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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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新买的装备?”
“那可不!新款的录像可清楚了,动态也好抓,特别适合用来拍旅行volg.”
“你那旅行博主的号还运营着呢,不是说不赚钱要转行吗?”
“哎,有感情了。公司虽然给开了一个新号,但我还是喜欢这人间烟火。”
“拍美食怎么不算人间烟火哈哈哈哈!”
“那可真是只剩烟火了……”
我告别偶遇的友人,再次举起相机,走向今日拍摄的目的地。
现代化简约时尚的商务大楼,西装革履的精英们步伐快速果断,他们的双手被资料、电脑、昂贵饮品和打不完的电话占据。
而我穿着宽松的运动装站在其中格格不入。
“你好,”前台小哥面带微笑,“请问是姚青森小姐么?”
“你好你好。”我赶忙往前走,拿出我的工作证,“我是姚青森,今天预约来拍摄的。”这次视频是与这家制造业公司的商务合作,以“我们的一日三餐”为主题,在展现美食与生活的同时,宣扬合作公司。
这是很常见的商务合作,没有任何难度。
“已经核实,Admin的慧姐会来接您,请在等待区稍候。”
我没有打开录制,只是提前组装好了装备,不过我觉得现在可以录一小段了。我对着面前琳琅满目的零食台,眼里不争气地流出羡慕的口水。
呜呜呜,这就是大公司吗?等待区有免费的饮料、水果和小蛋糕,这是要抓住谁的心!
嗯,这也是美食的一种。
我如此说服自己,忠诚的记录下这一幕,顺便拿了一块提拉米苏。
你别说,还挺好吃,不那么甜。
“姚小姐?”
正在我吃得开心,一道清脆女声出现在身后,身着温婉连衣裙的美女姐姐温柔的笑着。我低头扫过她的工卡,Admin助理苏慧。
“苏助理你好,我是姚青森。”
“你好,不好意思来晚了。”她抬手示意我继续吃,转身去打了一杯咖啡,并在我目光示意下拿了一瓶可乐带回到桌前,随后她拉上了隔间的玻璃门。
嘶——你们大公司这每张圆桌旁边三面有毛玻璃,我还以为是什么设计师理念,原来是为了随地开会吗??
苏助理优雅落座,用手机打开一份PPT,推到我面前。
“如沟通,一会儿参与拍摄的员工是设备工艺部门的技术员于刚,应本人要求全名不要出现,用刚哥代替。”
我记下PPT中那名年轻人的长相,比划一个OK的手势。
“拍摄会一直持续到明天上午上班,你晚上需要住在于刚家,这一点员工也同意了,不过希望你晚上不要发出太大的声音,他家孩子还不到两岁。”
我再次比划了一个OK。虽然我没娃,但是公司的姐姐们大多都有,天天听他们说都能想象到晚上哄娃睡觉有多难。
从晚上到刚哥家之后,我保证,连同我自己秒开静音。
“生产车间内除了限制区和产品特写外都已经申请了拍摄许可,不过一会儿进去之前你还得做一下安全培训并签署声明。”
我放下提拉米苏的勺子和空盘子,点头拍胸,表示我完全配合。
大公司嘛,规矩多,我懂。
而且这些在我出发前,公司同事就说过了,去了人家的地方,让干啥就干啥,反正比自己公司合规,放心。
苏助理把所有注意事项和合作细节全都讲完后,带着我再次回到前台,我扫码完成登记后,一名穿着反光马甲的师傅带着电脑来接我。
然后我又转移阵地,完成了一个大概十五分钟的简短安全培训后,终于被允许换装进入生产车间。
车间在大楼的背后,同属一个园区,但仅仅隔着一条园内道路,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一边是现代社会华丽的外在,一边是机械与人的交响乐。
嗯,这句我会写进视频文案。
“进门右手第一个办公室,找刚哥。”师傅没有废话,说完把我撩门口,转身就走。
他走的果断,我视频里的配乐也果断。小白菜地里黄和雪花飘飘二选一。
已经开启拍摄模式的我也完成了惜字如金到废话连篇的模式切换,送别师傅,我狗狗祟祟穿过大门,站在右手边第一个办公室门口。
“家人们谁懂啊,这种钢铁的压迫感。”我小声对着麦嘀咕,然后放大了一些音量,“你好,我来找刚哥。”
办公室内正埋头不知道干什么,但很忙的大哥姐姐们齐齐抬头看我,然后露出了然表情,冲着被货架挡住的更深处喊话。
“刚哥!有人找!”
刚哥应了一声,然后从货架中探出一个头。他见到相机,表情从茫然换到开心的笑,赶忙脱掉满是油污的手套上前与我握手。
“你好,我是刚哥,你就是逛吃逛吃吧!”
没错,开始打工后,请叫我网名。
“现在是上午十点,”他低头看一眼腕表,“托你的福,今天午饭我第一个去,现在还有一个小时,要不带你体验下我的工作?”
“那可太好了!我早就对你们公司感兴趣了。”我开始按照剧本念台词,从公司的业务到经营理念,再到员工关系等等,全方面宣传了一波合作公司。
就在我们对台词的时候,刚哥接到了一份紧急任务。这不在我们的剧本内容里,但属于可以记录的范围内。
刚哥的腕表并不只能显示时间,它还是接收工作信息的终端。三次滴声后,黄色的任务弹出。
“我现在需要去维修一台设备,有兴趣吗?”
“这能拍吗?”
“这个可以拍。”
“走。”
我俩一拍即合,刚哥重新戴上手套,带着我直奔任务区。
整洁干净的生产车间里,人来人往,并不是网络上常见的那种自动化非常高,一个车间几百台设备只有两三个员工操作的模样,这里还是有很多人的。
而且这里的人看起来更有活力一些。
刚哥维修的设备我不懂,这涉及到了我的知识盲区,但并不妨碍我说牛逼。
“真的家人们,如果你亲眼见过,人类打造出这一片钢铁丛林,又精准的找到每一个螺丝所在,你也会像我一样感叹。”
不过我文化水平不高,不怎么会夸,只会说牛逼。
随后我又跟在刚哥屁股后面干了很多活儿,终于到吃饭时间,来到了我的主场。
“听说咱食堂很好吃,真的假的?”
刚哥听完嘿嘿笑了两声,“好吃是真的好吃,但规定是不能浪费食物,挺让人难受的。”
“不能浪费那不是很正常?”开玩笑,现在吃播都要在旁边P一个“本次食物已全部吃完”,你一个辣么大的食堂还能不写上个不准浪费?
然而五分钟后,我和我的镜头对着桌子上的饭菜陷入沉默。
可恶,空气是如此安静。
“……三菜一汤一主食一水果,是,菜品不多……但你没说这打饭的师傅他不手抖啊!”
刚哥啃着大馒头,口齿不清道,“什么打饭师傅,那是我们食堂大厨!三星厨师证的大师傅!”他眼神示意我看刚才主食那边的姐姐,“那可是白案师傅,员工生日会的蛋糕也是她做的。她还会在过年的时候做面鱼呢。”
“还有那个舀粥的小哥,这是我们营养师,每天大厨做什么菜,都是他采买。大厨只能控制美味,而他负责营养均衡。”
“……”听完,我面目狰狞。“八块钱餐标,你们吃排骨、红烧肉、上海青、滑蛋虾仁、八宝粥……”
“停停停,又不是都能吃,这不是选择题嘛!”
可是你们主食管饱啊!!!
我一个弱女子怎么才能吃完这么多啊!
这就是你们不让浪费粮食的原因吧!
最后,我在工友们热情帮忙解决掉主食的情况下,顺利吃完了所有的菜喝完了粥,还吃了一个拳头大的大桃子。
哦不是,我拳头没桃子大。
吃饱喝足返回工作岗位,下午的工作跟上午一样,不过在三点多的时候Admin的苏助理带人来分了一波下午茶。
东西不多,饮料、小点心和水果只能选一样。
我悄悄问刚哥,这是拍摄特典,还是平常都有。
没想到回答我的是其他师傅。“这是我们的员工福利,每天都有的!不过今天确实不太一样。”
苏助理跟上来解释,“平常只有一种,发什么大家就吃什么,今天因为你,特意增加了花样。”她笑着给我一个Wink,“下班的时候打包带走啊,算是给你的贿赂。”
我顿时捧住怦怦乱跳的心。
丸辣,老板,他们对我用美人计哎!
