垮任何一个强壮的战士,遑论一个20岁的小姑娘。她本来可以享受花和梦,书和远方,是他任性地把她拉了进来,让她背负这一切,他心底里总是有着这样微妙的负罪和愧疚感的。
所以在同伴背叛,陷阱触发的那一刻,他没有什么犹豫打晕了她,让妹妹带她一起逃跑,保护这两个他看着长大的女孩儿,这对他来说简直是理所当然的事。当然,如果不是她一心信任的自己,恐怕也没办法偷袭到她。
转身面对数量庞大的追兵时,他甚至在愉悦地哼起了歌。
所以他没预料到她的眼泪和崩溃。
所以历经九死一生,重新返回小队,再次见到她的时候,看着她满脸的泪水,他还有心情拿着路边的小花逗她,一边心里想着,如果早知道今天,自己当初就该在酒吧里押个注,怕是能赚个盆满钵满。
事情并没有按着他的预想发展,分开的一年时间仿佛一道巨大的沟壑横踞在他们之间,她比以往更加沉默,更加冷漠,如同一个巨大的情绪黑洞。在他还没来得及整理失去妹妹的心情之前,另一个小姑娘就离自己越来越远。她跑到遥远的东方,参加草原的大会。漂亮而冷漠的魔法师的名号被更多的人提起。战绩和勋章变成她的代名词,将这个人的其他全部掩埋在光芒之中。
世界将她的个人属性完全消解。
他低头苦笑一声。
墙角的白花开得安静,夹在书里的那朵完整而圣洁。
但他的小姑娘永远得不见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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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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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倾盆。
冰冷的雨滴落进泥里,腐朽的树木气息像融化的糖果无处不在,混在雨水中的冰碴像源源不断的利刃划破粗糙的皮肤。
11号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哦他已经不能被称为11号了,被驱逐的人没有停歇的资格,也失去了唯一拥有的编号。他得走出这片领土,走出自己曾守护的,曾驰骋的,曾荣辱与共的这片大地。他得离开自己曾效忠的那个男人,如对方所要求的,“越远越好”——徘徊于旷野的老狗活不过残忍的冬天。
这结局他也曾设想过,欧洛斯城堡每个编号都曾属于过许多个奴隶,他们的结局大多都消无声息地或在某次狩猎中失去了踪迹、或惹怒了主人被剥夺了仅有的号码逐入茫茫荒野,他从未设想自己能够幸免于难,只是没想到来的如此突兀和诡异,如同深夜潮汐将他吞没。
然而总有人是特殊的,较为年长的6号告诉他,这一任13号已经在城堡待了十年,比他来的早的已经消散在旷野,比他晚的许多也已不见踪迹。自从他踏入城堡之后,13这个数字就与他牢牢绑定在了一起……主人甚至允许他获得一个姓氏,他自己选择的姓氏——这可以称之为难得的殊荣,它意味着除却与前人共享的数字编号以外,在城堡内拥有了独属于自己的符号。
那个人选择了Fetters。
13号·锁链。
瑟廷·法特斯。
“这听起来有些好笑,明明是为主人卖命的狗,却偏在名字里为自己加上锁链,用名字将自己囚于这座城堡。仿佛自己有得选似的……”
说这话的时候,13号刚好从拐角转到他们所在的走廊上,脚步轻软,踏在铺满深红色毛绒地毯的走廊上没有一点声音。
6号猛地闭上了嘴。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13号。13号个头很高,即使比186的他看起来也要高上些许,白色的头发在脑后扎了个低尾,猫瞳内有淡淡浅绿,脖上一圈铆钉反射出窗外渐亮的天光。虽然他走路时垂眉敛目,但11号就是无端能联想到他微抬下巴斜睨着人的跋扈之姿。
然而他们只是互相点头,安静地错身而过。
等13号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另一端,6号才舔了舔嘴唇,低声说道:“……可他确实厉害,主人就爱他那一套,其他号码的人换了又换,只有他不动如山。这些事,还是前任17号告诉我的。总之,在这城堡里,谨言慎行,我宁愿在狩猎中被野兽咬断了脖子,也不想在暴风雨里被驱逐进旷野,我这样的老狗在旷野里可活不过残忍的冬天……”
那之后没过多久,6号就真在一次狩猎里被狼群咬断了气。
那是11号的第一次狩猎,主人的马不知为何一路冲入了密林,留守身边的只有年纪大了充作护卫的6号和新手的他,因而片刻的迟疑几乎是致命的,等到两人终于追上失控的马匹时,来时的路已经消失在丛生的杂草里,而潜藏四周安静窥伺的目光,是狼群。
他们拼死杀出一条路来,护着主人往森林的边缘靠近,很快人们就会发现不妙赶来接应,这是他们唯一的生路。
穷追不舍的狼群也意识到了这点,它们有预谋地分散两路缓慢形成合围,更要命的是,在低沉的狼啸中,胯下的马逐渐开始躁动不安,奔袭的步伐开始凌乱。
紧绷的弦是在顷刻间断裂的,三匹马打着呼啸用力将三人掀翻在地上,飞快地朝斜前方逃窜,后方的狼群高高跃起,锋利的獠牙带着膻腥的口气,右边的几头狼俯下身子,后爪蓄力。
他空白的大脑只能允许自己爬起来扑向右侧,将脆弱的侧面暴露在狼群的视野里,强壮的手臂抵住即将暴起的野兽,为主人撑起狭小的三角空间。
然而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他用力握住狼爪,蓄力砸飞了另一只空中的小狼,再回头的时候,才看到肩膀血流如注的6号一人为他们挡住了身后的狼群,颤抖着用刀砍断了一只狼爪,他想要去扶6号,但他看到了他的眼神。
