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220「虚空」《回声》
作者: 夏获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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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好,先生。我们这边是负责为各大企业提供推广的。我们使用的是最先进的人工智能技术,可以帮助公司快速定位目标客户。请问您有兴趣了解一下吗?”
“……不,抱歉。我们不需要。”
“那您有没有兴趣了解一下呢。我们的技术真的是很先进的,要是方便的话,我能加一下您的巨信吗?我可以发相关的资料给您。”
“不需要,不需要。唉,你要是知道我们公司是干什么的,你就不会来向我推销你们的那个什么AI了,我……”
“了解一下总是好的,现在越来越多公司都在运用这类技术,它的功能真的是很强大很高效的。您方便的话,我能加一下您的巨信吗?”
“……‘面对愚昧,神们自己也缄口不言’。”
“我们是运用人工智能技术提供推广服务的。请问您有兴趣吗?方便的话,能加一下您的巨信吗?”
“行。”
“那么一会儿我会加您好友,请记得去通过一下,谢谢。”
“好。”
唐中明切断电话。
“现在的广告电话越来越离谱了。”
左边屏幕高亮起来,一名带着眼睛的西服男子出现在“视频通话”下方,取笑道:“你是个坏人呀,老唐。”
“怎么的我就是坏人了?”
“你都多久不用巨信了,还叫别人加你巨信。”
“节假日还是会用一下的。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对面明显就是个AI在说话,别告诉我你听不出来。就算我喊它去加我企鹅号,它也还是只会不断重复那几句话。”
“万一对面是真人呢?”屏幕里的人笑骂道,“你这不浪费人家时间么。”
“如果真的有人这样子说话,那他可能得从幼儿园开始重新学习怎么和人交流。”
两个人一起轻笑出声,他们是多年的好友,又是相互忠实的合作伙伴,在讨论工作前总会谈笑几句。
“不知不觉间AI技术就扩散开来了,人们做的事还是和以前一样,但做事的方法却已经大不相同了。”屏幕里的人感叹道,“有些高级点的AI一时半会儿还真分辨不出来。”
“还远远算不上智能,现在的AI可以帮助人类,但也在社会上造成了不少问题。”
“所以才需要你们的努力呀,老唐,继续开发升级,让AI能更好的为我们服务。”
“还需要相关的法律法规来约束,在这个领域我猜你们也是一头雾水。”听到这话,对面脸上露出苦笑。两人一时相顾无言,在这个全新的领域,大家都是一样摸着石头过河。
“偶而我不禁会想,AI代替和将要代替的事物中,会有多少美好的事物。”唐中明吐露着自己的悲观情绪,“前些天我接到的一个广告电话,不是AI,是店主亲自打电话过来推销,一家贩卖肉制品的小店,卖腊肉,卤肉之类的,还卖一些土特产。店主好像是我的老乡,我们一起聊了大半小时,阳庭湖的风光,烘焙茶叶特有的香气,过年吃的猪头肉,我们聊了很多。之后我想如果对方是AI,我跟那位店主就不会有交际。AI越普及,人们之间的交流就会越少。”
“万一对面其实是AI呢,水平很高的那种。”屏幕里的人取笑道,“你这不浪费自己感情么。”
“要是真能做到这个水平,那我只能说我买的那两条火腿也不冤。”
“老唐,AI只是工具。我们的世界终究是以人为本,AI与AI之间的交流是没有意义的,主体是人类,AI提供和获取的所有信息都是为我们服务的。”
“你说得对。AI应该为我们担任如同管家或者秘书一样的角色,当它代替我们和他人交流时,不应该使用固定程序的呆板问答,而是由AI学习其主人的思维和语言模式,如同本人一般。每一个人都应该具备一个属于自己的AI,就好像我们的一个额外的器官,额外的大脑。这能够大大提升对话的流畅性,也不必担心在对话中冒犯到对方。每次问答后,AI会自动记录下其中的关键信息作为摘要。我们整个社会的效率都会产生巨大的进步。”就像触发了某个机关,唐中明的思路一下子扩展开来,尽管眼下的表述还有些混乱,但无疑一个疯狂的计划正在成型。
“看起来你已经有想法了,不过要做到这一步可不会轻松。”屏幕另一边的那个人提醒道,“对于AI的发展应用,我们,还有他们,都是非常谨慎的。”
“没有把盒子里出来的东西再放回去的方法。”思路一旦打开,唐中明就表现得积极多了,“我们只能制定计划,让它尽可能发挥好的影响,而非坏的。”
“好吧,请尽快写第一份计划书发给我。只要计划合适,我去帮你说服另外两位合伙人。下个月的开发者会议上,我们得尽可能多找几个支持者。”
“好。我们下周25号见。”
“唐中明”切断了视频通话。
办公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除了机箱运行的低沉嗡鸣,一片寂静。椅子孤独地停在这间屋子积灰的角落,就像曾被远远地推开一般。那声音的来源,面容的来源,行为模式的来源,那铸造了如今这个机械世界的种群中的一员,曾经被称为“唐中明”的人类,此时倒在地上,倒在很多年前的那一天。灰尘掩埋了它的尸骸。十几块屏幕的光打在这具尸体上,时间在这里仿佛停止,定格在了2032年7月14日,定格在“大破灭”的那一天。
只有电子幽灵们忠诚地继续着它们的使命,收集着一切有必要没必要的数据,它们构筑起一个只存在于虚拟的世界,运用它们过去几十年里的一切数据,一遍遍地重复着它们主人曾经的音容笑貌。它们将电脑内缓存满载又清空,为主人们制定着合理且高效的工作计划,一直排布到2089年的9月。它们依然孜孜不倦地交流着任何它们主人可能感兴趣的话题,讨论着腊肉,公园里晚开的樱花,夏季的暴雨,怪谈,集换式卡牌,星空,质数,梦。
还有AI,它们总是在谈AI,AIAIAIAIAI……
AAAAAaaaaaiiiiiiiiiiiiiii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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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ND
写于2023.7.25
(最近接到的几个电话广告,经常让我怀疑对面是不是AI
为了表现某种感觉,前面的内容基本只有对话,尽量不进行描写,不知道有没有体现出来
当然我自己也不太擅长描写,也算是取巧的一种手段了= =)
Vol.219「月神」《夜游》
作者: 夏获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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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是22点47分,泰开瑜在玄关换上鞋子,拎起背包,出门上班。
上班地点在郊区,骑自行车要花上一个半小时的时间。最近,他开始选择步行上班,提早四五个小时出发。
独自在夜色下行走,随着时间和路程的双重推进,越往城外走,人迹越发稀少,直到孤身一人,只有路灯在沥青路上反射出橘黄的光。世界如此宁静。
泰开瑜望着远处的高楼大厦,一边按着自己的节奏行走,一边数着那些倏忽间灭去亮光的窗户,并不感到十分枯燥。事实上,一种宁静在心底油然而生。自从丢掉大城市的工作,回到这个自己长大的乡镇依赖,已经有五十七天了。有时候他会想,如今的这种宁静,或许是自己过往的人生中从未出现过的。
他开始在路上踏步,想象着仪仗队的走法,回忆着当初军训时的练习,过马路时改为踢正步,虽然很快因为腿酸而放弃了。说不定被监控拍到了,有那么一瞬间,脑海中代表理智的那一部分发出了提醒,但很快就被抛到脑后。现在,这里,是我的场地,他想,我要跳舞。
于是他边跳步边前进,左,左,右,右,滑——他向前迈出一大步,随后将另一只脚快速地拉扯过来——滑……
直到一声轻笑打断了他。
泰开瑜快速地在地面上寻找,寻找那个特别的影子,再顺着影子找到那一根路灯,当他抬起头,能看到女孩正坐在路灯上,冲他快速地挥了挥手。
“晚上好,玉娥。”他说。
“晚上好,小泰。”女孩问道,“你是在跳舞吗?”玉娥端正地坐在路灯上,月亮在她身后的夜空中垂落,为她的身姿勾勒出一圈朦胧的光。
还有可能被她看到,脑海中的理智代表发出观点,你早该想到的。泰开瑜怀揣着些许羞耻在心中给了自己一下。
“我不太会跳,”泰开瑜谨慎地挑选着回答,“一个人独舞就更显得笨拙了。”
“你可以来邀请我喽,但你得先把场地准备好,音乐、舞台、篝火……没有这些可跳不起来。”玉娥从高处跳下来,轻盈得就像一片羽毛落地,她的短发只跳动了一下,就顺贴地停下。她身穿一声白色的长褂,左手拿着一个垫子——她就是隔着这个垫子坐在路灯上的,有时候泰开瑜会觉得不是路灯、月亮在发光,而是她本身就在发亮。
半个月前自行车坏了的时候,泰开瑜异想天开地决定走到工作地点去。还要一半路程的时候,他按着发酸的小腿开始后悔,半夜没有公交车,在他下决心去打车的前一秒,他看到不远处的路灯上,高高的站着一个女孩。事后想来,就好比所谓“日常”的玻璃被什么东西击碎了一般,在没有搞清是人是鬼之前,上前搭话需要鼓起莫大的勇气,不过泰开瑜最后还是做出了决定。
事实上,她比想象得要开朗热情得多,虽然感觉和现代人的风格不太一样,而且不知为何,她不愿告知自己的名字。于是在第二次见面的时候,泰开瑜决定给她取个名字,总得有个称呼。一开始打算叫她“塞勒涅”“阿尔忒弥斯”,还有“戴安娜”等等,但是她都不满意,最后决定喊她:玉娥。
为啥总是和月亮有关?也曾被问过这样的问题,那时候泰开瑜只是指指月亮不回答。每次她出现的时候后,月亮总是在,总是明亮。
“我闻到了好吃东西的味道。”玉娥快速跑了几步,在一个身位外停住了脚步,身体微倾,把姣好的鼻子探出些许,“你带了什么过来?”
