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尘聆
评论:笑语/求知
作者:尘聆
评论:笑语
我不想活了我不想活了我不想活了我不想活了我不想活了我不想活了我不想活了我不想活了我不想活了我不想活了我不想活了我不想活了我不想活了我不想活了我不想活了。
声音在脑海里疯狂盘旋,绝望像野草一样淹没了我。
可是为什么不想活了的人,没有杀死自己,却杀死了别人?
我很惶恐,因为我现在是在杀人凶手的身上,很荒谬的灵魂转移,躺在面前的血泊是“我”的尸体,而我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答应做实验的时候,我只是单纯不想活而已,所以当对方和我商量作为新项目的实验体、但是会因此丢失性命的时候,我大喜过望、不假思索,立刻提起墨水笔,在那张白纸黑字的协议上签了字。
“本人自愿参与,对于发生的任何后果和过程中产生的一切痛苦自负全责。”
可是我还活着这件事又怎么说???
我活着,但是我死了。这和不少诗歌里说的一点不一样,死而复生是多么可怕的事情,何况还是在一个决心要消亡于此、和世界再也不产生联系的家伙。
浑浑噩噩地,我拿起桌面上污渍已经全凝固成为铁锈色的手巾,一遍遍机械擦着双手。太脏了,我丁点没有准备就这样成为一个“凶手”,警察会来抓我吗?还有多久来抓我?谁会相信我的辩驳?
“人不是我杀的,我是被杀的那个人。”我喃喃自语,演练供词,又觉得荒谬,冷汗从头顶一滴滴冒出来,还有莫名其妙的泪水,此时我的双手开始发抖,它们也和手巾一样慢慢变成铁锈红。
这个颜色好像是我家门口的院墙,爬山虎,夏天的时候轻轻松松往上,足状的根攀附在每一条砖缝。比起植物它们更像动物,比起动物它们也是被关在明亮窗户里的我,唯一的朋友。
我总是和爬山虎说话。父亲、母亲,他们觉得我在未来必然是出人头地、光鲜亮丽,不是医生就是律师,再不济也会是工程师,娶妻生子,然后如他们一般购置房屋和轿车,滴滴答答,早出晚归开在柏油马路上。滴滴答答,时间和年纪稀里糊涂长大,然后把孩子关在某一间屋子里,和着山一样的课本练习以及期望。
女佣每周来一次,大扫除,鸡毛掸子欻欻掸去灰尘,我爱看她们松快干活的样子,无忧无虑哼着歌把碗碟挤上洗涤剂,流水冲洗,然后用布抹去残余水迹。母亲总是把我赶到别的地方去,让我不要打扰别人,明明我既不走动也不言语。
当然,如果女佣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母亲会扬起脑袋,发出像被掐住脖子的鸡一样尖锐的声音,噢~孩子,要知道别人是如此辛苦,所以你得好好学习,知道吗?
我看着女佣诧异眼神,脸总是迅速发烫,我不知道该怎么回。我像是现在一样擦不干净手,拼命无意义地互相揉搓指头,又像是现在一样,痛苦总是在脑海里大声盘旋。
我喊不出痛苦,我只能蹲下身子,假装自己腹痛。
母亲从来不怀疑,母亲只是说你真是没用。
我点燃桌子左侧的油灯,一页页翻遗留下的实验笔记,上面的内容却半点没进脑子里,我的耳朵留意着外面所有的声音,大风袭来,吹得百叶窗稀里哗啦,潮湿的泥土气息,漏出的天空阴沉,云压得很低,一会怕是要下雨。要不要关窗?
