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色出场:尤裡卡/尤尔娅
雇主与乙方恶霸俩的序章舞会,但是没有跳舞。
——
“舞会?”尤尔娅·马尔蒂问,“原来您也会出门参加这种活动吗,尤裡卡先生。”
“干什么,你有意见?”尤裡卡回应,“听说是教会举办的……在那里可以看到血族。不对,教会出身的你应该比我更了解吧。”
“噢,您说那个啊。”
在某个平淡无奇的下午,尤裡卡·达·斯塔莱亚的宅邸中,明明是血族却硬要熬夜的雇主向自己的猎人提出了护卫的委托。
他们口中的舞会源于城下町的一角,由教会主办,是一个无论是哪个种族都可以参加的假面舞会。也因此,举办数届的舞会吸引了无数人类、也让血族悄然到访。无论是什么样的身份,在此刻都将被假面掩去,仅存美梦。
尤裡卡向来懒怠出门,对什么放下隔阂的美梦也没兴趣,但要想接触更多血族,这是个不容错过的好机会。但要让他一个柔弱的残月血族只身过去,还是太勉强了点,在斟酌之下,尤裡卡向自己的长期委托猎人提出了邀请。
虽然尤尔娅·马尔蒂在他眼里凶悍、表里不如一且礼数不周全,但这个有一万个毛病的女性拥有着强大的实力,要保护他绰绰有余。而尤尔娅在思考片刻之后,也很爽快地答应了。
“那我回去准备礼服……到时候我来接您?”
“好。”尤裡卡还是显得有点兴致缺缺,作为一个足不出户的死宅,让他出门还是需要些时间做好心里准备的。
“您也要准备好衣服,这样才能跳舞哦。”
“我为什么要跳舞?”
尤尔娅难得感觉不可置信地反问:“……您难道就是去那里看血族的吗。”
“不然呢?跳舞这种东西、以前就受够了,我现在已经不需要跳了,为什么还要做,”身为贵族的尤裡卡想起了自己还是人类时的刻苦训练,顿时深恶痛绝,他是想变回人类,可对于这类社交实在敬谢不敏,“等下,难道你想去跳舞吗?”
“当然呀?”尤尔娅坦然回答,“不然闲着也太无聊了。”
如果这是一场爱情小说,或许接下来便是有钱英俊的贵族血族趁机邀请人类淑女跳舞,然后坠入爱河并开启一场带有百合甜香的美丽幻夜。但尤裡卡和尤尔娅显然不是这一列。
硬要说的话,也许他们是娱乐小说的范畴。
柔弱、毫无绅士风范且坦然被保护的尤裡卡先生大声质问:“你要是去跳舞了,我怎么办?”
尤尔娅熟练地安抚:“只要您叫我一声,无论在任何地方,我都会过来保护您的。我保证。”
尤裡卡微哼一声,看起来是接受了这个保证,他相当大方地说:“行吧,那到时候见。”
但这次,是尤尔娅不放过他了。
“尤裡卡先生,礼服可是很昂贵的哦。”
尤裡卡不可置信:“这你还要我出钱?……行吧,到时候过来找我报销。”
“那么到时候见啦,”尤尔娅向他挥手,提起手提箱准备离开,“祝您生活愉快。”
谁不喜欢公费玩乐和报销呢?
作为有钱人,尤裡卡并不太在意这些钱,不过也没打算去专门定制新礼服。而作为血族,他的身体早就被停滞了时间,穿下以前的礼服也毫不困难。
在变为残月血族后,他的身边少了许多服侍的仆人,此时此刻让他自己收拾造型也多少为难这位从小衣来伸手的贵族。所以尤裡卡仅仅只是穿好了礼服、做好清洁收拾,就再没打算做其他的修整。穿着礼服喝茶的他一眼确实像是个俊美贵族,仔细看去却还是那个懒洋洋提不起劲的样子,甚至还留着黑眼圈。
在约定好的时间再稍晚一点,有人敲响了门。尤裡卡早就习惯了尤尔娅这个时不时会因为散漫迟到的本性,所以也没太在意,而后身着礼服的女性走了过来,提着一个手提箱。
尤裡卡一口茶差点呛到。
尤尔娅放下了头发,仅仅只是束了一下,黑色的礼裙露出纤长的双腿与修身的黑色长袜、胸前出于美观开得颇低,一颗宝石在项环上闪闪发光,白色的纱随着行走摇晃仿佛粼粼的水光,一朵月下美人绽放在腰间,睡在这片湖水中。
她穿着平底鞋,脚上的链子随着东西摇晃轻响,看起来十足是赶来舞会的名门淑女。尤裡卡捂着嘴咳嗽了好几声,好半天才找到自己声音:“不、等下?你为什么,不对,你为什么穿成这样?”