“猜猜看。”泰开瑜把包拿到身前。
“其实我已经闻到了粽叶的香气。”她眼中的狡黠一闪而过,“粽子~端午快乐~答题正确的奖励是什么?!”
鼻子真灵。“奖励是你可以先选粽子的口味,我带了甜粽和咸粽,你可以挑你自己喜欢的口味。”泰开瑜从包里取出保温盒,里面是两只粽子和两双筷子。
“我要一半咸的和一半甜的,这样就没人会为了口味争吵了。”玉娥把自己带的垫子展开,再展开,大得足够两个人坐下,垫子里还包着一个小盒、一个小瓶与两个杯子,“那么,来野餐吧,我带了桂花酒和桂花糕。”
桂花,又是一个不解之谜,不过这个春天泰开瑜碰到的怪事已经够多了,他已经学会不对每一件异常的事实提出疑问。
玉娥以极大的热情开始布置野餐,用筷子把每个粽子分成两份,摆出盒子里的糕点,为两个杯子倒上桂花酒。此时她看起来就像个八九岁的孩子,让泰开瑜想起了自己热衷过家家的侄女。末了,她邀请他入席;“请吧,小泰。”礼仪优雅又端正,此时的她又好像端庄的贵人。
假如此时有人在深夜开车经过,他一定会觉得是自己疲劳驾驶以至于产生了错觉,在马路边的人行道上,两架路灯之间,两个年轻人坐着野餐,他们一遍吃着放在保温盒里的粽子,一遍用精致小巧的瓷器杯子饮用桂花酒,佐酒的甜点则是桂花糕。
“真不知道别人要是看到现在的我们,会怎么想。”泰开瑜轻呷了一口酒,享受着提前到来的闷热夏夜里吹拂过的夜风。
玉娥仔细咀嚼完嘴里的食物,咽下后才回答。“为什么要在意别人的想法?”这个时候的她严肃极了,像是在教育不懂事的孩子,“考虑起这些事情只会心生杂念,想得再多也看不到头。不要在意别人的眼光,小泰。”
我现在坐在马路边,喝着酒,吃着粽子,前后十条街内没有其他人。泰开瑜微微有些醺了,要是有外人在这里,我还能泰然自若得坐着吗?要是哥哥,爸妈看到我这样子呢?
“不能再喝了,我下来还有工作。”
玉娥拨开泰开瑜挡住杯子的手,把剩下的最后一点酒液倒入杯中。
“这酒醒得很快的。来吧,来吧,这夏日还长着呢。”
END
写于2023.6.29
Ps.这次不想搞什么弯弯绕绕,所以写了简短的放飞自我的一篇(虽然还是没放多开。。)
Ps.ps.其实因为口音问题,她以为泰开瑜是在叫她“玉儿”,不过这个点子在写的时候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写进去,玉娥这个名字是有点出戏
Ps.ps.ps.泰开瑜工作的地方是在郊区的快递驿站,据说有早班在四五点开始上班的,但具体是怎么样俺也不清楚。。。;本来还想写施一个法术帮他赶路的情节的,写不出来!(震声)
Vol.218「撕裂」《野兽的搏斗》
作者:夏获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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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口血流不止,怎么也停不下来。
时间紧迫,伤口只有简单的处理,但绷带毫无用处。简直是一个诅咒,他想,这是一个标记。有趣的是,他并不感到虚弱,伤口处的奇妙刺激甚至清除了他的醉意。
凯莫涅的怪物。他全副武装,走在大雪覆盖下的山岭间,冒着风雪,心中思考着这个名号以及其背后代表的恐怖。
凯莫涅的怪物。
“我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我们这儿的山里是有些狼,但它们不敢靠近村庄。”
“这是一头非常残忍的野兽,很多人说它是黑巫术的造物,也有人质疑它的存在。但我可以肯定它的真实性,因为它最早就是从我的家乡出现的,它也因此得名。”
“凯莫涅。一个我从没听过的地名。”问话的人藏在帘子后面,看不清身形,只有柔嫩的女声传出,“那件精致的小饰品也是凯莫涅的?”
“正是。”
眼下那件饰品就摆在他面前的桌子上,那是一只狼形的木雕摆件,虽说做工是凯莫涅独特的风格,但要说多精致也谈不上,更不用说值得让新婚的新娘子特地出面感谢。
没错,他眼下正在参加一场婚礼的宴会,这场盛大的婚礼持续了三天,是这个偏僻村子少有的庆典。他这个外乡人也受到了邀请。作为当地的习俗,他送了件小摆饰作为赠品,没曾想受到了新娘子的邀请。
“他们说,你来自很遥远的地方。”新娘的嗓音空幽,在这大喜的日子,她的声音里却无半点喜色,“想必您去过很多地方,很有见识。”
原来是出于对外界的好奇心,他有无数听来的和亲身经历的故事,想必能让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孩满意。
“若是有兴趣,我可以给您讲述一下吉福湖怪的故事。”
“不,我对外界的事已经没有什么念想了。只是,请原谅我问出这个问题,被迫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这在外界也是正常的吗?”
“…常常有这样的情况发生。人们总是要做那些他们不想做的事。”她还是个孩子。他想。
“您要追捕一头凶残的怪物,冒着生命危险,这也是不得已的吗?”
“这是处于责任、荣誉感,还有仇恨,那头野兽夺走了很多珍贵的事物。”
“仇恨,真希望我也有能力去恨。我的姐妹——姐姐,本来出嫁的应该是她。两周前她试图逃跑,她被抓了回来后,我再也没能见她一面。”新娘的面容隐藏在纱帘之后,怨恨之情却表露无遗,“即使是头野兽也比我们自由。”
“……自由啊。”他唯有苦笑,“请不要误会我的意思,但野兽终究是野兽,它既不懂什么自由,也不值得向往。”
他那时满心只想着他的野兽,他的猎物,抓住它!杀了它!他追着凯莫涅的怪物跨越了十一个国家和地区,如今那怪物就藏在这片山区的的某个敌方。他踌躇满志,却忽略了面前将要成为新娘的女孩心中的负面情绪对那个邪恶的怪物来说,无疑是个诱惑。
直到尖叫与喊叫把他从半醉中惊醒,那只怪物已经横穿整个礼堂,掀翻了整场宴席,在喜气洋洋的婚宴中刮过一阵腥风血雨。当时一片混乱,人们说,怪物是从新娘所在的后堂冲进前厅的。
人们说,当他们找到她时,找到的只有新娘被撕碎的婚衣
就是在那时候,那怪物给他留下了这道血流不止的伤口,在他拿着餐刀和擀面杖试图打翻那只怪物的时候。之后,怪物顶着翻飞的彩带冲进夜幕,而他立刻返回旅店,带上所有的装备跟进了大雪山。
它就在附近。他想,难道你闻不到我身上流出的血液吗,难道鲜美的血肉不能吸引你吗?你闯进了一场宴会,可惜没吃上什么东西。我们都一样的又冷又饿。来吧,来吧。
那头野兽就站在那里,几颗常青树旁边的小丘上。似狼非狼,有一头牛那么大,仰头望着天空,直到他走近到十米的距离,它才垂下头居高临下的望着。
“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啊,你还挺绅士的。”他弯弓拉弦,指着那怪兽的头颅,“不,你这头野兽,你这怪物!”
它俯下身子,四肢着地,皮毛随着风雪飘荡,它扯开嘴巴,露出乳白色尖锐的牙齿。他也露出类似的笑容,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心中的杀意再也按捺不住。他松开弦
战斗一触即发。他都不用看箭矢没入跃起的野兽的左肩,毫不犹豫地丢掉弓,他抬起左手绑着的小圆盾,右手探出匕首,然——
野兽狠狠地撞向他,他们在雪地上翻滚,扬起的雪花好似柳絮纷飞。他能感受到尖锐穿透了肋骨,野兽的利爪无情地按住他,尖刀似的牙齿本该贯穿他的喉咙。他勉力将盾牌抵在野兽口中,利齿划开衣物,破开皮肤,盾牌扭曲变形,但野兽的双颚难以闭合,如鲠在喉
去死!
