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把脸对准刷脸器时,奇流总想着去对面那家公司。倒也不是因为对面的公司更好,只是因为这时,他正在打开自己公司的门。
人总是从熟悉的门走向熟悉的门。家、公司、各式餐厅,或者还有一些酒吧、健身房、足球场......人类居住的地方总是藏着很多门,而不能开启的门占大多数。奇流就算再羡慕对面六点下班,也得老老实实地等一两个小时再伺机跑路。在周围无人的时候,他还能把握自己的行动,可在沉默的人类聚集地,他也被空气压制着。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在出公司门前,飞起身子用脚掌鼓个掌。
这当然是幻想。
与姜闻告别坐上地铁的奇流歪着头做着别的幻想。
“今天最早的巴士,延迟了两个小时。与人通讯。还是。”
其实一直都在执着于“还是”这个词,“还是”这个词带着滞后的预见性,至少我是这么想的。如果不基于这点,整篇的推理就无法成立。“巴士”,“巴士”这词瓷城周边倒是很常说,或许别的地方用的是汽车、公交这种说法,但姑且还是先放在一边吧。“确实发生的堵车”,根据姜闻网上搜的信息,岐县到瓷城的道路上发生了一起事故,路上的倒霉蛋们被停在道路上两个小时之久。岐县到瓷城的道路一路都是山路,一到了雨季便容易落石泥石流。堵车,实在是家常便饭。问题是目的啊......
因为不在高峰期,地铁现在没什么人。人人都霸占了一排座位,松松散散地坐着。女声播报着到达站的名字。奇流瞟了一眼门上的站台表,今天早上意外地坐出了很多站。能坐过那么多站,我可能中途睡了一觉。奇流在心里想着。有些问题没办法就是没办法。
叮咚~~一声之后,地铁的门开了。
一个男人走了进来。奇怪的是,他拿着一把流着水的伞。那把伞是一把相当大的黑伞,即使两个成年人并肩走在伞下,也没有人会湿了肩膀。这无疑是下雨时候会相当收到欢迎的伞,但是它太过巨大,也不是折叠设计。这意味着它很难放进一般的背包里,只能握在手上,而因为它的巨大,甚至也不能像手杖一样使用。伞柄超过了男人的腰部,他只能斜斜地握着那把巨伞。
那个人也没有背着背包。他穿着一套黑色西服,身高一米七左右。他浑身没有湿的地方,甚至走过的地面也没有脚印。今天地铁的地面还算干净,只有从大伞伞尖流下的水迹。男人并没踩到水面。
如果你在地铁看到带水的雨伞,那你最好做好外面正在下雨的准备。
在突然下起的大雨中,他打开他随身携带的平时作为大剑使用的大伞,在狂雨落下之前,保护了自己的鞋底的干燥。然后走入地铁,把伞架在座位上,潇洒地坐下。
不知为何,眼前的男人变成了巨剑剑士的形象。因为左右无人稍微分开的双腿也正呼应着那种感觉。他正戴着口罩,因此看不出表情。稍长的头发擦过眼睫毛,似乎是几天没洗,头发的反光很亮。
奇流摸摸自己的头发。
只能斜握的大伞,一个人,“雨水”,西装。
男人低头看着地面,看来没有任何“说一句”的想法。就这样,奇流盯着他,他看着地板,两站过去了。
听着到站的声音,男人突然站起来窜了出去。伞!奇流就快要叫出声来。
作为“大剑剑士”的男人,落下了他的大剑。那柄黑色巨伞孤零零地架在座位上,看上去十分不和谐。
紧接着,又一位男人走了进来。那正是适合做巨伞主人的男人。他的身高有一米九以上,而更重要的是他的肩宽。平常人肩上放三个脑袋也就顶天了,他的肩上排一排能放下五个脑袋,做个三头食人魔,肩膀上都不嫌拥挤,简直是......
男人自然而然地在奇流面前坐下,也就是大伞的旁边。违和感消失了,奇流感到,这柄伞的旁边就是应该有这么一位巨汉。
又或者说,这么一柄巨伞,不卖给这样的人又要卖给谁呢?
然而,气氛在奇流的心里迅速地沉闷起来。还是之前那位西装小个子与大伞看起来更诙谐,更有趣。
奇流盯着地板,斜卧在靠背上。这种喜欢卧在位置上的习惯也是导致他腰背不好的原因之一。
一分钟后,他的不自在就消失了。因为五头食人魔已经下车了,带着伞一起。
“他说,巴士还是开得太慢了,路上还堵了。”
“呜哇,好难。”奇流苦着脸嘬了一口果汁,“首先,他应该刚从一辆巴士上下来,并且有明确的速度的对比对象。”
“确实,毕竟他说‘路上还堵了’,这个语境就不可能是选交通工具的阶段吧。”
“那倒也不一定,可能他是个心思特别缜密的人,提前知道了实时路况,然后提出建议之类的。”奇流简单地推翻了自己的论点。
“或许他不是心思缜密,而是想要找个理由翘掉不想去的聚会吧。”姜闻眯着眼。
“‘啊,对,对,巴士还是太慢了,路上还堵了。今天可能来不了了,下次再聚吧,不不不,哪好意思让你们等啊,拜拜。’”姜闻把右手盖在耳朵上,绘声绘色地模仿着她想象里的那个人,“然后转头就回家睡觉了。”
“哈哈哈哈哈。好计谋。”奇流笑得很开心。
一只小飞虫落在棕色的桌面上,奇流将食指竖在飞虫前,好似一块磨亮的花岗岩从天而降。飞虫被吓跑了。
“就算他是刚从巴士上下来吧。那会是什么巴士呢?”
“距离上分类要么是长途巴士,要么是短途巴士吧。嗯——”奇流把下巴靠在桌子上。秋天的木质桌,凉快又有木头的香气,“他说‘巴士还是太慢了’,他应该事先就知道巴士可能会慢,可是他还是选择了坐巴士。是不是因为他缺少选择呢?”
“‘巴士还是太慢了’,这至少不会是跨省份的,不然坐飞机的话明显会更快。”瓷城有机场,顺着奇流今早翘班的路再过几站就能到。
“那这也不会是在城内,城内如果要快,也有很多比巴士更快的选择。”
“所以说你认为他既不是从别的省过来的,也不是从几条街外过来的,而是从省里的几个小城来的。因为那里要进城的公共交通只有巴士。”
“嗯。”
“有点勉强啊。”姜闻感叹到,“他可能没钱。”
没钱等于坐不了飞机,也坐不了滴滴。思考就是没意义的。
“姜闻,你没有看到他是个有钱人的证据吗?。”
“没有哦,不如说还是比较穷的。”
奇流叹了口气,好像放弃了。
“那就没戏了吧。十四个字还是太少了。”
“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呢?”奇流的手指开始在桌子上画圈。
“那我们来想想他为什么要赶得那么急吧。”姜闻小姐似乎还不肯放弃。
“他有一个想要赶上的目标。那目标的时间准确性是在几小时以内。”
“时间准确性又是什么单词。”
“你想啊,他在最初认为巴士可能太慢了,但又选择了巴士,说明巴士虽然慢,但理论上应该能够赶上目标。也就是说他把胜负堵在了巴士是否能赶上这件事上。巴士既然不能瞬移,那么赶上赶不上实际也就相差不多,几十分钟的差吧。”
“那个人在见到我们也依旧在赶路,说明他还是留了缓冲的时间的。事件还没落幕,他需要继续赶路。”奇流突然挠了挠鼻子。
“我们刚才遇到他是在几点来着?”
“嗯——蛮早的,十点吧。”
“如果是省内的巴士,夜间是不会运行的,他必须要赶最早的那班车。”
“今早省内的巴士有延迟了的吗?”
“他完全可以提早一天来啊?”
“那十点不就太晚了吗?他一定是今早上刚到的所以现在才那么心急火燎。”
已经十一点了,两人只在浪费时间上是如此得擅长。为了不与稍后出笼的都市丽人们撞上,奇流打算早点结束他的早午饭。
咖喱香味浓郁,吃起来却有不怎么粘嘴,和米粒混合起来,相得益彰。
“你说,他有没有可能是上了车才想起来可能赶不上这件事,其实并没有在事前想那么多啊。”姜闻伸了伸手,好像是想打一下奇流,又因为他正在吃饭而放弃了。
“当然有啊。人怎么可能完全按着‘推理行动’呢。他可能是上班迟到了,只是还和别人打着电话抱怨刚才的巴士呢。”
“啊——”姜闻完全地沉默了。
奇流忙着把洁白的米饭刮到一边的咖喱里,米饭与咖喱离得越来越远,盘子好像被摩西分开的红海。
“等一下,真的有!”姜闻突然喊起来。
“今天早上岐县向瓷城的道路上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因此巴士延迟了近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岐县的巴士一般多少分钟有一辆?”
“三十分钟一辆。”
门上的铃铛叮铃叮铃响着。奇流拿勺子一下一下点着被刮得干净的盘子。
“为什么明明延迟两小时也能赶得上还要坐首班车呢?”奇流发问。
“可能首班车比较便宜?”
