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森特沿着小巷子奔跑,他满心兴奋雀跃,甚至一把脱下肮脏的外套挥舞起来,难掩亢奋。坑洼不平的石子路两旁水沟散发出臭气,歪斜扭曲的木制门廊油漆剥落,廊下悬挂的干枯香草被他挥舞的外套拍打的刷啦作响——但这一切都没有影响他的好心情——因为他终于——终于抓到了西耶拉·林奇的把柄。
那头惹人讨厌的母牛,总是在他试图和养育堂的孩子们套近乎时冷不丁出现,把那张丑陋畸形的脸藏在面罩后面,一言不发地盯着他,像个蹲据在立柱阴影里的石像鬼。对女性来说过于高大的身躯使她有时略微驼背,呼吸时面罩起伏,像苍白色的鱼膘鼓胀收缩。当佩森特第一次撞见她时,甚至惊骇地后退了一步。教会的爱摩尔修女见状安抚他道:“别怕,那是负责在养育堂照顾孩子们的西耶拉·林奇修女,是我的姐妹。”
爱摩尔修女口头上虽这么说着,佩森特却能明显察觉出这位和蔼虔诚的老修女不怎么喜欢西耶拉·林奇。于是佩森特在修女絮絮叨叨的话语中走神去多看了几眼,发现养育堂最调皮的男孩儿们特地跑去林奇面前转悠,扯着嗓子喊她母牛,大块头,似乎拿她当作一项娱乐活动。那些变声期男孩的嗓子嘶哑难听,和胡闹的傻鹅没太大区别。但高大的修女在这挑衅中沉着地按兵不动,好像块铁石铸成的塑像。
“——您要是想加入教会猎人的队伍,得让西比迪亚阁下认可您,佩森特先生。”修女絮絮叨叨的讲述中冒出这么一句话。佩森特的注意力从林奇身上猛地叫西比迪亚这个名字给拽了回去,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十分失望地问道:“依您看,我该怎么做才好呢?嬷嬷,我决心承担责任,忍受苦难。可我在教会猎人中并没有担保人,籍籍无名的残月血族恐怕很难让西比迪亚阁下点头啊。”
爱摩尔修女同情地看了这个年轻人一眼:“嗯,您别难过,我与熟悉的教会猎人谈过这件事——我向他强调了您的虔诚和恭顺。他考虑后告诉我,如果您能够为教会做出些贡献来,他可以考虑做你的担保人向西比迪亚阁下引荐。”
佩森特眼睛亮了亮,刚要说什么,修女就提前打断了他:“——不,阁下,捐款可不能算作数,教会猎人需要战斗力或者侦察能力,您得想办法从这两个方面入手。”老修女清了清嗓子,把声音又压低了一些,“我的朋友因此通过我向您发放了一份委托,近期在黑市上,有一些号称教会保育堂出产的孩童血液在流通,请您帮忙确认是什么人在倒卖血液……追捕和诛杀由教会猎人负责,您只要传递消息。”
佩森特答应下来,修女满意且故作镇定地点点头,她是个诚实的老太太,不擅长撒谎,因此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往西耶拉·林奇的方向瞟了一眼。佩森特吸血鬼的视觉要比修女更加敏锐,即使爱摩尔修女这种下意识动作十分隐蔽,还是被他看了个一清二楚。于是他把目光转到林奇修女那儿去,看着对方被男孩们纠缠了一会儿,突然伸手一把抓住其中领头男孩的胳膊,像拎小公鸡一样单手就把那孩子提了起来,接着迈开步子,一路捏着这个尖叫乱蹦的男孩回到室内,男孩的伙伴们就只能像一群呱噪的呆头鹅那样胡乱嚷着跟过去,一个接一个消失在保育堂嵌了铁皮的木头大门里。
当有某个明确目标时,调查行为就成了枯燥的等待,佩森特盯梢了没几天,西耶拉·林奇修女就露出了把柄。对方于今日午夜从后门溜出保育堂,甚至连那身女仆制服都没有换下,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前往了地下交易临时集会场。细想来这行为简直明目张胆到无所顾忌,反倒像个引佩森特上钩的圈套。可佩森特被面前的饵食迷住了,当时竟未曾多想,老老实实地咬了钩。
他确认林奇进入地下交易用的破公寓后,就掉头去教会通风报信,就算没抓到林奇倒卖血液的直接罪证,保育堂的修女进入此类场所也足够她被好好惩罚一通。佩森特毫发无伤,轻松就能赚到声誉。