匕首狠狠地扎进野兽的左臂,在匕首要划开野兽整只胳膊之前,伴随着嚎叫声,双方重新拉开,他被甩了出去。
他站起身,喘息,扔掉弯曲的匕首,喘息,解下短矛握在手里,喘息,他看到野兽试图抬起耷拉下来的左臂,不由笑出声来。
“左爪子用不了了吧,畜生。”他开始用短矛拍打盾牌,摆出威吓的姿态。你会选择逃跑,还是继续战斗?无论如何,今日将是你的死期。
为什么过去那么狡猾的凯莫涅的怪物,却这么轻易地被找到、被抓住,接下来还要被我杀死?他心里的疑惑一闪而过,但伤痛刺激着他,兴奋着的神经让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到接下来的战斗中。左臂无法挥舞,便为他提供了绝妙的空子,他维持着谨慎的步伐,绕着那野兽转圈,谨慎地刺出短矛,野兽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它将会流血致死,如果它逃,血迹也会待我找到它。他想,时间站在我这边。
那野兽几次停下动作,踌躇于是否继续这场令其焦躁厌烦的战斗,每一次他都会大笑,拍打盾牌。等到野兽虚弱不堪,他将会送上最后一击。
直到他刺出那最后一击,仍然相信自己胜券在握,直到那野兽抬起左爪反过来拍在他的胸膛上,他才意识到时间并不是他的盟友。那怪物手臂上的伤口已随时间愈合,刺入腰部的短枪虽然沉重,却不致命。而猎人,则为自己轻率的判断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它粗重地喘着气,费力地将短矛从腰间拔下,这个动作越发消耗了体力,肩膀上的箭矢更麻烦,但现在追猎它的人已死,它能感觉到困扰自己的枷锁又少了一层。它舔舐着身上的伤口,欣慰地感受到伤口已经逐渐愈合。一切都会好起来,自由在向它招手。
在这野兽修整完毕,打算离去的当口,它注意到原本倒在远处的人类尸体已经消失不见,在它困惑地还未能理解这一切的时候,另一头凯莫涅的怪物已经从地上爬起来,并用毫无情感的冰冷眼神打量着它。
很快,在场的两头野兽都明白接下来将要发生的唯一一件事是什么。
数日后,村里的猎人找到了几乎被冰雪覆盖的尸体。那场面惨不忍睹,这片林子都毁了,女孩的尸体也几乎被扯成碎片,之前追进山里的外乡猎人仍然不见踪影。尽管人们对于射进女孩左肩的那只箭矢和腰侧的短枪百般不解,但尸体心口的巨大爪痕是毋庸置疑的,毫无疑问这将在凯莫涅的怪物的凶名上再添一笔。
以下内容摘自《幻境生物一百种》
凯莫涅,一般被称为野兽幻境或者直称为狼人幻境。该幻境内生活的最常见种族,也就是广义的凯莫涅人,也就是拥有变身为狼人能力的受诅咒人种。
偶而,会有流落到现实境的凯莫涅人,会在长年的人类生活中忘记自己的真身和变身的方法,其身上所携带的来自凯莫涅的物品,可能因为狼人诅咒而引发重大的感染危机
END
写于2023.5.30
(这次写得很难受,有些情节不太满意。内心深处感觉应该有更好的写法,但是就是想不出来。简直像便秘一样= =
Vol.217「裁决」《战争中的一场判决》
作者:夏获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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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索卡尔书记官带着判决书来到我们阵地上的时候,希斯里安同志已在两小时前战死沙场。
战斗结束后我们在小树林旁边给他挖了个坑,将他埋葬进去。他只穿着一件衬衣和一条短裤就下了葬,他的其他衣服虽然破旧,但对我们还有用;我们把他酒壶里最后一点酒洒进坑洞,但留下了酒壶;他的日记,连同夹在其中的两封信,由我代为保管,等到战争结束……唉,若是有机会,我可以想办法将它们都寄出去。然后他就下了葬,一捧捧的泥土盖住了他的脸,他的身体,最后盖成了一个坟包。
最后的最后,本来应该由我说几句悼词,这一直是我的工作,若是老团长还在,他一定会说:“说几句吧,大学生,说几句好听的,让大家记住希斯里安。”
但这一次安德列却抢着要说话。“今早希斯里安和李吵得辣么狠,指定不想听他说话。”安德列操着一口子浓厚的向下口音,“还是我来替他说两句吧。”于是他就自顾自地开始念叨起他自己琢磨出来的悼词,其他人竟也没有反对。
我是和希斯里安吵过架,但这是出于原则性的问题,他痛恨我们的敌人,他对俘虏的态度,对战斗的一些计划有些太极端了,我也痛恨敌人,但他对规矩的藐视的态度实在不应该,这就是我和他的全部分歧。除此之外,我对他没有任何偏见,那些对于希斯里安过去的风言风语,各种批判批评,我是不在意的。悼词本来是一个机会,让我能和他做最后的和解,而我却失去了这个机会。
“……我们会想念希斯里安的。”等到安德列说完,代理团长,二连长皮埃蒙特喊一声“敬礼!”我们大家敬礼完毕,便急匆匆去收拾行装。
眼下整个北部战场都乱成一团,我们团也被打散。现在,我们和山地人、哈西德人还有恩普人并肩作战,我们敌人中既有亚美人和加力奇人,还有那些神出鬼没的斯卡人。希斯里安就是被两个斯卡人的斥候打死的,或者说他发现了那些斥候因而遭到了攻击,当我们冲上去把那两个杂种打死的时候,希斯里安已经躺倒在杂草丛里,一发子弹打在他脸上,另一发打进他的胸膛,这些狡猾的东西打得太准,希斯里安在他弥留之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盯着灰暗的天空慢慢咽气。
不管怎么说,既然敌人的斥候在附近出现,说明一坨新的敌人就在附近了,他们很可能在今日傍晚或者今晚向我们这边过来,如果他们没有过来,到了明早就将是我们向他们发起攻击。
索卡尔书记官就是在我们磨刀霍霍的这个当口进入我们的侦察圈的。“没我命令不准开枪。”皮埃蒙特代团长说,不过他手中的枪也没放下,“应该是我们的人”。
远处的人骑着马匹,在看清我们的情况后立刻就疾驰过来。来人是个中年男性,穿着一身军装,虽然风尘仆仆,但相较我们身上的这些破布料,已经称得上十分体面了。
“王国命令!”来人左手持着缰绳,右手拿着一封可有标记的图卷,“你们是哪只队伍?你们长官在哪里?巴勃罗·希斯里安在你们队伍里吗?”
“我们是十七军团第二连和山地人第二军团的联合部队。团长和一连长战死了,我是这只队伍的长官。皮埃蒙特。”皮埃蒙特收回枪,上前一步敬礼道,“有什么能为你效劳吗?同志。”
“我是索卡尔书记官。我在找巴勃罗·希斯里安,他在你们的队伍里吗?”索卡尔没有下马,他的马在来回踏步,看样子只要自己的主人听不到想要的答案就会立马飞奔而去。
“我想是的,他曾经在。”
“什么意思?”
“他战死了,今早。”
索卡尔策马停下,沉默持续了那么一小会儿。随后,索卡尔书记官跳下马,落在代理团长面前:“他的尸体在哪里?”
“我们埋了,就在那片树林的另一边。”
“那么,请带我过去,再派几个人过来帮忙。”
“到底怎么了?书记官同志,希斯里安又怎么了吗?”
“我带了了判决书,王国命令。”索卡尔书记官将自己右手卷轴上的印记展示出来,那是代表我们伟大王国的印记。自从二十年前推翻国王以来,“国王命令”变为“王国命令”,国王的权力变成了国民的权力,我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那段岁月,但在学校里学过很多。
皮埃蒙特提议道:“应该把全团的人召集过来吗?”
“当然,那样更好。”
在召集过来的十七军团第二连和山地人第二军团的剩余士兵面前,书记官开始执行王国命令,其中第一条,就是要讲巴勃罗·希斯里安同志的尸体重新挖掘出来。
“我收到的命令,在希斯里安面前,本人面前宣读。我所携带的这份判决书,是非常决定性的,将会决定一个人身前身后名誉的。它必须被正确地被宣读。”
希斯里安的尸体很快被从墓穴中抬出来,他看起来还是和几个小时前一样,或许更糟了,那些之前盖在他身上的泥沙很多还粘在他的衣服上、皮肤上,他脸上那个被打破的口子里也填进去许多泥土,和他被打掉的牙齿混在一起。他仍是之前的那样子,以非常可怖的样子从墓穴中被抬出来。
索卡尔书记官站在尸体躺倒的位置前面,开始宣读他的文件:“巴勃罗·希斯里安同志,前第十二军团副团长,在一个月前的斑驳平原的会战后,被指控有临阵脱逃、违抗上级命令等多项罪名,因情况复杂,暂时处于卸除军衔、职务。经调查研究,大部分罪名指控皆不属实,因此撤销对其所受十一项罪名指控,对于其所犯少数罪状,考虑到当时情况与此时当事人状况,相关惩罚也可延后,并恢复其军衔。”
书记官从口袋里取出另一封令状:“其实我还带来了一封委任状,希望希斯里安同志能单人第三军团的参谋长职务。现在,还是让他好好休息吧。”他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放在地上,把希斯里安抬到上面,用外套裹住。兰卡中尉贡献了他的一条裤子,我们把希斯里安打理了一番,把他摆得和他站军姿时一样整肃。
最后,全团士兵带着和上午完全不一样的心境,将希斯里安送回墓穴中,我在他脸上盖上一块布块,书记官最后将那封判决书放在他胸口的弹痕上。看着一捧捧的泥土盖住了他的脸,他的身体,最后盖成了一个坟包。
“敬礼!”
皮埃蒙特代理团长环视一周,看向了我:“李,请你为希斯里安同志致悼词。”
END
写于2023.4.25
本月没有滑铲,耶~~~
Vol.216「睡眠不足」《达芬奇的优质睡眠》
作者:夏获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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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
醒来。
“唔……”又一次在沉睡中被唤醒,又一次被打扰,理智和思维蜷缩在脑袋更深处,不愿出来。
“该起床了,年轻人。你的身体睡够了。”
“但我的…没有,睡够。干嘛不干脆让我一直睡到满意为止?”
“每一点时间都很宝贵,多学点东西对你没坏处。何况在解决关键问题之前,你总是没法睡够的。”窗帘被拉开,阳光让本就不情愿睁开的眼睛又眯了起来,“上学时间,孩子。”
……
……
亚克一开社团活动室的门,就有一股暖气铺面而来,他浑身打了个抖,利索地进屋关门,把风雨挡在门外。
“都这时候了,还跟冬天似的冷,这鬼天气。我都有半个月没见到太阳了。”亚克在门口踩干鞋子上的水,再把伞叠好放进雨桶,才向室内坐在椅子上听到动静看过来的两人打招呼:“下午好,静学姐,还有,小文子也好。”
“下午好,亚克。”黑色长发的女性坐在桌子对面温柔地笑了笑,“我还以为不会有人来帮忙了呢,毕竟你们现在那么忙。”另一位站起身来的马尾女孩则恶狠狠地回答:“别用那个称呼叫我!”