吃过下午茶,时间来到四点半。由于刚哥今天排的是早上七点半的班,所以在不加班的今天,他要带着我下班了。
“虽然我们加班不多,但我们都挺喜欢加班的。”坐上班车,刚哥特意带着我选了最前排,这样说话不会影响到在后排躺平休息的工友。
“加班有加班费,每天三小时就是一百五。”他掐着指头算,“不过我们有规定,每个月不能加班超多少小时,所以平均来说,有加班的月份,能多拿一倍的工资。就是加班餐不好吃,如果加班人数不多,食堂就不开门,我们只能吃泡面。”
“纯泡面?”
“加肠加蛋豪华版,还有小饼干。”
我不禁发出羡慕的声音,“我爱加班。”
班车师傅是老司机,开车很稳,让人昏昏欲睡,不过他的健谈冲销了这点。刚哥补觉的时候我跟师傅聊天,也算是丰富了视频内容。
“这公司挺好的。”师傅也挺喜欢给合作公司开车,“就是这个排班不稳定,每回都是临时决定。”当然,也有自己的小意见在里面。
絮絮叨叨一路,我们在五点半的时候下车,刚哥走到公交车站广告牌背后的停车区,取出了自己的小电驴。
“有头盔吗?”
我摇头。
他又从座椅下拿出一个粉色的,“我媳妇的,别嫌弃。”
开玩笑,我当然不嫌弃。只希望嫂子能理解我,为此我愿意晚上帮忙打扫家务。
“现在回家吗?”我坐上后座,用电脑包把自己跟刚哥隔开,以显得更像是同事。
刚哥完全不在意,毕竟他的工服上都是油污,他不觉得有人会想要跟脏衣服贴贴。
“先去买菜,我媳妇说晚上想吃烤鱼了,咱去买条鱼。”
虽然我是半路入的美食圈,但对美食那也是恶补过的。我一边在后座上念叨着各种口味风格烤鱼的作法,一边流口水。
刚哥说他自己研究的家庭版也好吃,让我期待一下。
我当然期待了,只是没想到这饭一时半会儿它吃不到嘴里。
“好了,鱼处理完了,等回来做。”他脱下围裙,从家里厨房的冰柜里取出好几个大铁盘,“这,是咱晚上要摆摊的东西。”
我看了一下,都是家常小点心和果酱,还有一锅面糊,刚哥说这是摊舒芙蕾用的。
“这全都是你自己做的?”我不禁惊呼,这么多,纯手作得多久啊。
“还有我媳妇和丈母娘丈母爹一起。”刚哥并不揽功,“我丈母娘做果酱那可是一绝,纯天然无添加,这里面最多的除了水果就是糖。”说完他顿了一下,“虽然糖吃多了也不是很健康……”
我打住他的找补。
我都要吃小蛋糕了,我还关心糖健不健康?只要没有添加剂,那就是好的!
兴许是近年地摊经济兴起,很多人都有搞这个做副业的打算,刚哥是那种想到就去做的人,家门口刚开了夜市,他就承包了一个摊位。
都不用开三轮,拖着露营车就能去。
他一边摆上卡式炉和烤盘,一边摆上小点心和果酱,做出来的舒芙蕾想要什么口味的,主打一个现点现杀,就算你想在舒芙蕾上淋草莓酱再加两块钙奶饼干都行。
虽然我不知道混搭舒芙蕾好不好吃,但我知道旁边的烤鱿鱼真香。
我站在摊位旁边,充当打包小工的角色,跟刚哥唠了跟客人唠,跟城管唠了跟周围摊主唠。我的相机里记录着他们的笑容和抱怨,也刻下了一缕缕人间炊烟。
晚上九点半,摆摊结束,回家吃烤鱼。
嫂子回来的很早,孩子也已经哄睡,她准备了两瓶啤酒和小菜,还有刚哥早准备好,就等开火烤的鱼。
我闻着烤鱼的麻辣鲜香与水果果香,感叹美食的伟大。
“这是我俩租的房子。”我们边吃边聊,嫂子前脚刚说完她跟刚哥的恋爱史,后脚就来到了现实,“本来是打算把我爸妈那个老破小卖了,然后贷款买个新房的,但居委会说老房子计划要拆,我们就没再卖。”
刚哥吃口鱼,接上话头,“这年头,还得是有个自己的家,才不会像野草一样没有根。”
其实野草有根,没根的是浮萍和苏培盛。
不过我理解刚哥他们的想法,为什么普通老板姓们会被称为草根,正是因为我们试图在这钢筋混凝土浇筑的土地上生根发芽,长大存活。
可是混凝土是不长草的。
我们要活下去,就要用尽全力去打破阻碍。
刚哥是,生产车间的工友们是,厨房的大师傅们是,商务楼的苏助理也是,我也是。我们都是想要活下去的野草。
我低头看着手边还在录制的相机,我想,或许经营美食账号,也挺好的。
但这样的念头,在第二天凌晨四点半的时候,让我亲手捏碎了。
“你的意思是,你十二点干完家务,洗漱睡觉,然后凌晨四点买晚上摆摊用的材料,再做一些半成品出来,最后六点半坐上班车去上班?”
我对着一盘丰盛的早餐面目狰狞。
即使你用完美荷包蛋贿赂我,我也不会松口的!
刚哥又给我加了一个有芝士、牛肉饼和牛油果的家庭版自制三明治,“快吃,要赶不上班车了。”
我含泪吞下美味早餐,然后再次坐上小电驴,坐上班车,一路昏迷到合作公司。
下车后,刚哥从同事手里接过今天公司发的早点零食,顺手塞给我。
“拍摄结束,早点回去休息。”他伸个懒腰,精神抖擞的买入车间大门,开始今天的工作。
我看着手里的橘子,嘴角压不住上扬。
“看,家人们,我说什么来着。”
“混凝土上长出来的野草,也能开花。橘子花就挺好看的。”
“走,我们再去食堂尝尝今天的早餐。”
作者:江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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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发生在二十多年前的故事,年夜饭上吃过这么多瓜,自家亲戚的瓜少有。
就比如说这个,在辈份上属于我爷爷奶奶的两位的巨瓜。
且说,当年的爷爷——接下来请称呼他为J警官——是一名威风凛凛的刑警,具体啥档次不清楚,只知道当年出事的时候正在查一个跟地皮有关的大案。奶奶——又称W女士——当年刚从部队转业,在户籍口找了个容易给人行便利的岗位混资历。
很正常的配置,很符合俺家传统。
J警官手上的案子是市区重案,那时候各地都在埋头搞发展,上头要指标,下头的人就只能出歪招,这不就歪出事儿了。
一块要建商场的地给批了住宅,两头都拿了钱,中间商却失踪了,国土局的局长差点在办公室里悬梁自尽,最后因为没房梁老实被抓。但任凭审问,都问不出一点儿消息。
就在J警官快把市区所有地痞流氓都抓干净的时候,事故发生了。
W女士下班后,从单位走到车上的功夫,一辆桑塔纳飞速冲过,将W女士撞飞,血溅当场。
人群惊呼,刚有车没几年的老百姓哪见过这阵仗,红的白的撒一地,赶紧打电话叫救护车。但那时候的救护车跑的还没J警官的拖鞋快,赶到现场后,同医护人员把老婆抬上车斗,一脚油门直冲医院。
进急诊室,J警官签了所有能签的字,然后让同事看着,自己冲回局里。
年轻的汪老板那时候还叫汪狗,不过是某个大人物手下混的比较得脸的小弟。他的老大其实没有参与过地皮案,汪狗被抓到这里的原因,纯粹是他倒霉。
两家开发商在地皮上械斗的时候,他蹲城墙脚下嗑瓜子看戏,顺手给人两块板砖,就进来了。即便不讯问,过了今天,明儿一早也就放出去了。
“听说,你要结婚了。”J警官站在铁笼子外面,笼子里很多人,但只有汪狗对这句话有反应。
“你对得起自己这身皮?”混的人大多都不喜欢官方,有怕的,有恶的,汪狗更多的是恨。他其实已经不年轻了,三十岁的年纪,父母在老家地里刨食吃,自己混这么多年女朋友都不答应结婚,就因为他没房子。
这时候房子不是说买就买的,有钱是一份,有名是另一份,大多都是单位住房分配名额然后花钱买的模式。
汪狗有钱,他女朋友其实也有名,只可惜这个名额被户籍口卡了,转给了别人。
说来也巧,当年那套房子,正是转给了我家。我爹妈正好准备结婚,单位有房子的名额,W女士就行了个方便,把最后一个顶楼的名额给了我母上大人。
J警官知道,户籍口赚钱的门路他很清楚。
“帮我找个人。”他把汪狗放出来,带到门口的无花果树下,递给他一根烟,“房子和钱,二选一。”
汪狗不屑,“宿舍楼的房子你们不都卖光了吗。还有空的给我啊?”