“大巴哪里分这个。”
“他的目标越早越好,而且其实并不准确。”奇流想了一下,又补充了一点,“而且需求的出现是在昨天晚上巴士停运后。否则他就会乘昨天的车来到瓷城”
“他到底来瓷城是干什么来的?”
“那这就太多理由吧。工作,考试,看望家人。”奇流站起身,“就算是工作,也不是迟到了就不用去。”
“我要去上班了。”他做出一个悲伤的表情。
“你丫根本就是恶意翘班吧。”
那天,奇流偏离了他上班的路。
在微寒的秋风里,他感受到一股歉疚。对他学生时期犯下的恶事。
那当然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至今也没有人找上门来,也就是说...
无关紧要,吗?
奇流并不这么觉得。那股歉疚驱使着他眼看着到站的车门缓缓关闭,然后自己坐着不动。
下一站下车,跑着去的话大概也能赶上刷卡。
奇流看着下一站的车门缓缓地关闭。
自己依旧坐着不动。
他一阵恍惚,似乎是发现了自己作恶的原因。
老板的冷笑似乎已经在耳边响起。但他没有确切的感受。他想起他上学时老是逃课,或是假病混出校门的事情。
当时只觉得天气甚好,来往行人又少,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现在四面都是人,要下地铁还得挤出人群。
一站站路过去,人逐渐少了下来。奇流随意等了一站,下车去了。
没有目的的他走起路来比别人都显得自由,双腿晃得不紧不慢也就罢了,肩头也松松散散。因为坐姿不好加上久坐,他的半边肩头又酸又痛,不得已要经常摇头晃脑。
后方突然袭来一股大力,奇流被冲得一个踉跄。两只手环住奇流的腰,又将他从跌倒的状态扶了回来。
那两只手一下抓住了奇流的手,像弯弓一样往后拉去。某人的膝盖正毫不客气地顶在奇流的腰上。
不用看也知道是谁了。奇流刚被松开手,想要揉揉肩膀,却又有两只重拳轮流从天空砸下。
“姜闻,你想干嘛?谋害本县长...”
“怎么,你要吃火锅去?”
叫姜闻的是个女孩。话音刚落,她又一肘子压在了奇流的肩上。
“我在救人!我看你腰酸背痛脖子要断了似的。”
“你到底从哪来的?二话不说从后面顶人...”
“我从后面来的啊!我一看这背就知道是你!”
奇流破口大骂:“那还得是我,不是我你赔钱去吧!”
姜闻走上前来,与奇流并肩,歪着头笑嘻嘻地盯着他。
奇流面无表情,心中却在大笑:都几年了还是这招,你看我看你一眼?
......
“别看了,要撞上人了。”奇流伸手把姜闻揽到他的身后。一个男人,火急火燎地走着,边走还边打着电话,连迎面要撞上人了都不知道。
男人走过,姜闻又重新走上前来。
姜闻是个可爱的女孩子。
“你怎么在这儿。”奇流看着她,问到。
“我有钱,想去哪去哪。”
姜闻,有钱。
“倒是你为什么在这,你公司完全在另一头吧。”姜闻问到。
“我今天不是很想上班啊。”
“理由是什么?骗你老板的。”
“我今早想起了以前的错事,想去教堂忏悔。”
奇流善于自我欺骗。
“这他能接受?你明天就要被开了吧。”
“我也没有办法啊。”奇流叹了口气,对着姜闻说道,“你知道吗?你就是我的最后保险。哪天混不下去了,我就找你结婚。”
奇流,脸皮很厚。
奇流与姜闻是从小开始的好友。高中时候因为两人亲密的关系,姜闻的名字加上他的精神状态,奇流被取了个“师爷”的诨名。也有人叫他“马邦德”。他自己倒也不抗拒,只是在和姜闻对骂的时候,会管自己叫县长。
“要去教堂吗?”姜闻问道。
奇流当然不会去教堂。
咖啡店里人很少,飘荡着咖啡的香味。早晨咖啡师正在研磨咖啡豆。这是相当好的一处咖啡店。奇流喝着果汁,看着店内的电视。
电视正在播放早间新闻,国内的国外的,好事坏事都从那位穿着深色西装的女播音员的嘴里娓娓道来。
历史上从来没有那个时代的人类能够了解这么多世界上的事。有关无关暂且不说,恒沙数的事件,光是“知道”就让人发疯了。
低头调理咖啡的咖啡师突然抬起头来。他把电视转到了本地频道。
本地频道倒是没有什么战争瘟疫地震海啸一类的新闻。只有偶尔的刑事案件以及大多数的民事纠纷。
瓷城是个二线城市,四季分明,人口不多。因为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这里汇集山珍海味,常有食在瓷城的好名声。
穿城而过的灵江带来凉爽的天气,美味的河鲜,以及偶尔漂来的尸体。如同电视里正在播的那样。
新闻里的尸体从上游漂了下来,结果被桥墩卡住,没能流走。在一个清晨被晨跑的大爷发现。
“晨跑,果然不好啊。把大爷吓一跳。”
奇流发出懒狗的声音。
姜闻趴在桌子上喝着咖啡。
“刚才跑过的那个男的。我听到他说的话了哦。”
“啊?”
“我说我听到他聊电话的声音了。”
“哦。”奇流想了一想,“那要玩一下小时候的游戏吗?”
“嗯。”姜闻头也不抬地说道。
“那么,他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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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驶出隧道,冲进一片夜色。车灯像马其顿方阵中戳出的长矛,戳破了黑暗。
车子速度也不快,但我却好像坐在颠簸的马背上。“长矛”被颠得一上一下,不多时便像蛇一样弯曲起来。车子前后翻腾着,车门上的门把手只是小小拍动,车却飞了。弯曲的光线在上升的途中,像女生披下的头发,洒在了车顶。
滑行,我正在向空中滑行。
山在夜色里溶化成一块块黑。那黑里透着墨绿与微弱的月光。那里是树,那里是山泉,但这根本毫无所谓。它们都被夜色吞没了。流淌的光线贴着车窗落到后方。车灯没能坚持它长矛样的气势。面对漫天的夜色,它顺服地流走了。
车还在拍着门把手,只是问遍世界上的人类,怕是也没人相信它是靠这门把手飞起来的。
是夜色。她抚摸着我的脸,揉着我的头,说着......她什么也没说。
我只是妄图挣开她的手。她便稍微松了力气。她先前靠得太近,有些吓人了。她如果离得太近,黑色便太硬,车灯怕是要吓得调头到车屁股那去。车头玩笑着下沉,好像在表示他并不害怕夜色。但夜色只是在十米开外,轻轻用曼妙的触手,撩动着胆小的车灯。
如此平淡的反应,车子胆气渐壮,它在晚上的天空里上游下闹,左弯右绕。我趴在方向盘上,看见月亮山峰交替登场,仿佛一场发了疯的皮影戏。靠背似乎也有了情绪,它时不时把我往前推,自己也想参与一场。我仅仅只是趴着。
一瞬间,一个骑着真马的人来了。他迎面奔来,满脸横肉。起初他一脸怒容,骑得也又快又直,之后他却变得有些疑惑,降下速度偏过马头与我擦肩而过了。
“叮!”我看见他抽出了刀来。车屁股传来一声响。
我等了很久也没见他骑回来再砍一刀,大概是骑得远了。
车屁股被砍了一刀,车子有些怂了。它欢脱的样子也稍稍收敛。似乎是托这个的福,不少和善的家伙凑了过来。
他们大多手里捧着一缸酒,少有几位只握着一小杯,却有潺潺月光一直往里倾倒。
哈,是自醉的人。
车子还想着发疯,那些喝酒的便遥遥举杯致意。我将手握成杯状,举手回应。他们踱步离开。
发着疯的车摇头摆尾,倒是没忘了继续往天上飞。夜色愈浓愈深。她仿佛要倒在我的身上,又从我的发丝间溜走。耳边传来人声高速穿过的声音。一字一句都被拉得很长。千言万语都在耳边飘过,又有键盘打字声和手机的提示音接连响起,即使它们都轻柔无比,听不真切,可也真的对我的耳朵造成了伤害。
天很高,而我比天更高。俯视下界,我失去了形体,变成雨丝落下。
秘密!秘密!秘密冲撞我的耳朵。不对,是我在落下,是我冲撞着秘密。夜色如此浓,如此宽大,包裹了世界的一半。我猛然浸入一个秘密,又惶惶然窜入另一个秘密。声音更嘈杂,更混乱,像冲过正午沥青马路上扭曲的空气。慢、太慢。正思考着时,却已然通过。
车子慢了下来,也不再摇头晃脑。夜里的天上,竟然非常明亮。我挺起身,清醒着望向四周。即使在这个高度,微弱的人声也在响起。有一些听起来更像梦呓。似乎是夜色的功劳,世界很安静。我看见面前另一辆车驶来,有了它我得以分辨我的上升与下降。
我在下降。车子缓缓地下落。没有参考我甚至无法察觉。我看到那辆车上有位挺直腰杆的人。他带着微笑朝四方望去。我朝着他挥手。
落回去的时候,我听到我在夜里的思绪。几天前的,几个月前的,几年前的。听到那些稚嫩的低语,似乎在脸红之前就要留下泪来。再想想却有些气馁。
在浓郁的夜色里,我睡着了。车子似乎也不太精神。它越不精神便落得越慢,头轻脚重地团成了个球,从夜色的怀里滚下去。
只滚了半圈,便摇摇晃晃起来,只能顺着夜色飞起的袍袖滑下。
我的车和我几乎变成了一个人。就像白天里我和我的手机,睡觉时我和我的床。
我不再吐槽它多么活泼,多么爱现,明明是辆车却上窜下跳。它也只是溶进了这片夜色里而已。我想起我在谁也看不见的黑色的小跳步,转圈,然后唱没有名字的歌。
等等!