不知道为什么,对于被警察抓去枪毙这件事我突然不在意了。既然同样是死,虽然我要死两次,但那又有什么区别?被抓走和判刑,然后吃枪子,这不也是解脱的好办法吗。虽然听上去可怖,也仅仅因为我从来没有违法经历,所以作为一贯良民惶恐而已。
我把手巾、油灯、笔记通通推到一边,两手交叉搁在椅背上枕住头,又用力一蹬桌子,木椅腿划过地板、发出刺耳的叫声,然后我把脚也一并交叉,搁在桌面上——这是我从前很想做但没敢做的动作。他们已经离谱到在房间装上监控,我甚至怀疑要是条件允许,他们甚至要在我脑袋里也装一个、好随时监控思想。一旦我有什么母亲认为有失礼数的行为,她就会冲进我的房间,劈头盖脸怒骂一顿。我看着窗外明亮的爬山虎,我没有想着成为树叶,我想着自己变成一条毒蛇,顺着枝繁叶茂爬上围墙,游进那些我恨的人的房间。
我恨我的父母,并不是恨他们为什么要生我。
我只是恨他们像风一样,带着泥土的香气,却不下雨。
我在死之前也要下雨。
作者:尘聆
评论:笑语
(注:OC第二篇,前章《吉光片羽》。写得比较仓促,有逻辑问题的话感谢指出。)
岁月总是倥偬,变换白云苍狗。
“迦陵频伽,此云美音鸟,或云妙音鸟。此鸟本出雪山,在壳中即能鸣,其音和雅,听者无厌。” 他们这一族,事实上并没有什么生与死的意识,也没有性别,只是为了维持浅薄亲缘,才编造出那些称呼。
从睁眼的那刻开始,彀瓴便知道自己的使命是要坐镇慈山,这是所谓父母传承下来的记忆,就像他的姑姑殷椽——他们都早便料到自己的死期。
慈山的百丈深崖和千仞白雪之下,埋藏的是能令天地动摇的气。莲台阁便是镇压的枢纽,每年需要吞噬一次迦陵频伽的生命。外面的一千盏灯以这生命为烛油,燃烧成一个牢笼。青山翠柏将动荡掩埋,落英缤纷,恍恍然是殷椽豆绿姚黄的衣袖,帮他将头发一缕缕梳起。她说,我们待在这里,便是要护人间太平,迦陵频伽,世代如此。
大寒,新雪轻盈飘零,楼外的桃花却是终年不落。明明他们的耳朵足以将遥远和人声鼎沸听得一清二楚,殷椽却总爱去山脚。除旧迎新的爆竹噼啪,她从村庄归来,卷出的风也带些硫磺硝石气。岁岁平安,她垂眸,把折来的腊梅递给他。
岁岁平安,迦陵频伽却是消耗品,凋敝到只剩下他和殷椽。
和他的冷漠截然不同,殷椽耐心且温柔。他总是觉得麻烦,陆生羽是麻烦、阙西东是麻烦,离别雀更是麻烦。哪怕他自己,又何尝不算呢?如果没有他,殷椽至少在进入莲台阁之前,还能独自周游天下。他对这些事的兴趣不大,而后却走遍列国,纯粹是因为殷椽走前,说外面的世界不看可惜。他捡那个麻烦,又默许对方继续捡麻烦,也像是从自己和别人的身上捕捉殷椽的影子。
莲台阁外的灯,承载着无数凡人的记忆和灵魂残片,也是他们稳固本身、修炼功法的根源。他年幼的时候闲来无事,便从山的这头数起,花费整整一天,发现确实一盏不多、一盏不少,恰恰是一千。有时旷野苍茫,一片片蓬蒿衰草作响,他突然想唱殷椽唱过的歌谣。凡人的记忆里常说,可是人死不能复生——他有些不懂伴随旋律的那些情绪是否能算作怀念。
殷椽之前的莲台阁所待何人,他压根不清楚,只有从殷椽在山脚下带来又送去的那些点心,可以证明确有其人存在。所有的生物都是因缘际会,此时彼时就像此世彼世,如果没有机会,再怎样也无法连接到,殷椽将他的手放在灯的表面上。琉璃灯盏里的火光耀眼,表面却温吞,一点也不烫手。
所以你修炼啊,要选那些喜欢的灯。她眉眼弯弯,青丝在云雾中飞扬。
月亮皎洁的晚上,殷椽会在山间飞翔。山风极大,她裙裾绸带随之舞动。凡人说,蜉蝣朝生暮死,蝴蝶不知庄生迷梦。蜉蝣和蝴蝶的翅膀也会是这样轻盈的吗?——后来他见过这些短命的昆虫,在和殷椽一般夜游的时候,会注意到那只捡回来的小鸟在松柏树梢立着,那样目不转睛又安静地注视自己。他们的寿命一样短暂,注视又一样轻盈。
至于为什么要捡陆生羽,好像也只是和想数灯盏和观察蝴蝶似的突然兴起。帮助凡人本就举手之劳,哪怕小妖对于他来讲也和凡人没太大区别,无非是多一项能变回原形罢了。所以在被对方抓住脚踝的时候,他也不觉得惊讶。对方求他收徒,可是他哪有什么方法学成仙术,无非也和殷椽一般将人领到莲台阁的千灯前,说谁和你有缘便去找他们。
倒是陆生羽出乎他的意料,参悟的速度快上好几倍。可惜只能活一千多年。他在心中默念出这句的时候,突然发现好像这是自己第一次对生与死的感觉这么透彻。再去摸那一千盏灯,温度合手的竟多三百有余。殷椽说,待这一千盏灯一盏不烫也一盏不冰凉,就到你该去莲台阁的时候了。他本来对这些没什么所谓,却莫名又第一次有一些触动,好像凡人记忆里说的恐惧。尤其是后来陆生羽知晓他们这一族最终的归宿,奔走人间寻找解决方法,徒劳无功又讲要代他进莲台阁。
迦陵频伽如椿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尚且对天命没有半点办法,这凡间众生区区百岁、小雀鸟仅仅千岁的替代,又能顶什么用呢?他抚过千灯温度如常,在阙西东声竭力斯地质问中判断这感觉或许是茫然。
为什么要那样失望地注视我?你们和殷椽不同,和陆生羽也不同。他试图无视离别雀和阙西东对抗禁制时唇边眼角渗出的鲜血,最终还是松懈法力。
这些都与我无关,慈山本来只有迦陵频伽。踏仙门也不过是陆生羽说既然他是师父又有三个徒弟,合该算是个门派取的名字。
所以,他为什么要把那坛骨灰带在身边呢?
