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死城的主人透过面前的镜子,注视着她所守护的城镇。这是她的家,是她的世界,也是她的使命所在。
她关注着人来人往,关注着暗潮涌动,关注着那名为“死武专”的火种,以及有关他们的一切。
在此地坚守了三百余年,最悠久却也最年轻的神明幽幽地叹了口气。
你相信命数或轮回吗?
她自问自答。
“这一次,他们能否提交不一样的答案呢?”
其二 将翱将翔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宁满背对着我,静静地矗立在窗边。我想靠近他,可我们之间的距离却始终无法缩减。他从未回头,只是透过教室的窗户,凝视着窗外的景色。良久之后,他开口对我说:
“小玉,我决定跟你摊牌了。”
果然是这样吗?我不自觉地吞了口口水,哪怕我早已料到会有这天,心里还是不自觉地感到难受。
我该说些什么?还是笑着答应他接下来的话?
谁知,他突然亮出一把两米左右的反坦克狙击枪架在了窗边,用指节推了推不知何时架在鼻梁上的墨镜,爽朗地对我说:
“这才是我的真实形态哈哈哈哈,走!今晚我们一起吃鸡!”
“神经病啊!!!”
我尖叫着从床上弹坐起来,还好还好,我依然在司空见惯的房间中,没有教室的窗户,没有宁满,我也没有从魔枪工匠转变成另一种魔枪工匠。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我习以为常的生活,除了今天我醒得比往常早了一些。我坐在床上愣了会神,最终决定起床洗漱,前往我目前正在就读的学校,也就是死武专。生在世家有一种好处,你可以享受从房间到院门之间两百米的距离,期间你可以遇到你的父母、你的爷爷奶奶、还有叔叔辈的各种亲戚出现在这方如同人生缩影一样的院落的各个角落。
而我们之间的交流仅限于互相道早,甚至没有一个人问过我需不需要一起吃个早饭——哪怕三个月前,我才刚刚遭到魔女的袭击。
是啊,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三个月了。我看着散落在地上的黄叶,时间尚早,它们甚至没来得及被清洁工阿姨收走。死城处在南方,冬天不会下雪,但逼近零度的湿冷和日复一日的阴天让这里显得灰蒙蒙的。
“早啊!这不是小玉嘛!”
我听到了略带嬉闹意味的问候声,顺着声音来源抬起头,那只名为绣虎的魔猫正以猫的形态趴在房檐上,笑眯眯地看着我,或者说我面前早点铺卖的水煎包。
“今天见到的第一位客人是小玉,看来这一天会有好事发生呢喵!”他舔了舔乌黑的爪子,继续热络地同我客套起来,“如果是白婵和亮允的话,只会把我当做间谍,还是小玉对我好呀!”
……虽然我也觉得一只魔猫在死武专附近转悠很可疑就是了。
但他毕竟没做过什么坏事,最多只是算聒噪一些罢了。我摇了摇头,多给他买了一份早点,向他招了招手:
“喏,下来吃吧。”
“好耶!”他露出计谋得逞一样调皮又快活的笑容,立刻变成了人形从房檐上跳了下来,毫不客气地接过我手中的食物开始大快朵颐,“小玉对我真好,我除了熙大人最喜欢你啦!”
据我所知有不下100人和我并列第二就是了。
“不过呐,我到底也是情报商。”他擦了擦嘴角的白芝麻,有些骄傲地对我自我介绍,即便他其实是魔方的情报商,“既然小玉请我吃饭,我就告诉你一个有趣的情报好啦!”