但令他意外的是,他刚跑出第一个巷子,背后就传来了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玛丽珍鞋在这种破烂石子路上可不算好走,硬质鞋底在地上磕得很响,即使如此,追逐者和佩森特之间的距离却明显在缩短。天空明月高悬,悬挂在建筑物露台上的衣物和破抹布由于小巷通风不畅,长年累月不见阳光而散发出刺鼻霉味,在脚步声几乎要追到巷子口时,佩森特向右侧一趔,闪身进了两栋建筑之间的夹缝。脚步声未停,越来越快,一路极速接近,狭长的影子已在路面上冒出个尖儿。佩森特把自己挤在又短又窄的死路里,第三栋建筑的外墙堵在正前方,墙根下胡乱丢着个用沉重铁格栅封住的废弃雨水井,悄无声息把它挪开并不可能。但残月血族仍然镇定自若,向雨水井的方向轻轻跃起——紧接着,他的身体在月光下雾化了,变成一团淡红色的水雾,钻进了栅栏糊满灰尘泥渍的洞口。
那急促的脚步声停在了巷子口,西耶拉·林奇拎着一柄锈迹斑斑的砍刀往夹缝间张望,明亮月光下只有毛发凌乱的沟鼠在砖块上来回跑动,雨水口陈年污垢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没有丝毫被破坏的痕迹。佩森特在潮热污水和湿滑赘生物间像团血雾热气一样顺着下水道飘忽。他很熟悉这座自己生活的城市,刚被转变为残月血族时曾用这种方式数次逃脱过敌人的追踪。也同样是在下水道里,因饥饿而几乎癫狂的佩森特咬死了一些流浪汉,狂饮他们的鲜血后把尸体抛进污水里,那些尸体便被大老鼠一拥而上啃噬,用不了几天就变成白骨。自那以后,他便再也无法忘记人血的可口。黑市流通的血液昂贵,并不是下水道的住户所能负担的,而作为品尝过真正血液的残月血族,他时刻受着猎人们的威胁,并恐惧着教会猎人的诛杀。
但只要他能够成为教会猎人,他就能够享受教会提供的鲜血,以正当方式获取圣职者们的奉献。尤其是那些保育堂的孩子们,皮肤娇嫩,眼睛明亮,每根青色血管里都流淌着蜜糖。与这些报偿比起来,定期受到圣痕灼烧又算得上什么苦呢?但凡尝过鲜血,但凡吞咽过哪怕一口,都再也无法将那种绝世美味从记忆中移除。
佩森特完全回到了熟悉的环境,确信自己已经甩掉西耶拉·林奇,便重新凝固了身体,一边幻想起加入教会猎人的美好生活,一边吞咽口水,心不在焉地沿着狭窄砖路往前走。越过翻腾的污水后就是城郊的排水口,直通排放废水的河道,追踪者怎么也不能料到他竟已逃至城外。
至于那位丑陋的修女,佩森特不无厌恶地想:比起牧羊犬,更像是混在羊群里的饿狼、蹲据在养育堂深处的米诺陶诺斯。啊,对,这就说的通了,她的确把孩子们当做羔羊看待,但不是出于怜爱,而是因为半人半牛的怪物需要喂养孩子,把他们养肥,好吃孩子们的脑髓。
佩森特思及此处,竟觉得自己对那位修女产生了一种扭曲的同理心。前方已经能听到污水一股脑奔涌进河道的声音,破损的铸铁格栅外头就是郊外那条黑沉大河。漂浮着老鼠尸体,垃圾,粪便和各种泡沫。
这当儿,污水哗啦中模糊地夹进些歌声。
“——四月天气和暖晴朗
积雪融化迎春光——”
佩森特诧异地听着这歌声,琢磨着是什么样的神经病半夜三更在臭水沟附近郊游。当他正猜测是哪个脑子搭错了弦的血族出来乱逛时。下水道里的大老鼠们突然一阵躁动,沿着检修路一通横冲直撞,有两只直接翻进了污水里,立刻就叫水流卷走,抛出下水道,摔进河道里。佩森特连忙迅速抬腿避让,不希望被老鼠弄脏靴子,衣服还可以换,靴子可只有这么一双,一会儿还得去见教会的人,得保持体面。然而就在他脚步一滞的功夫,面前黑暗中唐突显现出一团黑影轮廓。出于多年逃窜练就的自保本能,他在那一瞬间便试图雾化自己,但是依然慢了一步,没有赶上。被一柄锈迹斑斑的砍刀挟着恶臭腥风直接砸中脑门,顿时眼前发黑,差点跪倒在地。刚集中起来的注意力叫这一棍就给敲散了,佩森特脑壳嗡嗡作响,额头鲜血直流。
紧接着——没有任何喘息的机会——那柄大砍刀又落下来!一刀就削掉佩森特已部分雾化的左臂,刀背直接砸在了佩森特胸骨上,震得他五脏六腑翻江倒海,整个胸腔痛作一团。部分肺泡就这么生生给敲碎了,血沫不受控制地从口鼻涌出。但好在吸血鬼并不存在呼吸的困扰,他没有因此叫自己的血给呛死,只是晕头转向地摔在下水道生满滑腻苔藓和黏稠挂壁物的墙上,头晕眼花里让血浸透了胸前的衣料。