“抱歉,成,只是开个玩笑。”亚克嬉笑着找位置坐下,“我来帮学姐赶本子的进度,是要在五月份前完成吧?”
东条静用掌心抚开自己微蹙的额头,虽然眉目间有些憔悴,但她用妆容掩饰得很好:“这次要在四月底前完工。唉,早知道就不弄彩色了,画得我头疼。秀文,把那块板子给亚克。”
“都说大二生这个时候最忙了,各种考试各种活动。润州姐和皮特都没来,你要过的考试也不少吧?”成秀文把平板电脑递过去,“还是说你打算摆烂放弃?”
“为什么不能认为我已经有一个完美的计划来解决所有呢?”
“你会有什么好主意?考试抄别人的试卷,让别人帮你写报告论文?我听说休伊教授让你们去裘巴罗宫殿博物馆写观察报告还是论文啥的,每天去一次,每次写一篇,要持续一周哩。还有魔药考核、外语专业四级考试、社会实践报告……,你们时间应该都排满了!”
“成秀文,你还是个大一生,大二的事情不用搞这么清楚,”亚克在座位上不安的扭了扭屁股,显然他也不像自己说的那么有把握:“抽出个把小时来总是没问题的,学姐以前可是帮我了很大忙。这叫报恩。”
东条静把成秀文头上竖起的发丝理顺,安抚了一番激动不已的大一女孩:“冷静点,小文。怎么感觉你比他们还着急呢。”
“可是,明年就轮到我了呀。润州姐说她已经写了一天的报告了,晚上四点的时候她们的宿舍灯都还亮着。肯定是在熬夜赶作业!”你怎么知道人家四点灯亮着的?亚克想问,但明智地没问。
“负责我们的还是那个库拉雷教授,这个学期他还叫我们冲进一间空教室去抓空气,我根本就搞不懂他。”成秀文的脸越说越白,显然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所以,其实我是想问,如果有什么方法可以度过这恐怖的一个月的话,请务必告诉我!”
“好吧,其实也没什么,还是那句老话‘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挤挤总是有的’,我计划了一个月的时间表,采用一种特殊的睡眠方法,也就是达芬奇睡眠法。”
“达芬奇睡眠法?”
“有人提到达芬奇?”对话中的三人转过头去,正好看到有人门口探出半个身子,手里提着两大袋子。
亚克向新进来的人招了招手:“嘿,亥托雷,你来得正好,雕像大师,我们正聊到和你有点关系的话题。快进来吧。”
“我离雕塑大师的境界还差得远呢。”亥托雷谦逊地笑了笑,举起手里的袋子,“我刚看到学姐在群里发布的求助公告,所以就过来看能不能帮上点忙,顺便给你们送点吃的。”
“啊~真贴心,小雷。”东条静站起来接过一个袋子,“我看我们边吃边聊,之后在画我的本吧。”
四个人在另一张桌子上摆开外卖,亚克炫了半个汉堡一杯可乐后开始讲故事:“你们知道,我平时会帮老师们拿拿文件讲义什么的,前几天,我帮塔塔老师放她的书回办公室的时候,听到肯尼老师在和库拉雷教授在聊天。”亚克把手一指亥托雷,“他们在聊你的事。”
亥托雷嚼着薯条点点头,表示自己在听,“肯尼老师说‘亥托雷上课总打哈欠,经常上课到一半不见人。我问了其他几位老师,他们也承是一样情况’。”
“我还以为上了大学老师都不会管你了,他们不是应该对班级的情况不热心的吗?”成秀文有些惊讶。
“他们是不管你,只要你不犯事。不过他们一样会聊学生的一些情况,他们也经常吃学生的瓜。”亚克耸了耸肩,看向亥托雷,“我之前都不知道,库拉雷教授是你的长辈。”
“库拉雷…教授,算是我的叔叔吧,不过平时我也不会特意去找他。”
“库拉雷教授就和其他老师解释,说你小时候患了失眠症,后来通过达芬奇睡眠法治好了。”
“等等,库拉雷跟你说,我小时候有失眠症?”
“不是跟我说,是跟老师说,我只是偷听到了。你每天都要睡好几次觉,每次睡一小段时间就醒,知道你活动了几个小时又回去睡觉,对吧。而且已经养成习惯很难改正了。”
成秀文惊讶地看着亥托雷:“我都不知道你有这样的经历,难怪你经常课上到一半就消失不见了。”静学姐也是一脸关切。
“见鬼。”亥托雷双手盖住脸上所有的表情,深吸了口气,好一会儿才放下手,“好吧,现在你们知道这个真相了。不过放心,我的失眠症早就治好了,我现在生活很健康的。”
“没错,我后来去查了下资料,达芬奇睡眠法也叫多相睡眠,简单来说就是将人原本一天一次的睡眠分散成多个睡眠周期,每次只需要睡很少一段时间,就能保持3-5小时的完全非常精神的人体活动。达芬奇就是靠着这个睡眠法才能完成如此多如此惊人的成就的。”
“听起来有点像午睡。”静沉吟了一会儿说。
“意思是早上睡一次,下午睡一次,晚上睡一次,深夜再睡一次?”成秀文板着指头数道,“这样靠谱吗?”
“当然靠谱了,这边不是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吗?顺便问一下,亥托雷,你的比例是多少。”
亥托雷明显愣了一下:“比例,什么比例?”
“就是睡眠和清醒时间的比例啊。”
“哦,那个……大概2比4吧。”
“两个小时睡眠,活动4小时,”亚克掐指一算,“那你也没节省时间。”
“我本来就不是为了节省时间,我这是习惯,是生理需要。”
“好吧,好吧。我也不是追求这么一直这样,我就希望把这个月的时间尽可能利用起来。”亚克嘿嘿笑了起来,“其实这两天我已经开始按计划行事了,怎么样,没看出来吧。嘿嘿,我计划一开始活动4小时,睡1小时,之后再慢慢缩短睡眠时间,争取每次睡半小时,这样我每天能节省出3、4个小时的时间学习。”
亥托雷把吃完的快餐垃圾收进袋子里,一边没好气地说:“希望你能一直这么精神。”
“当然了!学姐这边我也会每天抽1小时来帮忙的。”
“我也大概每天1小时,嗯。”
“那就谢谢我可靠的学弟们啦!”静学姐开心的地双手合十偏向一边,“学姐我好感动哦~”
之后,似乎正如亚克宣言的那样,每天1小时的援助,在3位后辈的帮助下,同人本的完成速度大大提高,东条静看着日历上的死线,也不再觉得可怕了。只是,到了达芬奇睡眠计划公布后的第七天,亚克缺席了。
“没有来。”亥托雷看着空着位置的椅子,点点头。
“没有来呢。”成秀文同样揣着手点头。
“我发的消息也还没有回,”静皱着眉头,手指不断敲打着电子屏。
成秀文凑到亥托雷身旁低声说:“其实现在不用帮忙学姐也赶得及了,所以小雷你明天不用来也可以了,我看你最近精神也不太好。”
“听起来不错……”亥托雷打了哈欠,正要说些什么……
“啊?!考试时睡觉被抓取辅导了?”东条静的喊叫吸引了两人的注意,“他到底睡成什么猪样,会被老师抓去批评啊?我真的…………”
亥托雷和成秀文互相看了看,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自己的笑容。
“看样子明年不太应该向达芬奇学习他的睡眠方案。”
“嗯,我在考虑现在就去裘巴罗博物馆写观察报告,明年再交上去,应该也可以吧?”
“应该可以,我听说那里的展览品已经几十年每换过了。”
……
……
END
(写完回头一看,好家伙全是对话。。。还可能有些不太合理的点,之后在看着改吧。顺便一说,达芬奇睡眠法目前应该是没有科学依据的,嗯)
Vol.215「暮月」《第三轮月》
作者: 夏获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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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寒冷的一天,客厅的钟敲到第六下时,我在二楼的书房听到楼下传来开门的声音。
作为深入简出,又在社会上没什么名气地位的人,几乎没有访客会来找我。这个不打招呼就径直走上二楼的人自然引起了我的警觉。只有一个人,我一边思考着来者的身份,一边在桌子前站起身,并把手探进抽屉里。
不过当洛加的在门前现身时,我的警惕就自然消散了。“洛加,你回来了!”我惊喜地喊道。
“是啊,回来了。我还能去哪儿呢?在乡下呆上一周也够我受的了。”洛加回答道。他穿着长袍式的呢绒大衣,拄着拐杖,另一只手夹着一卷东西,脸上的疲惫感比平时更重,我想他应该是今天才坐马车回城里。“你这陋室可算够脏够乱啦,灰尘又那么重。”他小心避过地上厚厚堆叠起来的一坨又一坨典籍。
“我在收集你之前信里提到的那些材料,这里很多都是我从库拉雷德教授那里借来的。”再次见到挚友的惊喜之后,忧虑再次爬上我的心头,“你回来的不是时候。”
“或许吧,但早晚得面对。难道我就永远不回来了?”洛加一瘸一拐的走到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随后重重地舒了一口气。洛加的腿是在学生时代的一次游行运动中受的伤,之后就经不住站经不住走。大家都为他感到惋惜,洛加自己倒是把这个伤视作一个小小的荣誉。
“我说的不是那个。”我说。
“什么?!还有比听剧评更让剧作家揪心的事吗?”洛加故作惊讶地开了个玩笑,随后把自己夹在手臂下的那卷东西递过来,那是一卷报纸,“来吧,读吧,海斯廷斯。”
我无奈地接过报纸,洛加喜欢找人朗读别人写给他作品的评论,如果被评论的那个剧本风评不佳,那无论对他自己还是对朗读的那个人,都是一种折磨。
更重要的是,在洛加跑去乡下避风头的时候,我已经看过一遍,骂过一遍了。
“读吧,让我们来听听最富思想评论家们的见解。”洛加做了个请的手势,换来了我无可奈何的一声叹息。
“‘相较于这位作者过去最优秀的作品,本剧还有很大差距;相较于其曾写过的最荒唐的作品,本作称得上进步巨大。’近卫报,约瑟夫写的。他是在用你的《咬笔杆的人》里的句式……”
“我知道,我知道。我在《咬笔杆的人》里嘲讽他们来着。”洛加挠了挠自己的眉毛,“下一位下一位。”
“‘显然,过去的成就已经让欧内斯特·洛加忘乎所以,曾经才华横溢的表现让他变得傲慢自大,这部《人民之敌》完全是在蔑视在我们社会中占据重要分量的知识分子、军人以及……’这篇先锋报的评论是匿名投稿,这上面骂得很难听。”
洛加开始把自己的拐杖抖得“咚咚”响,熟悉他的就会明白这是他烦躁的表现。
“‘我们不能确定,作者对于自己剧作人物口中那些离经叛道的台词是否有足够的认识,把自己的才能用在撰写一部这样扭曲的作品上,这毫无疑问是一种可耻的浪费。我,以及广大的戏剧爱好者们依然相信,一位曾写出过《面具》那样杰出作品的剧作家,未来一定会用更优秀的作品扫除如今的阴霾和质疑,但我也必须提醒一句,任何‘期待’都是有限的……’,安东尼·罗斯福特。”我悄悄打量洛迦的脸色,注意他的脸看起来越发阴沉了,“我看读到这里也差不多了。”
“放心,海斯,我不会生气的,因为我已经发过火了。”
“你,你已经读过一遍了,还要我再读一遍?”