“什么?”我心不在焉地问他。
“你的搭档被玉爪老师抓走特训了喵!”他欢快地说,变回猫轻盈地重新跳到房檐上,“对吧!玉爪老师!”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问候声吓得一个激灵,回过头,玉爪老师果然在我身后。不过他只是简短地和我打了声招呼,便径直向早餐铺老板下订单去了。
我匆匆地放下碗筷,背对着玉爪老师小声嘟囔了一句:“我先去学校了,老师。”随后不管他是否听见了,快速离开了那间狭窄的铺子。
我在逃避,与其说我在逃避可能会同样降临在我头上的课外训练,不如说我在逃避宁满。
宁满的伤并不重,一方面是他反应非常快迅速受身保护好了要害,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莎莎老师和林老师配合默契,赶在千钧一发之际冲过去张开了护罩。
不知是那位不知名的魔女没有下死手的原因,还是诸多幸运叠加在一起的原因,宁满身上只是受到了狂气的冲击,身上的伤痕倒是不足以留疤,在医务室睡了一天便醒了。
学校并未深究我们在如此危机的时候深夜跑出结界的事,但是当然免不了莎莎老师的一顿唠叨。芥末茶之刑宁满替我扛了,这件事便也不了了之。
但是在那之后,我和宁满再也没在课业之外的场合说过一句话。
我本以为打败鬼神之卵、成功灵魂共鸣,这是一件足够我扬眉吐气、令家人和同学对我刮目相看的事,但当宁满受伤时,这件事的性质就变了,成为了我最不想提起的事。
尤其是半个月后,李谪仙和他的搭档上官爻一同击退了魔女,这件事迅速覆盖了我和宁满的遭遇,那一晚我们的经历就像这公告栏上斑驳的张贴痕迹一样不再有人提起。
所以说人是真的很奇怪,明明李谪仙作为我的朋友,我应该坦率地像其他人那样对他拍手道贺,但是我却只能远远地站着,看着被人群包围起来问这问那如同明星一样的他,咬紧下唇扭头离开。
越是亲近的,越是在自己身边的人,我就越是容易嫉妒。
“我真是……差劲透了。”想到这里,我不禁喃喃自语,但我的自怨自艾立刻被一声温柔但充满朝气的问候声打断:
“你在这里啊,小玉同学。”
是鲤符老师。
“老师我有些话想和小玉同学说,方便聊聊吗?”
于是就这样,我和鲤符老师一同在清晨的公园里漫无目的地散步,虽说鲤符老师想和我谈话,不过这一路上我们之间的对话倒是更像是女孩子之间的闲聊。我们从她学生时代的趣闻一路聊到我的学生时代,说起玉爪老师时,她的眼睛与嘴角总是充满笑意的:
“那个时候的他啊,给谁都没有好脸色,连熙大人都说也许能管住他的人只有我。”
——她是在向我炫耀什么吗?
“和搭档磨合真的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对吧,两个原本陌生的灵魂,突然被名为搭档的羁绊束缚在一起,不断碰撞却也不断改变自己,现在想想,这大概会是我一生难忘的经历吧?”
——所以呢?我一定要享受这样的生活吗?
“小玉同学,虽然这番话不能在学生面前公然地说,但其实那天的事我们没有任何一人想要责备你,恰恰相反,我们十分佩服你。”
——我明明只是做了其他人也同样能做到的事而已。
“明明害怕,在他人可能面对危险时却依然选择挺身而出,这份勇气已经十分难能可贵了。”
——够了!
宁满明明是那么怕麻烦的一个人,却一直把老师安排给他的特训照单全收,我知道他不会拒绝别人,他想变强,他想改变现状,但我呢!我该怎么做?我该如何安放我的自卑和愧疚?我该如何若无其事地继续站在他身边!
“小玉同学……?”鲤符老师担忧地看着我。
不许哭,姜玉映,你这个没用的家伙,不许哭!我在心底骂着无能的自己,强忍着喉间泛上来的酸涩感,扯出笑容对鲤符老师说:
“谢谢老师,我下次会在保护好自己的前提下加油的。”
我该怎么告诉他们我内心的阴暗,我该怎么理解他们对我的善意或是施舍,我该怎么告诉他们……
越是鼓励我,我的内心就越是焦虑?
我随口应付了鲤符老师两句,匆忙地从她身边逃走了。我没有去学校,没有去见老师和同学,没有去见任何人。我躲起来了,和遇到危险的鸵鸟一样,我的膝盖就是掩耳盗铃的沙子。我独自哭了好久,哭到彻底喘不上气,哭到狼狈不已,我头也不抬,对着我身边的人说:
“想笑就笑吧,你的搭档就是这副鬼样子。”
“哎?小妹妹你在叫我?真遗憾,我只是一个过路人罢了。”站在我身旁的人满是无奈地回答我,随后在我头上轻轻放了一包餐巾纸,这个讨厌的家伙,以为我会杂技吗?
话是这么说,这种行事风格和某人倒是挺像的。
我没有听过他的声音,但不知道是灵魂传来的熟悉的感觉在作祟,还是我面对完全没见过的陌生人倾诉起来会更加轻松,他说他愿意听我的烦恼,我便也毫不客气地拉着他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通。
我埋怨宁满的强势,埋怨他作为我的搭档和外来者,却可以不使出全力也能做得比我好。但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或者说,我不确定我到底希望他怎么做。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他,比如我到底该怎么做,比如他希望我怎么做,比如究竟怎么样对我们二人而言才是最好的。
他不善表达,我拒绝交流,所以我们才总是无法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滴答——滴答——
我听见滴水的声音,宁静,却总是随着心跳的频率让人感觉有些不知所措。
但我终于抬起头,不是因为想要打破这份僵局,而是因为我直觉周围的灵魂有些异样。天气阴得更厉害,仿佛周围还起了薄薄的雾,司空见惯的绿荫广场此时像是蒙上了一层纱。我这才看清了方才一直陪我聊天的人,硬要说的话,他的长相和宁满是有那么两分相似。他黄绿色的长发随意编成一缕麻花辫束在脑后,一左一右眼角下两颗红色的痣让他即使不做任何表情,看起来也像是微笑着的纸偶。他看着我,有些懊丧地说:
“好端端地,怎的突然起雾了呀?坏也坏也,这下我该如何赶路啊?”