“公安局宿舍住不住?”他和W女士可是名下一人一套的,一套老宿舍而已,这代价他很乐意接受。
不得不说,汪狗确实心动了。他也很清楚,自己其实混不了多少年了,跟老大这么久,都没混出个名堂,再加上女朋友那边的压力,他其实考虑过很多次换个活计。
而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是通往出人头地人生巅峰的独木桥。
“只找到人就行了?”他接了烟,一口抽干大半。
“活着,带到局里。就这样。”J警官从不是个好人,没道理老婆还在急诊里,他就要留肇事者一口气。
汪狗没说话,抽完烟,烟蒂扔地上碾成饼,转头上了自己的桑塔纳。
J警官什么也没问,回医院守了一晚上。局里领导私心觉得W女士出事跟他们正在查的案子有关系,让警卫员联系了北京的医生连夜飞来手术。
第二天一早,手术室的灯还没灭,汪狗却拖着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扔在了公安局门口。
“我喝多了,我真的只是喝多了……”男人很慌,跪在地上爬了好几次没起来。
J警官并不在乎他到底是为什么撞人,但他必须是因为地皮。
“我们可以私了。”J警官坐在审讯室里,面对着浪费的中年人,“只要你说实话。”
中年人嘴里说不了一点儿实话,但J警官的私了条件他很心动。
“十万块钱,从此两不相干。”说实话,这话在当时听来有点儿卖老婆的嫌疑,但考虑到J警官并不缺这点儿,其中意味就深了。
“行。”中年人咬咬牙,应了。
他作证,是有人花钱雇他撞人,他的目标本来是J警官,只是昨天晚上确实喝多了,回家路上发生了车祸。
当然,他说的内容没人在意细节,大家只知道现在两家开发商撕破脸了,真正有用的消息一字字一句句漏出来。
案件侦破,W女士也脱离病危转入普通病房,尽管她失去了半个大脑,但是没关系,J警官的升职弥补了一切。
他离开了刑警岗位,转成为国土局的新局长。
至于那个从头到尾都没见过影的中间商……老爹没跟我讲。他只跟我说,一块地皮能换荣华富贵二十年,如果这块地皮能再加上一个二等功,那就是荣华富贵五十年,再如果,在此基础上再加一个因工负伤……
“连小辈,都能荣华富贵一辈子了。”
耳边是离谱传闻,内心是混乱嚎叫。
沈青尘从来没觉得,世界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发展到如此离谱。明明前世一直以为周围还挺正常的,有的打工赚钱,有的花天酒地,有的修行大成,有的坠落深渊。
却从未想过,身处阴暗之地,能活下来的,都不会是什么善人。
他突兀的想到一个人,一个与自己容貌八成相似的人。
那人便是“魔”的具象。
沈青尘摇头,把那人的身影从脑海中驱散,转而再次看向台上的说书先生。故事已经进行到尾声,前盟主融入天道,躯壳化为光点消弭,台下响起不温不火的掌声。
他起身,按照记忆中的时间点,前往下一目的地。
虽然记忆已然模糊,但沈青尘对曲白堕的印象还是很准确的,青年身形,投身正道。虽然不知道是药王谷还是涤尘涯之类哪家正道门派的弟子,但绝不是万魔殿、无相门这等非正门派的一员——
原本应该如此。
但或许是受重生影响,即便大部分的事情都在按照既定时间线行进,也还是有超脱控制的情况的出现,就比如现在。
沈青尘准时踏入记忆中的巷子,但出现在面前的,却是比记忆中缩小了一圈的“少年版”曲白堕,还附赠了一对圆溜溜的豹耳和尾巴。
以及,他身旁潜伏于阴影中的神秘人,当然或者是妖和魔。
“咦?”那人声音婉转,语调似笑非笑,“这儿还有人呐?”她伸出手搭在面带血迹,比上一世眼神更加冰冷与空洞的曲白堕头上,轻揉两下豹耳,“但今儿没功夫招待您了,急着办事儿呢,改日再会啊。”
伴随着那一调十八转的话音,那人和曲白堕脚下忽然升起传送阵的白色光晕,光晕消散前化化作流光溢彩的蝴蝶,萦绕着两人旋转,旋即阵法中身形消失不见。
那不是修仙界通用的传送阵,大概率是某个阵修自己研究出来的,不但功效没有打折扣,还平添了美感。
沈青尘从未见过此阵法,但他想,特征如此明显,想必见过的人一定都印象深刻。
事不宜迟,他从乾坤袋中拿出几张传音符,给暮秋生、断万愁、李又土、宿斐等人都传去了消息。
“诸位师兄师姐师弟师妹,是否见过或听说过传送时有彩色蝴蝶出现的传送阵?”