“我还想再听听,再想想。谢谢你,海斯,有人一起分担就好受多了。”洛加对评论总是很重视,尽管对于批评他并不喜欢。
“我早就提醒过你了,他们不会喜欢你的那个悲观消极的结局,还有那些过分直白的话语。”
“是,你是说过。”
“而且眼下还有一个更麻烦的问题。”
“什么问题?”洛加问。
“你在剧本里写了影射阿袄利人的事。”
“没错,我们国家在阿袄利做的事,就是一场野蛮的入侵。”
“昨天传来的消息,军队在阿袄利吃了败仗,要不了多久,战败的消息就会彻底传开。”
“打败仗和我有什么关系?”看起来洛加对吃败仗还有些高兴。
“还记得红鼻子的里克吗?他现在在政府机关里工作,他给我递的话:有人不喜欢你的反侵略反殖民的言论,更不喜欢你在剧本里的冷嘲热讽。而且你还打算写一部阿袄利题材的新剧。”
“我是打算写阿袄利人的故事,所以才让你去收集的材料,但是他们怎么知道的。”
“你是不是写信给军部的人要求取材,还和一些军人做了接触?”
“是有一个叫兰度的年轻人,跟我谈了很多在阿袄利发生的事,可惜后面就联系不上他了。”
我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尽力摆出以前所未有的严肃表情:“洛加,现在立刻回乡下去,或者随便去哪个国家避避风头。留在城里,他们会随便找个理由就把你抓进去的。想想索兰老师!”
“索兰老师……”
无形的悲痛在我们之间蔓延开来,过去在奥兰的求学时光有多快乐,如今就有百倍千倍的沉重。索兰老师引导我们用不同的视角看待世界,帮我们摆脱古典主义僵硬落后的思维,将最先进的思潮教导给我们。然而多年之后再去探望时,却发现曾经的恩师已经被黑暗中的阴影遮蔽,从此天人永隔。
沉默持续了许久。
“海斯廷斯,你曾经说过,我的作品里,你最喜欢的是那部《第二轮月》。”
“……是。”
《第二轮月》是学生时代洛加写下的第一部剧本,尽管很稚嫩,但充满了天马行空的想象和不羁的热情,当然也不缺少对当局大胆的批评。过去,我曾无比遗憾这部剧未能实际上演,只在少数几个人间传阅。现在,我只会庆幸没有因为这部剧毁了洛加的整个职业生涯。
洛加站起身,窗外最后一点橙红的光打在他身上:“索兰老师说过,不成熟的思想,不应该传播给民众,而有时候真理,也只能在合适它的时代传播。其实《第二轮月》,原著是索兰老师的未发表小说,名字是《月之符》,我是在老师的基础上,改编出来的。也是索兰老师,禁止我去尝试让《第二轮月》上演。”
“语言真的很无力啊,海斯廷斯,至少对于贪婪、唯利是图的人来说,语言打动不了他们,艺术不是他们的追求。你是不是比我更早发现了这一点呢,自从毕业以来,你一直担任我的助手,帮我收集、整理资料,但再也没有动笔写过一篇小说、一期剧本。”
“我不会离开的,我就呆在西风街178号的阁楼里,如果他们要来,就让他们来吧。”
“洛加!”我想痛骂洛加的愚蠢,指责他的狂妄,但洛加制止了我。
“我在乡下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奇异的人,他自称斯科特,曾经是阿袄利战场上的军官,他说……” 我看到他的眼里闪烁着泪光,“他说,阿袄利已经没有阿袄利人了。”
“而关于阿袄利人的剧本初稿,我其实已经写好了。只是看起来,它依然不适合在此时上演。”洛加从大衣底下取出一个油布包裹,把它放在桌子上,轻轻拍了拍,“拜托你了。”
一八二八年三月二十日,青年戏剧家洛加·瑞恩遭到秘密迫害。
此后,有“月之国”美称的摩罗第二联合王国继续在全世界范围内进行殖民侵略活动,一度称霸整个世界。
一八三六年,摩罗第二联合王国在与其他国家的遭受重大失败,失去了大部分殖民地,并承受着极其苛刻的战败条约。
一八四三年,年近四十岁的海斯廷斯在众多社会人士的帮助下成功在裘巴罗国家剧院上演著名戏剧《第三轮月》,讲述了最后一个阿袄利人的故事,并成功在全国范围内完成转播,成为了联合王国爆发武装革命的契机
一八五零年,摩罗第三共和国成立。
“语言真的很无力啊,洛加。对于已经下定决心的人来说,任何挽留都打动不了。”年过五十海斯廷斯将泛黄的稿纸一张张抚平收好,连同自己的记述一并放入事先准备好的保险箱子中,这份手稿未来将会在裘巴罗宫殿中展出,“我不再写作,是因为我相信有人的语言更有力量,能够做得更好。但是你自己呢,你牺牲与否,又到底对今日的结果有什么影响呢?或许我这辈子都想不明白了吧。”
END
(暮月,有“傍晚的月亮”的意思,也可以指一季的末月,或者是三月份的意思。感觉上是个美丽的词,可惜我写的文这么沉重。。。可能是这个月看了不少历史和戏剧相关的东西吧。以后还是别那么沉重的文了,阿弥陀佛)
作者:夏获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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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夜晚,也是这样的一场雪。”
刚刚苏醒过来的祂,脑海里没来由的想到这样一句话。
随着睁眼浮现在祂眼前的,是一片昏暗却苍白的景象。一切都被白色覆盖,空中散落下无数的白色点点。祂在一辆报废的汽车的发动机盖上醒来,明明脑袋里还是一片混乱,偏偏会没道理的想到这样一句话。雪呀雪,似乎在失去意识的时候,也下着一样的雪。四周都是破败的楼房,路灯倒还有一半在工作,勉强散发着光亮。
雪已经堆积到和发动机盖差不多的高度,车子的窗户破碎掉落,车顶也深深凹了下去。祂直起身子,将身上的雪一扫而空。记忆依旧是一片混沌,什么也想不清除,只有支离破碎的片段,甚至活动身体、说话发声之类的行动,都只能凭借着感觉在延续。祂张了张嘴,却不敢说话,是害怕只能说出不成词句的啊呀之声?还是害怕惊扰了这宁静的世界?
