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尘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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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诅咒而沉睡的少女,认为自己喜欢对方愿意付出一切事实上却非常迷茫的剑客。
原来罗温纳是相信自己喜欢着小剑的,即使他的犹豫已经从心脏的颤抖都能判断出来,但表意识却仍旧如此坚信着。
穿越过山和海的行李舱,追赶无法前往的航班。
在宇宙尽头的世纪末,多浪漫啊。
嗨,欢迎来到一个由于世界升格变得光怪陆离的新地球,龙和哥斯拉攀谈,女巫坐在洗衣机上飞行,客座火箭由七仙女操纵、明日抵达仙女座。
罗温纳是最老派的骑士,对于西装适应良好,除去双手剑过于巨大、进高铁总是得托运让人有点苦恼,他认为什么都比旧日美妙,尤其只要钱币足够,三块钱的甜筒可以站在冰淇淋店吃到饱、吃到撑、吃到吐、吃到晕倒——由于是真实经历,他的搭档大骂他是“蠢蛋”。
小剑是罗温纳的搭档,非常典型的漫画女主,她热情活泼、脾气有点小暴燥但无伤大雅,对所有人都和善(除去罗温纳)、也被所有人喜欢,路见不平必须(让罗温纳)拔刀相助,一头闪耀的卷发介于黑棕之间。
至于无父无母及其附带的悲伤往事,大家可以自行套用各种经典模板,总之两人最终也是千篇一律成长为了略带瑕疵作为萌点的正人君子,并且按部就班在履行冒险职责。
比起斩杀恶龙和怪物更难以习惯的,反而是恶龙不再作恶、怪物也不再搞怪。新世界的娱乐活动太多、资源也足够丰富,哪怕开直播都能盆满钵满,反派有了选择多数也不想再喊打喊杀,何况骗人不比逼迫人更有成就感?罪恶不再浮于表面,对罗温纳的脑子来说变得很难判断。
他们也懈怠了,名侦探的活动实在并非冒险者可以涉足的领域,罗温纳和小剑的每天变得非常闲适,从街头漫步到街角,或者躺在柔软床垫上可以看一天电视、中途只要手机点个外卖去取来就好了。
当然点的人永远是小剑,而取的人永远是罗温纳。
尽管新朋友们说,他这样不好,没必要。小剑又不是你的女朋友,哪怕是情侣关系这也不公平啊!董永仰头拍着他的肩膀,老牛在一边点头附和。那不一样,我们比起情侣更加生死相连,这就是搭档。罗温纳摇头,速度比老牛慢半拍。何况女士优先是铁则,他认真补充道。董永连连叹气,转头去和别人聊晚上吃什么。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七月的雨夜,空气潮湿而闷热,带着夏日特有的泥土腥气——小剑遇到了检验真情的女巫。
女巫在这个时代和冒险者一样无所事事,没什么人会无聊到面临风险去做检验,毕竟长睡不起的代价比亲子鉴定相似度百分之92似乎还恐怖。分分合合是正常的,女巫是旧世界情感的遗孤,她双手合十祝福每一对新人白头偕老,大家笑着感谢,但百分之99.99的人不认为这是百分百的事。他们和现实主义存在亲子关系。
她和她在冰淇淋店购入了一个和一打甜筒。哦,你也喜欢吃这个吗?女巫率先开口。
并不,只是我的搭档喜欢吃。
搭档?
是的,我们住在一块,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哦!祝你们白头偕老。
哈哈,我们不是恋人,但说不准真的会白头偕老。小剑又买了一个甜筒。就是现在虽然方便,但太无聊了,我们还不能适应。
啊……那我们的计划你一定喜欢。
女巫压低声音说他们正在组织让世界的能量爆炸,从而再次把位面拆成原来那样的四分五裂。
就是这个过程比较麻烦长远,前略中略后略,我们准备先去宇宙里等它完成。她最后道。
这么长,那不是也很无聊吗?