玛丽珍鞋的声音从斜方转进正前方,对女人来说过于高大的身躯几乎完全遮住下水道里的微光,但佩森特吸血鬼的视觉还是忠实地反映出一切——先是一只扁平、厚实、沉重的金属铁块闯进他的视界——那便是西耶拉·林奇在城内追逐他时手中所提着的砍刀。
佩森特舌头颤抖地像一块机器里的磁片,他先是凄然地向西耶拉·林奇求饶,接着尝试说服对方放过自己,最后他发现一切都不顶用,于是歇斯底里地咒骂起对方,几乎是尖叫般嚷着救命,希望这边的动静能够引起深夜郊游者的注意。
那女人只是像逗猫一样轻笑着,问道:“真有趣,可是你先开始追逐的我啊!”紧接着她高高抬起握着砍刀的那只胳膊,预备剁掉佩森特的脑袋。这手臂慢悠悠起落的幅度让佩森特引以为傲的吸血鬼视觉看的一清二楚。但就是这样清晰的动作,让残月血族脊椎骨上冒起一阵阵凉气。他的大脑被恐惧感绞住,虽没有呼吸这类需求,生理上却久违地感到了窒息。
歌声戛然而止。
佩森特的身体在恐慌灌注进四肢百骸前反而爆发出力量来,像垂死挣扎的蚂蚱那样把自己弹射了出去。并且精准操纵着自己的肉体,在撞进西耶拉·林奇怀中之前完成雾化,像一缕烟雾那样掠过了对方的阻挡,又在女人背后凝合成躯体。雾化消耗血液,使佩森特本就被砍了个大口子的左臂处又丢失了一部分组织,肩骨与一部分肌肉组织直接暴露在外。
拼死一搏是明智的选择,林奇第一次见到他的小把戏,并不知道如何应对。但接下来他犯了个战略错误——佩森特拔腿就跑,往着歌声停止的方向冲去。他在心里已下了决定,那位心血来潮的郊游者距离此处应该不远,不管他想不想惹上这麻烦事,他都要一路狂呼救命冲向那歌者。背后这女人还大剌剌穿着教会女仆的制服,他料定林奇不敢让人看见。
佩森特挥动独臂,奋力沿着下水道壁安装的钢爬梯爬上去,这边一攀着路面下水道口的边沿,那边就接着把自己抛起来,用肩背撞开下水道栅栏口——由于大量失血,他已暂时没有力气再雾化。
“——救命!帮帮我!”
像被鬼在后面撵着一样,佩森特竭力发出一声呼救,满口血沫喷溅出来糊了一下巴。
紧接着,佩森特血肉模糊的肩膀就被人一把抓住了,那歌者之前居然真循着叫喊声赶来,借着佩森特撞翻栅栏口的那股劲,直接将他从下水道里拽了出来。西耶拉·林奇紧随其后爬上来,佩森特听到那粗哑嘶唳的嗓音在后面响起来:“——您跑什么呢?别闹了,佩森特兄弟,您受伤了,还是与我回教会吧。”
“教会医生会为你诊治,把你的胳膊缝缝好,一切都会像新的一样。”
女人衣料窸窣,玛丽珍鞋落地,叫月光拉长了的影子投过佩森特头顶。大砍刀随着她的动作刃尖朝下被拖曳在地上,刮着铺地的石板砖块,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响。但佩森特完全不理睬她,只拿充血的眼睛盯向面前的歌者——平顶礼帽底下探出个骨肉剥离的盲鸟头颅,苍白色喙尖几乎戳到他的鼻子。那破烂斗篷下固然身高可观,却并不强壮,脚边搁着一只药箱,想必是刚把药箱丢下来抓住他的肩膀。看衣着打扮,这是一名行诊的医生,显然武力上不是林奇的对手。但对方面对这一派诡异的血腥场面却浑然不觉得疑惑,只是赞同道:“您说的没错,这位先生确实需要治疗。”
他的嗓音沙哑且温柔,用拇指揩掉佩森特下颌上的血沫时,对自己的皮革手套和残月血族暴露在外的犬齿都毫不在乎,只是慢吞吞地念叨着:“——别怕,我会治疗你。”
佩森特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这个城郊僻静,附近有住户的地方前几个月刚闹过疫病,人全部烂光了, 只剩下个形销骨立的小老头门房还有出气,躺在一块门板上等着被老鼠啃光。西耶拉·林奇在此无所顾忌——她干嘛放弃追杀自己呢?她只要连这位医生一并杀掉,就没人再知道她的秘密。
玛丽珍鞋鞋跟的声音再响起来,佩森特额头上又是血又是汗,大脑高速运转,想着如何拿这位医生当个垫脚石,让他的肉体挡一挡林奇的刀子,好让自己趁着空隙逃走。那医生似乎看了一眼林奇,佩森特听到他自言自语道:“您被那刀子砍了吗?这可不行,这可不行,那刀上全是铁锈,您的血液会腐坏,您会发烧,随后您就会死的。”林奇觉得有趣一般从喉咙里发出揶揄低笑:“噢,是啊,医生。佩森特兄弟生了重病,就快死掉了。您最好现在把他交给我,或者……”