他退后两步,单手持匕首,拉起主人飞快地离开,身后只有狼群高高低低的吼叫,而6号从始至终,没有发出一声……
一个人的拖延只是短暂的,数量减少的狼群很快又追了上来,他凭借着本能用匕首精准挡住对方源源不断的袭击,身上、脸上的伤口也在一点点加深,直到一头狼在他脸上划下深深的沟渠,他知道,自己大概也要结束了。
他松开了主人的手,从腰间掏出另一只匕首,如6号一般挡在道路中央。血污混杂着凌乱的黑色卷发,残破的衣服渗出深浅不一的血迹。他低喘着气,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他将再次与它们决战。
然而命运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整齐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即使是饿狼也开始焦躁瑟缩。它们前后试探,反复踱步,最后在一声嘹亮的断喝中,扭头逃回了密林深处。
他踉跄着回头,看见骑在马上的13号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恭敬地下马,单膝跪地将有些狼狈的主人扶上座驾。
然后他便晕了过去。
……
再醒来的时候,13正坐在他的床边安静地看着窗外的晚霞,金粉色的光洒在他的脸上,像镀了一层明丽的色彩,显得整个人鲜活而温和。
但在对上他目光的一瞬间,里面的淡漠便冲散了所有的柔和。
“你醒了。”他站起身,“6号已经只剩下几片衣服碎片和几根骨头,主人让我们找到他埋了。你身上的伤口都在好转,只是脸上那一道大约很难好了。”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稍纵即逝地露出些许情绪,在被捕捉到前又恢复了淡漠:“感谢你救了主人。”
这感谢来的不明不白,让11号突然再次体会到了6号说“他用名字将自己囚于这座城堡”时的微妙和荒诞,但13号的语气姿态,却又十分妥帖和自然,毫无违和感。
他不知该如何回复,只好沉默地点了点头。
然后13号就离开了,仿佛真的只是来告知他那场战斗的结果,以及表达没有必要的感谢。
立功后的日子总不会太难过,主人也逐渐喜欢上让沉默寡言的他守在书桌边,对他唠叨一些他听得懂和听不懂的琐事,他也不回应,只是安静地在那里,如同一尊亘古不变的雕塑。即使如此,主人也会很高兴。
主人问他想不想要个姓氏,就像13号那样,他想起老6号那句“我这样的老狗在旷野里可活不过残忍的冬天”,沉默了良久,他说:“Spring,我想要Spring。”
于是他就成为了伊莱文·斯宾。这个城堡里唯二拥有自己姓氏的奴隶。
新的6号来到了城堡,眉眼之间充满稚气,如同天真的小兽,他便把原先自己被叮嘱的也跟对方细细讲了一遍。
未曾想,对方将这话原原本本找13号说了个遍,末了还奶声奶气问上一句:“所以你为什么要选锁链呢?我们不是被锁链锁起来的人吗?”
13号只是笑了笑,摸了摸新来的6号的头:“等以后你就知道了。”
然而新6号永远失去了那个机会,他死在了冬夜的杂物间里,在告知伊莱文自己要偷偷去探索城堡的一个秘密,恳求伊莱文帮他打掩护后,他就永远消失了。
于是,发现他真的失踪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之后,伊莱文发疯般找遍了所有可能的角落,最后在一处偏僻的棚屋里找到了他冻得冰冷的尸体。
还未来得及悲伤和痛苦,他就被抓了起来,两人私下的协议无人证明,而6号冰冷的尸体、工作表上伊莱文替他划的两道标记却辩无可辩……
戕害同伴,无可饶恕。
“伊莱文,你还有什么要为自己辩解的吗?”主人这样问他。
而他只能报以沉默。
他无法证明是对方拜托自己替他完成工作划下标记,也无法解释探索城堡的秘密为什么会去那么偏僻的棚屋。
他只能报以沉默。
……
“伊莱文·斯宾,我将在春天驱逐你,这是为了你曾为欧洛斯城堡和我所做的一切。”
……
在城堡剩下的日子并不难过,他龟缩在自己的房间成为一个透明人,除了为他送食物的佣人外接触不到任何人。
如此捱过了寒冬,在第一抹新芽悄悄爬上枝头的雨夜,他被永远剥夺了在这片土地生存的权利。
仆人带来了主人最后的话:“走的越远越好。”
暴雨没有停下来的征兆,飞速流失的体力令他有些晕眩,他不知道这片旷野有多大,自己是否走出了欧洛斯的领地,他只能迈动麻木的双腿,在泥泞中一步不停地走下去。
因为主人说:“越远越好。”
在晕倒的前一刻,他仿佛看到老6号的脸,他很想告诉对方:“徘徊的老狗即使活过了寒冬,也会死在希望未至的早春。”
可他实在太累了。
昏倒的前一刻,他恍惚看到了彩虹,谁知道呢,可能是另一个梦吧。
……
湿润的泥土被阳光蒸腾起朦胧潮热的雾气,花粉弥散在空气里馥郁清新,幼嫩的新芽上有雨露甘冽的味道,大地复苏的香气从鼻翼散到四肢百骸。
先是翠鸟的啼鸣,带着些许雀跃和欢欣,然后是嘈杂的人声,朦胧地交谈着什么,酸胀和麻木感从四肢的末端如同潮水般涌上来,春日的暖阳融融地照在身上……
他感觉自己又能呼吸了。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一位少女正趴在他床边看他。
“呀!你醒啦!你是什么人啊?怎么一个人晕倒在旷野边,那里可是号称没人过得去的死亡之野。你从哪儿来的?家里还有人吗?看你怪有力气的,哥哥说你得是个好猎人。啊对了,你叫什么呀?”