不啊,我有让人睡着的能力,睡着的人会被真爱之吻唤醒,唤醒的人会去寻找解决的方法,这样谁都不会没事干。女巫也买了一个甜筒。唯一的困难就是“爱”。
小剑失踪了,世界也开始动乱。罗温纳觉得自己和世界的重心都受到离奇干扰,认识的人说这是由于某个不可告人的计划。
某个人在“计划”面前,好像是杯水车薪的存在,又像千钧一发般重要。总之罗温纳背起他在墙角积灰许久的双手剑,开始寻找到底是什么带走了小剑。他那样不停寻找,乃至闻名于世,最终碰到计划的主人。
你知道吗?我们在创造传说。女巫压低帽檐。
我不明白,什么是传说?罗温纳双手立剑。
传说就是——故事的开头。女巫狡黠。
作者:尘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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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盏鹅黄的灯笼沿着树林小道摇晃而上,蹦跳湍急溪流,沿旷野的衰草尖上左右飘晃,一路抵达海崖边上。大风吹来,提灯少女的裙裾散开,状如芙蓉花瓣。
“你今天也过来了?”白发钓叟坐在黢黑礁石堆里,抬眼瞟过,目光又垂落回被风晃得到处乱晃的鱼线。
“是啊,”少女把灯搁在沙地边,双手拢住裙摆,芙蓉花瓣于是从中折断,流苏丝绦滑落,像河水般流过,“虽然到现在也不知道为何,但时辰一到,总是想着要来看一眼。”
“这片海,没什么好看的。”
“或许是夕阳吧,这样普照万世的东西,每日最初生发和最终落下的时候却都只是如此小的辉光几点。”她轻盈地踩在礁石平坦处,旋转挪腾,直到老叟旁不远处,“灯笼和萤火也类似如此,但还是让人感到抱歉——我为何在这儿,你又为何在这儿,都变得微不足道。”
“我和你不一样,”老叟开口时须眉皆抖动,“我到这儿钓鱼,是为某个目的,于我而言重有千钧。”海风咸涩,少女抿嘴、皱起柳眉道:“这真难懂。”
灯笼里的火苗在不远处忽明忽灭,金红的潮水一点点褪色,天空渐变为蓝紫色,灯影在沙地上围绕,圈出一片淡黄光晕。
“谁都会这么觉得,尘世间总是少有容易明白的事。”老叟提竿再抛,钓钩划出银色弧线,"今夜便钓这千年前的月光。"
"月光?"少女蹲下,目光看向渺远处刚刚露出半轮的月亮,皎洁如新,银白如洗。
"人间的一切,无可不来,正如灯笼的光线无处不可去。"鱼线突然绷紧,老叟翻转手腕,提竿而起的末端银光闪烁,却是半片残破砗磲,他取下砗磲递交给少女,"你看这贝母,和月光又有什么区别呢?你是否也在曾经有过这样的朱钗,上面也存在这样的装饰。"
"我提这盏灯来此,"少女接过砗磲仔细端详,用手指描摹纹路计数,“已有三十日。”说罢她把砗磲递还给老者。
"时间在这里是打结的渔网,虽然我从来不用。"老叟小心接过砗磲,装入怀中摸出的破旧褪色荷包,“你没有发现,每一天的落日都没有区别吗?”他说罢一笑,"你每天来说的语句,说不定也在五十年前就讲过了。"
“这样久远的时间,以我的岁数又何以存留呢?”少女的绣鞋陷在退潮后绵软的沙地里,轻微的水渍氤氲,却没有浸湿花纹。静默中,夕阳和弦月同时悬挂在天空上,遥相对望,海浪远退,留下满布闪光纹路的滩涂。
“构成记忆的形式与你所想或许并不相同,”再次提竿,老叟的吊钩上仍旧是砗磲,只是改换颜色,“你看这块贝母,和之前那块质地一致,只是颜色稍有不同,但它们的经历可能截然不同,活过的年岁也不尽然,只是恰好有两片都被洋流带到这里。”
“就像落日和夕阳?月亮和婵娟?”
“大体如是,它们拥有不同的名字,但归根结底并非不同的事物。”
“你知道,”少女捏起一把沙,又翻手看它们簌簌落下,“我每日前来就像是发梦,比如您,比如这片海,还有这盏灯。梦中日复一日地重复,只是每次,蜡烛的颜色形状不同。”
“那便不能说是梦。”老叟缓缓起身,落日余晖描摹出他模糊影子,“这盏灯是你带来的,蜡烛与自我可能并无区别,正如本心在人间沉浮。”
少女听罢不语,风从她发梢滑过。海浪拍岸低吟,似来自很久以前的某声呼唤。
“你是为看海而来,”老叟盯着那灯笼的微弱火光,像是穿过无数时光,“还是为寻找一个人,或是一段记忆?”