她把那砍刀玩笑般在手心里掂了一下,预演着该如何同时剁掉医生和佩森特的脑袋。
佩森特强忍肢体的阵痛绷起后背,杀意造成如芒在背的尖利刺痛感,但让他能够大致预测到林奇动手的时机。这残月血族在默念着秒数,要抓住时机再来玩一遍他的拿手好戏——被砍掉脑袋的只会有一个人,而他会巧妙脱身。
那医生转身了——他咔哒一下打开了脚边的医药箱——就像得着了发令枪信号,佩森特与林奇同时动起来。佩森特把自己弹射出去,刚把面门雾化,一种翻江倒海的恶寒和着圣水的臭气扑过来,剧痛从佩森特脊背冲到头发尖,使残月血族眼前一时铺开大片大片的黑斑。这当口,他吸血鬼的视觉还断断续续地向大脑传递着图像碎片,但已被迟滞,斑斓且扭曲的噪点覆盖。装满液体的深色玻璃瓶,止血钳,绷带和大小刀具中间挤着一柄折起来的锯子,苍白色的柄看上去像个被打断了的大腿骨,横躺在箱子正中。医生皮革手套上捆扎的医用绷带浸透了鲜血,握着那只锯子的柄,刃部则深深楔进佩森特腹部,准确切断了他对下肢的控制,同时锤散了他的雾化。
但残月血族连声惨叫都没能出口,林奇的砍刀就从后面砸了下来,由侧肩劈进去,横着折断了佩森特的颈椎骨。遗憾的是,吸血鬼顽强的生命力使佩森特此时尚有意识,他眼看着锯子夹着脏器碎屑被拔了出来,大量鲜血喷溅到鸟嘴医生身上,西耶拉·林奇在身后畅快地放声大笑,那医生在这恶鬼般的笑声中欣慰地说道:“您马上就要痊愈了。”
接着,他像是郊游般高高兴兴地唱道:“——一切烦恼全忘记!胸中心儿在跳荡!”
“——只有天空,只有清风,”
砍骨剁肉的牙酸可怖声响中,佩森特失去了视觉。
“——只有欢乐在前方!”
肢体被抛入污水井化作灰烬,佩森特失去了意识。
明明画了为什么还要再写一遍。。。可以理解作为一些补充(比如妈的设定和详细的教会生活)
可以同时观看的漫画: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12183/
友情出场:依旧是玛歌老师和阿尔文老师。然而还是一瞬间且没有写明所以还是不好意思打tag
Q:为什么是N而不是诺艾尔?A:看起来更神经质一些,也有可能是诺艾尔自称为N
(不过还是没有达到心理预期的神经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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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直到八岁才做噩梦。她从床上醒来时就知道了父母为什么总是停在床上落泪。N没有哭,她还不能理解。N来到父亲的画室,说我做了梦。他们都知道她做了什么样的梦,可是他们都不能说出那梦的内容。N的父亲同母亲商量了很久,直到一个暴风雨之夜,他们平静地选择把N送进教会里去。
在N的印象中,父亲整日窝在具有独特氛围的画室里,里头一边堆着要交给顾客的画,另一边则是父亲闲时的涂鸦。N的身体不算健康,有轻微的哮喘也经常发烧,这注定她不太能像普通孩子一样出门撒欢。N常从窗外往下瞧:街上总有奔跑的孩子,沿着街道是面包店,杂铺,服装店,又是面包店;一家还算热闹的酒馆,在她印象里从未变过;远去有一家铁匠铺,总传来叮当声;由于街道过于狭窄,马车路过时总有种像被挤扁般的滑稽,在N印象里马也踩死有两三个人。
比起窗外的光景,父亲的图画远比现实更有趣。她从画里学会了山丘,湖泊,平原;也有城堡,教堂,广场;父亲也画人,N见过服饰华丽的男人女人,也有老人,孩子,无一例外都光鲜亮丽。年幼的N不明白他们的之间的区别,只知道这些能给他们带来金钱。父亲也会给自己作画,那些图看上去几乎完全一致,唯有单一绝对的蓝色颜料铺满整片画布。N凝视着那炫目而具有诱惑性的蓝色,感到一种无边的安宁,甚至使她呼吸顺畅体温降低。她凝神更仔细地端详它,什么也看不明白,也得不到什么答案。