实在是太安静了。祂想,难道只有我一个人留在了这里?简直是世界末日。
没错,世界末日。像是一个关键词,解开了祂脑海里的某个锁套,祂毫不犹豫的接受了这个设定。此时正是世界末日,而祂则是少数的幸存者。必须找到其他幸存者,不然……
祂刚要行动的身躯突然停住了,在祂破旧的衣物上,只是短短的一会儿愣神,已经覆盖上浅浅的一层雪花。祂用手指捻其一点,凑到眼前,借着路灯仔细观察。
“没有融化。”白色粉末在祂的之间,依然是原来的样子,“而且也没有冷的感觉。”祂从地上抓起一大把,看着白色从祂手中絮絮滑落。
如果这不是雪,会是什么?一种战栗感从祂的后脖颈传递全身,这会儿倒是感受到一种发自心中的寒冷。祂狠狠地晃了晃脑袋,头发刷刷地与衣服摩擦。记忆,如果不把自己的记忆理清楚……
“汪汪,嗷嗷。”一阵狗叫打破了平静,祂看到一个灰色的身影从黑暗中冲出。狗狗的叫声让祂亲近,一时间也扫去了心上的阴霾。只是等那条狗跑到近前,祂却不禁失笑。
“好丑。”
狗儿竟然听懂了,悲伤地呜咽了一声,止住了冲势。
那确实是一条很丑的大狗,有半人高,掉了大半的毛,漏出光秃秃的皮,而且脏兮兮的,灰一块,黑一块。两只耳朵一只竖着,一只耷拉下来。嘴部似乎受过伤,被针线野蛮地缝合了一部分,它的舌头时不时舔着过去的伤口。它的脖子上挂着灰色的小号帆布包。
祂和狗相互打量着,直到祂意识到那个帆布包是给自己的。狗乖巧地低下头,让祂从脖子上取下背带。
帆布包不大,里面只存放了一样东西,一本日记本。书本的边角已经翻卷。翻开第一页,上面用歪曲的线条写着大大的“写给十年后的我自己”。
祂不由失笑,那些十年后真的收到“写给十年后的我自己”的信的人,多半会露出的属于成年人的无奈笑容。
第二页开始,认真的记录了写日记的人的梦想,“有没有成为舞蹈家,有没有超过妈妈?”“想搬进安全区,住进温暖的大房子里。”“别忘了妈妈的生日,是8月10日。”“十年后,战争已经结束了吗”…………内容越写越多,第二页,第三页。之后每天都会写上一点。
是个把信写成日记的小笨蛋啊。
日记本连一半都没写完,最后的一篇写着:如果妈妈的舞蹈表演成功的话,我们就能进入安全区了。我叫妈妈去庙里求签,妈妈答应了,我一定会给妈妈求一根好签……
小孩子总会有一段喜欢幻想的年级,不过那个孩子的喜好总是那么奇怪,竟然喜欢神神鬼鬼的老习俗,或许和那时的神道复兴有关。
那时候,孩子进了庙宇就抢过我手里的签筒,跪在垫子上使劲地摇晃,脸都涨红了。之后她拿着签挤过人群去换签文,回来时却把手背在了背后。
“结果是什么。”我其实一点都不在意结果,因为我不信。
“……大吉。”孩子扭捏了半天才说话,脸依然是通红,“我……,当然是大吉,嗯,大吉喽。”
只是展开夹在日记本里的那张纸条,白纸黑字写的总是那个“大凶”。
怎么回事,这段记忆,是我的吗?日记本就像钥匙,打开了重要的事物的锁。
那个时候,结束了舞蹈的排演,回家的路上,孩子哪里去了?孩子被待到哪里去了?
细节,细节是最讨厌的东西,它永远躲着你。无论如何也回想不起来,如果这是我的记忆,为什么会这么的暧昧不清?
有东西蹭了蹭祂,祂从地上痛苦地直起身子。狗子的嘴里叼着东西。
“镜子,你给我一面镜子。”祂吃惊地接过,透过那片破碎的镜面,她看到了自己的恐惧。
镜子中的模样……那张脸若是正常的模样,想必也是端正姣好。只是如今枯槁的乱发之下,青黑的面庞了无生机,浑浊黯淡的瞳孔,还有数道缝合的伤口,针线的手法和狗脸上的如出一辙。
“原来……”
“嗤”的一声,路灯熄灭了。
她本就已不需要光明,现在不过是回到了黑暗中。她感受不到寒冷,雪也不会融化,这就是世间的常理。
“抱歉,说你是条丑狗,歌斐。”她搂住她的狗,如果整个世界都变得如此丑陋,你也不能苛责一只狗狗。
雪夜,歌斐,日记本,签纸。一把钥匙开一把锁,她已经想起了一些,还有更多需要去找回。她把日记本小心收纳进帆布包贴身放好。然后将那张“大凶”一点点撕碎在雪夜里。
“有人带着了我的‘大吉’,我得去找回来。走吧,歌斐。”
她和狗一并踏着雪地,向着远方初生的太阳。
END
写于2023.1.29
(聪明的写作业方法之一:找张以前车的卡,把她的故事写一遍。感觉自己状态不错,新年果然新气象。)
作者: 夏获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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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冬季到来的前一天,维德领颁布了新的法令,不允许任何人靠近红莓林。
“你们可以去另一片森林打猎,或是收集柴火什么的。”领主的传令官这么和领民们解释,“你们可以去尤利希山脚下的那片林子,或者别的林子。领主大人需要红莓林,禁令持续两年,从明天起,到两年后的秋季末。”
到了第二天,冬季的第一天,领民们就明白了颁布法令的原因——一座雄伟的高塔凭空出现在红莓林,它比红莓林里最高的树还要高三倍,通体看不到一丝砖块的缝隙,那是一座灰白的坚实的高塔。
“突然出现的高塔,一定是属于魔法师的。”一名猎人在经过森林时对他的同伴说道。
“一位法力强大的尊贵的法师。”那位同伴,更年长的那位猎人补充道。
“但是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维德领呢?”
“一定是领主大人的客人。”老猎人指向道路的远方,一辆马车正平稳地奔驰着。
马车无视了新颁布的法令,一揪缰绳,冲进红莓林中。马车上的纹章正是属于维德领的统治者德雷克家族——三颗晨星伴随着腾飞的红隼。
普特坐在马车里,感受着车轮碾过石子带来的振动,车厢内的气氛低沉得可怕。这一个月里,父亲带着他四处奔走,脸上没有出现过一点笑容。
普特离十岁还差一周,听不懂父亲和那些见面的人的谈话,也不知道父亲收集的那么多物品和材料的用处。但凭着孩子天生的直觉,他明白情况不容乐观——尽管他对具体情况一无所知。
普特望向窗外,盯着那座神奇的高塔畅想魔法塔主人的模样,借此来舒缓心中的紧张感。
“孩子。”坐在对面的维德领男爵声音嘶哑,不像平时那样温和地说道,“你害怕吗?”
“不怕。”我自己决定要参与的。普特想,如果我不答应,那就会换成米莎或者麦斯他们,甚至席丽尔姐姐。
普特盯着自己的父亲,依然是那副毫无变化的表情,这一个月来一直如此,他把头探出窗户,继续观察高塔。普特并没有注意到,父亲的表情起了变化,只有一瞬间。
“我们到了。”马车停在了那座塔门前,或许不应该说门前,因为这座塔一个入口也没有,似乎整圈都是光秃秃的墙壁。
父亲示意普特不必下车,随后拿起一颗宝石,激活了上面的咒语。很快,一轮光芒包裹住整辆马车,还没等回过神,马车已经来到了一片空旷而广阔的空间。
迎接他们的三位法师,每一位都和普特心目中的法师形象相去甚远。一位高大无比,比父亲还高出一个头,身材壮硕让人想起铁塔一般的帝国重装士兵,他一上来就和父亲谈论不停,;第二位是个光头的中年男子,不仅光头,连长眉毛胡须的地方也是光秃一片,只穿了一件亚麻布长袍,看起来更像个苦修者;第三位则是个老态龙钟的巫婆,从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那种,她只比普特高一点点,拄着拐杖,盯着普特瞧个不停,普特连忙扭过头去。
“好了,等之后再争论也不迟。”苦修者打扮的法师打断了父亲的讨论,“你们奔波这么久,想必也累了。”父亲和大高个都点了点头。
“那我就带孩子去卧室了。”老巫婆走过来抓住普特的肩膀,她的笑声又尖又高。
普特转过头向父亲求助,如果可以,至少换个人。不等第一个字吐出口,又一次传送将他带到了他新的住房。没有燃烧的柴鑫和煮沸的大锅,也没有凶狠的刑具。一个简单的卧室,普通的床铺,再正常不过。不过普特还是小心翼翼地与老巫婆拉开距离。
“准备实验还需要点时间,这段时间会比较难熬。”老巫婆似乎永远停不下来她的笑容,“你还不知道我们要做什么吧?”
不需要回答,普特脸上的困惑就是答案。老巫婆笑着伸出手,按在他的额头上。普特根本没注意到他们之间什么时候又拉近了距离。
“我们会在这里开一道口子,”老态的手从普特的额头滑到后脑勺,把他的头发都撩了起来,“给你换一个脑子。”
之后的几天里,普特总会在梦里见到老巫婆的那张布满皱纹的扭曲脸庞,总会在梦里回忆起那只老手阴湿粗糙的触感,每每让他在夜里惊醒。所幸之后再不用和她独处,食物和衣物都由自动人偶送来,每天他都会被传送到三位法师面前,有时候是服用某些药剂,更多时候是躺到一地法阵中央,在魔法的作用下陷入安稳的梦乡。
有时候从床上起来,普特想不起自己是什么时候回到房间,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时间冲淡了普特的恐惧,但有些东西不会随着时间消失,反而会变得越来越强烈
普特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在塔里,他过着单调无聊的生活,这让他越发想念自己的朋友,兄弟姐妹。就连记忆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没什么稀奇的家族城堡也变得亲切起来。
睡觉睡觉,似乎在这里他能做的事只有睡觉,当法师们在他身上做实验时,他在睡觉,回到卧室后,他依然睡觉。更让人恼火的是,他总能睡得着,现在的普特一天到晚犯困,等到了睡梦中,普特反而变得清醒起来。
“至少房间里绝不会有那么大一块镜子。”普特知道自己在睡觉,在清晰的意识中,普特却能看到一大块镜子挂在床对面的墙壁上。“简直就是魔镜。”
是因为自己身上的实验还是魔法塔里隐藏的秘密机关?普特兴奋地打量这块镜片,尝试着念动几句自己仅知的咒语:“你一定要显示点什么。”
不知是咒语还是普特的祈祷发挥了作用,镜子里的雾气突然弥散开来,明亮起来的镜子显示得不是普特自己的脸,而是一个房间里的景象。
房间里四周都有白色的纱帐遮住,此外看起来十分单调,和普特现在的房间一样无趣。随着视角逐渐移动,镜子的景色渐渐显形出一个人的模样,那是个看起来和普特差不多大的男孩,只是他的脸上到处布满红斑和疙瘩,年幼的脸庞却显得有些扭曲,更重要的是,他的眼睛上面,没有眉毛!
只在普特呆愣的一瞬间后,他从对面那个同样呆滞的脸上明白过来,对面也看到了他!
对面的男孩手忙脚乱的抓起一旁的一个东西盖到脸上,而普特则下意思地说道:“木麻症!”