而在这个瞬间,我想到了玉漱姐前几天发给我的简讯:
“北方的侦查教师似乎遇到了异样,死武专现在已经不是绝对安全的地方了,如果实在危险,不如回家吧。”
越来越浓的雾,不安的反应,容易被激发的情绪。
是魔方。
“走这边!”我拉着那人的手向着死武专的腹地前行,明明我前不久才暗暗发誓再也不要管别人的闲事,但是他听起来初来乍到,让我情不自禁想起来李谪仙刚误入死城的那段时间。如果放着他不管,在这种地方,他绝对会被伺机侵入的魔方杀死的!
雾越来越浓了,甚至到了百米之内不可视物的地步,我咬紧牙关,向着固定的方向前进,即便如此,在不知不觉间,手心传来的重量还是消失了。
那个人不见了。
而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呼唤他。
“喂——小玉!”但我听到了更加耳熟的声音,是宁满。他的轮廓在我的视野内逐渐清晰起来,他问我去哪了,而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件事。
“对不起。”哪怕他根本没有责备我的意思,甚至不算是关心,只是随口一问,但我还是习惯性地向他道歉。
“……”宁满似乎想说什么,他明明不是说话会斟字酌句的人,也许是感觉气氛不对,此时竟然也谨慎了起来。我不知道他当时究竟想对我说什么,总而言之,他最终说出口的话是:
“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对劲。”
我这才抬起头,明明我和宁满对立而站,但我们眼前却好像有一面镜子隔在我们之间。浓雾模糊了我的视野,可是我却又清晰地看到我们站在一座庙宇之间,那里布满了管道与阀门,而宁满的身后有一尊面部狰狞却又庄严宝相的雕塑,正怒视着前方。
“这是什么!?”我问宁满,而宁满只是疑惑地、充满不解地问我:
“我还想问呢,我们怎么突然回到你家了?”
“我家?”我回味着宁满的话,这才意识到,也许我和宁满之间所见到的景色截然不同。
“小玉。”我的耳畔传来了阵阵轰鸣,一双手搭在我的肩上,用尖利的嗓音对我说,“你为什么总是令我失望呢?”
“你为什么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到?”
“你为什么只会拖别人的后腿?”
她们的声音不断地、不断地在我耳畔吵闹着,我尖叫一声捂住耳朵,可那些声音还是源源不断地灌入我的耳膜。我感觉周围有沙沙的脚步声,绿化带中的土壤逐渐松动,一只巨大的沙虫破土而出。我颤抖地握住宁满的手,日积月累的战斗本能救了我,但我能做到的也只有堪堪招架。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重复着她们的话,感到前所未有的烦躁,我胡乱地握住枪向那只蠕虫刺去,但是毫无章法的攻击并没有任何作用,我咬牙切齿,不知是在对那些声音说还是在对自己说,“我怎么知道为什么——我也想做好啊!”
蠕虫不断地躲闪着,真是、真是令人不爽,就连区区虫子也能瞧不起我吗!我这么想着,用力用枪尖向前横扫,蠕虫无法近身,嘶鸣一声借着雾霭消失了,可那些肆无忌惮的私语却依然没有停歇。
“小玉!”我听到宁满在叫我,但我的意识已经彻底被狂气扰乱,我不管不顾地喊着,像是在发泄我一直以来的不满:
“吵死了!”
手中的枪杆越发灼热,我甚至隐约闻到了焦味,长柄形状的烙铁凝固在我的掌心之间,折磨着我,可我却依旧不想放开。身后的嗤笑声越发明显、越发刺耳、越发刻薄,那是父母的冷眼,是兄弟姐妹的怜悯,是叔伯阿姨的嘲笑,是爷爷奶奶的轻蔑,他们用共同的声音对我说:
“果然,你什么也做不到。”
“所以呢!”我却反过来质问宁满,“为什么你不配合我?为什么不和我灵魂共鸣!?明明只要、只要我们维持现状就好……”
宁满听了我的话,沉默着解除了武器状态,他任由我拉着他的衣袖,站在我的对面,深呼吸,问我:
“这样就好吗?”