车子?!
握着方向盘的手骤然出汗。车灯依然像无畏的勇士向前方的黑暗戳去。
作者: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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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盏酒,倒映着天上的月亮。它突然颠倒,酒水流入发丝。握着杯盏的人,趴在有月光流淌的光滑石桌上睡着了。
翌日,天空阴沉,细密的雨丝降了下来。男人的衣服吸饱了雨水,又在褶皱处盛了几池。雨水蓄满,他才醒来。身边的酒坛也满了,雨滴在微微鼓起的水面激起一圈圈涟漪。男人将手伸进酒坛,把酒和雨水的混合物泼在脸上,权当洗脸。他站起来拉直衣服,雨水涓涓流到地上。
雨中的远处有些朦胧。男人已经感受到一股寒意从身体里爬出来,再不升温烘干,怕是要感冒。男人四顾,想要找一个干燥点的地方,至少先把身上这件沉重的湿衣脱下来。幸运的是现在是夏天,气温不低。
男人往外走去,心里似乎已有了定计。风突然吹斜雨丝,也吹散了沉闷的雨气。闷热感一除,男人心情正喜,却听到背后的石桌传来几声人声。
“哇,这整整一坛的水酒!”
“浓淡就全看那人的酒量。”
他猛地一回头,却只看见,石桌、石凳与一坛雨水掺和的水酒罢了。
旧庙里,他褪去身上的衣服。庙虽小,五脏俱全。他很快拾缀出一堆柴火,生起火来。
把衣服展开,挂在简易的支架上。男人穿着亵衣,想起刚才的那坛水酒。想想也是恼人的事,昨晚愁绪郁结,半坛酒似乎也没能喝到。
那看来是一坛好酒了。男人回味着那声带着笑意的“浓淡全看那人酒量”,心中明白自己似乎遇见了妖精鬼怪,却也没感到一丝害怕。
墙上的火光突然舞动起来,似乎是狂风从正门窜了进来。他转身去关门,却看见自己的衣服正在凭空舞动。袖子飘转在空中,分明无处借力却又洋洋洒洒起起落落;腰肢更是被卷成纤细的女子模样,摆动之间,春柳也不能胜它的柔软;却也真有狂风,狂风正鼓起衣服的胸口。
男人大笑起来。那衣服心知自己吓不到人,两只袖子朝天一摆,风力一带,落入了火中。
火一下便被压灭,衣服因为太湿,倒是只被烧黑了一块。男人盯着这狼狈不堪的现场,想起来此地的轶事。
传说此地千年前还是海底,山海变易之际死了不少海底的龙子龙女。海民虽死,但陆地对他们来说毕竟新奇有趣,因此残魂萦绕千年不去。至今还有人能看见海水平地而出,虾蟹横街而过。
它们驾乘白浪从城里大道冲过,一路上,车马人都停下来不敢再移动半步。
当然这是第一次的时候,县志里清晰地记录下了这件事,当时的县令还将此视作吉兆上奏,只可惜被看作陈词滥调丢进了废纸堆里。这已是前朝的故事了。此后的当地人们已经知道这些鬼怪对人没有危害干涉的意图,就也当成当地的一种风景,顺便观赏一下外地人吓得屁滚尿流的好笑场景。
门外,稍小的雨毫无征兆的变大起来,雨幕密集得像是冬天早晨的浓雾。
他也是外地人,来到此地六年,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胜景。
雨帘后透出一道看不清楚的黑影。它在外面游曳着,黑影便在游曳之中忽大忽小,有时贴得近了,能看到如人一般大小的鳞片。
雨帘突然暴起,雨滴像真正的珠子一般,一瞬旋转着,飞溅着,停滞在男人的眼前。过于的急速,让快速飞出的“雨滴”只存在了一瞬,便被急速撕扯成小小一片雨膜。雨膜又在下一秒变成无形的水汽,扑在男人的脸上。水汽带着那种速度,像有生命一样往男人的皮肤里挤。
“酒我喝了,现在把水还给你喽!”
黑影停在寺庙的门前,那是一只巨大的眼睛。沉重的眼皮落下来,又是一阵飓风。
也不知是雾气被飓风吹散,还是它实在贴得太近。男人能看到它眼睛的颜色,那是正午海岸看得到的海天相接的两种蓝色。
男人从没见过这么美丽的眼睛,仿佛是一道通往异世界的门。他神色恍惚,就快要踏进去。眼皮又一次落了下来。飓风轻柔地将他推开。
“怎么了,我可不是老虎,不招人类小弟的。”
男人站在门槛后,看着雾气在眼前翻涌,片片相叠的鳞片在他的前面,映射雾气和人影,快速驶过。
白雾贴着龙身运动,它们聚集在一起,几乎就是云团,在龙尾驶过后仍形成庞大的尾迹。
男人跨过门槛,发现天空早已是一片蔚蓝。拔地而起的重云的前方,闪耀着太阳彩光的龙已变成一道弯曲的细线。
正午的阳光正在照透这篇浓雾。什么雨啊风啊,都换以阳光和聒噪的蝉鸣。
男人披上焦黑的外衣,走出破庙。
太阳热得他眼睛都有些难受。
作者: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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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早靠在围栏上,看着山底,想着自己身体破风,被树枝划出血痕,最后落在地面骨头戳出皮肤的样子。骨头先受到冲击断裂,然后断裂的骨头像柄小刀从皮肤的下面戳出来。
那时的自己脑浆估计都摔溅出来了。痛苦大概也只有一瞬吧。
骨头戳出皮肤是新想到的,得记录下来。早早想到。
早早松开护栏,贴近山壁,一步步下山去了。
下山的路上,她没再靠近过一次围栏。
人类的大脑会刻意地去制造恐怖,以让人类远离恐怖。这话说得很笼统,具体地说就是,人站在高楼上就会想象从高楼上掉下去,站在高山上就会想象从高山上掉下去。栩栩如生的恐惧会让人止步。
“这不是有点奇怪吗?”早早问道,“人类的大脑不是能控制人的身体吗?”“那它为什么还要用这种像是恐吓一样的手法来控制人体——甚至可以说它自己呢?”
“不是有个笑话吗?”一个微胖的男生笑着说道,“‘人最重要的器官是什么?’‘是大脑。’‘那是谁让你这么觉得的呢?’‘也是大脑’。”
“大脑是寄生生命吗?!”早早皱起鼻子,做了个鬼脸。
大家都笑了起来。
“那与其说是大脑,不如说是自我意识吧。”一个看起来很博学的人提出了他的假说,“我们人类的身体里每时每刻都有海量的神经元活动和激素在诞生、传递、消亡。说到底和计算机一样不过也是0和1的东西,大脑便把他们集合抽象出来,形成人的‘感觉’。”
“人体的传感器形成了感觉,大脑也根据感觉控制了部分神经与肌肉。从中还分层出各种功能,比如心脏跳动和四肢活动。能控制的和不能控制的,模模糊糊有层界限。”那人伸出手,平着划出一道线表示“界限”,“人类的意识就好像拿粉笔竖着在这条界限上划了一条粗线,可以控制、可以感知,然后失去感知。”
早早歪着头听着。
那人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卖弄知识的嫌疑,笑了一声便换了话题。
“早早,你要和我们一起去吃饭吗?”微胖的男生问道。
早早摇了摇手,“不了,我要回家去吃。”
她慢下脚步,很快便落下了一大段路。看着逐渐远去的友人,早早转弯走进了一条小路。
要慢。早早对着自己说。在她租来的小房间里,一盏台灯放在餐桌上,放出柔和的光芒。蚊虫受光吸引在空中飞舞,在早早的眼里留下残迹。
桌上放着她的晚餐,是蔬菜与肉类煮成的流质和一碗米饭。她把流质浇在饭上,用汤匙把饭送进嘴里。
但早在这之前,一切就开始了。
四肢都像中空的一样使不出力气。人们通称叫“筋”的地方传来的感觉就像时时有虫子爬过。胃里传来生涩又炽热的感觉,胃的表皮像块被风干的牛皮失去了柔软。食道里滚烫又干燥的气流从口腔里吐出,带出腥臭的痰与口水的味道。
早早低下头,想要尽可能吸进新的舒适的空气。
空气里带着蒸饭的香气,混合着浓郁的肉汤的味道。
现在只需要等待。
流质盖着软乎乎的米饭被送入嘴中。面对软烂的食物,切齿似乎只负责打开口腔的职责,食物很快送到右边的磨牙处。磨牙上下运动,米饭很快被磨成米糜。流质被早就开始分泌的唾液扩散到整个口腔。唾液腺被肉汤里微微带的一点辣味刺激,更多的唾液被分泌了出来。即使在吞咽了嘴里的食物后,唾液依旧在口腔里带着一点点甜味。
安静的黑夜里,风穿过阳台的落地纱窗带来一丝凉意。台灯并不是古老的蜡烛,光温暖而稳定。早早将食物送进口腔,肌肉连携牙齿有规律地活动着。
牙齿又名骨余,虽然是钙化组织,但是也连着神经,经常有人因为牙齿痛得睡不着觉。米粒像一粒粒小小的玉石,落进钙质的巨石阵。
早早咀嚼着食物,她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没能传到。
敲击、撕磨、碾碎、溶解,咀嚼。咬肌在运动。食道中食物在滑落。
吃完一碗,四肢的无力感已经消失。胃里灼热的感觉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鼓胀感。早早趴在桌子上,不愿意动弹。嘴里仍然在分泌唾液。她需要把唾液吞进去,以免流到地上。小孩子们经常忘记吞咽。
早早也经常忘记。当全身的感觉都向大脑涌来的时候,人就要选择性地无视某些部分了。
那甚至不该称呼为痛苦。 那是数量之上的平庸,愉快和痛苦与大势的感觉比起来只不过是微尘。
早早张大嘴巴,竭力维持着呼吸。
作者:夜雨
“您恐怕吃不上新的麦子了。”
“再来,再说一次。”
“您恐怕是吃不上新的麦子了。”
“好,好啊!”那看似粗鲁的汉子正粗鲁地把杀过鱼的手往身上一抹,手背手心的鱼血全涂在了衣服上。他抹完伸出手,食指冲着一个矮小的男人。
“你的身份是?”