叽叽喳喳的声音吵的他头疼,他想了想,回答道:“Eleven,Eleven·Spring。我的名字。”
这一天,一条老狗获得了新生。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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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呢……
浅羽望看着混乱的一地狼藉和戴着狗头头套的罪犯,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一切都要从一个平凡的下午说起。
躺在后排的由井半睡半醒地跟浅羽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闲聊,主要指他聊,浅羽听着。当然这都不重要,出外勤回来的今城和佐久间好奇地往车里探头望了一眼,然后两分钟后,后备箱里多了一辆锃光瓦亮的自行车,车里多了又一个话唠的前辈和沉默的后辈。
转折是在今城和由井勾肩搭背准备去喝酒的到时候发生的,后视镜一个黑点愈来愈大,愈来愈清晰,终于露出真容。
不用说他显眼的狗头头套几乎把“我做了坏事我图谋不轨”写在脑门上,慌张的跑步姿势踉跄得都让人怀疑他是怎么跑到这里没被人抓的。
“喂——别跑……”佐久间从副驾驶探出头去,话音未落,就被一叠厚厚的钱正中面部,如果不是绑好安全带的好习惯救了他,下一面浅羽怀里大概就要多一个人和一沓钱了。
“很好!这混蛋袭警了!”
“撞他撞他!”
今城和由井在后座激动地拍着椅子背,倾情演绎看热闹不嫌事大。
“……”
浅羽望推了推眼镜,看了一眼落在副驾上那沓钱的厚度。
很好。
还抢得挺多。
警笛拉响,打破寂静的空气,油门轰鸣,划出金属质感的弧线。
而这一转眼的功夫,狗头罪犯已经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辆面包车,车尾灯晃过众人的眼。
这激起了浅羽望难得的好胜心,离合,换挡,油门。在警笛的呼啸声中,警车死死咬着面包车飞驰而出。
急转,飞刹车,变道。
街边的纸片在面包车带起的风里四散凌乱,震怒的声音从车后响起。
似乎有点耳熟。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另一阵警笛声也从旁边响起。
“前面的面包车听着!你已经被——”
蜂木山吹很快从另一条巷道拐了出来。
“喂,你们也在追前面那个家伙?”
“啊。小破面包车,开的还挺快的。”浅羽望面无表情地猛打方向盘变到另一道。
“我们去前面别住他!”
“注意安全——”佐久间握紧了手里的扶手,声音在风里略显不稳。
这句话显然是白费了。蜂木猛然左拐然后加速,很快就与面包车持平,而浅羽也从另一侧追上去形成包夹之势。
“你已经被包围了!”如此有气势的话,在由井、今城、佐久间和浅羽四个人口中说出了四种不同的味道。
然而罪犯显然不打算束手就擒,他猛打方向盘朝着蜂木的车猛撞过去,惯性下竟真的把他们撞了个人仰马翻,自己则跳下面包车打算拐入小巷。
浅羽望看了一眼副驾驶的那沓钱,回忆了一下前辈今城和由井兴奋的那声“撞他”,淡淡地补充:“撞死了我就说是你们指使的。”
“哎?啥?”
嘭。
猛转向的车头击中了罪犯C的后背,罪犯C,再起不能。
而这时,两辆冰淇淋车响着儿童歌曲欢快地从身后一超而过。
于是由井跳下车,没管晕的七荤八素的今城和佐久间,踹了一脚趴在地上撅着屁股的罪犯C,也无视了挽起袖子上去帮忙扶车的浅羽,大喊着‘冰激凌!两个球!’,朝着并排疾驶的两辆冰淇淋车跑去……
桌上的手机一闪一闪快速跳动着信息,浅羽调整了一下角度,让自己的脸出现在摄像头里,视讯群里一条一条跳着现场照片和线索证据。
佐贺法医扒着椅子靠背咬棒棒棒,手机屏幕的光映着眼镜上反出虹光:“大家辛苦了!现在手里的线索都是碎片化的,我们开个小会尝试把它们拼起来推理看看吧!”