他低头看着我,终于掷地有声地、冰冷地、让我难堪地问出了我一直以来所恐惧的那句话:
“你所希望的,只有这种程度而已是吗?”
“小满哥,我……”我们僵持着,最终我还是选择开口,这段关系既然由我开始,那就该由我结束。但我还没有准备好措辞,就感觉到周围地面在剧烈地震动。我下意识地撞开了他,随即,我脚下的土地出现裂痕,那只蠕虫原来不是凭空消失了,而是遁入了地底。我就这么样坠入了它的口中,在视线的最后,我看到宁满的表情,心底竟然有一丝畅快。
你没事就好。我明明想这么说。
但我说出口的却是:
“这下我不欠你的了!”
都说人在死后会见到走马灯,那么,我见到的风景是怎样的?
哦,对,要从这间教室说起。
在常规的理解中,噬魂师的人生是从死武专开启,但对于世家的孩子而言,自他们、准确地说,我们出生起,这种使命就一直陪伴着我们。
这是预科班,也可以理解为是专门为死武专准备优质学生的学前班。会在这里就读的,都是已经结束了家族的特训,需要来这里接受广泛知识教育的适龄学生。听起来好像和死武专功能重复,多此一举,但事实上,历史越是悠久的地方,许多规矩就越是繁琐。
视线、来自房间各个角落的视线,他们用不可思议的、惊诧的、像是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我,我站在讲台上,面相他们,却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但我却知道,他们共同组成了一只眼睛,一只扭曲的、如同铅笔画一般一圈又一圈涂抹在墙面上的眼睛。
他们说:
“这真的是姜家的孩子会有的水平吗?”
而我知道,从这一刻起,名为“姜”的枷锁就已经扼住了我的咽喉,锁住了我的手足。
平凡即为无能,普通即为劣等,没有天赋也没有一技之长的我逆着人流立正,手中举着的合格是我的标签,也是我被拿来示众的笑柄。
不要这么看着我。
我无声地哀求他们,所以他们最终决定无视我的存在。
不要用那种同情的语气和我说话。
我愤怒地向他们吼道,于是他们最终不再和我又多余的交流。
夸夸我啊,我很努力了,为什么你们永远不肯承认这一点呢?
我一下又一下地捶击那无形的避障,直到声嘶力竭,直到我再也哭喊不出来,可是依旧没有人打开有关“我”的这枚盒子,他们只是远远地看着我,用那只胡乱画出的眼睛,众口一声地对我说:
“真可怜啊。”
——所以我接受了我的可怜与可悲。
方才在雾中看到的那面镜子又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只是这一次,我再也看不到宁满那边投影出的管道与阀门,再也看不到那尊古怪的、巨大的尊像,我想问他究竟是如何做到心无恐惧的,我想问他那片诡异的空间究竟是什么地方,我还有很多问题,关于我,关于他,关于我们,想要问他。
“放弃吧,你再也见不到他了。”
年幼的我站在镜子对面,用那只稚嫩的手指向我。也许为了救别人而被鬼神之卵吃掉,对于我而言也是一种不错的结局,至少我在他心底的形象会停留在我救他的那个瞬间,而我的阴暗与懦弱将随我一同被封印在这里,再也无人知晓。
“你早该这么做了,何必逞强,让自己活得这么累呢?”那只小小的手拉住了我的手,帮我拭去了眼角的泪水,用温柔又心痛的语气安慰着我,抱住我,她说: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是啊,我已经尽力了。
“所以你只要在这里等待救援就好,即便你什么也不做,也不会有人再责怪你。”
因为没有人会苛责一个死人完美。
我累了,我精疲力尽,我已经不想再继续自己作为工匠这样浑浑噩噩的人生了。
但为什么,我不理解,为什么那天我向宁满许诺,自己会成为死神武器的工匠,这句戏言会在我脑中萦绕不去?
我明明只是在利用他,我明明只是想借此机会向家人展示我的价值。
可为什么,我现在会如此不甘呢?
老师、同学、家人,最后是宁满,路过我人生的所有人,他们不断地对我说:
“即使努力也不会改变什么结果。”
“所以,为什么不干脆放弃呢?”
“反正你也只有这种程度而已。”
“干脆选择让自己更加轻松的道路比较好吧?”
“毕竟——我们也不会对你更加失望了。”
但我却说:
“我不要。”
我已经分不清哪些是我的真心话,哪些是我所夸下的海口,但我也不想分清了。我一声一声地重复着,用越来越高的嗓音反驳她:
“我不要这样,我不要!”