传音符的制作算是符箓修行中简单的那一挂,入门后的符修如果勤勉一些,但靠供应传音符,也能满足基本温饱;这也就导致传音符过于便宜的价格,及同样“廉价”的效果。
传讯内容不可过长,且中途会有概率丢失。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大部分人还是会选择攒攒钱买一个通讯法器。即刻通讯,永不丢失,维护因果必备之选。
但沈青尘不考虑,他没钱。传音符对他来说都是昂贵的消耗品,在不花钱的前提下,什么缺点都是谬论。
消息传达完毕,沈青尘再次回想上一世的行动轨迹,确信接下来没再遇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后,抬脚往琉璃瓦市最富庶的地方走去——黑市。
城市如人生,有的地方繁花似锦人声鼎沸,有的地方阴暗潮湿人迹罕至。虽然黑市人不少,但谁让它别称“鬼市”的呢……
想要进入黑市,首先需要准备一套行头。
毕竟是仙凡混居的城池,这行头不单单要能遮住身形与面容,还需掩盖修为;好消息是,掩盖修为这点,不需要黑市参与者自己想办法,它的所有者在各个入口处会提供给所有入场者一件法器。
那法器小巧玲珑,除了掩盖修为外并没有其他作用,当然,或许凑几个能用来赌博。
回到住处,从只有四分之一扇门的橱里找出干净的夜行衣,再从乾坤袋中找到许久之前就领过的法器筛子,连同入场费十文钱一起揣在怀里。等待收拾妥当,沈青尘戴上帷帽,放下绣着绿色“發”的遮挡,脚下生风,不多时便出现在距离琉璃瓦市最偏远的黑市入口处。
“这不是发财老兄吗。”黑市的看门狗浑身裹在破布条中,看不清身形,更像是一团漂浮不定的黑雾在与人对话。“许久不来了呢。”
沈青尘换了个嗓音说话,“上次搞到的好货,总得找机会散出去。”换言之,没钱来干啥。
黑雾桀桀笑了两声,眨眼间沈青尘便被黑色雾气所吞噬,一息过后,便已身处黑市街道。
这种近距离的传送也属于法阵一种,不过被黑市改成了随机落点,很适合在特定场合使用。沈青尘也听说过,有些阵修尝试过将此技巧运用到超远距离传送法阵上,也确实出过成品。
不过那是很多年前了,在他还没逃离沈家的时候。
沈家一共四个孩子,但外界只知道其三。
长子沈子鸩,为人知情识趣有一把心眼子,可惜天真的以为一个人就能对抗整个家族;长女沈白鸠,蛇口蜂针锱铢必较,一看就是堕魔的一把好手;幼女沈清鹊,外简内明喜怒不行,看起来是沈家最佳接班人,但她从小对长兄言听计从,根本不屑于沈家内斗。
而这最后一个,便是从出生起就被隐匿起来的幼子沈云鹄。他与沈清鹊是双生,不过样貌随了爹,与老二沈白鸠一样是灰白发。
沈云鹄的便宜爹对祖训深信不疑,认为双生是灾厄的预兆,所以一致对外隐匿其存在;如此在养育上自然也不怎么关注,甚至一度忘记给这个孩子分配饭食和住所。
好在大哥二姐并没有忘记自己还有个幼弟嗷嗷待哺,从自己的配额中省出来,将年幼的孩子藏在沈家后山的山洞里,拉扯长大。
一直到沈云鹄和沈清鹊七岁,那件事的发生,让两人走上了截然不同的两条路。
沈清鹊拜入正道仙门修习剑法,沈云鹄命悬一线逃离沈家。临走时,他带走了双生姐妹留给他的唯一物件——一柄陌刀。
沈云鹄的娘亲并非沈家人,据说是上古修仙家族的后人,当然这一八卦并没有什么证据,但她确实修为有成,百种兵器样样精通。
她在诞下双生子后不久便失去了音信,消失之前没有带走的东西,被孩子们默认成了珍贵“遗物”。在这些东西中,孩子们最喜欢的便是一把剑一柄刀。
沈清鹊拜入仙门,取走了剑,沿用母亲留下的名字“黑鸽”。
沈云鹄仓皇逃命,带走了刀,用自己的名字命名“云鹄”。然后,少年改名沈青尘。
这是当时他流落街头快要饿死的时候,一位长街行弟子捡到他,留下的名字。
“我就快死了。”那人明明很年轻,语气却十分年迈透彻,“我的师傅曾说,希望我能扎根于尘土,不忘民生多艰,又有凌云之志,不负初心;赐名青尘二字。”
“如果你现在没有名字,又没想好接下来要做什么,不嫌弃的话,可用此名暂代。”
可沈青尘很喜欢这个名字。
话说远了,回到沈青尘六岁那年,那时沈白鸠也不过才十一岁,但手持黑红扇子,眉眼阴沉冷漠的她,已然有沈家族长的影子。
“幺弟,想出去玩吗?”她没有给沈青尘拒绝的机会,一袭黑衣像套麻袋一样套上,牵着他的手来到一处黑市中。她带着沈青尘直奔拍卖场,坐在二楼雅座中目标明确,丝毫不为各种奇珍异宝动心。
这是沈青尘第一次出门,虽然大哥经常会给自己讲外面世界的故事,但那都不如亲身体验来得精彩绝伦。
小小一只的他趴在围栏边,目不转睛的看着拍卖场上的一件件宝物。
那便是随机传送法阵卷轴的第一次亮相,也是最后一次。
超远距离,本界范围,随机落点,撕开卷轴,无需等待,即刻传送。
功能强大,价格美丽。帮年幼没见过世面的沈青尘小朋友夯实了价值观的根基。
“他奶奶的个合欢宗老祖,三千灵石是不是太贵了一些?”
黑市里的货币,被称为“灵石”,是里面蕴含了灵气的彩色石头。按照蕴含灵气的浓度又分好几个等级,最普通的就是大家随口说的“灵石”。当然,也有人喜欢将高级一些的叫“灵晶”、“灵髓”或者“灵玉”。
最普通的灵石与凡尘货币的兑换比例是1:1000,根据市场情况上下浮动,但不会变化太多。
从拍卖场出来的客人骂骂咧咧走在街上,身旁友人不听劝解,“好了好了,那东西本来就珍贵,价格虚高也正常。”正说着,友人忽然瞥见路边一个摊位,摊主的面纱上绣着一个“發”。
“那不是发财吗!走走,算算去。”友人眼前一亮,当即拉着朋友往沈青尘的摊位上走,“这摊主算命可准了,不如咱就问问,刚才失之交臂的灵药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算命?我可没灵石了啊!”
“哎哟,发财的算命可不是用灵石交易的。”二人在沈青尘的摊位前站定,“是‘消息’。”
面纱下,沈青尘嘴角扬起,露出与二姐一般的笑容,“老规矩,先付钱,后算命。”
“摊主,我这消息你可得给我算贵一点儿。”客人掸了掸衣角的灰尘,放轻声音说道:“或许,你知道万魔殿的正门是一处试炼之地。”
传说由混沌巨兽的胸腔改造而成的圆形斗场,地面铺着由血凝固而成的黑褐色血沙,四周还有败者染血衣袍做的旗帜……氛围那叫一个压抑恐怖。
沈青尘并不知道这条消息,但这不妨碍他听。
他摆出一副“讲点儿有意思的”姿态,一声不发。
客人也没打算用这几乎算公开情报的消息来付钱,继续说:“想必你也听说过最近有新的修仙门派要成立的传闻。”
“那新门派的心法秘籍传闻能够让修行者实力大增,副作用不过是身体出现特意纹路,不过这话也就骗骗那些不明就里的凡人算了,修士无人不知那纹路,其实就是堕化产生的黑纹。”
“所以我的消息是,”他不由笑了一下,“近期有一拿剑的人在试炼之地挑战,屡战屡胜,甚至连比之修为高的师兄师姐都败下阵来。而那人的身上,便有堕化黑纹。”
面纱下,沈青尘双眸微眯,出现了,第一位堕化修士的消息。
“有意思。”无论心下有多震惊,面上还是得维持高人人设。沈青尘掏出六枚铜板,交给客人。“投。”
客人也是熟手,心中默念要问的问题后,扔出了铜钱。
“山火贲变泽火革,很有意思的卦象。那东西命中注定不属于你,强求无益。”还没等二人发出悲伤的声音,沈青尘下半句接上,“但不久的将来,会有更适合你的替代品出现。确切的说,现在失去的是假,即将出现的才是真。”
“要打破桎梏。”
转悲为喜的二人兴奋离开,留下沈青尘在摊位上沉思。
刚才的卦象确实很有意思。众所周知,一个卦,不只是解答一个问题的,它出现的时机,是命中注定,是上天注定。
跟在万魔殿那条消息后面出来,足以让沈青尘察觉一些东西。
他当即拿出传音符,再次给诸位师兄弟师姐妹传消息,将万魔殿中出现疑似堕化修士的消息告知他们。
这次大家回复很快,不同品质的传音符在沈青尘结束摆摊,离开黑市回到家中时,先后抵达。
最先来的是一张看起来很精致的传音符,发信人是暮秋生师兄。
“师弟,消息确认前,切不可轻举妄动!我刚得到消息,香火道弟子最近上早课的时候,其宗主竟然重讲了一次千年前堕化修士食人的历史,可见事态严重……”沈青尘将后面嘱咐的唠叨快进,脑子里只记下关键信息。
看来堕化修士再现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只不知为何各门派还遮遮掩掩,毫无动作。
沈青尘没领导过别人,想不通其中关窍,索性先抛掷脑后,继续收信。
第二个抵达的是比第一个更精贵的传音符,打开后,断师姐的声音热闹传来。
“老四老四,我刚和宋玉小妹到药王谷,你猜怎么着,我们刚进门就听了一耳朵八卦。前两天有人来配缓解堕化的药,但转头拿药的功夫,那人就不见了,只留下一用来制作药酒的珍贵药材。那人身上黑纹还挺明显的呢。”
这张传讯符刚听完,又一张飞入窗棱,打开还是断师姐的,不过里面掺着宋玉倾道友的声音,似乎在不满断师姐没讲到重点。
“还有还有,听说他们还在一个随手就是金银的有钱弟子身上,也看到了黑纹。人家用的法器可昂贵了……那什么,老四,关于万魔殿的消息很有可能是真的,我也会再找人打听一下,你万不可孤身一人行动。”
沈青尘心里感谢宋玉倾道友的贴心,但默默将这张传音符压在了最下面。
他总觉得现在有点儿撑。可能下午茶水点心吃多了。
又等了一小会儿,两张传音符同时抵达。一张是普通精致的,一张是自己手头这种简化版。
沈青尘盲猜简化版是李又土和沈怀瑾道友发来的。
他先拆了精致的那张,是同门不打不相识的绯尘喻发来的,里面的内容非常见到。
“将前往万魔殿。”
等等,道友,你怎么行动力这么强?前脚刚打完架,后脚又要去万魔殿?