“我是有名有姓的巫师,为大王占卜来的。”
矮小的男人微微颔首以示尊敬。
“很好。”汉子全不顾鱼的腥气,挠了挠头,又把手放在鼻子前,思考了片刻,他又问了,“那...我是谁?”
“我不认识。”
“那就更好了。只不过,你想要什么来着。”
矮小的男人笑了笑,说道:“我是巫师。”
王常常梦见恶鬼。他梦见恶鬼环绕着他,想要吃掉他。因此王在现实里常常吃不下饭,身形也日渐消瘦。宫里伺候的人不懂为何会梦见恶鬼,于是也常被晕头的王送去当鬼。
落下的人头砸在地上,腥气几天都不会散。王进食才开始顺畅起来。
王的精神大概是坏了。
王从宫外请来有名的巫师为他卜卦,那巫人说:“大王,您恐怕吃不上新麦了。”
王来不及质问他,心里闪过了新麦的收割之日。从稍高的宫殿上往外看,农人的麦子还是青苗。王的手开始发抖,不过很快停了下来。他转过身来,低头看向台阶下矮小的巫人。
“巫,你说我吃不上明年的新麦,我不信。”
“你也要等到那一天。我死的那一天,或者,我吃下新麦的那一天。”
青衣青帽接踵相连,他们围成一圈,头顶青幡正伴着春风起舞。
地面青意已生得郁郁葱葱,一只泥牛正立在上面。它被从轿上搬运下来,今天的节目开始进入最后的阶段。
同样一身青色的王从兵士间走出,他手上握着一只长鞭。下一刻,他便挥舞长鞭向泥牛劈去。那就是劈,长鞭尖端的一段在力的传导下,此时已无坚不摧,轻易地便在泥牛上留下深深的痕迹。农人望着飞溅的碎片,心情期待。
数鞭下去,泥牛已看不出是牛。然而王的长鞭不停,甚至更加强力。牛头、牛身都已破坏殆尽,不留下一块“可供鞭打”的碎块。
再几鞭下去,地面便只剩下一摊碎片。王拖着长鞭施施然离场,他的鬓下稍稍结了一层细汗,除此之外便不见他其余的疲态。他没入兵士之中,消失在了人群的视线中。
春风仍然吹着,兵士们退去了。只留下农人冲进鞭牛的场地,开始捡拾地面的碎屑。他们认为这能带来丰收。
“他好像一点没受影响呢。”
“没有问题的,预言已经宣扬出去了。剩下的预言会帮我们完成。”
“王上,缓已经到了。”
“请他进来吧。”
缓是秦国的神医,此次来晋,是为了给王治病。缓相貌正是一副神医的模样,白发苍髯,笑容慈祥。
他跪坐下,刚抚上脉。那宛如泥人雕刻的笑脸便逐渐溶化。
“这病...”
“这病在肓的上面,膏的下面,针灸药物都不能达,已经不是医生能治的病了。”
王叹了口气,捂住右眼。
“您可真是神医啊。我要赏赐你。”
王放下手,说道。
“不过新麦已经近了。”
“听说了吗?王吃不到新麦就要死了!”
“你在说什么呢?是王活不到吃新麦的时候了!”
“有甚差别?”
“你!?”
“王要死了?可春社那天他还那么健壮。”
“是天发话了,由巫师说的。”
“可巫师说的...”
“有什么挂碍,人终有一死罢了。”
话语在人嘴上风传。讨论从王宫到民间又从民间回到王宫。
王已经彻底倒了。他日夜都在床上,嘴上只传出些呓语。新麦一天天成长,麦子的香气甚至飞进王宫来。但王依旧没有死。
“新麦收割了!”“今年又是一个丰年啊。”
“可惜王上已经吃不上了。”春社时抢到最多泥牛碎片的农人感概地说到,“新王上还能像以前那样挥鞭吗?”
矮小的巫师正走在昏暗的走廊上。此时已是夏天,天上的雷雨正在酝酿,正准备要炸醒掀翻世界上的一切
王上就在三个月前见他的那个大厅。
他依旧威势凌然,但面见他时的仪仗已不如三个月前了。武人或许熟悉了躺在床上的王上,站姿歪歪扭扭。
“新麦已经在炊了。再过半个时辰,我就能吃上新麦”
矮小的巫师微微颌首。
“我想来想去,病为何出?原因都是在你。”
“况且我没有死。”
“所以你要死。”
巫师的人头落地,腥气弥漫厅室。
人头被吊在梁上,一会要看着王上吃上一碗新麦制成的面条。
好像过往心忧都被抛在脑后,王沉重地一叹。他脚步虚浮地走向厕所。
王最终还是死了,脚踩空掉在了便池里。他最终也没吃上新麦。
没有主人的王宫很快便把消息传到了外界。众人谈论起王的死讯,如同理所应当。
“唉,王上三个月前就是要死的了!”
挂在梁上的人头滴溜溜转着。粗鲁的汉子从阴影里走出来。他解开绳子,把人头抱在怀里。
“巫,这件事没你就做不成。没有你的那句话,缓就不会害怕预言拒绝诊治,我也不能无视兵士在王宫行走。我感谢你。”
“王死了,你也死了,我却不能与你同去。我要在各国里宣扬你的事迹。”
“这也是你想要的,对吧。”
汉子将人头裹起,从门侧离开了。
作者: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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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出门的时候,路上正在播放叫做“沉没”的药片的广告。
我急匆匆地走着,只听到了几个单词。
在我的肩膀往左十米的地方,一具人体冲碎了红红绿绿的AR广告,掉到下面去了。一时间,制作精美的AR广告全部换成了鲜红的警告标志,一直连到天的尽头。
我不想付通勤费,只能更注意自己的落脚。我离开那个坠落现场,身边的广告逐渐回复正常,只是其中夹了一小条“XX市xx地最新发生坠落事件,请注意修改行进路线”的告示。
然后我的广告一半都变成了心理诊所的广告。
我自然不需要心理诊所的治疗,但是办公楼的保安系统认为我需要呆在外面一段时间平复心情。所以我靠着大楼,玩起了数独。
游玩的途中,我也听清楚了那个“沉没”药片的广告。
简单地说,沉没是种毒药,能够让你体验死亡的感觉。我想起早上在我旁边掉下去的那个人。他是想知道死亡的感觉才跳下去的吗?
我靠在玻璃建筑的墙上玩着数独,看着自己的心理指数慢慢由红变黄。云雾铺面而来,与我一样的上班人,也在赶着时间。不赶着时间的太阳走得比谁都慢,只是把阳光从缝隙间透进来。
体验构成了人类,当然这是活着的人才能说的。经历过“死亡”,这还不是一般时候说的“濒死”。有了这种体验,人会变成什么呢?