“这是舞会呀,我总不能穿平时的衣服过去不是吗?”
“……我觉得你穿成那样也挺好的。”
“您到底是有什么意见?”
意见吗?当然没有,但是这也太……太不适应了!他本以为对方会穿那种修身的长裙,或者干脆女穿男装,怎么会是这种轻飘飘的打扮?
尤裡卡觉得自己甚至有点胃疼,主要是太过震惊导致的。你想想啊,一个战斗时总是满身是血还微笑着砍人的铁血狂人、一个扛着镰刀一边仿佛噩梦般追着人问“您为什么要跑呢?”的家伙,突然摇身一变成为了仿佛鲜花的淑女,谁看了不觉得不适应啊?!
“我、我没有。”
尤尔娅狐疑地看他一眼,然后说:“那我们走吧?早点过去比较好,我想顺便见见家人。”
“不是你自己迟到的?哦,对啊,你自己逼着我定了那么早的时间,然后你还迟到!”尤裡卡想起了始末,毫不留情地揭露事实。
“反正您也不会有别的事做?”
“你礼貌吗?”
不过早晚过去确实也没什么区别,尤裡卡叫了马车,一位养尊处优的贵族怎么会自己走去教会呢?在到达的瞬间,尤尔娅就一跃而下向教会跑去,轻车熟路和守卫聊了两句,丢下一句“您在城下町稍微逛逛?这儿很安全的。我马上就回来”就消失了。
尤裡卡:……
当然,城下町确实安全,周围经常会有教会猎人巡逻,不然尤尔娅也不会真的把他丢在这里不管。就算让他跟着去教会,尤裡卡只会一百个不舒服,还不如到处走走,他出门太少,或许能买点用得上的东西回家。
等尤尔娅回来时,她一眼就看到了正在支使人把东西送上马车的尤裡卡。保镖小姐快步跑近,轻声道歉:“真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你也知道啊。”
“买了什么吗?”
“一些书、道具之类的,说不定有用……出来一趟也还是有点收获。正好你回来了,时间也差不多了,该入场了。”
“好的,这个给您。”
尤裡卡看过去,看到尤尔娅的手心放着一枚蓝宝石的领针。
看着对方露出不解的表情,尤尔娅笑着说:“礼物而已,现在我帮您戴上?”
“为什么突然送东西给我……”
“你就当我顺手吧。对了,顺便面具也给我吧,我帮您一起戴上。”
尤尔娅一边跟他吵嘴,一边拿起面具,她踮起脚,声音轻柔:“请让我帮您戴面具吧,雇主先生。”
“……你别这么叫我,总感觉下一秒会被你打。”这么抱怨着的尤裡卡还是俯下身,尤尔娅将面具细致为他戴好,又佩好领针。然后把自己的也戴上。
她的面具是漂亮的紫黑色,遮掩了面容后显出些神秘来,尤其金色的双眸仿佛鎏金。
“那我们走吧?”