“我不知道,”少女呢喃,“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根本就不属于现在。每当落日之际,无名的急迫召唤我到此,可我连那人的模样都想不起了。”
“她早已在海中沉眠,你来,只是替她守灯。”
少女怔住,灯光忽明忽暗,仿佛随她的心跳波动,“那我呢?我是谁?”
老叟眯缝眼看她,眸中仿佛藏着某场整冬朔雪,他往吊钩上捏饵,边道:“你是一段回声,是风中遗落的名字——你的存在,是为她不被彻底遗忘。”
“那你呢?”
“我?”老叟莞尔,翻开荷包,盘摸泛光砗磲,“我是那条不相信线会断的鱼,偶尔从忘川里钓些旧梦。”
海风将灯火吹得几近熄灭,少女迅速起身,过去用双手拢住气孔,火苗渐平定下来,徐徐摇曳。她轻声道:“那我们今夜,就一起守着这盏灯吧。”老叟点头,又不紧不慢抛出一竿。
落日彻底坠下,海天之间,那盏鹅黄的灯在风中不灭不动,混入星辰。
作者:尘聆
评论:笑语
他醒来的时候,车窗外仍是一片浓重的黑。
皮表带因为使用年限太久皴裂,抬起手腕就摩擦着皮肤生疼,时针指向凌晨三点。他放弃再睡一觉的想法,左右扭动脖子活络下酸痛筋骨,顺着雾蒙蒙的玻璃往外望去——这个城市的中心即使夜阑人静,依旧华灯璀璨,那些光五颜六色、连绵蔓延,就像是彩虹错落飘荡在建筑上。
这些灿烂与他无关。
他住在偏远郊区,仅有早晚各一班列车可搭乘往返。出门时黎明破晓,林鸟尚未鸣啼;归来时月沉西山,万物已然悄寂。司机和乘客皆无人说话,多数疲惫地闭目养神、东倒西歪,甚或发出呼吸与鼾声,轻重不一,和那轮胎撞击崎岖地面、车厢摇晃铁板的轰鸣糅合,汇成单调而奇异的“交响曲”。
昏暗车窗外电光欻地一闪,惊雷随之而来。
下雨了。
他懊恼地低叫一声,雨伞因为今早出门太急搁在门边了,身上这套唯一的西装,是省吃俭用很久才攒出来的,明晚面试群演时还要用,而且干洗钱也不是笔小费用。现在能做的,只有祈祷到家时雨能停了。
烦闷地掏出钱包,他清点着里面褶皱的钞票,万一真不幸淋湿衣服,或许还够去借套。翻找的动作突然顿住,他看见很久未打开的夹层里的那张硬纸片——这张照片好多年前拍的,原来是几张稚嫩笑脸高低缀在麦田油绿列车锈红前,再上面是雨后澄空纯青,彩虹高悬。只是他时常日晒雨淋,也没注意,那些图像已经模糊、变色。
在“交响曲”中发了会呆,他就着微弱窗灯开始仔细辨认、回忆:最前面的女孩子叫小七,旁边高胖圆脸是大壮,还有那个瘦竹竿戴方眼镜自称阿竹,以及被围在中间,笑得最开心的——他自己。
这是离开家乡那天,大家在列车边给他送别。
听说城里空气差,都很难看见彩虹。小七忧心忡忡。会不会对人身体不好啊?