我混乱地想着。
进入公司的时间到了。
工作是上帝的惩罚。我看到工友们的脸后想到了这句话。但那真的是上帝吗?我们的工作是为了达成一项事业,也就是为了使投出得到产出。那是不是还未产出的巨大财富为了它自己的诞生操纵了我们呢?巨大的财富,和我一样歪歪扭扭地倚在人类的建筑上期盼着自己的诞生。
而他也给了我一份工作。
我选了一个不显眼的位置坐下,偷偷把脑机接口接上,开始了今天的工作。
梦境的主人在影响着宇宙,他在舰队交战的时候喊了暂停,然后对光线、炮弹、飞溅的碎片都做了些调整。他要保证那个舰队群最边缘的,舰船的维修成员中的一位老年人的死亡。
他本来是最不容易死亡的,但在梦境的主人的影响下一步步地靠近死亡。
我在旁边记录着一切,然后在弹出的文档里填写多达三百问的问卷。
那位神一般的人物,正兴奋地排列着多米诺骨牌,并和友人谈论着幽默感的话题。
第二个梦境的主人在一片混沌里翻滚着。他好像已经失去了对梦境的掌控权。我查询了他的生命维持装置,并无异常。他的算力余额也远没有清零。
他才需要心理治疗的广告吧!我暗暗吐槽一句。
虚假的天空上渗出汁来,我凑近一看,才发现是他初中二年级写的情书。情书就像被水泡烂的纸张几乎变成液体,只有字还完完整整地浮在上面。
这种初中二年级的事情还放在心里的人在这个世界可能不太适合活下去。但这是我的工作内容姑且也帮他打了120。
我感到有人在摇我。切断了数据链接,摇着我的是在公司里与我颇为亲密的小李。
“你听说了吗?同个部门的小张吃了‘沉没’要辞职了。”
“沉没不是死亡体验吗?和辞职有什么关系?我们部门有禁止神经药物吗?”我奇怪地反问道。
小李怪笑一声,把一个小册子递给了我:“你只看过广告吧。”
我低头看向册子。册子上写了食用“沉没”后的功能。简单来说,人会丧失一切记忆,仅存知识经验。
知识经验不会凭空出现在“死”后的人脑里。它只是保证在你重新搭建自己人生的过程中,会适时地从你脑子里蹦出来。吃了这枚“沉没”后,使用者其实保证了自己今后20年的人生。他自己的安排自不用说,售卖“沉没”的公司也会提供辅助。比如如果没有给自己安排监护人的情况下,公司会给你安排进入他们的培育苑。
脑海里被纳米机器人堵住的神经突触会在确认使用者变为“新人”的时候,作为废品排出体外。那家公司甚至会在那时回收你的粪便。
“那都二十年了这公司还在不在啊。”
小李白了我一眼,作为我玩笑的回应。
“这家公司前景很大哦。这时代前进太快了,再过几年我们都要被看成是跟不上时代的老头。”
小李嘴上嘟囔着新兴事物带给人三观的冲击。
“十年前的哲学,十年后就是废物。只要这一片药!我一吃,我就又成新人了。多好。”
“那小张要辞职是为什么?他赚完钱可以去做梦了?”
“那倒不是。”小李的脸凝固了。
“那是什么?”我没看他的脸随口问道。
“小张前几天去24小时性用品贩卖机买新款A&B的润滑液。结果那个润滑液掉下来又弹回架子上去了。”
“所以呢?”我有些不明其妙。
“因为是新款好像有个促销活动。小张中奖了。A&B牌它的壳不是能显示动画加唱歌的嘛。就在那一直唱‘恭喜小张,性福美满’~”
“小张有女朋友了?”
“还没呢。”
“嗨呀!”
作者: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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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有爱人的需要的。”
“老实点,问你话呢!”警察瞪起眼,吼了一声。
贾荪挠了挠鼻子,低着头。
“大伙虽然都说想要被爱,但其实也想去爱别人。那就是单相思。”
“你丫是要自白了吗?你怎么干出的这事?”另一个警察抬头瞟了贾荪一眼,平静地说道。
“是,我是要自白了。”
我比他们那家来得早一点,所以是他们来拜访我。如果是我后搬进去,那我根本不会去敲他们家的门,一切也不会发生。
先后关系是命运的一大武器。她上门来送了礼物,说:“以后就是邻居了,要互相帮助。”我很感激。因为我有些神经衰弱,晚上如果吵就容易睡不着觉。虽然公寓的隔音挺好,但有了邻居,谁也不知道未来怎么样。她声音很轻,看起来也挺好说话的,应该不会打扰到我。
这时候,我看到了她的婚戒。不显眼的银质婚戒戴在她的左手上。
我点了点头,客套了几句,然后就关门了。
“就这?你的作案过程呢?”一个警察拍了下桌子。
空气似乎舒展了一些。另一个警察并没有说话,只是示意贾荪讲下去。
之后...之后我们的关系开始好了起来。我是在家的工作,对方知道了之后,经常找我来...帮忙。
像是酱油醋用完了,一些琐碎的杂事,她都会上门来找我。我也有时候问她最近的心情想法。一来二去,就熟了起来。
后来,有一天,她的丈夫早点归家,然后看到了她从我家走出来。
贾荪抬起头,看了看警察们的反应。拍桌子的警察听得认真。另一个稍微年长的就有些心不在焉。他把记录用的本子放在桌子很远的地方,看来没有一丝动笔的意思。拍桌子的虽然情绪激动,本子和笔倒是一直拿在手上。
贾荪低下头,又说起来。
晚上...有点吵。隔壁的声音很大。她家的...丈夫到半夜也一直在吼。
然后我们几天没见面。下次见面的时候,她把戒指摘了。
她当然还没离婚。她只是在见我的时候,把戒指摘了。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贾荪不断揉搓着自己的头,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来。他的哭声像是故事的背景音乐,在某个换气,某个停顿的时候响起来,一副相当凄苦的样子。
她,自然是死了。在贾荪之后的描述中,她提出了合作杀死她的丈夫——张雾的计划。但因为贾荪的迟疑,又或者软弱,导致了她的死亡。
听贾荪的描述,最后绝望的女人端着厨房刀向张雾刺去,最后被夺刀反杀。而他正在现场看着。
“真亏你没死啊。”吊儿郎当的警察笑着说道,“奸夫就在眼前还把你放跑了,真是。”
“我当时刚到,看到那一幕就跑了。真的,我不配为人。”低头垂泪的贾荪叹了口气,再说不出话来。
张雾看起来比贾荪镇静很多,不像个刚杀完人被带回警局的人。据上门的民警说,他们一开门就看到张雾坐在桌子上,一看到他们就请他们把他铐回来。
“当警察那么多年,没见过这么乖的杀人犯!”
只是他回警局后却不怎么老实,只回答一些基础的东西,对事件的过程一句不说,只是轻飘飘地:“我等证据再说。”
走出沉默的审讯室,两位警员开始了讨论。
死者是张雾之妻,死因是被厨房刀贯穿腹部。据贾荪的供词,他与张雾之妻——张灵有着不寻常的男女关系,并且张灵要求他一起谋杀张雾,但因为他太过犹豫,只来得及看见张灵被张雾杀死。
“贾荪的供词可靠吗?”
“一面之词,谈什么可靠。”
“张灵有可能出轨吗?”
“有可能。根据搜查的警员同志报告,在张雾与张灵的房屋里,属于张灵的东西少得可怜。在张灵的SNS账号上也有她对婚姻生活不满的发言。”
“她有对亲友表达过不满吗?”
“这倒是没有。但张灵与张雾的婚姻在外面看起来非常美满。张雾经济能力强,张灵的父母也很喜欢他,可能说不出口。”
“查访有新的目击者出现吗?”
“没有。当时是深夜,他们又是在屋内,连听到声音的都没几个。只不过有一个奇怪的流言。”
“什么?”
“有邻居说,在案发前一个月看到过张雾进贾荪的房间。”
“进房间?干什么?”
“邻居他也不知道。之所以记那么深的原因是,他没听到门铃声,门突然就打开了。”
“所以他奇怪,为什么门开了呢?”
凶器上确实有着两者的指纹。两者的指纹也确实都是正手握刀,确实符合夺刀反杀的剧情。
“张雾,他做菜吗?”警察问。
“不做吧。按贾荪的说法,如果借了那些油盐酱醋,那就应该是张灵做菜。”
凶器的刀柄是塑料的,握处已经出现了污渍。那是手握住刀柄时,出汗留下的痕迹,而且是经常使用导致的结果。
“他们冰箱的情况是怎么样的?”
“冰箱很满,打理得很干净。”
“他们卖菜是去的菜市场吗?可以去那边问问。”
现场的尸体已经移走了。门外拉着警戒线。四邻好像都对此事失去了兴趣,走廊里空空荡荡的。警员从警戒线的下方钻进去。
干涸的血液在地板上结了痂,味道已经散去大半。地上的血渍形状完整,看上去就像一个人躺在地上,静静地等待自己的血液流光。
绕过血迹进入了卧室,这里光线充足,软软的床上摊着两床被子。每一床被子都很干燥有股洗衣液的香味。最近几天天气很潮。警员想了想自己家的被子,不光是不复蓬松,甚至摸起来都有些水。
重新站在案发现场,警员回放着当晚发生的事情。贾荪的供词错漏百出。作为一次有预谋的谋杀,张灵疏漏太多了。她不应该当面刺杀,那是失心疯的行为。她也很难看出行凶的动机。她的家务做得很好,即使说是胁迫也很难做得这么好。但张雾杀了她这毋庸置疑。那确实是凶器,这个房间也确实看不见第三者的痕迹。
那么...