说是如此,其实入场后没多久,尤尔娅就被自己的舞伴叫走。尤尔娅在事前就告诉他要参加舞会与演武,所以尤裡卡也没在意,他在舞会中乱逛,盯着那些尖耳朵的血族发呆,好在带着面具又足够隐蔽,不然非得被敏感的血族淑女们发现不可。
开场白他也没认真听,最多盯着献唱的圣女们看久了会。这些美丽的、圣洁的鲜花迟早被切割装进信仰的花瓶,然后垂萎落地。即使此时此刻显得鲜活,也不过是死亡的最后垂怜。
真够可怜啊。
尤裡卡颇为冷酷地思考,在歌声结束之后,就是舞会开始的征兆。周围不少人向着中央移动,然后寻找自己的舞伴,或许是提前邀请、也可能是现在突然看中,总是人群开始翩翩起舞。
尤裡卡百无聊赖地盯着他们,主要是看血族。毫无疑问,他不打算跳舞。
必须事先声明,他舞跳得很好,毕竟是作为贵族的基本功。但正如之前所说,现在他已经不需要再去跳舞,又为什么要在人前仿佛观赏动物一般表演?——这话让尤尔娅知道非得问他跳得如何,而尤裡卡绝对会回答“跳得很差”——如果要选的话,他还是宁愿看别人跳。
舞蹈看起来确实很有观赏性。纷飞的裙摆、分不清身份的面具、又无法掩饰的种族特征,这些跳舞的人确实是在做一场梦,忽略了那些清晰可见的、带有血腥味的事实。
他发现了尤尔娅,与她的舞伴一起旋转。白色的发丝交缠在一起,尤尔娅·马尔蒂还真没跟他说谎,她跳舞技术真算不上好,不过在对方的引导下倒也显得不错。
因为太过无聊,下意识的、尤裡卡开始盯着尤尔娅的身影。
刚刚是不是跳错了步子?
哦,转圈好生硬。
这次的不错,进步还挺快的……
“尤裡卡先生?”
尤裡卡愣了一下,猛然一惊,收回了托腮的手。他抬起头,看到了尤尔娅的脸。
“怎么回来了?”
“已经结束了,看您一直在发呆……要去演武场吗?”
“你打架有什么可看的,”看得还少吗,“不过提醒一句,这次是不允许伤亡的。你可别打上头了。”
“规则我当然记得,放心,我会先去找我的对手聊聊的。所以走吗?”
他还是人类时,贵族经常会举办有关于角斗或者厮杀的宴会,一群衣冠楚楚的华族坐在高台之上,欢笑着凝视台下的你死我活的玩物。有些贵族相当喜欢这种娱乐,但尤裡卡怎么都不感兴趣,甚至觉得恶心。就算是变成了残月血族,战斗依旧不在他的兴趣范围内,最多会投入精力研究血族的法术,但他还是对类似的事情提不起劲。
所以在观众台上,他显得比之前还要无聊。尤尔娅轻声问他:“要不您出去散散步?”
“不是马上就到你了吗。我想看看那个残月血族的法术,不用管我。”
尤尔娅也就不再说话,只是在自己的战斗结束后迅速回到了尤裡卡的身边。
“我有些血族的朋友,或许您要不要跟他们聊聊?”她或许是感觉到尤裡卡实在无聊,这样提议道。
“那能让他们给我点血吗?”
尤尔娅:“……你自己去问他们。”
尤裡卡一边吐槽她总是乱跑还派不上用场,下次非得扣工资不可,一边却还是相当诚实跟着她走。月色与烛火照亮四周的百合,尤裡卡却还是不喜欢黑夜、这个代表着他现在身份的象征。他听到尤尔娅说:“如果看了演武,听说回去会做梦哦。”
“你知道是什么的梦吗?”
“嗯……好像因人而异?小时候我和父亲一起来看,之后回去好像是做了有关于战斗的梦吧?然后我跟父亲说了之后,他就送了我一把镰刀。就是血百合……”
尤尔娅笑了笑:“说不定会梦见一些好东西呢?”
只是就算再怎么做梦,也还是虚假的。
“您有想梦见什么吗?”
梦到什么吗?就算是虚假的,一碰即碎的,他还是想要变回……“你非要说的话,也没……”
突然的喧闹声打断了谈话,尤裡卡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到了不远处闪过红色的影子。
等等,他们为什么在这里打架?柱子都要断了,那身衣服是教会猎人吧,难道自己人就不用赔钱了?
“糟了,不好意思!尤裡卡先生,我去去就来!”
哈?
尤裡卡还没看几眼热闹,就发现自己身边的尤尔娅突然把手提箱丢给他,提着折叠的镰刃向着闹事的地点跑去。
“等……”
又来?
又来?