“好——”伴随着几声不约而同的响应,各种梳理过和没有梳理过的证据照片出现在对话框里。
这个时候,天国尚树捏着薄薄的两页白纸语出惊人:“有重大进展,证人源辉松口了。”
一瞬间,视讯里所有人都抬起了头。
他接着说:“源辉表示,花子当时跟人约好了见面,主动前往了仓库,因为久等未归,源辉前往查看。结果看到一个全身包裹在橙色防护服内,脸蒙在护目镜和口罩下手持刀具的人。那个人反握刀具,解剖花子,揭开口罩生吃了花子身上阁下的肉,通过那一瞬间,他看到杀害花子的人左嘴角有一颗唇钉。”
从北海道赶回来又马不停蹄去调查其他地方的今城芳行还在开车,车载摄像头有些摇晃:“咦?”
浅羽望皱了皱眉,扭头看向面前贴着人物照片的展板,与他同时出声:“唇钉??等下……”
视讯里同在办公室的其他几个人异口同声地说:“只有我发现宇摩午马左嘴角有一颗痣吗?”
“?!”
“?!!”
短暂的沉默后,视讯语音突然爆炸出各种讨论声,大家有的跟自己的搭档吐槽,有的想跟群里分享,大家似乎都感觉到自己触及到了什么可怕的事实。
“停,停停停,等下,喂——”浅羽望弱小的声音淹没在声浪的洪流里,砸不出一个小水花,等到这波爆炸的讨论过去,浅羽望才揉了揉额头,“我从一开始就问,为什么能把午马的案子定性为汉尼拔连环案中的一个啊……走在大街上被砸了这种事,为什么不是普通的抢劫杀人呢?”
“啊,关于这个,”抛出重磅炸弹的天国尚树没有参与刚刚热切的讨论,慢悠悠地说,“我问过上头了,会被算进连环杀人案的原因是,救起她的巡警证言,她在逃跑过程中曾尖声呼喊汉尼拔的名字……”
“……谢谢前辈,学到了。”浅羽望叹了口气,“那这……虽然抓人不靠直觉,但直觉来说,她贼喊捉贼的可能性也太大了……哪有人袭击你的时候会说,‘我是汉尼拔,青山区连环杀人案凶手,现在我要用砖头敲击你的额头,你可以喊了,最好喊汉尼拔,喊其他别人听不懂’……不然她怎么能知道是汉尼拔袭击自己呢?在被吃掉内脏以前,汉尼拔和普通抢劫没区别啊……”
“噗嗤。”
“浅羽君不要面无表情地卖萌啊……”天国尚树捂了下额头,“不过,只是被砸头就认定是汉尼拔,这个真的很怪。”
“哦对了,案发现场的塑料碎屑和她兼职的烤肉店的手套材质是一样的。”雨宫清比对了一一下鉴证的报告和烤肉店的检查结果。
今城一面看前面的路一面说:“越来越可疑了啊,除了烤肉店以外,医院的手套应该也是相同材质的吧,不觉得秋田医生也有点问题吗?”
“啊,说到这个,会不会有多重人格或者共犯的可能性啊。”眯眯眼的鸟取端着一杯蔬菜汁抿了一口。
“多重人格……有个事情你们可能会想知道,”优也拿着调查记录补充道,“我们不是去北海道调宇摩午马的病例了吗?她父辈是屠夫,祖辈是猎户,5年前曾被猎枪擦伤头颅,头骨骨折,病例显示是伤到了前额叶皮质。她的祖母也在她受伤不久后在森林中被动物杀害过世……”
“前额叶可是很脆弱的地方啊,管理大脑情感的部分受损,变成什么样的人都不奇怪。”法医先生一本正经嘬了一口棒棒糖。
“说回秋田医生,左利手的秋田医生和午马一起犯罪的可能性,总觉得还是很高的。”鸟取摇晃着蔬菜汁让它更均匀一些。
“我有个假设,会不会秋田医生跟其中的一起或者两起有关,”浅羽推了推眼镜,“午马先做下了前面的案子,而某一起是秋田医生的模仿作案,这也能解释,与其他被害人都关系甚微的女职员爱子为何那么突兀……”
“他俩都有解刨经验吗?”开车的今城没法翻看记录,提问道。
“嗯,午马父辈是屠夫,自己在烧烤店也负责食品处理。而秋田医生,作为天才手术刀,会解剖也不奇怪。”鸟取拿着手机和旁边的记录一边比对一边回答,“我之前也猜汉尼拔应该有解剖或者屠宰的经验,没想到这两个要素同时出现了。稍等,我记得……”
“啊,秋田医生也有经常出入青山高中的经历。”鸟取找出一份资料冲视讯晃了晃,“我觉得有可能是,第一起案件是秋田医生犯下的,午马出于迷恋这样的手法杀害了那个公司ol。然后午马希望能够见到汉尼拔本尊,于是伪装受到袭击,然后成为幸存者就可以等待汉尼拔来接触自己了。”
“哇哦,犯人间的罗曼蒂克?”有栖川吹了个口哨,“问题是,花子那第一起案子正好是源辉目击到‘唇钉’的,秋田医生难道花了三年去修复了唇钉?”