N在许久才清醒她在寻求的回应本身就并不存在,N的父亲的画本身也并没有包含什么高深的意义。N问过父亲那些画是什么。他一开始回答:“不知道。”之后却又主动告诉N:“这是海。”当画又多了几幅,因噩梦颓丧的父亲又再虚弱地告诉N:“诅咒。”
母亲没有说三道四。N的记忆里母亲很安静,看上去总是若有所思却又不愿意开口。年幼的N曾同父亲一起去接母亲回家,那时已经入夜,天际线还留着淡淡的蓝色。一片昏暗中酒馆点着通红的灯,风吹动烛火让影子摇晃。那时母亲就在台上唱歌。母亲的歌声单薄轻盈,捉摸不透却用手碾就熄灭不见般。酒馆的空气中涌荡着神秘的旋律,它飘摇上升,幽渺地萦绕着;又穿过了上界游曳在人们脚边,逐步弥漫,化身为无处不在的幽灵。整个酒馆都被紧紧抓在台上歌姬的喉咙里,人们惶惶不安,连倒影都粘稠不堪。只有少数人依旧高高昂着头听着,一边流着泪。
那是比昂的歌。母亲从港口学会了这首歌,她说这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所有在比昂的人都会唱歌。这种说法是否夸张N并不知晓。N从未去过比昂,她在远离海的小城中出生,从未听过海声也从未见过海,更不明白故乡的歌含有什么意义。N的父母逃离了那座临海之城。据说有很多人想逃,却走不掉。也据说有的人逃出来了,可没有几年他们又会被海蛊惑再折返回去。N的父母没有想过回到比昂,海则像严厉的母亲,在梦里一遍一遍凄艳地尖叫,癫狂指责他们的背叛,却又温情不舍地将他们拥入怀中。离乡的比昂人说这是诅咒,他们都是被诅咒的人。
N继承了这样的诅咒之血,在她八岁第一次做梦得到了证实。
在那暴风雨之夜后,父母对N说:你愿意去教会吗?N说为什么?可她又突然想明白了。他们都没说话,昨夜残留的雨滴在窗台滴答作响。N说我愿意。我愿意去教会。他们收拾了N的行李,只有两三件衣服,几瓶药罐装在小包裹里丁零晃动。母亲取下头上的一只白色发卡夹在N的耳边,N还记得上面幽暗的珍珠就是来自港口。他们抱着N轻拍她叫她不要害怕。你既不要害怕也不要难过。N说好。你如果想我们的时候也不必悲伤。N说,好。你还记得歌,你要是想我们了就唱这首歌,这首大家都会唱。母亲哼了一段,N也跟着唱起来。父亲又说,你不要害怕,你千万不要害怕。你还要记住我们的故乡,实际上我们都在比昂,不管我们离得有多远,我们永远都在海边,我们就在海里。我们就在你身边,我们永远都在一起,懂吗?
N不知道海是什么模样。她应了。她坐上了小小的马车,从阴暗的小道钻出看着道路愈来愈宽,那座教堂在N的窗口里也能看到尖尖朝天的影子,她没想过它实际是那般圆润纯净的模样。教会并不在乎你是什么人,说神不管是什么样的人都会接受都会爱。N跟在修女身后,她虽然温顺却也比同龄的孩子显得沉默且孤僻。在教会里生活才一个月多,据说有一名来自圣伯拉教堂的修女来了。她白皙的手略过教会里所有年轻女孩,最终停在N面前,她声音极轻,说就这个孩子吧。
N向来逆来顺受,疾病与噩梦已经让她足够糊涂。她被轰轰烈烈地带到圣伯拉教堂,坐上了更宽敞精致的马车。她问身旁的修女这马是否踩死过人。踩死?怎么会。神的马车是不会踩死人的。N感到不安,窗边的街道快速划过:面包店、杂铺、服装店、酒馆、铁匠铺、面包店。毫无变化。N不知道自己在哪,也不知道自己会去哪。但她隐隐感到自己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缩在马车边缘睡着了。醒来后又来了新的修女,她才知道自己要成为圣女了。(“当然您还需要一些小小的考核。请不要担心!”)N首先想到自己的父母,他们知道这个消息会怎么想?而N又想到了她已经没有父母,如今所有的父母都会是她的父母也是大家的父母,而身边所有人都是她的姐妹。N说自己做梦,没有哪个姐妹能够明白她做什么梦,在早晨醒来也不会湿了枕头。N惶恐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最后缩在角落里一声不吭。房间里人来人往,有着别的年轻女孩。有时会走来一些年纪稍大的姑娘,无一不温柔和蔼,说话轻声细语。有女孩发现躲在角落的N,她们又高声笑起来,不知是笑N的怯懦还是为了掩盖别的情绪。圣女是神圣的,知道吗?她们说圣女,说神,说死,一切光荣的死。她们立即肃穆起来,她们都十分勇敢,在这个瞬间都没有人畏惧死。