掌心的烧伤不断刺痛着,一下又一下的抽动在提醒我与宁满之间的差距,却又像是在质问我:
“你还愿意再站起来,为了自己的骄傲而战斗吗?”
是的,我没有运气,没有天赋,也没有悟性,我平庸且平凡,但是如果我在这里放弃了,只是一味地等待他来迁就我,那我永远也无法在他面前抬头了。
我一直都明白这个道理。
只是我终于看清了自己内心的真实所想。
放弃永远比坚持简单。
“但是,努力可是我仅有的优点啊!”
我厉声喊着,将面前的镜子一拳砸碎,在飞舞的碎片中,我借着折射出的微光看到了我一直在等待的灵魂的火种,我握住他的手,甚至无暇擦干眼角的泪水,我对他说:
“陪我胡闹一场,可以吗?”
而他简短地回答我:
“好。”
无论是刀片、是火焰、是任何具有可能刺伤我的事物,只要是他的波长,我就要照单全收。因为我是他的工匠,因为我是他的搭档,更是因为这是我所选择的人生!
我转动枪头,回忆着那天莎莎老师的示范,向着下方狠狠地刺去。如果从外部无法销毁它用狂气做成的外壳,那就索性从内部将之破坏。
我可以做到,不,是我们一定能做到!
枪锋周身的气旋越发锐利,那铁壳一样的内壁逐渐出现裂痕,随后不断向四周扩散,最终将眼前的黑暗悉数豁开。我转动枪柄,扫开坠落的碎屑,稳稳地落在了地上。本来以为会在地里弄得一身土,没想到那只蠕虫因为吃痛竟然主动钻了出来,倒是省了我不少事。
“好累……”我嘴上这么说,但嘴角却止不住地上扬,我伸出拳头和变回人类形态的宁满碰拳,而他配合我的动作,喜笑颜开地对我说:
“辛苦啦!”
“确实,对于新生而言这种程度确实很了不起了。”随即,我听到了到今天为止才刚刚熟悉的声音。先前消失的那名男子像是盘核桃一样把玩着手中飘浮的鬼神之卵,毫不见外地把手伸向我们刚刚消灭的蠕虫所产生的“灵魂”。
“不对啊,这玩意儿一般不是三只一组吗?”他喃喃自语,随即用空着的那只手向一旁抓去,宁满向前半步护住我,接踵而至的是一股强力的冲力。
那是直接用灵魂波长作为攻击方式的、只有老练且优秀的工匠才能做到的招式。
“哦!有了有了,这下手感对了!”他一边自说自话,一边在我们眼前将那三枚鬼神之卵吞入腹中。他睁开了一直眯着的双眼,我这才看见他的眼白已经全部被狂气侵染成黑色,与金色的眼瞳成鲜明的对比,看起来更加可怖。
“你究竟是……”
我正想问他,但是宁满却抢先用更加难以置信的语气开口: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你!?”
“哦!对了,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哎,我该给你留一个当见面礼的!”那个人摇摇头,毫不在意宁满戒备的眼神,直接了当地走到他面前,摸了摸他的头,脸上却露出了阴险却狰狞的笑容:
“不过我可不是什么宠孩子的长辈,不满的话下次可别拖泥带水,或者,你也可以现在挑战一下我试试看?”
“别用这种语调和我说话!”这是我第一次见宁满如此愤怒的样子。
“是是是,怪我怪我,我本来就是想来看你的,结果错过了最佳打招呼的时机。”那人依旧不紧不慢,“可是也不能全怪我吧?我生来就长了这么一张脸哎!”
他说着,重新把眼睛眯起来,和宁满拉开了距离:
“毕竟按照辈分,你该叫我一声太叔公呢!”
我终于明白自己见到他的熟悉感是从何而来了。
他是“宁岁”的兄弟,也就是说,就血脉而言,他也是宁满的亲人!
“好孩子,没和我动手是明智的。”他说着,慢悠悠地在自己脖子上抹了一下,“我刚刚还想着呢,你要是用武器形态刺伤我,那我就反手掐断你那小搭档的脖子。不过我也不想看到自己的侄太孙难过,所以真是太好啦。”
“啊,看来有人不太希望我们叙旧,改日再聊吧。”他依旧没给我们任何插话的余地,大摇大摆地向着结界外的方向走去了,“波长我已经撤下去了,你已经可以动了,宁满。”
他话音刚落,我就看到宁满整个人脱力地在我面前倒了下去,他不甘心地瞪着那个人,嘴里嘟哝着含混不清的字节,换来的只是一声嗤笑:
“不想叫我太叔公也可以,我的名字不是早都告诉你了吗?”
“——你可以叫我吴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