“菜市场的大妈都说她很亲切,每天都挂着笑容。”
“张灵张雾贾荪三人的手机也都查过了。确实有如贾荪所说的聊天记录。”
“张灵的朋友并没有听她抱怨过家庭问题。”
“张灵的尸体里并未发现安眠药成分。而且有一些老的伤口。”
“但...”
“张灵没有最近的受伤痕迹。张雾和她好像没有经过搏斗就夺刀反杀了,动作很利索啊。”
“贾荪的状态如何?”
“他没什么,现在情绪很平稳。”
“张灵的手机上有和贾荪的聊天记录?”
“有的,虽然她聊完就会删除聊天,但其实只是删除了显示。内容都在,聊天时间一般都在深夜。”
“深夜?她白天不是一个人在家吗?”
“她白天也不需要故意发微信吧。”
“需要的,为了掩人耳目,她至少需要让贾荪开个门什么的。”
案件侦查结束,两人回到办公室坐下。年长的那位开始写提交给检查院的文件。
“哥,这样子就完事了吗?”
“嗯。”
“哥,你能不能猜一下他们两个会怎么办?”
“大概会根据案情争取宽大吧。对方律师可能会在防卫过当和正当防卫间讨论吧。”
“只能是‘防卫’吗?”
“看检察方如何看待这些证据吧。确实有许多不合理的点,但有利于他们的证据也是很多的。”
“他们的动机是什么呢?有必要杀死一个人吗?”
“谁知道呢?”
半个小时后,两位警官结束了今天的工作。撑起伞,顶着微雨。他们吃面去了。
作者:夜雨
评价:无言
(不光滑铲了,写的还不好。)
仰脸看天,天上是蓝色的太阳。
左右岩壁直冲天去,高得将天空逼成一线。那日光便从这一线间洒落下来,落进古天的眼里。
这里是火星上的水手谷,首次在1972年由水手九号发现。这深约两公里,长度则达八百公里的大峡谷形成于三十五一年前的地质运动。那惊天动地的一瞬间,扑天盖地的水汽从裂缝中来,旋而凝结,旋而瀑流四野。
火星从前也有过生机勃勃的时候吧。古天这么想着。
借着绳索,古天在岩壁上跳跃着。
双手攀上岩壁,古天的双脚猛然一蹬,跃上平原。
火星上常见的荒原景象,风随意地游荡着,带起灰尘。地面上一片铁锈红,这是氧化铁的颜色。
几座风力发电机静静地立在地面上,扇叶已经不转了,大概是出了什么故障。
古天跳了过去,修理了起来。他的手虽然套着手套显得大而笨拙,但是有条不紊,显然已经修过不少次了。
漫长的光阴没有给火星留下什么,除了一片荒芜。不管是几十亿年,还是几十年。古天想。
风力发电机重新开始转动。他站上电梯回到他的家。
水手号峡谷中,有数个洞穴,其中仍保有着一些水分,且受地热影响,温度也比较适宜,可以作为基地。夏天时,这里甚至会有咸涩的液态水流动。这在火星珍贵无比。
隔离舱中,他把隔离服轻轻脱下。
基地明亮如同地球上的白昼。左右两侧的蔬菜培植室中,人造阳光亮得刺眼。早中晚三个时候,培植室中央的喷头都会探出来,带来如纱般的水雾。那一瞬间,培植室中的植物都像是迎来了春天。
在一个人的时候,他开着火星车在平原上跑着,带着数个月的口粮,就像上古年间远行的人。荒天古原,苍凉寒寂,可对他来说,这片土地就像母亲。
而他已要沉睡。吃完最后一顿饭,他走向冷藏室。
一阵睡意袭来,他的眼神逐渐涣散。
仿佛走向死亡,他陷入沉睡。
时限是,两百年。
……
“太阳系舰队,火星列队,军号PXL7110,列兵,向您致敬!”
面前的人站着绝对标准的军姿,一丝不苟地表达着他话里的敬意。他的眼神清澈,腰挺得笔直。
古天有些疑惑地晃了晃头。周围依旧是火星基地的样子,只不过老旧了不少,还有许多人站在两侧,仿佛在列队欢迎他一样。
现在是怎么了?古田有点奇怪于他们的行为,而更奇怪的是,他们虽然长相、身高各不相同,但那些眼神所传递出的东西,却都是相同的。
清澈、自信与一抹狂热。
“列兵PXL7110将为您引路。”
“鉴于先行者的冷藏后的身体状况,我们将采用计划2。”
“空落舱准备。发射。”
一阵阵雷声轰然而来,仿佛一条巨龙在头顶钻动,沉闷而恐怖。
冷藏室顶部的金属开始扭曲,最终被破开。
一座两米多高的金属罐立在了地上,舱门缓缓打开,透出一抹柔和的白光。
古天被人搀扶着走进了这所谓的空落舱。舱门随之关闭。
古天感受到了一种奇异的凝滞,但一会就消失了。三秒钟后,空落舱来到了火星表面。他们上升得很快,脚下的火星赤原不断扩大,壮阔无比。一座太空堡垒遮蔽了大半块天空,面积恐怕有几个城市大小。古天有些吃惊。
空落舱喷出迷人的火焰,飞速向那座堡垒靠近。
“你是英雄。”面前的魁梧男子这么对古天说,“英雄在铁铸的平原上生存,这多么具有诗意。”
“现在是什么时代了?发生了什么?”古天问道。
“现在是2376年,人类终于进入了太空时代。”
“21世纪经济的高度繁荣与技术的飞速发展使那个时代的人们丧失了探索宇宙的欲望,沉沦于娱乐与商业化之中。后来,则是经济危机的全面爆发,第三次世界大战也随之启动。这一次世界大战没有人是胜利者。各国耗费了大量资源,却不过堪堪自保。那场战争打了三十年,之后又为了摆脱战后恐慌与重建经济花费了三十年。自那之后,人类才重新获得了向前看的勇气。那段时期,人类第一次认识到了自己的渺小,却也同时明白了蚁积通天、愚公移山的勇气。时代又向前了一步。人类获得了新生。”
“你一定观察过他们的眼神了吧。现在的人类,已经完全不同了。”
“今天,就请您来看看这愚公移山的奇迹。”
“轰”,数百颗流星向下坠去。长长的尾焰划过黑暗的天际,美丽无比。
“小行星的撞击,会给火星带来水和氧气。”
突兀地,在古天眼中,火星的地貌发生了变化。
原来的平原隆起了高山,原来的峡谷开始合拢,而新的裂谷也在不断形成。
“我们在火星的板块交界处装上了反物质驱动器,整个大陆都在被我们推动,以火星婴儿时期的速度。”
火星上,一个个火山生成,一条条裂谷也在不断形成。岩浆伴着水蒸气从地底喷出。早几十亿年就停止了的地质循环重新开始。岩石熔化,释放出大量二氧化碳,重新补充回空气中。
“我们运用反物质能量,将火星地核重新加热。地热能会重新到达地面。地下水也会重新开始流动,参与水圈的循环。与此同时,火星的磁场也将恢复,太阳风对它的影响将会微乎其微。这将会使火星上的气温上升至五十度,两极的干冰层将会首先气化。其下的水冰层也会开始融化,接着在盛行风的吹拂下向四方流去。”
“原来的荒原会长出花朵,原来的谷地将会形成河流或海洋。对了,忘记说了,大气生成器将会同步到达地表。对大气的改造完成后,我们即使不穿隔离服,也能够在火星生存。”
“或许是几十年后,火星就将完全不同。”
“火星上的先行者啊,这就是我们要给您呈现的。”
古天看着他的眼睛,陷入了沉思。
这是人类历史上,上游与下游的人类的相望。
古天的心里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失意。
现在是足以被称为滚烫的历史。和记忆里的地球重合,火星或许也会成为宇宙里的一个热点。
火星上销声匿迹亿万年的水汽终于出现在了地表。火星的春天,终于要来临了吗?
作者: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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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尝试在黑暗里打燃我最后一支火折,但是失败了。它没有受潮。我摸遍它的全身,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底下吹出狂风,吹得我头发倒竖。我正是被这风吸引而来。如果你被困山洞感受到风,那必然在某处有着“出口”。道理是对的。我循着风向,一路向下来到了这处风口。
地下也能吹出狂风吗?