……你还担心这个,虽然陈奇不怎么结实,但估计这些年是我们中生病最少的吧。阿竹推眼镜,握拳轻锤一下他肩膀,没想到你小时候就说要去大城市当演员,居然还真从来没放弃。
大壮则搂住他的头一通乱揉,然后往他手里塞个纸袋,神神秘秘道,我们仨瞒着家里打零工,给你攒了个手机,嘿!大明星不都一个电话叫来无数个提鞋小弟,这可不能少。
他刚准备推拒,就被小七轻声细语打断,收下吧,到时候拍那里的风景回来给我们看啊。
说得对!不过我觉得我们应该先在这儿合张照。大壮摩拳擦掌。
这提议不错,刚好那边天上的彩虹没散。阿竹点头赞同,还阴恻恻一笑,到时候你就该怀念这儿空气了。
随意找来个路人,四人对镜头一致喊出“茄子——”。
到时候,我给你们拍大城市里的彩虹!列车启动时,他扒住窗框探身,对渐远的三人用力挥手,一边喊道。
然后我会成为比彩虹还耀眼的大明星。坐回列车里,他闭上眼,锦绣前程在脑内挨个上演。
刚到城里他就大步奔跑到处找照相馆,无视路人诧异眼光,直到洗出这第一张照片、小心塞进钱包,然后踌躇满志前去面试角色。
……
可惜八年过去,他还是个龙套,别说成为大明星,连城里房子的厕所都买不起。
将照片塞回,合起钱包,他不再思考,疲倦合目。
被司机推醒时,他赶紧看眼窗外,还好,雨已经没在下了。
在曙光中下车,边打着哈欠,小心躲过每处泥泞和水坑,他的步伐有些摇晃。低头漫无边际盘算这最近哪些剧组可能在开工、有机会去混口饭吃,他陡然停住脚步,向后张望——每天他乘坐的那辆列车原来是鲜艳的红色,罕见的彩虹正挂在初升朝阳旁,列车正上方。
于是他热泪盈眶,掏出因为赤贫一直未换的手机,“咔擦”一声,拍下天际那弯七彩缎带。
也不知道他的朋友们,现在都怎么样了。出门的时候总是想大展宏图,然后发现现实比自己想的似乎要残酷。摸爬滚打、暗无天日,大雨倾盆兜头落下,淋得他面目模糊。
可是他就是在那里,陈奇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他也在这里,在彩虹和列车的旁边,无限的过去和未来,似乎都奔涌向自己。美梦好像破灭了,又好像从未那么清晰,他是提枪而走的勇士、街头啃饼的乞丐、污秽遍身的尸体,也是城墙楼上,振臂高呼的学生。
再次掏出那张照片,阳光下的笑脸似乎比车灯中看到的更灿烂些。陈奇打电话说,他不去面试了。啊?真难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居然放弃演戏的机会?对面的惊讶声穿破话筒。是啊,西边的太阳好看的紧。陈奇放声大笑,挂断电话、订下列车的回程票。
作者:尘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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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只要到山上,就能活下来。对岸的人提着灯,这样喊着。
这四面白茫茫黑魆魆的都是水,哪里有山?她浮在青萍里,发上眉梢被灯光染出一圈白。他们皆因为涉水轻易,而觉得谁都能上山。
又想起阿妈的纺锤了,棉纱线旋转着,她只是趴在桌边看那十根手指捻动,木杆上越缠越多、越缠越多……谁?她转身,有人轻拍她的肩,你是、你是谁?
啊呀,这又冷又长的弱水,谁能活着蹚过,我是你,我是谁,我们都是无知又无畏的鬼。她的发丝浸泡透了,一绺一绺在水面旁高低摇晃。提灯人再无回应,只是兀自唱着歌走远了。
她抬起惨白的手掌,边划水边用力击打水花,水花飞溅到半空,却骤然像失去重力般倏忽而下了,水面却没有扬起波纹,只是幽深地睁着眼,就像她看见自己如同伴一样。
囡囡啊,我抱过你,你要乖乖长大,然后长命百岁。阿妈的阿妈眉眼和蔼,她的眉眼垂得很低很低,像是要从眼袋的皱纹里长出一汪泉水。风吹啊风吹,燕子春天飞,穿花衣,年年回。千万不要回头,她说,灯又在远处浮起来了,我的一辈子啊,是蜡烛闪烁的火花,噼啪、噼啪,燃尽后的青烟飒沓。
烛台被丢进水里了,可她要的是灯。若是有一盏灯,水便不会拉着她,合上眼就能看见山,青如岫玉、黄如琥珀、红枫叶落满石砖,鸟有纤长的羽毛,兽有锋利的爪牙,一切都在晶莹的日光下——水寒冷、沉重,梦在睁眼时如雪花般纷纷扬扬地消融了。
疲惫。
别再呓语了,倒影的笑声窸窸窣窣。你知道有种昆虫在水面孵化,双翅薄到透明,纹理清晰。她曾听过的,那便是蜉蝣。短浅到让人发笑的寿命,摇摇晃晃飞离水。
我还听过鹏程万里。明明没有波浪,水却拍打她的肩膀,四面八方的青苔黏附到皮肤上,它们是否也会在山间生长?若是能长出翅膀,三两天,也很好。
其翼若垂天之云。她又想起一句。云落在别的地方就是水,正如水被阳光照耀也变成云。它们都在极高处。我担心这又是一个新的梦,明亮而具有欺骗性。她恍惚见着山间遥遥升起的朝日,华光万丈,所谓四天王天、须焰摩天、他化自在天。
如何?