太拼了道友,太拼了。
沈青尘本来想回一条,劝他休息休息再去的,但想来自己的话对方可能不会在意,索性又给宿斐道友发去一条,让她拽着点儿自己那能打的同门。
不行就让应拭雪师兄再上。
最后,果不其然是李又土和沈怀瑾道友发来的消息。两人的话虽然比绯尘喻的要长一些,但惊人度更高。
“听雨楼堕化者洛千岁。”
很好,事情的发展终于还是脱离了剧本,走上了逆天改命的不归路。
“感染堕化后全身酸软无力持续高烧,不出一日身上便会浮现黑色纹路,整个堕化持续约为五个时辰,最后神智消散,化为行尸走肉。”
“虽说谷内一直都有在炼制对应减缓堕化的丹药,但近来炼制需求骤增,几乎已经到盲目追求数量的程度。”宋玉倾声音清脆,如此辛秘娓娓道来,让沈青尘感觉自己不是在打听消息,而是在茶馆听故事。
“黑纹?”乱斗结束后加入大家庭的钟楚曦听完,讶异地举手,“我在宗内时,也有听过类似传闻。”
别看钟楚曦穿着简练,但她是实打实的合欢宗弟子。沈青尘与之相识便是因为那该死的美色——没错,遗传了沈家喜欢美人这一毛病的沈青尘,在最开始流浪街头的时候,时常会为美色驻足。
那日一如既往的在酒楼欣赏美色,并为美人献上一杯酒,以图垂怜时,与抱着同样目的来送茶的合欢宗弟子钟楚曦撞在了一起。
本次搭讪宣告失败,俩人不服气,愣是从街头走到巷尾,每碰到一个美人就去搭讪,每碰到一个美人就去鲜花……还真就回回都碰在一起。
最后两人互相认可了对方的审美,毅然同流合污……不是,成为了朋友。
作为多年老友,两人自然是了解对方的,这也是为什么沈青尘重生后第一个传信之人会选钟楚曦,以及钟楚曦为什么会接受沈青尘的邀请。
“合欢宗内百花楼,仙娥霓裳流萤舞。据说那日有人在楼上雅阁内,听闻绝妙琴曲,驻足沉醉,向内望去,只见一白衣少年……身染黑纹。”钟楚曦忸怩地摆着动作,下一瞬跟泄了气一般复坐在地上,“但这只是传闻,而且还都是许久之前的事情了。上一世直到仙门大会开启,都没有听过后续。”
众人听完深以为然。
“确实,这么一说好像是有听过一些传闻,但后来都不了了之。”
断万愁本来想摸酒葫芦的,但刚才头脑发热把葫芦给了李又土,这回儿没东西摸,只能去捏身旁道侣的玉佩,“我也在街上听过一些消息,不过时间太久记不太清了。”
略微思考过后,众人不禁后背发凉。
此前从未注意的细节,此时竟宛如蛛丝般,将飞蛾困于其中——他们,便是那愚蠢的蛾子。
“如此这般,事情便明朗了。”沈怀瑾捋捋衣袖,让自己端坐得体,“我们之中,有内鬼。”
暮秋生接话,“人数可能还不少。”不然药王谷没必要忽然加大丹药供应。
“那,现在是要走无间道剧情吗?”沈青尘勉强露出一个笑。
“是大理寺探案。”宿斐对着暮秋生点头,内心极为赞同。“现在得到的消息零散在各门各派,诸位前辈聚在一起反而是效率最低化。”
“道友所言极是。”李又土垫着手中的葫芦说,“要想逆天改命,总得先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长街行游走世间,消息最是灵通;我听雨楼情况错综复杂,但也不失为获得情报的一把好手;不用说合欢宗眼下有现成的传闻,打探起来也方便。”
宋玉倾和道侣对视一眼,面上也带了笑意,“药王谷异变,追查起来极为有利。”
宿斐点头,伸手牵住旁边人的袖子,转向应拭雪说:“雪哥回去后也多瞧瞧,问问涤尘涯内有没有类似的情况发生。”
应拭雪没有出声,颔首以示赞同。
“那剩下的,就交给我们吧。”李又土又看向身旁的好友,“怀瑾,你说咱俩看完瀑布之后,再去看看那无相门的深潭可好?”
沈怀瑾没好气地回答,“接下来是不是还要安排去香火道的登神阶走走,再去万魔殿探望一下魔尊?”
“知我者,怀瑾也!”别说,李又土还真是这样打算的。反正都是游山玩水,去哪儿不是游呢!
见大家都没有意见——还躺着的绯尘喻没有发言权——暮秋生合掌定论。
“如此,大家声气相通。”
但话又说回来,沈青尘再次举手,“得到了消息如何传递呢?”他是知道世间有能够随时传递消息的器物所在,但那都是炼器弟子所制价格昂贵,根本不是一贫如洗的长街行弟子能肖想之物。
断万愁也想到这事儿,她虽然有个很有钱的道侣,但师弟没有啊!
暮秋生听完,不由将目光转到沈怀瑾身上。
李又土也扭头看好友。
甚至连宿斐和应拭雪都不禁侧目。
只剩下不明所以的钟楚曦和沈青尘四目相对,还在思考怎么说服断师姐给路回加餐。
“……”沈怀瑾笑眯眯的神情更甚,从乾坤袋里掏出一沓符纸,统统塞给沈青尘,“传音符,就这些,多了没有。”
看着手中突如其来的财富,沈青尘真想给沈师兄行三叩九拜大礼。
“谢师兄大恩大德!”
众人又是一番嘱托后,向着各自目标四散而去。虽然沈青尘与暮秋生、断万愁是同门,但长街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情报来源,即使是师兄师姐,沈青尘也不知接下来是否还能一路同行。
他站在原地,捏着充作荷包的乾坤袋,目送众人离去。
再次拿出六枚铜钱,向上抛去。
“水火未济,上坎下离,火在水上,不相为用。”
“余事未成……切莫大意。”
沈青尘看着卦象眼神深沉,这卦,不能说不好,但也不值得高兴。他们是找到了突破口,可这真的是绝境中的那道生门吗?
他总觉得这其中还有隐瞒。
“找寻内鬼,探究真相,搞清楚幕后推手到底想要做什么……”当然,如果真有那所谓的“幕后推手”存在。
“然后,活着从仙门大会上回来。”
重生,多么美好的词语,只可惜在沈青尘看来,是盛满鲜血的漆黑深渊。
“儒释道皆言轮回,那重生便是打破轮回,将魂魄困于时空碎片中不停重复。无法忘记,无法解脱。”
直到,芸芸众生为之演出一场满意的戏剧。
此时沈青尘才逐渐理解,那自登仙楼中所传之句的真正意义。
“红尘万象不过是枕边话本,灯火璀璨八苦八喜具为过眼烟云。”无论他们身处何处,拜何仙门,总不过是红尘一粟。
“但按着剧本走有何新意?”沈青尘捏着那六枚铜钱,重燃士气,“这卦不还说了么——新的起点。”
来时之路已变,未来又何须雷同。
“说起来,上一世的今天我还干啥来着?”沈青尘迈开步子,一边往登云渡方向,一边努力回想。
上午去找活计的路上遇到同门被偷,目睹贼人落网后去茶肆跑腿,傍晚接了给富商送东西的活儿,送货上门的途中……对,想起来,他在巷子里碰到一修士惩奸除恶!