作者:尘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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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乐园突然多了星星的碎片。
事实上,这儿并没有玫瑰,甚至没有花,而星星的碎片五颜六色的,倒使得这片荒芜之地似乎真的春光明媚起来。
这座城市早在十多年前就彻底毁灭,成为一堆废墟,只有寥寥几人艰难存活于此,翻找硕果仅存的食物,担忧还能安稳度过几日,却过去十多年。
“A,你说它们来自哪里?”B是个扎着双马尾的粉碎花裙姑娘,娇娇俏俏的,眼睛像是黎明前的星子。
“没有人会这么无聊,可能是哪次空间风暴卷来的吧。”黑框眼镜的青年A掀开一块废品,下面刚好有几个罐头——也幸亏后信息时代的自然资源匮乏,多半都是这样保质期超长的合成营养素罐头。
“我想起来很小的时候,和父母去过一个碎片展览,据说是全球顶尖的展品,也没有这些美丽。”
“那是科技发展最快的几年,因为对功能性陨石的追捧,无数的空间技术应运而生,专业采集公司相继建立,政府甚至成立了相关管辖部门。”A看着那些星星碎片木然道,“这是一篇相关论文的内容。”
“虽然不能否认你知道的真多,但是A你也太喜欢背文献了。”B有些不满地撅嘴,嘟哝道。
“因为我的父母是研究这方面的专家。”A将罐头装进随身的破烂腰包里,“如今他们也不知道被埋葬在哪个空间裂隙的残渣里。”
玫瑰乐园是B想出来的名字。她说如果在语言上将某些事情讲得美好点,生活就不至于那么难挨。同理,星星碎片也是。
而用字母称呼彼此是A提出来的,他认为人类一旦互通姓名,就会产生羁绊,如果某一天对方忽然遭遇不测,便会悲伤。
在这个空间风暴随时可能出现撕裂周围的时候,他的论点不无道理。
尽管他们似乎十分好运,相识十多年,仍都存活于世。
只是约定俗成,A没有改口星星碎片为功能性陨石,B也还是叫着青年A。
“A,你不觉得这些罐头很难吃嘛?”B皱起眉头,有一搭没一搭拿铁勺敲击着罐头边。
“现在有食物就应该谢天谢地。”A全无反应地一口口将罐头吃得精光,然后拿出软布擦拭下勺子,水是珍贵的东西,能省则省。
“可是你吃的时候甚至都不皱眉,这也太奇怪了吧。”
“既然痛苦本身必然痛苦,那么去感受它有什么必要呢。”A将软布叠整齐后递给B。
“不对!只有感受,才会产生意义。”B摇头,浅棕的发丝在光下晃出片淡淡的暖色虚影。
“你快点吃完,我要关灯了,电也很稀缺。”A没接话,他摘下眼镜搁在破桌上,督促道。
“今天不看文献嘛?”“感觉……”A有些不解地垂首,“烦。”
当A拉闸,城市里为数不多的灯又熄灭一盏。
“喂,A,你说如果我们有天遇到逃不掉的空间风暴怎么办?”