“好家伙,三年整了个容啊?有点离谱吧。而且整容记录应该不难查。”雨宫清在笔记上记了一笔,大概是之后打算去查一查。
“还有个佐证是,花子作为女高中生,被当时25岁的成年男性约到仓库的概率有多大?而午马作为17岁的女性,是否约到花子的概率更高呢?”浅羽望摘掉了眼睛,敲打着桌子。
“的确,这么看来花子案女性作案的可能性大幅上涨了。”雨宫清认同地点点头,“那午马额头的那一下是谁打的?”
“我打个比方,我拿手套去拿砖头,留下痕迹,然后把手套处理掉,拿着带痕迹的砖头打自己,然后边跑边喊……”浅羽望比划着用笔记本敲了一下自己的头。
“不太对,那砖头会留下指纹。”雨宫清紧接着反驳。
“或者秋田医生会不会意识到她就是汉尼拔,帮忙处理了?”优也灵机一动,“毕竟是秋田医生跟着救护车去的,混在医疗器械里一起扔了看不出来。急诊的医生跟着救护车跑出来本来就有点奇怪吧?”
“倒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天国尚树突然想到了什么,“说起来,女职员被袭击会不会是因为监控或者周围的下水道……剩下的肢体可能就藏在下水道之类的?”
“剩下的肢体线索太少了……下水道的话出现场的人很容易找到的吧,我还是倾向于肢体被拿回家了。”有栖川思考了片刻。
“是吃了吧,或者摆在医院当标本。”鸟取清泉判断道。
“标本需要报备登记的,应该是吃了。”今城否定了标本的想法,“虽然但是,有没有可能宇摩午马把剩下四肢混进烧烤店的肉里……”
“????”
“???????”
“可能挺高的……”鸟取一脸同情地看着去烤肉店调查过的几个人。
“这就是表演型人格嘛,”小智嘎嘣咬碎了棒棒糖,“请各位节哀,还没有实锤是混进烧烤里了……而且最近没出过案子,你们吃的应该没事……嗯,应该……”
“咳咳,那个,说起来源辉家不能进也很让人在意啊……”雨宫清岔开了话题。
“其实我在想有没有可能午马被袭击并不是自导自演……”九重户户夏也冒出头来。
“那袭击午马的只有可能是源辉……”浅羽笃定地敲了敲关系板上的照片,“源辉可能终于意识到,自己看到的不是唇钉,而是痣……”
雨宫实摇了摇头:“但是源辉家会不会周围还有记者什么的?这样的话他出的来吗?还是说为了躲过这群人的耳目所以安装了那样的摄像头?”
有栖川也紧接着说:“是啊,他家边上的设施是不是太全了啊……不过不让进的话会不会这个人是可以自己操控这些摄像头的……这样篡改就很方便了。”
“等会儿!这人学什么的?我没记错的话……”浅羽开始迅速在文件里翻找。
“计算机!”几个人异口同声。
“我X那不是指向他有能力篡改和控制监控?!”浅羽瞪大了眼睛。
“我觉得可能性有点大啊!要不要也去查一查?”
“那么,下一步重点就是秋田医生和宇摩午马的联系……还有分别跟被害人有没有接触过。最好能搜查一下两个人的家和烧烤店的后厨……源辉那边查一查监控相关的问题。嗯,咳。收获很大啊,大家辛苦了!”小智打起精神总结道。
“辛苦了~”
“辛苦啦~”
“辛苦辛苦……呕……”
“你别又提起来啊……呕……”
阴沉的天空安静无风,周一的清晨总是在咖啡醇厚的香气里氤氲出一周开端的烦闷,对于就算是跟父母一起住也享受不到女强人母亲的爱心早餐,反而还要帮父母做便当的浅羽望来说,在家照顾长辈在外照顾前辈助长了这位24岁年轻人心底的沧桑感。
于是当他驾轻就熟端着摩卡拎着便当走进办公室,先确定房间里的烟雾缭绕只是前辈在吸烟而不是他烧炭自杀了,再熟稔地打开窗户通风,最后看看咬着烟昏昏欲睡的前辈晴彦没有抽烟猝死,做完这一系列日常之后,浅羽望叹了口气,真切地感受到,新的一周在这间烟雾缭绕的办公室里开始了。
“哟~浅羽,早啊。”耷拉着眼皮的由井晴彦听到门响变得精神了些,拿着E003的档案盒在手上滴溜溜打转,将手里的盒子朝上抛了个花弧然后稳稳接住,咧嘴眯眼露出熟悉的笑容。
“前辈早。”早已习惯了他浮夸不走心作风的望将便当放在桌子上,径直从空中截走档案盒,“这就是那个‘汉尼拔’案子的资料?”
上周因为姨夫过世的缘故,他去帮姨妈料理后事请了一周的假,这紧急派发下来的重要案件就在他们办公室足足压了半周,浅羽望有理由相信,如果这周自己不来上班,前辈大概能把这上头派下来据说“特别重要”的案件资料压到下周再查。
“上级指派的重要案件,我们不去其他组也会积极……哇——太敬业了吧~嗯好,很好!年轻人就是要这么有朝气!”由井晴彦晃了晃翘着的二郎腿,几乎要把“游手好闲”四个字写在脑门上。
浅羽望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三下五除二将档案盒里的资料在白板上摊开。
“咦?”仔细观察了片刻,浅羽困惑地出声,“这位……宇摩小姐,被砖块击打头部之后,还能反方向逃脱并且大声呼救,运气不错啊……不过是怎么确定她是‘汉尼拔’的幸存者的?”