图景被五彩描摹出来,她拍打水面的声音都变得温柔缱绻,阿妈的纺锤是她的陪嫁,十年、三十年、五十年,待到地母温柔摩顶,谁予我受记。阿妈的阿妈唱歌谣,竹编篮的轴承吱呦作响。
可是我想活下去。她不是自愿泡在阴森的水里的,她也不是自愿成为阴森的一部分,她状似无意地漂浮在那里,纠缠的发丝盘根错节,逐渐成为青苔和浮萍的墓地。
还能记得那些人说,要到山上吗?光渐渐熄灭了,寂静再次统治水面,也一并笼罩她。荧荧的磷光飘浮起来,触及她的前额,又四散开去。她看水摇曳,就疑心那是否来自阿妈深陷的眼窝,可是谁也没和她说过,怎样才能回家。
若在以后无数次后悔,同样也会无数次庆幸。可是后悔和庆幸都和水没有干系,这沉默自何处来,到何处去,就如哄孩童入睡的曲调般悠远而缥缈。
水粘稠、滑过肌理,底下是她游过时些微翻搅而起的淤泥。那畔约莫是一座桥的堤坝,绰绰灯影暖融融的,像有人伸手招呼,只要游过去攀附在生者上,她便能重新拥有失去的生命。
她听不到水里有鱼,就像听不到山间飞鸟的声音,包裹围绕的只有水,只有她自己的魂灵在划开水,那些想要去山间的时刻,并不存在于记忆里。阿妈的银针一点点绣着图样,绷子上是日日夜夜不停歇的布匹。她转首看她,食指搁在唇上——不要说话。
如果发声水便会吞噬一切。
可是那时她尚在人间,为何却已经感到水的冰凉?你本来就不需要灯,就像你本来就不必借此才能抵达山上。她长久徘徊在河岸边的蛰伏就像嘲讽。
小小的蜉蝣,轻飘飘跌落在青萍边沿,她沉没到水里。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尼姑,她在讲故事,从前有座山……那姑娘父母双亡,嫁做人妇生儿育女,儿女患病上山求药,失足跌进水塘底,翻过几日才捞起。孩童两命呜呼去,其夫无钱置薄棺,也无意喊人安葬,拿旧衣物一并裹住再次丢进山涧。
自此姑娘和人妇都再无人提及。
作者:尘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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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别雀出生在一个雨夜,雨水倾盆而下,他的母亲生下他便离开了。这是族群里其他人说的,没有多少可以拼凑的细节。他从小便不被族群接受,只是因为他的父亲不是孔雀,而是不知道什么种类,虽然他长成孔雀的样子,但并不是从蛋中孵化的。
世道不好的时候,能有一隅之地存活就已经是不容易,至于什么邻里和睦、家庭和爱,都是温饱线下的空话。妖和人的生存环境也没什么区别,无父无母的离别雀从有意识开始就深刻体会到这点,残羹冷炙已经是运气绝佳,大多数时候是和饥饿和寒冷殊死搏斗。
再长大些,他的喙和爪变得坚硬,长出尖锐的牙齿和指甲,他便逐渐学会去捕捉猎物。有时是飞鸟走兽,有时是草木瓜果,也有时候,是路边的饿殍。有些所谓良知的同类会捏起鼻子在他路过时厌弃地低语,孔雀怎么能像“那些”一样呢?
他想它们说的可能是啄食尸体的老鼠和乌鸦,但有时候,这些生物也一样在他的食谱上。我们都是为了活着,难道谁就比谁更高贵吗?等再稍微大点,能变成人形,他便远远离开了族群,独个行走在人间。
被乞丐领走会成为乞丐,被恶霸领走会成为恶霸,被善人领走却无法成为善人,他离别雀就是这样的人——这点从某次啄断想要他性命的蛇后才发出啼哭声开始,他就十分明确。
而他最讨厌的就是像陆生羽这样的人,无论遇到的是贫穷、凶恶或是良善,对方永远不会长成另外一种样子。大概,像信念、使命这种是他听过却嗤之以鼻的东西吧。
第一次见到陆生羽的时候他正在拆吃一条蛇,那是一条白色巨蟒,按理说他并不能将其打败,但胜负往往在简单之间只是因为谁的死志更明确。而他唯一最熟悉的就是死亡,这是一次次在死亡边缘徘徊获得的经验,铸造起他的整个生命。某种程度来说,死志便是生意,置之死地而后生。
“你……为什么在这儿?”天边惊雷忽起,瓢泼雨水溅起泥点,对方黑白的披风低垂在污水里,但却浑不在意蹲下,问道。这不是明知故问,他显然是在进食,离别雀不耐烦地挥手道:“没看见过人吃饭?”