“好像叫曲……曲白堕来着?”他其实对那位道友印象不深,只记得表情漠然的白衣少年手持长枪,银光浮现,手起枪落间邪祟灰飞烟灭。
沈青尘抬头看看天色,距离傍晚还有段时间,按照自己脚程计算,回到琉璃瓦市的时候不过申时中,去茶肆逛一圈,然后再寻原路去见一下那位道友,安排正好。
“上一世我记得茶肆里的说书先生讲的是什么千年前的故事……”更具体的他已经记不清了,毕竟当时忙着给各位客官看茶上点心,说书的内容那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根本没往心里去。
今回儿倒是有机会听上一番了。
心里想着,沈青尘脚步加快,几个闪身消失不见。再出现时,已是申时中,正落脚在码头旁的茶肆门口。
“老四?”茶肆掌柜眨眨眼,将人迎进门,“今儿来的晚了,可没活计喽。”
“瞧您说的!”沈青尘摸出五个铜板,放到掌柜手里,“我今儿是来听书的。”
“那感情好,你自己寻地方坐,一会儿偷偷给你点上好茶。”
“加钱吗?”
“嘿!那肯定用不着你加钱!”掌柜笑骂,将人赶去坐下。
沈青尘素来与登云渡的各家掌柜关系好,一来是他干活儿认真不偷懒,心还细,平日里帮了不少忙,大家有什么急活都爱找他;另一个,就是他修士的身份。惩奸除恶不在话下,救人性命也是常规操作,没什么深仇大恨的,结个好给个笑脸的事儿,干嘛不要?
沈青尘自己心里也清楚,从不吃拿卡要,账都算的明白,不过分沾染因果。
他没上二楼,就在大堂中找了个旮旯坐下,认真听说书人讲故事。
台上先生惊堂木一拍,高腔骤起,“……那一日,九天之上碧火熊熊,那半空中的凌云仙盟岛摇摇欲坠。老盟主立于天枢壁前,提为犯,非是为仙,乃是为这破碎天道,为这芸芸众生!他以身合道,化作这天,化作这地,化作你我头顶的日月星辰,无声守护……”
沈青尘想起来了,这是前仙盟盟主以身修复天道的故事。
说起修复天道,就又不得不提前文,那就是天道为什么需要修。而再往前,便是这“堕化”出现的根本原因。
“灵气”是修行之根本,也是世界运行的基础。世间万物都需要呼吸吐纳灵气,循环往复周而复始。
修士便是通过吸收灵气将其转化为灵力来修行的。
但在千年以前,万魔殿的魔尊突然闲得没事玩起了吞噬天道的戏码,他将自身魔源打入天道核心,虽然仙门百家及时发现着手封印魔源,但并没能阻止其由内而外的污染。
天地灵气被污染,整个世界的生命枯萎过半,循环断层,那灵气自然枯竭。
百年无灵或许只是修士们的一小段黑暗时光,但对凡尘中的生命来讲却是毁灭性打击。寒暑混乱,四季不存,空间交错……浮尸遍野。
逐渐的,修士们也开始变得不对劲儿。他们暴躁易怒,灵力不稳,身上开始浮现黑色纹路——堕化,诞生了。
再接下来,便是百年前仙盟盟主以身补天的传奇故事。
天道恢复秩序,堕化缓解,魔尊大战三百回后迫于压力与众仙门签订万年休战契约,如今也不过是契约执行的第一个百年。
仙途漫漫,或许凡人早已不记得古老的传说,但那对寿命悠长的修士们来讲,是入门修行的第一课。
“明明百年之间都没怎么听说过堕化了,最近传闻却骤然增加。”沈青尘手指捏着杯子,嗅闻香茗,喃喃自语,“要说这里面没点儿事儿,鬼都不信。”
“诶,听说了没?”
隔壁桌茶客趁着说书先生倒叙讲前盟主是如何补天的,自顾自聊起了八卦。
“最近好像有个新仙门要成立。”
“真的假的?这仙门百多年都没变动过了,怎么忽然出来个新的?”
“这是我那跑船的姑父的七舅姥爷的外甥闺女的邻居听门房说的,他们那边都传开了。”
“说说,说说!”
“新仙门有套新创的功法,比现在诸仙门的功法秘籍效果更为强大,听说只要付出一点儿代价,便能获得强大的力量。”
“代价?什么代价?”朋友惊呼转害怕。
“好像是修行之后,身上会出现不同的纹样,这也是他们辨别同门的方法之一。”
“哇,真稀奇!”
“是吧!”
正聚精会神偷听的沈青尘听到这儿,瞳孔骤缩,满目惊骇。
不是,这年头堕化都成修行功法了?
天道,这不对吧??
红尘万象枕边书,过眼烟云琉璃脆。
结缘树下无真心,万魔刀上玉不碎。
裁天半仗守正道,香火不入骸骨堆。
陋居听雨寂静声,问心无相长生鬼。
济世救人凡尘药,百日梦回往事追。
“道友,这百年长生,你可有参悟一二?”
第一章·峰回
“啊——”
沈青尘一跃而起,大口大口地喘气,明明呼吸顺畅,但那脖颈撕裂的窒息感还是萦绕不去。
“我不是……”
死了吗?
他记得很清楚,自己正在参加仙门大会,都已经跟各门派的参赛者打好几个来回了,正跟好友商量大会结束后去听雨楼听曲潇洒……就见人群骚乱,大会上起了火,有人喊着什么堕化,什么杀人的……
然后自己就被咬了。
被一个满身黑纹的人形怪物一口咬在喉咙上。
“痛,随后是麻木与窒息……”沈青尘轻捏着自己的喉咙,冷静下来后,头脑也开始运转,“似乎是某种毒素?但跟药王谷出来的毒不太一样……更像是侵蚀?”
他隐约记得,当时身体不受控制,经脉异样,更多细节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沈青尘再次闭上眼,将现有的记忆强化,确认没有遗漏什么后,这才下床,感受着确实还活着的身体状况。
“没什么问题。”没有青一块紫一块,也没有缺一块少一块,很好。
既然身体状况良好,那眼下最大的问题就变成——探究重生之谜。
没错,死了又活,沈青尘将其称之为“重生”。
修仙一途死而复生之事并非闻所未闻,但大多都是话本里虚构的,只有飞升真仙才能做到的奇迹。就连药王谷都只敢说自己“白骨生肉”,从不号称“活死人”。
但总而言之,先搞清楚现状。
只有清楚了现在是何年月,才能更好的计划下一步。
沈青尘想到就做,换衣服准备出门的时候,一只通体白色的小鸟落在了他的窗边。羽毛洁白无垢,仔细看似乎还隐隐有光华浮动,再加上那灵动的眼神,很明显,这只鸟成精了。
“咚咚!”
沈青尘抬手打开窗户,语气熟稔,“路回?你怎么在这儿?”