N没有心情思考死是否可怖,她依旧被噩梦纠缠,她从未见过海却无端地被海诅咒,梦中的海形态扭曲,肆无忌惮地在N眼前绽放空虚死寂的蓝色。蓝色狂乱地迸溅着,时刻变化,洋洋洒洒。可N并不害怕,只觉得悲伤。她还是会哭,会从梦中醒来。她身边的姐妹越来越少,像悄悄被梦中之海吞噬去似的,最后又只剩下N一人了。她本就是一个人。她想彻底清醒过来。等到圣女和修女来接她时N已经无处可藏,她们要把她带到了另一个地方去举行圣女的仪式。一路上她们说了很多话,可N头晕目眩,呼吸困难,耳边嗡嗡作响。友好的姐妹搀扶着她,把N带到一间昏暗的房间。那时是晚祷之后,还能听到钟声悠然的余韵,黄昏的光辉流淌在独眼修女身后的巨大雕像上。她说过来,N就走过去。她发现其他姐妹已经悄然退出,她继续一步一步走过去。你叫什么名字?N把自己的名字念了一遍。好,很好。过来。N继续走过去,她直视着那只明亮的眼睛。她们都说你很胆小。N愣了一会,没有说话。金属摩擦的尖锐的声音格外刺耳。修女撩开她耳边的头发,N还未回过神,突然耳边一片空白,几秒后N眼前也慢慢明亮起来,她眨眨眼。修女问她疼吗?N摇头。修女又拿出一支封闭的小玻璃瓶把端头掰断,用针管把里头的液体吸出来。N问她这是不是治病的药。修女没有回答,N顺从地卷好手袖好让她能准确地注射进自己的血管里。这种注射行为持续了很久,后来N才知道这和治疗她的哮喘病毫无关联。
教会存在诸多神秘的事与规矩,N都逐一遵守。她习惯了耳边的空白,与其他的圣女姐妹每日祷告,看钟楼上的巨钟左右摇晃,喂不知道从哪飞来的鸟,排队一块去打针,同时也学习唱歌,在每个礼拜天给人们唱歌。N像每一个比昂人一样擅长唱歌(同时她下意识地警惕,从未在教会唱过那首家乡的歌)。N仍然会在醒来时流泪,她会提前醒来把泪痕抹去,不愿再去和姐妹们解释这泪水的原因。她不再躲在角落里,学习如何融入人群,主动和兄弟姐妹打招呼,尝试过普通的生活。
有一天,N的耳边的空白突然变色,如颜料滴在白画布上传来细微的声响。多么奇怪,这是一种她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声音。她惊奇地跑着找到修女,说她听到了声音,这种声音极其奇妙。她过了一段时间才明白这是水声。修女说每一位圣女都能听到这声音,她回宿舍问她的姐妹,几位年长的姐姐回答的确如此,并好生安慰惊惶的N。
这不是一般的水声。夜里N在梦中又听到这神秘的声音,它悠悠得意地萦绕,一圈一圈地回荡在N的海中。这片狂躁的海竟被抚慰而平静下来,安详温柔地被赋予形状。N惊然回神:这正是海声!这在她耳边回响的正是那片远去之海的阵阵潮声。在这片海声中她的父母的身影又重新出现了,他们伴随着海声翩翩起舞,唱着家乡的歌,何等的悠扬与安宁!那些无法理解的疯狂都淡淡溶解,荡然无存。在一片湛蓝中N终于无法忍受地大哭起来。她彻底清醒过来,那些悲伤与哀愁都已经不需要了。N明白她与父母在一起,他们在永恒的家乡。
一声洪亮的雷声把N从梦中惊醒,比往常更黑暗的窗被风吹得咔吱作响。N走下床,她的姐妹竟然都睡得安稳,浑然不知。N独自看着暴雨洗刷窗玻璃,萌生出一种怪异的渴望:她穿好鞋,打开了宿舍门,安然地走过楼道。她借过闪电看到黑夜中守夜人熟睡的脸,他怎么可能睡着呢?他们怎么可能睡得这般沉?N想着这是不是又是另一场梦,她未曾见过的崭新的梦。她踏入雨中,雨冰冷如针猛地扎入她的身体却又瞬间穿过,N只觉得自己全身空洞。她摇摇晃晃走到雨中,仰起头看向漆黑的天空,雨滴如刀片开她的脸颊,叫她疼得直发抖。N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走到这片暴雨中,她明白这本身不合规矩,也知道这样会让她脆弱的身体染上风寒,一有不慎就会一命呜呼。死。她又想起偶尔会替班为她们注射的神父,他十分斯文,白皙的手不仅能给她们打针也会为她们翻书讲课。