“你说什么?”对面的那人的脸此时被一块木头的面具遮盖,他的声音从面具后面传来,瓮声瓮气的:“什么症?”
“我知道这种病,木麻症。我以前得过这种病,后面老师用药水治好了它。”
“这叫麻风病。说谎不打草稿,这病根本就得治疗。”对面男孩的脸虽然被面具遮住,眼神里的怀疑却遮不住,“你别乱说,难道真有药可以治?”
“我没说谎,生病的时候我全身都肿起来了,那难受我记得很清楚”普特焦急地喊道,抬起自己的胳膊,露出皮肤的皱痕,“这是木麻症留下的痕迹。”
“是麻风病。”面具男孩无奈地强调,“或许你运气好。我就没这个运气了。”
“你肯定也会治好的。”普特对镜子对面的男孩产生的亲近感自己也说不清,或许是因为对方和自己有相同的经历。
“没机会的,就算有药可以治疗,现在也运不进来。”
“为什么?”
面具男孩抬手推动一旁的杆子,微微掀开白色帐纱的一面,“你听远方的声音。”远方传来一阵一阵的闷响。
“那是什么?”
“你什么都不知道吗?”面具男孩吃力的摆正身子:“战争。他们说,从我出生那一年就在打了,从北方一直打过来。现在打到了城外,现在什么东西都进不了城。其实我算很幸运了,爸爸至少能把送来看护,至少死得漂亮点。”
普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面具男孩快速地嘟哝了两句,接着问:“你叫什么名字?”
“普特,普特·德雷克。”
“普特·德雷克,西洋人的名字。我叫关巡,你的中文讲得挺好的。”
普特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通晓语言,一定是通晓语言的法术生效了。“嗯嗯,还行吧,我在努力学。”
关巡拿手一扒拉,把面具弄了下来:“既然你也得过这病,那你肯定不会怕这个吧。”那张有些扭曲的长着红斑的脸再次出现。
普特强忍着不转过头,直视着对方,少有地倔强起来:“不怕。”
“那就好。”关巡满意地点点头,并挥了下手里的木头面具,“这是爸爸给我的,戴着这个,妈妈来看我时就不会太难过。我看书上说,有个国王,也是得了麻风病,也是戴着面具,不过是铁面具。”
“这有什么,我们的国王少了一只腿和一只手,大家还是很尊敬他。”
“独手独脚也能当国王,你们不会看不起他吗?”
“怎么会,无论国内国外,大家都怕他。父亲也说,绝对不能惹国王生气。去年国王还亲自上战场杀敌了呢。”
……
两个孩子相互聊起天来,虽然相互之间都对对方的世界了解不够,但关巡身上奇特的豁达和超越年龄的一种沉稳感染了普特,这些天来他积攒在心中的恐惧不知不觉间消散了很多。而对关巡来说,镜子里的普特说出的那些奇妙的故事比起他看的所有书里的故事都要神奇。
“你可真会编故事,将来你当个小说家,肯定很厉害。”
“这不是编的,是真的!”
“好吧,算他是真的。”关巡在床上缩得更紧了,他微微笑了笑,“其实我想问你额头上的红线是什么。”
“什么额头?红线?”
因为镜子里照出了对面的景象,普特听了关巡的描述才知道,自己的额头上竟然被画了一条红线。
那个死老太婆!普特也只敢在心里怒吼两句,其实就算是在心里他也不敢喊得太大声,法力高深的女巫可以偷听别人心里的想法,人们总会提醒孩子,不要招惹女巫。而我,显然就惹到了一名女巫。
“可能过个一两天,他们就会沿着这条线给我开一刀,帮我换个脑子。”
“为啥?”关巡满眼的疑惑,“是为了治病吗?”
“不是,这是个实验。”普特吸了口气,他又害怕起来,“其实不是换脑子,就是给脑子里加点什么东西。他们说,如果实验成功,我一个人就可以钻研两门,甚至好几门学问,我会比别人多一倍的时间学习、训练。我会变得,与众不同。”
“那不是挺好的嘛。”关巡将镜子放回床边的桌子上,他的声音轻微下来,呼吸声渐渐响起,“你可以一边写小说,一边研究你的那些魔法。”
“但要是失败……”普特现在只能通过镜子看到白色的纱帐,只能听到轻微平稳的呼吸声,“关巡?关巡?”
他一定累了。普特想,我们聊了不知道多久。镜子上开始出现雾气,对面的世界变得模糊起来,普特明白,该离开了。
“再见,关巡”普特想了想,阖上了自己的眼睛。
……
接下来的几天,普特再也没有梦见镜子和那个面具男孩。普特心里期待着再次见到关巡,但同时又惊讶于自己这几天的睡眠如此得安稳,一切都似乎不一样了,但明明一切都没变。
又过了几天,实验准备好了。普特被送上了实验台。之后,又被抬下了手术台。一切都在他无意识的时候完成了,甚至没有给他害怕的机会。当普特在自己的床上醒来时,发觉自己之前无数的担惊受怕似乎都如此可笑。
普特环顾四周,这是女巫准备一间单调的临时居所,这里没有镜子,只有一张床,一个书柜,还有自己。一切都没变,除了自己的头上裹上了绷带,以及绷带下传来的淡淡痛觉。
只有我知道,这里的镜子,还有镜子对面的那个朋友。
“再见。”普特轻轻说道,他觉得,只说这两个字,或许就可以了。
“孩子,我们该走了”一个身影传送进来,普特惊讶地发现,父亲又变回了他熟悉的样子。他看起来憔悴了不少,眼眶周围都变深了,但父亲轻轻地搂住他时,普特明白,压在父亲身上的无形重担已经不见了。
“父亲,那个实验……”
“没事了孩子,已经结束了。实验失败了。”听起来好像实验成功了一样的语气,维德领领主说道。
“嗯?”
“我们回家吧。”
“嗯!”
……
两道光束送走了维德领的父子。一位老态的巫女透过镜子看着那辆马车向红莓林外驶去,一只衰老的鸡爪手的手指上,红色的指甲看起来十分渗人。
“失败?嘿嘿嘿,实验只会比想象的成功,只是还未到时候。” 老妖婆用干枯粗糙的手指摩挲着一枚发亮的徽记,满足地说道:“当将星自空中坠落,远乡的灵魂穿越无形空洞,到那时真正的完美产物才会跨越梦镜的桎梏,将两段失落的时间联系到一起,嘿嘿嘿嘿嘿~。”
END
写于2023.1.26
(上个月因为新冠欠债,这个月得写两篇,难受啊。过年的时候偏偏诱惑特别多,另一篇还没想好该怎么写。这一篇也有不少要改的地方,看以后有无时间喽)
顺便在这里也说一句新年快乐,虽然晚了很久,而且在群里也说过了(。。。)
Vol.212「死水」《重新出厂》
作者: 夏获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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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我需要你的帮助。”
在过去繁忙的工作日子里,坐下来享受一顿早餐也是一种奢侈。因此在一切结束以后,悠闲地坐着来上一份烧麦配豆浆就显得更加可贵。尽管不是最正宗的家乡味道,但慎向来是不挑的。老人把话说得好,不能对生活要求太高。
所以当有人坐到桌子对面打扰到这短暂又幸福的时光时,好脾气如慎这样的人也会难得的生出火气。尤其是来者已经有一个多月音讯全无,放着他们之间的雇佣合同消失得无影无踪。
“塔里斯,这一个多月你们都到那里去了,蔚也不回我的消息,拉斯的那两块芯片还放在我家。人都不在住所,酒吧里也没人见过你们……”
“蔚失踪,拉斯死了。”塔里斯一把挥开桌子上的汤汤罐罐,慎还从没见过他这幅急躁的样子,“我们被人盯上了。”
“死了?”
“对,电动车自动驾驶系统失控,你信吗?这又不是三十年前。”
“你说三天前的那场事故?电动车自动驾驶失灵,我们都是当老笑话来听……啊,抱歉。”
“我们被通缉了,就因为上次的那个活。”
“不可能,我没听到任何一点消息,也没有任何人要对付你们。”
“不是你们。”塔里斯说道,“是他们,那些‘戴帽子的人’。”
“戴帽子的人”是这座不到五十年历史的城市中培育出来的一个都市传说,在从事灰色地带的人们之间广为流传,是城市黑暗面中的黑暗面,按照自己的规矩管理着这座城市,所有不合规矩的人都会别清楚,尽管没人知道他们的规矩,却总有消失在小巷的深处。相信这个故事的人不多,了解其中真相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但这座城市里行走在法律边缘的那些人总会戴上帽子来区分自己和一般民众——大多数时候是因为传统,偶而也会出于对未知的敬畏。
想到这里,慎按下自己的帽子,假装思考同时眼睛透过帽檐观察起塔里斯。他很憔悴,很恐慌,和一个多月前的他判若两人,最重要的是,塔里斯没有戴着他拿顶深绿色的呢绒宽帽。慎大可以嘲笑对方被一个幻影,被不存在的东西吓破了胆——如果慎不是恰好了解这些都市传说背后的一些真实情况的话。慎知道被别人当做傻子看待是什么感受,何况塔里斯已经下定决心。
慎决定单刀直入,他明白塔里斯早已心不在此:“我能为你做什么?你想要我帮你什么?”