被称为路回的灵鸟顺着他的手指跳上肩膀,眼神中不遮掩的透露着安心。
“老四,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沈青尘一听,也想到了什么,不由笑着摸了摸路回的羽毛,“是啊,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主人让我给你带话,”路回蹦跳着说,“午后一刻,东巷酒楼。”
“好。”对于路回主人断万愁的邀请,沈青尘欣然接受。
遥想当初自己狼狈逃离沈家,身无分文流落街头险些要饿死的时候,还是断师姐一口酒给救回来的呢。虽然后来自己打了很多工还酒钱,至今也还经常被“勒索”买酒钱,但他还是很感激断师姐的。
要不说长街行好人多呢,随便检点儿啥,到手后第一反应都是,可不能饿着。
“对了,路回能不能帮我传个口信?”虽然答应了断万愁的邀请,但对于能够让不止一人死而复生这件事,他从不报有侥幸心理。队友能多一个是一个,单打独斗可从来不是他们长街行的风格。
“可以哟。”路回跳回到窗台,等待沈青尘拿信物。
“收信人叫钟楚曦,合欢宗弟子。”沈青尘拿出一块玉佩递到路回面前,“麻烦帮我跟她说,如若方便,午后一刻,东巷酒楼相聚。”
路回识别了玉佩上的信息后,有些担忧地望向沈青尘,“老四……”
“不必担心。”沈青尘拍了拍它的小脑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天道选择了让我们重生回来,那就不该是十死无生的结局。”
他随手投下六枚铜钱,将其一一展示在路回面前。
“剥极必复,阴爻侵蚀至只剩一阳爻,看似濒临绝境,但接下来……”他嘴角勾起,“是复卦。”
阳气复生,正所谓——一阳来复。
路回多少有些听不懂,但不妨碍它领会主旨。不再说什么,道别后追寻钟楚曦的气息而去。
沈青尘顺着路回离开的方向望了望天,此时距离午后一刻还有段时间,他决定先去街上转转,搞点儿情报顺手赚点儿钱。
可怜见的,身上就剩这给路回算卦展示的六个铜板了。再不赚钱,下一卦就得捡石头算了。
收起干瘪的荷包,沈青尘往屋外走,走过荒芜但干净的院子,关上没两片木头的大门,打起精神向着大街去。
沈青尘不知道高高在上的大能们是如何生活的,他只知道像自己这种筑基期的小修士,大多都是与凡人混在一起。
“一步登云半步天,不渡神佛不渡仙。”
这里是登云渡,一个自古以来便仙凡混居的城池。
他们住的地方、讨生活的地方又叫琉璃瓦市,传说里面最高的那栋登仙楼中,有一片炼器大能炼制的“彩云琉璃瓦”,得之可得天授。
只可惜至今都无人找到登仙楼的入口,明明那楼就矗立于此,肉眼可见。
沈青尘游走于热闹坊市,油炸酥饼香气扑鼻,可盖不过深巷酒香;奇人异士大显神通,吞火吃剑,却不如旁边摆摊算卦的人气旺;提着幡背着筐卖丹药的修士对生意毫不在意,反倒是对路边卖的五彩石头饶有兴趣……
不对,等等……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沈青尘顿了一息,原本已淡忘的记忆开始复苏。
似乎,在过去某一天里,街上也是如此景象。
“如果没记错的话。”沈青尘站在原地,手指指向算命的方向。
“算命的是同门黍意道友,排队等算命的是另一位同门顺子。”黍意是鹿妖,出来摆摊的时候大多会伪装一番,但他肩膀上的团雀会出卖他。
顺子本名钟顺,年纪虽小,但却是琉璃瓦市的金牌打工人,沈青尘初来乍到还有好多活计都是她介绍来的,俩人是多年工友。
“一会儿顺子要送的玉匣会被偷走,那人精通隐匿,如不是刻意观察很难发现。”
话音刚落,下一瞬就见腰间挂着葫芦的少女身旁一玉匣腾空而起!
“紧接着顺子去追,但偷盗之人身法极快,并没有被……欸?”
按照原本的剧情,此时偷盗之人应该已经绕过道路中央的行人,向着远方溜去,最后虽然被抓到了,但却是被行侠仗义的游侠修士和路过的涤尘涯修士一起夹击才堵住的。
但现在,那偷东西的人已经被路中背着筐的卖药修士挡住。
那位修士身着深色衣衫,一手拿着刚才路边买的花里胡哨的五色石,一手亮出重剑挡住通路。
原本应该从楼顶飞身而下的游侠此时也从人群中走出,怀抱长剑,斗笠微扬。
还有那手持酒壶的涤尘涯修士,也懒洋洋地在酒楼窗口出声——
“哟,真巧啊。”
怎么说呢,可不是巧么?
这下重生回来的都在这儿了。
“还都是熟人呢。”钟顺拍拍裤腿,起身加入群聊。“仙门大会上见过。涤尘涯历尽酩道友,我跟你打过。”
随后黍意摊也不要了,起身拱手,“药王谷纪今也师兄,别来无恙。”
持重剑的青年抬手回礼,“许久不见黍师弟,别来无恙啊。”
最后是沈青尘与旁边戴斗笠的游侠打招呼,“当日一别,也是至今未见,萧道友。”
萧欲留笑着摆手,“仙门大会上我倒是见到你们了,大放异彩啊。”他与沈青尘等人在仙门大会上的比试时间有交叠,也不怪两边碰不到一起。
“所以,大家这是都重生了?”
不知何时,人群中又多了一人,他手上提着想趁乱跑路的贼子,眼上蒙着布,语气中透露着轻松熟悉。
但,在场之人都与他不熟……
不对,也不是不熟。
得是久闻其名。
“万魔殿南宫羽。”
“哎呀,老四,突然叫这么正式,怪不习惯的。”南宫羽笑呵呵地将贼子交给黍意,由对方贴上定身符,转头动耳,继续与众人交谈。
“人生难得从头开始,诸位如此严肃可不好。”
“有道理。”沈青尘点头,“严肃解决不了问题,不如大家互通有无。”
他话音落下,四下寂静无声。过了好一会儿,钟顺才仗着与之相熟开口劝说,“老四,想必你也记得仙门大会上发生的事情,别的我也不多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在调查清楚之前,还是要以自保为主。”
仙门大会的惨案,本就不是意外。
是人为,是修仙界各宗门出了内鬼!
“堕化。”历尽酩踩着屋檐落下,“这一词,你可知何意?”他虽是看着沈青尘说的,但话却是说给南宫羽听的。
南宫羽笑笑未出声,纪今也倒因着是药王谷弟子有些想法,不过也不会在这儿说就是了。
“既然大家都没什么好说,那就好聚好散。”萧欲留洒脱,才不会因为这点儿小事烦恼,谈不拢就不谈嘛,没什么大不了。
“看来今天是没什么收获喽。”南宫羽一声感慨,见没有乐子了,率先离开。
剩下几人礼貌道别,最后只留下沈青尘仍旧留在原地。
他侧身,望向耸立云端的登仙楼,喃喃自语。
“堕化……百年冤孽……”
修仙界从来都不和平。他们与天争,与魔斗,最后变成了内讧,你看,多可笑啊。
“但既然历史能被改写。”沈青尘掂量着荷包里的铜钱,细细回想刚刚所经历的,“那未来,也一定能改变。”
这便是天道留下的生门。
第二章·路转
“那现在的生路,是先找个活儿,赚点儿饭钱。”
沈青尘放下心里的事儿,愉快的向着码头迈进。按照经验来说,一个城里,能最快赚到钱的地方,码头首当其冲。在有船只靠岸的日子,扛大包就是最赚钱的。
其次是码头附近的茶楼酒楼歇脚铺子客栈等,这种地方走薄利多销的路子,忙起来也是最需要人的。
当然,沈青尘还有私心,那就是这里往往是消息最灵通的。走南闯北的人,总是知道些一手消息。甭管准确与否,起码新啊!
“四儿,有空吗?”人刚到码头,往日常打交道的工头就在招呼他,“今天有货船,缺人抗包,一包两文钱呢。”
“有空!”开玩笑,那可是两文钱啊,抗一包能买俩烧饼了。
坏了,都给自己说饿了。
沈青尘咽两口唾沫,赶紧跑上前,套一件旧衣服,就排队上货船上抗包了。
打工时间过的飞快,忙活一个时辰,收入五十文的沈青尘眼看时间渐进,马上就要到与断万愁相约的时候了,只得跟工头告辞,放弃这赚大钱的好活计。
就当他结完账往回走,路过码头旁一三层高的木质客栈时,忽然听到了二楼露台有人说话。
“……仙门大会……下个月举办……盟主……”
“万魔殿……来……”
已经淡化的记忆在这一瞬又有一些变得清晰起来。
“仙门大会是在八月,也就是说,现在是三零零一年七月?”可是自己怎么没印象在大会上见过万魔殿的人呢?