一片黑暗里,我已找不到回去的路。只有风在我身前咆哮。
我丢出火折。火折在强风里闪了一下便熄灭了,除了风什么也没能看清。
我在心里破口大骂,然后在风里跳了下去。
不知道躺了多久,睁开眼也是黑暗的这个现实让我晕眩。这里的风反倒很小,只是偶尔两侧会刮来一阵狂风然后消失。
地面意外得平整,只有一层石头的碎屑盖在上面。
我向某个方向爬去。万一有突然的滑坡,四足行走或许更能预防。
四足爬行了一会,四周没有丝毫的变化。我的心里涌出一丝后悔。不,或许不止一丝,现在已经完全证明了我当初决定的错误。我被风蒙骗,一个人走到没有光地势陡峭下面还开了个大洞的地方,死期就已经将至了。
这么一想防范悬崖地穴也成了无所谓的行为。我站起身跑动起来。黑暗里我看不到周围的景致,只能感觉心脏的跳动和双腿的摆动。旋风依然阵阵扑来,有点像巨马从身边跑过,又有点像巨兽的吐息。
我的呼吸依旧很顺畅,好像在森林里慢跑一样。
“巨马”在我身旁擦过,鼓起的风将我向一边吹去。我被风带着离地半米,后又摔倒在地上。那毫无疑问是巨大的力量。它有实体吗?如果被正面撞上会怎么样?我想着这些问题。
只要还留在这里,被“巨马”撞上似乎是迟早的事情。在我幻想被4米高10米长的巨马一蹄子踢爆的时候,我看到了。
我看到了火折。那支被我扔下来的火折在远处燃烧着。那支火折没什么问题,这么说刚才果然是因为风太大了...
光明。在最近的半天里都是我最渴望见到的东西。
虽然没什么大用,但至少死前能借助这光芒看到更多东西,我也算不虚此行了。我拖着沉重的身体朝火折子走去。幻想的马蹄声在我脑中响起,我就好像在长安的朱雀大道乱窜,随时都有可能被奔马踢死。
我越来越靠近那火折。
那火折沉静地燃烧着,能照亮的只有半米范围。地面果然平整得像是被砂纸磨过。纤细的灰尘蒙在上面。
然后灰尘动了,被风驱赶,像潮头的白沫排成一排朝我的右侧移动。
火焰爆炸式地燃烧起来。
我终于看到了黑暗里移动的“生物”的样子。那并不是马,因为没有头。它更臃肿,腿几乎看不见。火焰就在它的身体里炸开。它身躯的黑色像被烧热的铁,变得火红色。火焰的中心金光灿灿。
我从没见过火折能烧成这样。在生物的上方,一个黑色的影子仍然跨坐着。相比臃肿的生物,它的黑色好像能吸走光线,正如它端坐的姿态,透露出一股无法改变的味道。
火折仅仅燃烧了一秒不到。它现在躺在地上,只剩下了火星。右侧狂风如期到来。
我终于来到了火折的位置。我捻起最后的火星,任凭它烧灼我的手指。一阵痛感过后,火星也熄灭了。
地上的火折已经空空如也。我拿起它闻了闻最后的那股即将飘散的火药味,将它扔进了黑暗里。
这下子计将安出呢?我看不见东西,连最后一点光源也失去了。我叹了一口气,往前走去。前后左右,这点概念我至少还拥有着。不过听有识之士说,在看不见的情况下,人不能保持直线,只会一直绕圈。
前方,来了。一只奔跑的怪物。我并没有看见它。只是感到胸口吹来了往里的风。
比刚才那只稍慢一点,我甚至还往前走了两步。
没有奇怪的味道,我被包裹在那团柔软里。火焰能燃烧在里面,并能被我看到。这生物并没有实质的血肉。
时间不长,我用力向四周摸索。和触摸空气一样,只是速度逐渐迟缓下来。我跳了起来。跃入空中的一瞬间,四肢都变慢了。呼吸中,想到那团黑色的物质正在进入我的喉咙,我就感到一阵恐惧。但我的眼前现在也没有多余的颜色。
只是黑色而已。
往上!我的手触及到了空气,风打击着我的手指。我努力往上爬去。两腿下蹬,好像我正生活在水里...如果要描述我现在的动作,那大概是在瀑布下妄图游到上游的人。指尖已经发麻了,划水的动作越来越慢。但我确实是在上升的!在这黑暗中,不断地上升。
这是铁吗?我低头看着最先开始发麻的指尖。我的身上已经包裹上了一层黑色的结晶物质。只有还浸泡在“生物”里的腿还在像吊死鬼一样在空中晃荡着。
虽然有点想笑,但结晶已经结束了脸能做表情的历史。
只要我能更接受这黑色,大概就能像刚才看见的骑士一样跨坐在“生物”上吧。风一刻不停地撞着我的脸。“生物”毫无疲倦地奔跑着。
传说在地下的空洞里,有着冥府来的骑士,他们一刻不停地在地下冲锋,只是希望结晶化的枪能在日后确实地刺穿某人的胸膛。
双脚浸泡的“生物”和表面覆盖的结晶,都消除着我的肚饿和寒冷。只有风穿过身体的感触越加明确了。
虽然刚才的传说是我编的,但或许一直等下去真的能重回地面上。
我点点脚尖表示喜悦。
作者: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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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漆墨黑的天下,坚固寒冷的门下,北极基地依然明亮。
西冷磨着他的指甲。虽然这个时代已经不太看重指甲的成色了,但对于他这样的老者来说,保持指甲的状态简直是最重要的事。
他对着不平的地面不断研磨着。其架势简直要让人相信,他其实是要把地面磨平。
菲力靠在墙上玩着手机。他为了划动屏幕的方便,对指甲的要求一直是圆润。
西冷持续着他劳苦的作业,只是偶尔抬头看一眼菲力,眼中充满了愤怒。再一看到菲力指尖的红光,更是由怒转妒,再由妒转怒。
不知道有多精彩。
只是不管这两人有多不对付。这个冬天他们都要在一起过了。
将冻干的蔬菜泡发后顺势煮开,适量加些味精盐调味,再把处理好的牛排一煎,香味顿时传遍了整个北极基地。
菲力喊着西冷的名字。弓着背的西冷头也不抬,走进来坐下。
牛排蔬菜汤配上一大碗米饭。
西冷在刀叉与筷子间犹豫着。
“前辈,这伙食多少也有点我的功劳。你能不能别这副样子了。”菲力无奈地说到。他倒是非常想和这位老人打好关系。
老头子抬起头瞟了一眼他红色的指甲。
“为什么把指甲弄成这个样子?”
“我们咬合力远远弱于其他物种,只有指甲是我们的武器,只有指甲是我们的骄傲。你把指甲弄成这副样子!你对得起你的先祖吗!你对得起你指甲的颜色吗!”
西冷头也不抬,吸嗦了一口汤,配着下了一大口饭。
菲力手持刀叉,将牛肉分成几个小块,又换持筷子,夹了块牛肉放进饭碗里,开始扒饭。
“爷爷啊,不是我说您。我们的指甲当时是带毒才足以御敌。但早八百年,毒腺就已经因为卫生法被切除了。早就没用了,就你的也是没有毒的。没毒的指甲真不如削圆了玩手机。”
菲力嚼着牛肉说话了。
西冷撇过头,拿起刀叉。
西冷把牛肉分成三大块,一口吃下。他满口都是肉,一时间看来是不想和菲力说话了。
碗筷碰撞的声音,咀嚼的声音,吸汤的声音,基地陷入了安静。
北极基地很冷。西冷和菲力都裹了十层衣服。
他们在寝室前互相点头示意,然后走向自己的房间。
菲力躺在床上,寒风呼啸的声音听得格外明显。
可能只是心理作用。基地在地底,隔音效果很好。
菲力把心放到外面去了。他想象他飞在暴雪的上空。西面三千米有另一个基地,从这里可以看到那里温暖的灯光。南边的冰盖下,鱼群正聚在一起一刻不停地游动着。
在这被深寒与狂风隔离的世界,愈发能感到人与人的联系是那么温暖。
菲力紧了紧被子,进入了梦境。
西冷率先走进了盥洗室。菲力松开肌肉又缩紧,以抵御清晨从被窝爬出来的寒冷感。
冬天北极基地的一天很无聊,只需要收集一些数据上传,剩下的就是刷牙洗脸吃饭睡觉,大多数的活动是菲力与西冷间的干瞪眼。
西冷两百五十岁,而菲力只有五十岁。年轻人叛逆激进,而老年人保守陈旧。西冷多活的两百年让他与菲力间多了一条深不见底的沟壑。
时间就是这么神奇的东西。西冷在擦脸的时候,突然想起距今一百五十年前,皇室们所使用的洗脸方法。那时候好看的指甲还是人人追捧的象征。皇室为了展示自己镶满珠宝钻石的指甲,会将毛巾戳破几个洞,然后只用掌前部擦脸。
这么麻烦没有效率的行为居然能成为当时人竞相模仿的潮流。
时代还真是无厘头。
西冷洗完脸走出门去。那个指甲圆圆的后辈正顶着一张睡眠不足的脸靠着墙等着。
他朝他点点头,然后离开了。
人或许是会停止生长的动物,可我们不是。回忆杂七杂八地涌进来,像双面胶贴在身上,让西冷手脚都不自在。
听说有人会在时代变迁时自杀,我或许有些理解了。
“风雪有些停了!”菲力喜气洋洋地说道。
星星想必明亮无比。只是现在出去,积雪会砸进来,清理起来很麻烦啊。
西冷托着下巴,一动不动。
菲力也不气馁,反而更加喜气洋洋地把今天的数据上传了上去。
“风力,气温,含氧度...都很美啊。西冷前辈,你不觉得很美吗?!”