“啊?不知道啊——”由井晴彦咬着烟放空看向天花板,“上头这么判断总是有理由的,去查就是了。”
“……前辈你看过档案盒了吧,究竟是怎么判断袭击她的是‘汉尼拔’而不是什么抢劫犯或者熟人的……算了,去问问看就知道了。唔,宇摩午马,现在在青山医院接受治疗和保护……”
“那么就先去青山医院问问吧。”由井晴彦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拿起旁边的公文包。
“……我已经不知道前辈你是试图假装自己才是拍板作决定的人,还是你早就决定了目的地在等我自己研究明白了。”浅羽望撑着额头快速滑动着手机查阅其他组共享的调查情报,一边面无表情地吐槽。
“啊?啊……都过去四五天了,其他人都快查个水落石出了。”由井晴彦答非所问地敷衍一句,笑眯眯地靠过去把车钥匙塞进浅羽望的手里,“你开车。”
宇摩午马的状态并不好,不,可以说是非常糟糕,绿色长发凌乱四散着,绷带包裹的头部洇出暗粉的血色显得有些可怖,即使是面对自己的主治医生秋田贵人,她的态度也不算配合。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离开了商店街,然后,记忆……黑暗中好像有听到谁的呼唤,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救护车上了,随后将,来到了医院……”
浅羽望皱着眉头,显然宇摩午马并不知道袭击自己的人是谁,之前的案子里也有头部受到重击的受害者,多半伴随着短时或长时性的失忆。
“我明白了,你不要紧张……”浅羽望克制地保持着距离,尽量避免激起宇摩午马的应激反应,“经过我们的调查,袭击你的人很有可能是我们一直追查的青山区连环杀人案犯人‘汉尼拔’,你最近在商店街工作的过程中,你听说过任何,呃,相关的传言吗?什么都行。”
“‘汉尼拔’?是很吓人的凶手吗?为什么会袭击我,我明明只是一个普通大学生,除了学校和打工之外不会去什么别的地方,也不会很晚回寝室,为什么会选择我呢?”
“很遗憾,这点还有待调查,”浅羽望合上了笔记本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最后一个问题,我看你是北海道人,是为什么来的东京?”
“……啊?”像是这个问题出乎她的意料,宇摩午马眼神里有一瞬的茫然,“我考进了青山高中拿了全额奖学金……”
“非常感谢您的配合。”浅羽望摩挲了一下笔记本的书脊,朝一旁的主治医生秋田贵人打了个手势,起身走出病房看向靠在门外打呵欠的由井晴彦,“意外惊喜,宇摩午马也就读于青山高中。”
这时病房里响起了宇摩午马的尖叫声,门外的两人对视一眼,心头同时一紧,转身冲进房间,只看到她挥舞着手臂阻挡医生,抓挠着自己的头,不断呜咽着尖叫:“……好疼,究竟为什么会这样?血,血停不下来啊!!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这显然并不是两位警部能处理的情况,医生熟练地给宇摩午马打了一针镇定剂,然后擦了擦额头的汗,转身看向二人:“久等了。”
“秋田医生,”浅羽望点了点头,“我们是去您的办公室还是就在这里?”
“去我的办公室吧。”他带着二人转身到自己的办公室,一路走一路简单介绍了宇摩午马的情况,“您二位也看到了,她PTSD的缘故,如今对外界的刺激表现的过分敏感,以致于普通的治疗并不能起效,比起由于压力错乱了身体修复机能,我更倾向于她是神经衰弱于是抓挠伤口妨碍了修复。
“当然,我们已经安排了心理医生来对她进行相关治疗,希望在不久后能够使她恢复到可以交流的状态吧。”
“那就太好了,宇摩小姐案发时的回忆对我们来说十分重要,如果能够进一步交流那会对案件的侦破有极大的帮助。关于她的情况,您还有什么补充吗?”浅羽望后背挺直坐在沙发上,余光观察着周围墙上的宣传海报,[年轻有为]、[青山大学医学系优秀毕业生]、[天才手术刀]等宣传语被P在秋田医生潇洒的白大褂照片上,值得注意的是,照片中持刀的手是左手。浅羽本能地记下这一点,继续询问道。
“哦对了,在检查时我们发现,宇摩小姐并非第一次在额头上留下伤口,这可能加重了她对这次伤口的恐惧和执着程度……不过东京并没有相关内容的病例,我想可能要到北海道才能查清楚了。”
浅羽望回忆起早上群里似乎有人提到要去北海道出差,问报销流程怎么走,于是赞同地点了点头:“我们会去查查看的,感谢您提供的线索。”
“应该的。”
秋田与两人握手告别,然后坐回办公室后开始写病历,离开办公室的时候,浅羽望余光中瞥见他写字使用的也是左手。
从青山医院出来坐进车里,浅羽望没有急着发动汽车,他始终无法忽视自己心里那一丝微妙的违和感。
思前想后,他掏出手机开始查询秋田贵人的名字,果然查到了这位天才手术刀在青山大学医学系的履历,然而,他再往下滑动片刻,发现了一条今年的新闻——“优秀毕业生秋田贵人返回母校青山高中与学子亲切交谈”。
浅羽望握紧了手里的手机。