此时,刚才说话的两人已经不知所踪,沈青尘抬眼看向客栈的招牌“鱼龙”二字,心道这下可真是鱼龙混池了。
“等等……换句话说,我还有一个月又要死了?”天道给的逆天改命时限是不是有些短了?
难不成自己要在一个月内飞升成仙,重补天道吗?
越想越觉得不靠谱,沈青尘脚步加快,连心心念念的烧饼都没买,就一个劲儿往东巷酒楼走。途中为了抄近路,他连着拐好几个弯,专挑阴暗巷子翻墙。
就在他翻过最后一道墙,拐过最后一道弯,与自家师兄打了个照面的时候——一道法术突然袭来,将其从头到尾冻了个结结实实。
连一句救命都没能喊出来,沈青尘眼前一花,就被人扛大包一样带走了。
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便是暮秋生师兄的呼喊。
“苍天在上,师弟被师弟抓走了!”
结合这句师弟和师弟,身体被冻结,但脑子仍旧活跃的沈青尘通过不断浮动的衣角,猜测这是哪位长街行同门。
按理说,自己平日里与人为善,端的是一副好相处,别说同门了,就是其他门派也没有交恶的,怎就落得今天这地步?
再说了,他怎么不记得重生前有这回事儿来着?
就在他努力思考这一身黑带点儿红的衣着,到底是哪位师兄弟的时候,自己已经被扛着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身后追来的断万愁师姐一拳砸碎落脚的墙壁,堪堪将绑架之人堵住,冰锥与铁环相撞,绑架之人毫不恋战,一击击退后转身就跑。
一直在旁边盘旋的路回急得羽毛都乱了,但沈青尘听不清她们再说什么,再一次被扛着上了天。
不得不说,被人抗其实并不算很难受,但是动弹不得真的很累,再加上此时暮秋生师兄、断万愁师姐、不认识的美人道友还有一只猫都追了上来,打打停停,围追堵截,上蹿下跳好一会儿……沈青尘终于不负众望的晕了过去。
再不晕,就来不及了。
等他再次睁眼,是在一道雷法之后。
雷法落点准确,劈碎了桎梏全身的冰,却没有伤到人,随着新鲜空气的涌入,沈青尘意识回笼,闭着眼听着耳边哗啦啦的水声,只觉人生疲惫——
不对,这是给干哪儿来了?
沈青尘一个鲤鱼打挺起……没起来,后知后觉的浑身酸痛,像被人痛扁了一顿。只得转动脑袋观察四周。
这一看不要紧,这怎么满地歪七扭八的全是人?
“师兄?师姐?”离他最近倒下的,是身形魁梧的暮秋生师兄,累到一根手指都不想抬;紧随其后的是挨着一美人道友的断万愁师姐,俩人肩并肩手牵手,好像还有力气说小话,听到沈青尘的声音也只是摆手,让他闭嘴。
再旁边,是穿着黑衣带抹红的绑匪同门,左右两边还有一粉衣少女和在场唯一站着的蓝白长衫青年。
再再旁边是落在一旁的二胡,看到二胡沈青尘忽然福至心灵,他想起来一个人,那人是听雨楼的传奇。据说拉二胡很有一手。
在这位的身旁,也还躺着一蓝发青年,不过都是沈青尘不认识的了。
“有没有人能说明一下情况……”他现在迫切想知道,在自己昏迷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能一下放倒这么多人。
“简单来说,”暮秋生强撑一口气解释道,“我看到你被绯尘喻师弟冻起来绑走了,”他指着旁边黑红衣衫的同门,“然后你断师姐和她道侣宋玉倾道友一起来帮忙救你。”
沈青尘这下对上了两个人名。
“不好意思,给大家添麻烦了。”在绯尘喻旁边的粉衣少女温温柔柔抱歉道,“在下听雨楼宿斐,一时没看住,让人跑了。这位是我好友涤尘涯应拭雪,本来是叫他来帮忙的……”她抱歉地看了一眼四散倒下的无辜道友,把后半句咽了下去。
“我俩,算是半路遇上的。”那边拉二胡的道友也气弱出声,“我本来和朋友沈怀瑾一起散步的,路过此地,见到瀑布有些走不动道儿,就歇了一会儿……没成想……”
“就遇到你们了。”被称之为沈怀瑾的道友接话,“又土见那蛇妖绑着个人往听雨楼跑,以为出事儿了,赶紧拉琴把人迷了带过来。”
“没成想,这蛇还挺难搞……”李又土痛苦面具,控诉着某昏迷的罪魁祸首。“都迷路了还想着打架!”
“所以……”沈青尘无语望青天,“这是把人打晕了之后的战斗结算是么?”
暮秋生躺着听完把自己气笑了。
真是无端横祸!
“欸?”就在大家都累得不想说话时,一道熟悉的气息忽然出现,“你们怎么都躺在地上?”是上午苏醒后,沈青尘让路回帮忙传信,相约酒楼见面的合欢宗钟楚曦道友。“我到酒楼的时候发现没有人,等了没一会儿就听到有打斗的动静,远远看着那冰块像你,就追来了……”
她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望着躺了一地,努力抬头看向自己的众人,她还是忍住了没笑出声。
沈青尘没想好从哪儿开始给她解释,只呆呆来一句,“说来话长……”
还没等他话长,旁边一直在抬头望天的应拭雪终于回神,低头来了一句,“诸位道友怎么都躺下了?”
沈青尘也想知道为什么,但他直觉自己不应该多问。
一时间四下落针可闻,只有天来之水落九霄的声音。躺了许久的李又土重新起身,捡起自己的二胡,拉了两个音调。
“相逢既是缘,大家也都别藏着掖着了。”他笑起来眉眼弯弯,跟旁边的沈怀瑾表情很像,都像狐狸。
“秋生,你说呢?”他直接点名。
暮秋生叹口气也起身来,神情逐渐凝重。“又土,我自是信你。”
“那你的意思是,在场有你不信的人?”
暮秋生看着挚友,再看看身边年纪尚小的同门以及漫漫仙途中相遇的各位,心中复杂万分。
“如果诸位道友说的是重生或者堕化……”沈青尘打断这令人难受的氛围,“那我倒是有些线索。”
“哦?”沈怀瑾饶有兴趣地抬手摸了摸发梢,“道友可否细说?”
“我们重生了。”沈青尘深吸一口气,“重生回到了三零零一年七月,下个月便是仙门大会。”
李又土嘴角继续上扬,“那我这儿,也有一消息与诸位分享。”
他指着旁边由百丈悬崖自天落下的瀑布说,“那里,有解除仙门大会危机的钥匙。不过如何获取,我暂时还没有想法,传闻只说需要特殊的容器。”他目光在诸位长街行弟子身上打转。
沈青尘先一步捂住了自己的葫芦。
李又土笑容更甚,目光一转,再次看向暮秋生。
“可否借宝葫芦一用?”
“你说的钥匙……”在旁边一直听的宿斐轻柔出声,“不会是那无根水吧。”关于这瀑布,同为听雨楼弟子,她倒也有些耳闻。
“传说,那里有一大阵,引无根水与瀑布相容,能灭三昧真火。只是不知真假。”
“是真是假,一试便知。”说着,暮秋生先解下葫芦,断万愁和沈青尘紧随其后,统统交到了李又土手中。
“诸位道友,在此谢过。”
“关于大会上的异样,诸位道友还有印象吗?”趁着李又土思考如何取无根水的功夫,沈青尘继续发散思维。“我只记得身体麻木不受控制……”
一直安静听大家说话的宋玉倾这时举手出声,“关于这个,或许药王谷的一些记录能给大家一点儿帮助。”
“我想,大家应该都知道药王谷有减缓堕化的丹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