B的声音从屋子对面传来,A摸索着戴上眼镜,他讲话不喜欢看不清。
虽然地上已满目疮痍,但月球和星辰似乎半点未变,凉森森的光芒透过碎裂出一些缝隙的屋顶,刚好跌在少女的脸上,将她的眼睛照得更加明亮
“那就只能接受死亡吧。”
“可是我不想你死。”B说得很缓慢,中间停顿了三次。
那抹明亮摇动着开始折射,像镜子或者玻璃的碎片,A觉得那种被他暂定为“烦”的情绪又涌上来。
于是他摘下眼镜道:“没什么好难过哭泣的,不过是所有人的归宿。”
半夜,A被窗外奇怪的轰鸣吵醒。
“A,外面的风声好大。”少女的声音在他睁眼的那刻响起。
“别想那么多,接着睡吧。”他闭上眼,忽然发现这好像是自己讲过最有人情味的一句话。
“你不要睡,我想和你说话,”B轻轻柔柔地道,又有些哽咽,“我骗了你很多事情。”
“比如说其实我不吃不喝不睡也没事,却假装这些是必需品。”
“还有那些我带你去找的罐头,其实都是我半夜找到又重新藏起来的。”
“我知道空间风暴什么时候在哪里会来,所以每次我们刚好躲过都不是巧合。”
“以及最重要的一条,越美丽的星星碎片,预示着越恶劣的空间风暴。”
三十五年前,联邦研究局发现了一块奇特的陨石。
它似乎蕴含着无尽的能量,只要剥离一点,就能使很多产业飞速运作起来。
于是联邦总局不再满足这仅仅一块,勒令研究局尽快寻找到源头。
他们终于找到陨石来历的行星带开采,不断拖拽其投掷到几个特定区域。
二十五年前,有学者发现随着行星带的锐减,地球的磁场渐渐变得紊乱。投掷区互相的影响产生微弱的风暴灾害。但他们的联名上书被总局直接保密镇压。
此时有个学者发现,陨石居然可以和生物的融合,而那些生物会产生变异。进化越高层的实验体能力越强,但融合的过程也更痛苦,并且成功率更低。
他和配偶犹豫是否要将研究结果公诸于世,因为这可能会产生一系列伦理问题。
还没等讨论出结果,助手却将之告诸于媒体,那些预知风暴、引力抗体、基因重组等等的能力被大肆宣扬,公众欢欣鼓舞,他们将重回乐园。
联邦总局紧锣密鼓成立名为“星星计划”的特别专组,并胁迫最初的学者夫妇加入研究。
实验体的目标是,人类。
“我是研究所最小的孩子,也是最成功的实验体。”
“因为我发自内心觉得那些碎片美丽,即使我的父母把我留在了‘展览会’。”
“那对夫妇总是温柔地摸着所有孩子的头,在被问起称呼时说,叫我研究员就好,不然以后分别了一定会难过。”
“我那天预测出有空间风暴将毁灭研究所。”
“他俩解开了所有的电子锁,笑着与我们挥手作别。”
“他们对我说,莎莉亚,如果可以,请帮忙照顾好萨万。“
萨万静静地听着,觉得身体的疼痛似乎也没有那么难挨。
可能因为莎莉亚总是说,空间和空间的错位,就像是种奇迹,它们不是在撕扯什么,而是在结合什么,所以应该称为时空之吻。
于是他拍了拍莎莉亚的头,道:“我知道了,没关系。”
“我听说星星没有变成碎片前,都是在空间裂隙后快乐地生活。”
“你应该,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那里会是乐园。”
作者:尘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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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岁的时候我会想起十三岁时候的事。
春风吹,燕子飞,柳丝在细雨中烧成灰。阿嫲阿姐提灯笼,那罩烛焰的纸又轻又薄,噗呲落地火舌就松快舔上,把锦绣的血腥的,通通淹没于红光里。
后十七年我在江湖中浮沉,酒逢知己时总说要报仇,但仇人是长脸短脸,高个矮个?陶碗砸桌乒乓响,泥坛里的酒嘀哩咕噜倾倒,深棕釉底倒映着我面容,嘴角微抿、眼神浑噩。
只有午夜梦回,我站在前院花团簇拥里, 阿姐伸手拂开花枝。她笑眯眯的,眼中是两汪冬泉水,清而凉,底层却不寒冽。幺儿啊,她说话像叹息,阿嫲喊你吃糖饼。