“看到这些数据,感觉就像漫天星河横在眼前一样。”
“那可能是我见过的最美的...”
这人原来是这种属性吗?真是看不出来啊。
“你觉得我们干着崇高的工作吗?”西冷问着。
“当然。”
“也是呢,你那么崇拜地下的文明...但要我来说,真不如不发现好。”
“在我小的时候,一切都很普通的,没有那么多主义,没有那么多思想。大家就像一杆进洞的台球,就只是掉下去。”
西冷抓住自己的袖子,低下头看着地板。他被漫长的记忆包裹。
“哪个国家成功了,哪个国家失败了。哪个国家发现了新东西,哪个国家挖出了新技术。整个世界被翻弄着,被这帮地下的尸体,腐烂透了的肥料颠来倒去。”
“不觉得很奇怪吗?”
前辈的气息灰暗沉重,有种自己不知道的奇怪的东西。
“也没有吧,大家都很开心,都在说地下的科技带来了光明的未来。”
“你是为了不做地下发掘才来到的北极基地吗?这里确实遗迹最少,而且也比较封闭,不会有消息传进来。”菲力问道。
“我的牢骚就听到这吧。”
西冷站起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往后的几天,两人过得十分惬意。首先是食材的补给趁着风雪的停止来了。
满满一车的食材。当晚他们狠狠地搓了一顿。前辈没再说一切奇怪的话,好像几天前的对话已经吹散了他心里的烦闷。
菲力拉着他一起喝酒的时候,真的像最亲密的朋友一样。
这里是北极基地,再冷漠的人也会被逼迫着亲近别人。
之后便是突然的一天早上,他们被一则通信吵醒了。
“正北4千米处,高概率发现人类遗迹。请两位务必前往一探究竟。”
通讯里的家伙张着口器。菲力就想着有点完蛋,他偷偷看向西冷。
西冷没什么特殊的表情,一直在点头。
之后他也没什么特殊的行动。两个人一如既往地商量出行要带的行李、装备与出行的时间。
当天两人都穿上了厚重的衣服,带上了相机和干粮热水。
基地门“嗡——”的一声打开,雪层垮塌下来落到基地里。
“总而言之回来之后再收拾吧。”西冷如是说道。
星空下,他们在雪地前行,四对附肢在雪地划出深深的痕迹。风很轻微。今天是北极难得的好天气。对两位来说都是难得的一趟出门,菲力甚至想探出触角去感受一下北极的“味道”。
西冷用足点了下通讯器。
沙沙声传来过来,但西冷并未说话。稍微等了一下,传来的是西冷振动鼓膜器发出的歌声。
“和你听的那些人类歌曲相比如何?发掘出了人类的‘音乐’后,我们种族也开始考虑如何处理我们的发声器官。这或许是人类发现后,我最喜欢的一项发明。”
“没有音乐的话,我们以前用什么方式表达了呢。”菲力问道。
“看着你的侧腹的短足,你小时候也会拿它来吓朋友吧。”
“就是这个?”
“高兴的时候张开,紧张的时候交缠在一起,如果敲击腹部,也会发出类似敲空心石头的声音。”
“我好像记得我也做过这事...”
“吃没吃饱声音还会变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风把雪洒向平原,也将雪洒下深谷。
两人站立在悬崖的边缘,下方漆黑一片。西冷发现了一些诡异的反光,于是两人决定下去一看。
桩子在雪地里立不住,菲力在地上扔下一个光源。这光源会隔15秒发出一次强光,即使在深谷里也看得见。
两人都立起了平时折叠的腿,发力往山谷一跃而下。携带的光源照亮了周围。倾斜的城市,建筑斜着插出来。整个城市像要滑进一个无底的深渊。两人踩着建筑的侧面往下跳,足尖点碎建筑表面的灰壳,露出银白色的外皮。
底下并不是个深渊。两人很快就落到了底部。
惨白的光照到的是一丛低矮的灌木。它的绿色已经很稀疏了,枝上都是即将掉落的黄叶,只有底部还有些苔藓还带有点绿色。
可这里分明是北极的山谷,光照温度全无,土壤都要打个问号。
西冷向前走了几步。欢快的鼓声突然响了起来,接着是贝斯和吉他,手风琴。一个人类的歌声响了起来。他在不同的音域不停变化,无论是高音还是低音,掌握都纯熟自然。
“相当欢乐的曲子呢。”菲力说道。
曲子自体就变化万千,歌手的歌声背靠着曲子,就像猛男身后的爆炸,帆船边上的巨浪。
“有点想跳舞...”菲力点评道。
接下来是一串密集的音节,只是音程没什么变化,听起来就像普通的说话,只是话里一直反复着几个音节,很有节奏感。
“更想跳舞了。”
“用法像打击乐呢。”
两个人站在各自的光圈里,一前一后像两个大灯泡。
音乐在高潮后停下。世界重回宁静。
“你听懂他们在唱什么吗?”
“世界上没人听得懂吧。”
“要把那株草拿走吗?”
“还不如就地埋了。”
更往前走,两人见到了一块黑色的石碑。
靠近后,石碑便被灯光照亮,显露出了其上的刻痕。文字数有上万字。对于人类古文字,社会上的研究与认知远高于发音。即便是这两位也能看清楚其上的几个词语。
菲力拿起相机,把石碑拍了下来。
西冷绕着石碑,指认着上面的字眼:“生态、傲慢、石油?”
“石油是什么?”
“传说的燃料。古人类的书上写了很多,基本是他们文明的基础。”
“哪来的?”
“研究说是古代的古代的海洋生物变成的。”菲力抬着镜头说道,“我们现在也有开采,不过量不多。”
“指甲!他们也写了指甲。”西冷笑了出来,“你说指甲在他们的文明里也是重要的东西吗?”
“多半不是吧,人类的指甲又短又薄,至多用来挠痒。”
“35亿年,11亿年,5000万年?什么东西这是。”
“人类历史节点吧。地球形成距今47亿年。”
菲力的摄影工作完毕。两人继续往前走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前方已是尽头。
“第一次侦察就到这吧。地图收集也已经完成了。后面就等专业的来。”西冷松了一口气。他的肩上一直背着个监视器,要是一路上不小心碰坏了什么东西可能会被问责。
幸运的是这地下什么也没有。
菲力肩上也有个监视器,但他依然忠诚完成任务上交照片。
西冷相当尊重这种人,会连带着他一起获得好评价,真是不错。
爬回悬崖,星星依旧在天上闪耀着。
“再过两个月就能看见太阳了吧。”
“是的。再过两个月就能见到了。”
回到基地,落的雪还是雪。他们上传了监视器录像和自己照的照片,然后沉沉地睡去了。
第二天,风雪重来。昨天的停歇好像只是神灵为他们拉起了帘子,等一切结束又把北极的风雪重新放下。
北极基地的生活依旧很无聊。西冷前辈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对肉的咀嚼更有耐性了。
“我不再害怕人类的文明了。他们也崇敬指甲,和我们没什么不一样。”他红光满面地说道。
菲力在心里嘀咕:西冷前辈又看不懂人类文字,怎么就说得出那是崇敬呢?说不定那是我们种族的制作手册。
不过看到前辈喝醉乐呵乐呵的样子,菲力也没有那么不知趣去反驳。
时间过得很快。两人在北极基地一同工作到西冷的287岁的生日。然后西冷退休,在326岁去世。
此时菲力126岁。世道在这几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各国开始宣传复古优生,把曾经大块的土地都变回了荒地,草木开始生长,一些种族占领回他们的栖息地。这些事并不温和,可以说是血腥的。皇室再次开始炫耀他们的红色指甲。曾在广袤世界上奔驰的汽车轮船依旧存在,数量却大大减少了。人类的产品也成为了皇室尊贵的一部分。
菲力原来便是皇室,在结束北极基地的工作后,他的指甲也变得又尖又利。这不是他观点出现了变化,是世界变了。
少量的皇室成员进入了“大学”,他也是其中之一。
在世界上唯一一座大学的正门广场,他看到了他与西冷前辈在北极发现的石碑的还原物。
他没作声,在学习中逐渐明白了那些文字的意思。
“35亿年地球出现生命,11亿年后出现人类,5000年后还会出现别的智慧生命吧。谈论地外生命时,人们会想象有历史已有几亿年的生物存在,会想象他们已有了穿梭银河的技术。最后会讨论他们为什么没有发来信息,讨论他们的善恶与文明。”
“但如果认为星球形成的宇宙的几十亿年是必要的,生命形成的几十亿年是必要的,生命转化太阳能的数亿年是必要的。我们人类在宇宙中或许还是早产的存在。”
“生命是时间的指甲。记于人类之末。”
菲力读完石碑上的话,漠然地离开了。他们果然很崇敬指甲。
菲力,年寿273岁。
在他死后一千年,大学依旧矗立在大地上,但在逐渐脱离人类遗物与实验后,逐渐沦为科学幻想爱好者的聚集地。
他们所记录下的人类遗迹的技术,与他们自己所发明的技术,与他们信笔写的科学幻想一起,被两亿年后的新文明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