“……月色温柔地洒在大地上,潺潺的流水声中,森林回归了平静,小动物们都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晚安。”温柔的男声为圆满的故事画上轻柔的休止符,戴尔合起精装封面的童话书,确认了一下屋里的孩子们都睡着了。
房间的主人安迪一个人缩在角落紧紧抱着自己,即使在梦里也显得不甚安稳,白发的埃斯特则乖巧地团成一团,呼吸均匀而绵长,睫毛轻轻颤动着,华睡着睡着已经转了个方向,头顶着安迪的腰,小腿贴着埃斯特的胳膊,尽管如此,他蜷缩着的睡姿还是暴露了没有安全感的事实。
戴尔直起身叹了口气,轻手轻脚抱起埃斯特推开门,他温热的手心贴着孩子的后背,以免自己哪个动作过大惊醒了埃斯特而不自知。所幸,12岁的男孩比起实验室的骨架还是要轻上不少,戴尔平稳地将他送回自己的宿舍,冲被开门声惊醒而有些迷糊的怀特·昆比了个安心的手势,将埃斯特幼小的身体塞进柔软而温暖的被子里,仔细地把被子的边缘掖好,然后合上门退了出去。
如法炮制将华也送回他的宿舍,戴尔拿出怀表看了眼时间,光线柔和地打在他的侧脸上,穿过灯光昏暗的走廊,白色的衣摆消失在暗色的拐角。
“笃笃笃——”
“请进。”
坐在书桌后面的是绿翡翠受人尊敬的院长先生——威廉·怀特森。
“抱歉来晚了,给孩子们讲故事又把他们送回宿舍花了点时间。”
“啊,是戴尔先生!这么晚了真是辛苦你了。”院长似乎有些欣喜地起身,一贯柔和的眉眼露出几分笑意,“呵呵……戴尔先生意外地受孩子们的欢迎呢。看来你还挺适应这里的氛围的。”
“饶了我吧,”戴尔举起双手苦笑,“不过我确实也没想到,最适合我的地方居然是以守护孩子们闻名的绿翡翠。”
“毕竟绿翡翠是我的呕心沥血之作……”院长脸上现出惯常的笑容,带着自豪和欣慰,眼里仿佛有光亮起来,“能尽我所能帮到那些孩子——这便是我的价值了……说起这个,那些返院的孩子,还请多多注意他们啊,我多少有些担心他们——”
“被送回来的孩子们……我很关注的啊。”戴尔歪了歪头,“可是,档案缺失,记忆受损……会让有些人产生疑心的吧。涌动的暗流你多少也有些察觉,若是……”他幽深的瞳孔反射着昏暗的灯光。
“会威胁到绿翡翠的话,院长会怎么办呢?”叹息藏在词句的背后,仿佛在谈论明天下雨怎么办。
“这是什么话?”气氛一时有些凝滞,“戴尔先生想说什么呢?对我的合作条款不够放心的话——”
“开玩笑的。守护大家的绿翡翠也是我的职责啊。”温和无害的笑脸与白天里欢笑的孩童别无二致。
“哈啊……”院长有些夸张地叹了口气,感到无奈地看着对方,失措地扶了扶眼镜“戴尔先生可不要做些约定之外的事情……这让我很为难……”
“我的那些小把戏不会对绿翡翠有什么影响的,我保证。再说,不会很有趣吗?圈养的羔羊对自由的旗帜举起武器,黑暗的幻梦被光明灼伤,我很期待啊——伊卡洛斯最终会怎么拥抱太阳。”他声音低下来,像毒蛇吐出毒液,在绮丽的深海里绽放出花朵,吸引人一探究竟。
洁白的雪纷纷扬扬覆盖了大地,孩子们冻得通红的脸颊上挂着大大的笑容,各色的手套里攥着大小不一的雪球,笑声和吵闹声传了很远。
咻——
戴尔及时止住脚步,看着在自己左前方的墙上炸开的雪花,扶了扶眼镜,对着吵闹的孩子们比了个超凶的表情。看着他们的笑脸,戴尔无奈地摇了摇头,双手插兜继续朝教堂走去。
下午三四点是教堂人最少的时候,漂亮的彩色玻璃窗折射出明亮的华光,肃穆而规整的长条桌的尽头,是戴尔的目的所在——斯坦·格雷泽,不苟言笑的神父大人,那个在面对孩子的时候会意外地温柔的男人。
戴尔走进了忏悔室,与埃斯特·特拉一起做的巧克力在他的指尖滴溜溜打转。
“主啊,我有罪。请求您,拯救我这只迷途的羔羊。”男人清朗的声音如是说。
“我是个罪人,犯了许多的罪。如今,在你的光照中,我认识到了自己的罪,我带著一颗忧伤痛悔的心来到你的面前,承认自己的罪,因为一颗真正悔改的心,神必不轻看。”
温柔的光落在栅栏相隔的另一侧,隐藏在阴影里的男人呼吸均匀而安静,戴尔摊开手,细微的尘在掌心起舞。
“我手上沾了血。沾了无辜的血。”骤然顿住的呼吸在静谧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像停摆的钟发出老旧而陈腐的咯咯声。
“午夜梦回,我无法忘记,他们在我手里挣扎着。乞求。可我还是无情地夺走了他们,原本这蓝天,这绿地,都是他们应得的,我如同一个没有感情的恶魔,将他们从这温暖的世间夺走了。捏碎他们,仿佛捏碎老旧书籍里泛黄的书页,挤出他们鲜红的血,仿佛挤出绿叶叶脉里粘稠的汁水。我不忍心,却又不得不动手……甚至之后,我依然要……”
戴尔声音颤抖着,仿佛在经历巨大的痛苦,哽咽的喉头像被堵住一般,泪水微微泛上眼角,眼神却冷漠而玩味。他听到木质品碰撞的声音,衣摆在摩擦,急促的呼吸混在他刻意制造的声音里,在气氛凝滞到顶点的时候,阴影快速笼罩了窗格,掌心的光尘消失的刹那,男人再次出声。
“万物皆是您的子民,求您救我,也救他们,在天堂的花园里,求您给他们以绿荫。”沉默的影子在拉长,空气中的躁动因子在平复,巧克力温柔而甜腻的气息慢慢充盈整个世界,“愿那些无辜的生灵在您的庇佑下得以安宁,也让我的灵魂得以安宁。”
“我的祷告奉我主耶稣基督的圣名。阿门!”