我家发迹晚,早些贫穷,所以我们仨最爱便是那甜丝丝的糖饼。荣华富贵莫名其妙倏忽而来,还没来得及培养精细讲究,又莫名其妙乍然离去。我疑心天上神仙爱玩笑,撒钱收钱予我们寻欢,哪知道人命也如草芥。她们没阖上的眼温柔而清凉,就这么盯着我、盯着我,嘱托我一心一意活着,也使我寝食难安,总要给个交代。
本来,我不是个能吃苦的人,数九寒冬,我爬不上那有剑仙的高山——尽管其实是几个小土包。短暂的富贵没能令我多背几段圣贤书,倒是多三叠肥膘,拾阶而上累得慌。汗如雨下砸在雪上竟也能掉出小坑,那么微小的变化,我却在视野模糊中看得清晰。
师父说,想学也行,但你要帮我杀人。我喃喃重复最后两字,哪怕在脑海里都不敢冒出个死字。可是为什么?我那变故铸就的麻木被惶恐惊扰,毛发悚然起来。
傻小子,老头抬起眼皮,他一点也不仙风道骨反而能称得上蓬头垢面,嗓子里挤出嗬嗬的笑,你报仇,不得血债血偿?我仇人太多,但我老了。
学艺期间种种我就略过,想来也没人感兴趣听。
第一次出剑的时候还是冬天,因为在日夜间无数次演练,我反而只听到利器破空声、看到鲜血溅射色。剑适合杀人,但要砍下头颅却不容易。
天太黑也太冷,落雪时安静得很,我一下又一下磋磨时间,或许下次该带把斧子。师父说这是个贪官,可是他却落魄到住这样一间小院,眼昏花、神茫然,嘴里语句不成片。师父又说他早已痴呆,前尘往事俱往矣,唯有仇恨不会忘记他。
我们在冬天寻仇最多,特别是落雪天,雪越大越好,因为别人不爱出门,刀剑声又相对轻。师父说雪像无数空屋,于是那些刀剑嘶鸣只会在房梁间回荡,而不易于传出去。师父拿不起剑,却执意次次要和我同行。他的仇人誊抄在一张好长的纸卷,隔几年便让我重抄一遍,换成更大的字来应对逐渐衰退的视力。所以我们每年都在不断划掉纸卷上的名字,但纸卷却似乎从不见缩短。
师父的仇人和师父一样老得很,有的贫穷有的富贵,有的尚算健康有的苟延残喘,有的嘴硬有的求饶有的悔过。我只是按照师父授意,一视同仁、手起剑落。接近他们本人的时间和力气总是花的比那一剑下去用的多,就像我记得带斧子,每次砍头颅还是汗流浃背。
人的脊梁骨那么硬,内脏和肌层却又轻又柔软,锋利锐器只一下便要了命。但这些头颅带回去,师父也只是让我随便在山间山脚找个好地方埋了,也许,他单纯是把那剩下的尸首留给有心人看的吧。
后来师父临死前,也让我把他随便埋在后院,没说立什么碑。想到他教我良多,我刻好石碑,才发现原来我们一直师徒相称,始终未通名讳。于是我只好刻上自己的名字,郑重磕三个响头,带上剑离开——铲和斧子被我一块埋在地底,我就一个仇人,不必以儆效尤。
师父还让我烧了未竟的纸卷,说他活得够久,想必纸卷上那些人,早凉透了。他伸出手,我猜他想摸剑,于是凑近双手递去,哪知他只是摸了我的头。那年我重新数过自己的岁数,差一岁三十,可师父的手覆来时,我却依旧眼眶发酸。好孩子,去罢。这是师父最后的话。
沿着蛛丝马迹,我按照师父教的法子,又找了十多年,终于寻到委托杀我阿嫲阿姐的仇人。
老妪伛偻身子坐在干枯的院中,明知不可能,但她像是等了我很久。
下雪了。
她说,这里不会再有人来了,我点点头。
她又说,我曾经那么爱你的父亲,甚至哪怕他骗我,也只去抹除其他有威胁的人。
我沉默,她不再讲话,于是我出剑,毫不拖泥带水。
——那年我四十三,尘埃落定。也突然明白师父为何既没告诉我名讳,也未传我纸卷。
好大的雪,天黑了,远处的城镇,灯笼被挨家挨户挂到门楣,影影绰绰成一片光亮。
我把记忆倒回十三岁,想象自己走到阿嫲阿姐的尸首前,蹲下身,帮她们合上眼睛。
雪花冰冷地跌在我眉间发上,我伸手一抹,它们便成为水渍。
灯火啊,明如白昼。我杀的人好像一抔白雪,萎落于地、消融在指尖。
那年我尘埃落定,举目无亲。
ps.自我感觉结尾很生硬,以及主题不确定是否清楚,虽然努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