不是,你到底是来完成委托还是来玩的?老板就在这里,你丢下我就跑了?
尤裡卡呆滞地看着对方突然跑走的身影,他感觉到一丝茫然,最后冲破了养成的贵族礼仪,下意识大喊出声。
“你到底是谁保镖啊?!”
城下町的裁缝铺不多,不过一两家而已。毕竟这里居住的人较少,且家家户户都有份手艺,能自己修建衣服的基本上不去寻裁缝做事。如若是赶上了喜事,定做服装还得驱车前往纳塔城,打探手艺过人的师傅。
这些日子实在是找不到手艺人,城下町的阿姨不过只能缝补。塞勒涅硬生生在教会忙碌的时候请了一天假,大清早赶去纳塔城,向早先预定的师傅定做服装。她上半年才过21岁的生日,处在对舞会还算是热忱的年纪。更何况有了舞伴的邀请,若是不赴约实在是说不过去。
她在裁缝处量了身长此类,告诉了裁缝自己的需求。虽然已是流火,空气舒爽,但多人聚集,想必还是闷热。于是选了件贴身轻薄的平肩礼裙,通体内敛平整,不过在领口与腰线留了些许蕾丝。塞勒涅体型不算瘦削,但肩膀处无多余赘肉,尤其是转角处恰到好处。她更对自己的锁骨自信,一向注重仪态的她,脖颈处没有任何皱纹。礼裙往下,在腰部束了条宽腰带,顺着无花纹的裙摆,长度刚好遮了小腿肚,低帮舞鞋轻便,露了一段小腿和纤细的脚踝。
收到礼裙时,教会接连几日的工作勉强告一段落。午休过后塞勒涅开始装扮,最重要的是发型。由于是露天舞会,选择盘发则过于正式,散开头发也不好,跳舞过程中发型乱了可是大忌。考虑片刻,塞勒涅扎了条侧三股辫,发带与腰带相呼应。整体下来还是简单活泼的打扮。
接下来是她随手买来的面具。从纳塔城回家时,她随手走进一家饰品店,立刻看上了这具蝴蝶面纱。贴合的铃兰纹假面包覆了眼鼻,而下是淡金色的面纱,假面右侧是一只熔铸的凤蝶,左侧则是四瓣花,面具面纱的边缘交接处细碎流苏垂下,刚好掩盖了固定绳。
准备完毕,塞勒涅简单收拾了客厅,门钥匙藏在门口所挂槲寄生后,轻飘飘向广场走去。
真不枉她连日来的工作,百合花广场花香清溢,在主广场四周合理布置了酒水甜点。这些归功于教会方提前修建灌木,勘察场地,预备食物。教会如若只是主办假面舞会还好,第二夜竟然还有赦罪演武。且不说礼拜堂的打扫工作,联系医疗人员候场、准备临时座椅……策划案上轻描淡写的工作,落在文职人员身上累得够呛。更重要的是,教会的日常工作也不能耽搁,照顾圣女自不必说,最基本的接济群众、聆听祷告,尽是些必须高度集中精力的工作。幸好大多数体力活交给外包,教会里一些体力出众者也自觉接下。但是塞勒涅,这个收到委托便会尽善尽责之人,完完全全化身连轴转的陀螺。
而如今来到这个现场,满意与自豪充盈了她的心。这可是我亲手布置的,她得意洋洋地想。
她一面欣赏着布置巧妙的场地,一面观察缓缓聚集的人群。有高挑女子持羽扇款款独行,也有男女两人携手相伴,更多的人手持纸片,期盼着与意外的邂逅。塞勒涅默不作声移动至讲台下,不久后阿尔文教父发表演说,圣女们列队于其后,头纱披垂,面色肃穆。但是塞勒涅心知,其中的几个小姑娘紧张得不得了,前几天忙里抽闲她去看过的,态度端正,四处求教。修女们往往是能教就教,塞勒涅绕到角落,偷听了一阵,提着裙角溜走了。不评价结果,但过程一定投入了足够的努力。
从桌台上取两杯酒,塞勒涅环视舞台,果然,在远处乌色的人群中有一竖白,白礼服的男人正向塞勒涅靠近。当他们之间的距离缩短,塞勒涅发觉即使是温度舒爽,这位出众者依旧带着手套,右手捏了枝应是刚折的百合。兴许是鲜花引美人笑,她默不作声,伫立原地,右手熟练晃动酒瓶,红色液体在瓶内打转,企图推开人潮,径直奔向M先生。
M先生一向穿着古典。瓷白面具表面光滑,压衬了他略立体的眉眼,盖过了颧骨,在鼻梁处选择了留白。高领衬衣的领口笔挺,包覆了他大半个脖颈,不知是否影响他的言语交流。中长款西装外套熨烫平整,垂至大腿,领口收点略低,约莫于胸下,男人扣了两只扣子,刚好到了腰线。