他说:死并不可怕,我们光荣并回归我们慈爱之父的怀抱;他也轻柔地说,你们都获得祝福,而得到你们血之人也会得到祝福……N并未畏惧过死。她知晓圣女的使命,她并不是N她并不是女孩甚至她并不是圣女,她迟早要为了神为了人们献身,她只是有意识的血液,她存在是为了死,她本身就已经死了。但您说奉献与被需要难道不是幸福的吗?比起一无所有空无一物的人生比起还要永远追寻消耗约一生长度去得到一个答案,难道我不是幸福的吗?(N知道,圣女是她的全部也是她的解答,但她依旧需要某个答案。)N有些发冷,她又仰头望去天空,想看出什么名堂,但依旧没有改变。她抹去脸上的雨水,却擦出一丝红色。她看着自己的血。她记得神父与她们说过这身血的珍贵,她也记得父亲同她说过的诅咒。这身诅咒之血当真能得到神的祝福吗?N踉踉跄跄,她既不想狂奔也不想躺倒在地上,她茫然得连坐下来也不想;她原想神经质地大笑,可喉咙也发不出声音;她也想哭,却异常地清醒。她在雨中踏了几步,回忆母亲舞蹈的模样。她转了一会,突然意识到自己根本听不到那激烈的雨声,她除了最开始的那声巨雷什么都听不到,唯有连绵不绝的潮声阵阵。N开口道:“你为何而鸣?”海并不回答她。她又问:“我是得到祝福的孩子吗?”海温存地荡漾着。雨顺着她的睫毛爱抚脸颊,N说:“我一定是为了能与你相遇才诞生的。”N怜爱地抚摸着耳垂。我是为了与你相遇才诞生的。我是在你的怀中诞生的。N脑中快速闪回着过去的一切:窗、面包店、杂铺、服装店、酒馆、铁匠铺、面包店、画、歌、马车、面包店、杂铺、服装店、酒馆、铁匠铺、面包店、教堂、窗帘、钟楼、雕像、礼堂、歌、药、歌、血、歌、血、药、血、血、无边的蓝色、蓝色、蓝、蓝、蓝、海、永恒之海、我的故乡、潮声。“我一定是为了与你相遇才成为圣女的。”潮声。“我会因为你活着,而再为了你死去。”潮声。“是因为你的祝福我才解除了诅咒。”潮声。您听着吗?您在回答吗?您了解我的心吗?我一无所有您能明白吗?我这空洞不堪的身体将要献给您就像飞蛾扑进火焰当中。您能原谅我吗?您能爱我吗?您能告诉我答案吗?(N听到雨声辉煌不息,像无数人狂欢喝彩,盖过了N颤抖的声音。)“——。”潮声。“——……。”潮声。“——……?”潮声。“……——!”潮声。“————……?”潮声回答了。N欣喜若狂得浑身颤抖。她轻声唱起故乡的歌,雨水逐渐淹没了她的脚背,潮声逐渐盖过她的声音。N顺着水迹回到了自己床上,安心地躺上去,让整个被褥与床单湿透,滴答着水,像刚从水里捞出一般。她的枕头同样湿润,却不再是泪水。她说我回来了我已经回来了,我已经回家了。N听着潮声闭上眼,回归到她那温馨的故乡中。
(N的哮喘病与发热随着这潮水声一起退去了,她面色红润,走路有力,能够更大声地唱歌。她能够笑了,能够更真诚地笑。但其他人却开始听不清N说的话:N说话的语调像刚学会说话的幼儿,有些像唱歌,却又轻盈得具有在暴雨中摇晃的海波上的船那般不安定。)
※淦,来不及了,先打2k字卡保命……
六月,春意渐褪。南京习惯以持续一个月的梅雨洗净铅华,再迎来热烈而纯粹的夏日阳光。
但今年的梅雨有些不同寻常。
一辆小型渔船正平缓驶于长江上。接连十天的阴雨终于在今早短暂停歇,天色依旧阴沉,平时热闹的观光航道如今人烟寥寥。
“所以‘调查水系’到底是怎么个调查法呢?”
站在驾驶室外,棠梨翻看着资料,浪花声与引擎声互搏使她不得不扬声问。
“说法是很笼统,具体还得看个人能力。”身边比她大三岁的高瘦青年说,“比如我能通过法器感知妖异情绪,那么我们就坐船,在江面上寻找有可能扰乱气候的‘元凶’或有可能知道‘元凶’是谁的妖异。”
“调查”二字说小也小,说大也大。棠梨今天刚进灵兽科就被同科室的前辈方寻——也就是此时站在她身边的青年——拽走,说这次是科长亲自下令,钦点他们去调查南京水系,看看能不能找出蛛丝马迹。
“我们?”棠梨惊讶道。
她一介刚进六扇门半年不到的新人何德何能接到如此重大的任务?
“嗯,科长点了我。另外还有执行科和情报科的同事。”
“那我呢?”
“你是我顺带手捎上的,”方寻眨眨眼,“机会这么难得,小棠就不想出去实地调查吗?”