“这边马上就要有天劫将至,你且随我躲避吧。”那时陆生羽架起他就跑,他只能死死搂住巨蟒,这可是能吃好几天的战利品!打眼而过皆是面黄肌瘦的凡人惊惧眼神——是了,一位夹着孩子的青年男子拖着条长逾十米的巨蟒,怎么看都不正常。但在乱世中,妖邪遍地,又正常得很,根本无人会去管不相干者的生死。
天劫只会影响非人,对于寻常百姓,只是那日骤雨,雷声略响。
后面的几年,离别雀与其说是与陆生羽结伴而行,不如说是被他强行留在身侧。这大概是因为,刚遇到的时候他皮开肉绽,却在第二天就背起蟒蛇离开。陆生羽总有些与妖怪不相宜的慈悲,见不得别的幼崽落于水深火热的麻木,在对方熟练的照顾他和竺青也一样被捡来后,离别雀无言下定论。
虽然他看上去小,但事实年岁要更大一些,只是营养一直不良,于是瘦骨嶙峋、外表显得比实际要小。和竺青因为饲养者横死而生的懵懂仇恨不同,离别雀觉得自己只是天然的命硬,或者说,对这个世界了无期待。生和死都是稀松平常,就像善和恶毫无区别,谁能一辈子作恶,谁又能一辈子行善?即使如此,和他也没有关系。
于是在陆生羽不察的某个雨夜——他不知道为什么相遇和离别总是骤雨——离别雀腰上缠着硝制好的白蟒皮,也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离开。事情只要不断尝试,总能寻找出一套合适的方法,陆生羽这次没能再找到并捉回他。
再后来第二个和他关系还算近的妖怪是房日青,这货借用了一半星宿的名字,却是招摇撞骗的惯犯,虽然他的骗术无伤大雅,他做出的骗局有时候还能导向些好的结果。和陆生羽抓着他不同,房日青更像是不近不远地围观他,哪怕他总是能戳穿就冷嘲地戳穿对方的言论,也似乎觉得有趣。
他们俩的关系终结在房日青被人抓住杀掉,离别雀听闻这消息的时候想,对方这么会骗人,想必是诈死。尽管后来房日青再也没出现过,像曾经那样隔着十步远摇头晃脑、轻缓摇着那把竹骨扇子。某天再下骤雨,离别雀突然想起,那用来制扇的竹子,还是初见时候房日青骗他砍的。
他发现比起全乎的孔雀妖,他这不知什么品种的混血,妖力反而增长更快。于是渐渐便觉得只是寻找食物的生活无趣,转而四处“砸人馆子”,妖也好、道也好,凡是听说厉害的,不论善恶,他都要去单挑。有时候胜、有时候败,遇到好相与的还会帮助疗伤,他也不推脱,遇到信奉有去无回的要将他彻底抹杀,他也每次能全冠全尾地离开。
至于深至见骨的皮外伤、或者粉碎经络的脏器内伤,似乎都只是生活的调剂。除去伤势愈合的速度日益加快,这一切都没有什么改变,也无法让他提起兴致,要说他自己,似乎不那么想活,但又不想不明不白死去。到后来再次于踏仙门遇到陆生羽,他也只是觉得好巧。
被拉进门派和游历在外于离别雀而言并无区别,倒是跟随在自己和陆生羽背后的小不点白孔雀有时候让他发笑,这笑就像面对陆生羽旅途中莫名其妙的乐于助人、房日青莫名其妙的请他喝酒。所以小不点白孔雀,或者说阙西东在雷雨交加的夜晚来请他一块去破阵、夺走陆生羽的骨灰坛,他也只是觉得好笑,加入这莫名其妙的行动。
他觉得自己和这人间其实本没有关系,只是被一场场骤雨推着向前。雨点湿冷,就像他骨髓心间,难以被祛除的冰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