他们相识不过一月,不过是教会修女向教会猎人委托,正巧委托完成之时临近舞会,相约舞会见面,正式结束委托。因修女工作忙碌,他们留信约定,由眼力略高的M在人群中主动寻找艾诺姆女士,以一支无枝叶陪衬的百合现场相认。
塞勒涅手中的这杯酒已摇晃足够,现下等来了共饮者,女人直接向男人空着的手递去酒杯,“好久不见,M先生。”
“好久不见。”男人的嘶哑嗓音与印象中一致,他礼仪周到地接过酒杯,因着女方已经举起杯子,便顺势碰杯,微抿一口,“敬我们的重逢。”
塞勒涅小酌一口,顺势上下扫视他的衣着,与前次他们酒吧见面不同,这套白礼服过于正式,正面看去无闪色感,色泽自然柔和,应当选用的纯毛面料。衬衣领下的暗紫色领结,则在通身较单调的纯白中做了点缀。服饰精细到如此程度,想来是富裕且细致之人。若不是真正见识过面具下略阴沉的面孔,谁能知舞会上干净优雅的高个男子日常行于暗色披风下,将自己隐匿于阴影。
不过这与自己无关,她不会妄加评议,更不至于调侃。需要做的只是简单寒暄,“先生的礼服典雅至极,与满园百合相合。”
对方居高临下,似乎是瞥了自己一眼。这难以判断清楚,只能从体感中察觉。仿佛大理石雕塑被赐予生命,他无机质的面具表面光滑,与他的礼服一样,无半分点缀。到这一步,塞勒涅只能怀疑,M先生的审美过于纯粹,也许他对美有自己的追求。
她忍住略微不适,等来了对方相对应的赞美,“您也十分美丽。”这应当只是一句客气的回应。塞勒涅微低头,瞥见依旧留在男人手上的百合,心中一动,将手伸去。似乎是察觉了她的意图,M微微抬手,转动手指,将花朵朝向自己,花枝对向女人,刚好使对方接过。
“不知……”女人接过,若有所思,“这只无辜的百合,会有什么下场。”
M顺着她的话,望向他随手折下的百合。无辜用得精妙恰当。若不是艾诺姆女士心血来潮的提议,想必这枝百合应当在园中盛放,接受赞美。其实,当初M听到提议,也愣了些会。常人提出见面,大多是强调服饰等可控条件。再说,若有他人折枝相会,该如何辨别?受制于信息流通,他只好接受条件。在来途中,他不断感受到人们探寻的目光。艾诺姆女士当真是狡猾过人,将折花的罪状推至他头上。
不过以上只是腹诽,M张口依旧礼貌:“若是能让您高兴,那么此花由您处置。”言下之意明显不过,高兴由你,残忍在我。
对方倒不是为花而笑,反而听及此话微微眯了眼,“弃置一旁实在可惜,不如作点缀。”她抬了左手,左右比划,看来无法缠绕上,一字领口也无任何空隙容放一支花。敲敲脑袋,她说“不如缠绕到我的舞鞋上吧。”
“如您所愿。”
M温顺地接过百合,半跪。女人略抬高一边脚,她的舞鞋依靠丝带固定,刚好可以缠绕小物件。M凑近,视线匆忙掠过女人裸露的小腿,认真观察丝带的走向。先将百合花主体固定在脚踝外侧,稍稍用力,搀握脚腕。女人似乎是被他的力度吓了一跳,几不可察地颤抖,又迅速恢复平衡。M察觉了此事,但吞咽口水不多言语。适才他惊觉艾诺姆女士的骨架小于常人,比本地人明显小一号。日常难以发现,她将自己的身形隐藏在宽松的衣物下,如今捏住她纤细的脚腕,甚至用力就会捏碎……M凭住气息,小心翼翼牵引花枝,尽量将百合固定牢靠。
站起时他悄悄退后,毕竟艾诺姆女士的裙子看上去很轻薄,他不想有所冒犯。过度集中精神之后,些微的放松都十分奢侈。喉咙发甜,似乎是又要咳嗽了,于是M主动接过酒杯,饮下半杯,硬生生把咳意压下。
仿佛是为他解围,阿尔文修士登台。发言结束后,圣女们的歌声遥远传来。一旁的女人虽用面纱遮挡了表情,但从身体细微的律动可看出心情不错。果然,圣歌结束、舞曲初奏之时,塞勒涅很主动地邀请男人共舞一曲“若您有这个兴致,今晚第一曲能否与我一共?”