“想想想!”她做梦都想。
“那就行。”
灵兽科是个很友好和谐的部门,至少大部分比她有经验的前辈都会在外出调查或办事时想到她,或给她带点什么新奇玩意儿,或直接把她带上,让她多经历、多学习。方寻自不例外。
当然,在走到大门口前,棠梨都不知道另外两个同事具体是指谁。她半喜半忧地抱着资料边走边看,直到方寻提醒她“要到了”,才抬起头来——
“聊什么呢这么严肃?”
长发青年自驾驶室走出,背上斜挎的唐刀与他绸缎般的漆黑长发同样惹眼——他便是方寻嘴里的“执行科同事”。
“没什么,跟小棠瞎聊。”方寻略显羞赧地笑了笑。
若是再对灵兽科近几个月的八卦略有耳闻的话,你会知道方寻正在追求莫要,至于被追求的那一方有没有回应嘛……
棠梨笑着应和,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脚上却在偷偷把自己挪向更靠近渔船驾驶室的地方,好给这两人腾出一个空间。
“我们快到了。”
移动间,耳后又传来另一个熟悉的男声。女孩正暗觉自己像个超级大灯泡,一听见声音,心里就莫名有了底气。转头一看,面前这个装束比平时更古朴的青年,正是她入职几个月来交到的朋友之一,也是方寻口中的“情报科同事”——姬仪。
“是哦,都能看见桥了,我以为还要一会儿呢。”棠梨向前张望,横跨长江的大桥在淡淡的雾色里若隐若现。她回头又问:“重吗?我帮你拿过去吧?”
“没事,不重。”姬仪答。
可他背后一米有多的琴包和手上拎的支撑架怎么看怎么不像“不重”。
姬仪瞥了一眼棠梨,似乎有话想说,但还是把目光移至方寻与莫要身上。
“后勤科应该给每个人都发了四张避水符,请各位务必带在身上。近来天气异常,江上不宜久留,等到了桥附近,就正式开始吧。”
姬仪毫不怯场,方寻和莫要也没有意见。渔船行驶在既定航道上,江岸边草木葱茏,一时间风平浪静,像极了一个寻常的工作日。
然而,愈是靠近大桥段的中心,周身便愈是阴冷。说不出的寒意如一件淋湿的雨衣紧紧贴在皮肤上。棠梨不由得缩了缩肩膀,偷偷瞥了一眼其他三人,见他们没有异样,心下安慰自己也许是体质太差了。
渔船不再前进。这时,端坐船头的姬仪开始了弹奏。眨眼间,保养上好的古琴不再是一件乐器,骤变成了一抹隐约的身影。十指不间断的拨弄犹如一次促膝对谈,青灯、扁舟、江河湖海,天地之大,人心之千变万化,俱在泠泠乐律中。
起先,棠梨没有发现变化。尽管今天是因任务而听他弹琴,但听得出他其实也很享受演奏的过程。她捏着避水符,心想不知他通过乐曲听见了什么,要是能找到线索就好了,不过找不到也不打紧,局里吩咐的是“安全第一”,虽说她现在还不清楚到底有什么危险,但万事小心为……
女孩下意识把目光轻轻移过去。没有转头,仅是眼角余光一瞥——瞥见抚琴的姬仪面色铁青,嘴唇紧闭,目光直直地盯着前方,分明只是在弹琴,却又像在极力忍耐莫大的痛苦。
棠梨愣住了。
“姬——”
突如其来的“扑通”声打断了她的呼喊,分明是落水声。棠梨慌忙转头,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已没有方寻的踪影,继而莫要一步蹬在船边,跳入江中,就像要追逐什么似的。
棠梨愣在原地。意外接二连三,让她来不及喘一口气,不过潜意识依旧驱使她上前一步,俯下身来问:
“姬仪,姬仪,你还好吗?出什么事了?”
乐曲戛然而止,青年没有作答。他一只手平放在琴弦上,另一只手忽然抓住了棠梨搭在他肩上的手腕,似乎仍有一股“余波”顺着琴弦侵蚀四肢,他唯有被动接受。棠梨被他攥得生疼,却不敢出声,生怕妨碍他。
她究竟能做什么?感受他?安抚他?还是为他扫清那些未知的恐惧?
原来作疼的不只是手腕。
片刻后,姬仪自行镇定了下来,刚才还死死盯着江面的眼睛落到她脸上,微微一怔,“棠梨?”
棠梨定睛,更是大惊失色:“你……你还好吗?鼻血,你流鼻血了……”
“我……”
姬仪伸手探向人中,确实是血。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琴,再看了看正在包里翻找东西的棠梨,她露出的手腕上有一圈极其明显的淤痕。记忆断片在脑海里浮浮沉沉。数不清的愤怒、憎恨、凄楚碰撞出庞然漩涡,他想要面对,却险些陷入;他尝试逃离,慌乱间抓住的那一星微光,竟然是她。
而她没有喊一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