布料摩擦的声音,戴尔从黑色的屋子里出来,微微泛红的眼角显示着他温和微笑下的狼狈。
斯坦·格雷泽看着他,神色沉郁,起伏的胸膛显出方才的不安定。
“在地狱之中,谁又不是迷途之人,作何选择罢了。”光线透过窗格落在他的睫毛上,显得哀伤而神圣,他低沉的声线在高高的穹顶回荡,“圣瓦伦丁节快乐,戴尔。”
叹息在耳旁,戴尔几乎要绷不住自己的表情,他眯起眼睛露出乖巧的笑容,泪光在眼角闪出微弱的光:“格雷泽,你可真是个好人。那些,那些小可爱,只能感谢它们为医学作出的贡献吧……”
青年拿出准备好的巧克力,银白色的缎带如同十字架一般闪着光。
“节日快乐。”
“卢卡斯,雷森老师找你。”酒红色长发的少女倚靠在门边,笑着看向专注于实验的卢卡斯·戴尔,即使千篇一律的白大褂也不能掩盖他特有的气质,紧绷的侧脸和黑色的瞳孔里发出的狂热的光芒和平时的冷静温和判若两人。
“好的,我知道了。”修长的手指在清水的冲刷下褪去了血腥的脏污,金丝边的眼镜挡住神色不明的瞳孔,金发的少年重新变回平时一丝不苟的样子,对少女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麻烦你来通知我了,爱兰娜学姐。”
“客气了,”爱兰娜笑着,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在擦肩而过的时候低低提醒了一句,“那件事,老头子好像知道了。”
回应她的只有少年扬长而去的背影,和留在肩膀上的掌心的余温。她愣了一会儿,笑了起来,摇了摇头,向自己的实验室走去。
“老师,您找我?”乖巧的少年温顺地笑着,敲了敲雷森教授办公室的门。
“卢卡斯,你进来,把门关上。”看到自己的得意门生,雷森教授眼中闪过复杂的光,“卢卡斯,我一直很喜欢你,想必这点所有人都看得很清楚,你年纪是所有同门里最小的,但成绩最好,做实验细心又不怕吃苦,往前数十年,我都没有遇到过比你更有天分的学生。”
戴尔垂头恭敬地听着,嘴角含着一丝笑意,没有显出得意来,他知道重点在后面。
“可是,卢卡斯,做医生,最重要的就是良心。”雷森教授从他纹丝不动的表情中观察不出任何东西,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还年轻,前途光明,不要因为一时的好奇和有心人的蛊惑走上歧途,葬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是,老师的教诲我一直谨记于心。”少年这样回道。
雷森教授握紧了拳头又松开:“你记得就好,尽管杜特……院长先生很照顾你,我想知道什么还是能知道的,懂了吗?”
“那是自然,院长只是看我年纪小对我多加照拂,与老师您的恩情自然无法相比。”少年抬起头与教授对视,黑色的眼睛里满满的仰慕和感激。
“……”雷森教授愣了一下,最终还是无法再多说什么,挥了挥手让他离开了。
少年欠了个身,退了出去,合上了门……
少年欠了个身,退了出去,合上了门。
“注意伤口不要沾水。”戴尔大声嘱咐了一句,拿起毛巾擦了擦手。
毕业之后,他被院长推荐到受人尊敬的政府拨款筹建的福利院,老师虽然对院长插手安排自己的学生颇有微词,但看在福利院良好的名声上还是没有多做干预。
院长说:“埃思梅达拉福利院才是最适合戴尔的舞台。”
雷森教授叹了口气:“是啊,和绿翡翠的孩子们大概,很适合他……”
戴尔站起身,窗外孩子们欢乐地奔跑着,他笑起来。
绿翡翠是,最适合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