两手相搭,他们并行进入舞池。环顾这百合盛开的广场,周围参与者大多选择深色系的服装,如此便能与白色花朵相区别。或者穿着艳丽,一反夜舞之沉静,大大方方的明亮夺目。只能说,白色礼服在百合花广场中,一定不是优选。
然而这里却有两名异类,未事前约定,却同穿白色。在暗沉的舞池里,他们出众却不瞩目,翩翩旋转。更似独两人有约,舞于混乱而心系对方。
当圆号长音时,他们掌心相贴,身体贴靠,衣角随旋转而带风;提琴勾弦时,纵然拉开了距离,双腿踢踏交错,裤脚与裙脚相互拍打。令M意外的是,艾诺姆女士十分顺从,甚至说有些拘谨。他原设想,主动邀请、热情高昂的一方应当是主导的一方,但面前的女性顺着他的引导,没有半分逾距的行为。无论如何,M感到一丝顺心,至少能顺畅跳一次舞蹈了。
也许艾诺姆女士是一位中规中矩的人。M收回思绪,礼节性注视对方的金蝴蝶面具。他对于面部表情极其敏感,即使隔着半透明的面纱,也能察觉女人抿着嘴,面无表情。这使得他茫然一阵:明明是她主动邀请,怎么又兴致缺缺……又要咳嗽了。M连忙绷紧脸,专注于舞步,眼睛略略远望,避开目光直视。
于是他将目光投向艾诺姆女士的头发。当初在昏暗处接受委托时,他判断艾诺姆女士应当是棕色头发,如今在灯光下才发现是暗紫色。真是再衬她不过,一位礼节优雅、不失活泼的女性。M想起了刚接下委托之时,艾诺姆女士行礼并不正式,但显然她情感真挚。当然,今日看来,她并非不懂礼节,恰恰相反,知礼更知场合。而在某些地方她不守常规,比如这场随意的见面…
一舞结束,他们恭敬地向对方行礼,又搭手回返至舞池边缘。塞勒涅向M行礼,又折返舞池中寻找别的舞伴了。M望着她小跑远去,于人群中翩转。她礼裙的裙摆不大,不像其他女性一样能舞出漂亮的褶皱。若是说她人旋转之势如鲜花盛放,那么艾诺姆女士便是纤巧的白色蝴蝶。她依偎在陌生舞伴的手中,轻飘展翅。刚才艾诺姆女士也是如此与我共舞吗?M好奇,她的脚上甚至缠了朵我赠给她的百合……为什么是那样的表情呢?
他的视线追随着那只翩跹的蝶。在过去他也被蝴蝶吸引过,也许是朝露的清晨,也许是烈阳的正午。总是会在不经意间瞥见花丛中蝴蝶流连,然而一眨眼,尚未看清花色,却不知何处去了。如果不紧紧盯住,就可能无法再见,只此一瞥罢了。
恰巧蝴蝶向他飞来。已是舞会最后一曲,塞勒涅一面望着舞池,脚上还是那只百合,缓慢走向M。这个女人不间断跳了一晚上,放弃了最重要的两支舞之一,选择休息。
他们没有言语,沉默并肩,直至舞会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