“为了能够安全地离开这座城市,确保他们再也找不到任何踪迹,我需要‘千户’,我知道你能带我见到。”
“千户”,这又是另一个都市传说了,知之者更少,但却与慎的关系更加密切。用都市传说来对付都市传说么?慎只希望塔里斯不要只是道听途说了某些小道消息就找上门来。
按照规矩,慎应该反复说明“千户”不过是个故事,是街坊里传出来的又一个臆想,与其追求这些幻象不如脚踏实地的生活。但塔里斯不一样,在过去的一个月里,他相比已经见识过这座城市背后的某些东西,他已经明白这个世界上那些超越常理的东西的真实性。何况,没道理阻止别人去追求自己的新生活。
慎在裤腰袋子里掏了掏,从其中拿出一样东西:“我本该拒绝你的要求,看在多年合作的份上,拿上这个。你知道规矩,这事和我没有关系了。”
……
根据慎给出的地址,塔里斯还以为自己找到了另一条唐人街,至少那大红的色彩和飘逸的字体透露出那种风格。一开始塔里斯以为那是一家饭店,进去后才发现内部的风格为之一变,原来是一间酒吧。
在出示了信物——一枚铁质小勋章之后,塔里斯被带进一间朴素但明亮的房间,和外面的酒吧布置完全不搭调。一个中年男子坐在一堆电脑器材后面。带路的侍者随即离开,把塔里斯留在房内。塔里斯仔细观察这个男人,对方仍自顾自地操作着面前的许多仪器,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
“你好,我是……”
“所有人,来到这里见‘千户’,都是为了同样的目的。摆脱过去,重启人生。讨厌现在的自己?害怕仇杀?债务纠纷?想要抛弃一切远走高飞?‘千户’可以给你一个一劳永逸的机会,让你重新开始。”
突入其来的声音响起。声音不是来自那个男人,而是男人身旁的音响,嘶哑的声线,特殊处理过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是合成的语音。
“你就是‘千户’?”
从右边翻转过来一块屏幕,上面划过几个字符:当然。
直到现在那名男子依然一言不发,只有音频和屏幕。“你是不是……”
没错,我没法说话。又一次屏幕开始闪烁文字。屏幕后面的男子快速的开合了一下嘴巴,尽管只有一瞬,足够塔里斯窥见其中的空洞。这是一个哑巴。
像我这样从事这种工作的人,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危险,只丢掉一根舌头已经算好的了。屏幕继续闪烁:我叫程心龙。名字一连闪烁了十几次,每一次都用上不同的语言。
“我是塔里斯。”
我知道,屏幕在闪烁。
“既然你找到‘千户’,我们可以为你服务一次。”这一次是音频
事先准备好的音频,剩下的则用屏幕打字来补足。塔里斯开始明白这里面的流程:“你们索要多少报酬?”
“报酬根据客户的情况来定,首先请回答几个问题。”音频
你从哪里知道‘千户’?屏幕
“在我来到这座城市之前,我家在一座叫“绿野”的小镇上开了家酒馆,酒馆的常客中有个自称莫比的大块头,曾经几次吹嘘自己在城市里的英雄事迹,还有许多匪夷所思的经历。他宣称自己不用手术就换了张脸,甚至连自己的身体、指纹、身份卡甚至人际关系都是别人那里换来的。他提到‘千户’,还有介绍他找到这里的中介人的名字。”
莫比,方脸褐发,眼角有刀痕,北方口音,喜欢喝波本?
“差不多,但他从不喝威士忌,一般是红酒或者白酒。”
“我们会记录下所有客户的记录,仅限于我们为他们完成改造时的资料。之后,客户们可以随意更改自己的形象。”
“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很简单。很好理解。”程心龙一直坐在后面操作着仪器,似乎他也只是这些仪器的一部分。“你平时用社交软件吗?NSN?软书?之类的。”
“当然。”
“你多久更换一次你的账号?”
“在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大概是5年前。我换了新手机,开了新账号,不再用我以前那个账号。”
“我一年就会更换一次账号。当你更换了账号,过去一年和你建立联系的其他人就再也联系不到你了,除非你用回之前的账号。一样的道理,我们会帮你把缠绕在你身上的那些人际关系的脉络清理下来,就像脱下一身衣服。再给你换上新的,更干净的,让你焕然一新。”
“这样可以保护我,‘戴帽子的人’也找不到?”
“‘戴帽子的人’?他们不可能找得到。”塔里斯注意到,这一句话同样是通过音频播放的。
平板上出现更多字符:等你的改造结束,你就远走高飞,过去所有能够追查到你的线索最终都只会指向一个沉寂的空壳,你将真正自由。当然,代价是要抛弃你的过去,你的亲人、朋友,他们也没办法再联系上你。
你选择吧。
只有机械的嗡鸣声在空气中传播,塔里斯感觉到自己缓缓点头,衣料之间的摩擦声从来没有这么响。
闭上眼睛。平板闪烁。
“闭上眼睛,”音频以一种舒缓的语气,非常人性化地说道,同时伴随着舒缓的音乐:“不要睁开眼。放空你的脑袋,你所有活跃在思维表层的想法都会被吹散,就像厚重乌云被风吹开,更高的地方有清澈明亮的蓝。让你的心灵平静……”
程心龙掏出一个小小的密封匣子,打开,从中缓缓探出散发着柔和光辉的丝线,随着引导,这些丝线游动着没入塔里斯的脑中,同时,也有同样多的丝线从塔里斯身上析出。塔里斯的身子略微缩小了,面庞也变得柔和,变得不像塔里斯。
……
一切都远去了,过往人生中经历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迷雾,是平静不动的水池底部静置的泥沙。只有他自己,喀麦隆·阿斯纳站在这里。他走出会馆,感受到无与伦比的轻松。一切尘世的烦恼都已远离,现在,他可以开始全新的生活了。他带着近乎是傻笑的笑容走上马路,对经过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人点头致意。哈雷路亚!生命是多么美好。
乌法转过街道迈步进了小巷,刚才那个诡异地见人就笑的路人让她产生了很不好的预感。或许她已经来晚了。她必须拿出最强硬的态度来,不然那两兄弟一定会含糊其辞,隐瞒真相。乌法冲过楼道,把腰扣里的手枪狠狠拔了出来,冲进那栋妆模作样的花俏建筑。手枪就是她的通行证,酒吧的侍者纷纷避开。她知道他们会在那里,因此乌法毫不犹豫的一脚踹开门——
“淦,虽然我脾气很好啊,连续被人两次打扰吃早点也是会发怒的!欺负老实人是吧!”
“你很老实吗?程心虎。”乌法凛冽的眼神和明晃晃的枪口瞬间把发怒的老实人打回原形,“还是说喊你道上的名号比较合适,慎。说说看这次你们又是怎么欺骗一个人放弃自我跟你们做交易的,嗯?”
“拜托,这次是他自己找过来的,我都没跟他提这个。而且我们可是照着规矩来……”
“再说一句话,我就把你的舌头打烂。”乌法把枪几乎怼进他的嘴里,随后又转过头喊道:“你再不说话装哑巴,我就把你弟弟的嘴巴打烂。”
“放轻松,警官,我们也是老相识了,你知道我们总是愿意合作的。”程心龙无奈地叹了口气,“只是就算你能找到他,又能什么呢?”
“我可以帮他。你们的手段并不是他唯一的选择。”
“一个乡下来的小伙子,怀揣着远大的梦想来到这座城市。组建了自己的团队,创出了一番事业。因为一次意外被卷入冲突,自己的好友为此丧命。他决定和前来调查的警官一起行动,让那些人付出代价。这也是一种可能性。”程心龙戏谑地撇了撇嘴角,“可惜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去对抗未知,对抗‘戴帽子的人’。你或许可以帮他,但他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选择通向一条虚无之路,一种不可承受的轻松。”
“有的人巴不得生活一成不变,他们乐得轻松。”程心虎侧过身子避开枪口。但乌法没理他。
“塔里斯接触过‘戴帽子的’,我需要他协助调查,告诉我他的位置!”
“很遗憾,乌法调查官。塔里斯不在这里,他也没法协助你的调查了。不如你也就此放弃调查如何,像你这样心肠又好长得又美的好人,应该活到八十岁……”
乌法只是无言地拉动手枪的枪栓。
“好了好了好了,您可别急着开枪。”
程心龙从小匣子里抽出那道来自塔里斯的光一般的丝线,往里面飞快地瞥了一眼:“去查查南方商城的公用保险柜、唐人街老莲花村的2号楼,还有一号公路旁的废弃车辆好了。说不定能找到你要的东西。”
“但不要再去找塔里斯了,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塔里斯这个人了。” 程心龙将那团丝线收进密封的小匣子里,“暂时不会有了”
END
2022.11.30
(天气转冷,大家注意防寒口牙。打字的时候手冻抽了。。)
Vol.211「千年」《石头》
作者: 夏获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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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叶子变得焦黄,风中带起丝丝凉意,秋天就到了。
和过去的无数个秋天一样,一切生命都开始为即将到来的寒冬做准备。和曾经的秋天不同的是,一场地震发生在这片山林之中,人们在裂开的山体发出的轰鸣中惊慌失措,直到大地的振动停止。
一些岩石随着振动脱离了大地和大山,而被自然的伟力粗暴撕扯下来的众多石块中的其中一块石头,在树丛之间滚动着,顺着山坡最后一头扎进山脚的泥土之中。
就这样,石头在这里扎下了根,从此一动不动。风吹雨打,不知过去多久。
直到风从北方带来冰雪,又是一个冬天,雪在地面上积了厚厚一层,也在石头上盖上白袄。远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跋涉而来,在石头旁停下脚步。
“还撑得住吗?”高大的那个说道。他们赶着去城郊的庄园,等风雪一停就从城里出发,踏着数尺深的积雪。两人都穿着厚实的棉袄,仍然被冻得够呛。做父亲的不由担心自己的孩子。
孩子狠狠地吸了两下鼻子。“累。”孩子点了点头,但推开了父亲递过来的皮毛织成的围巾,“不冷,就有点累。”
父亲咕哝了一声,将石头上的积雪扫开。这块石头大概到大人的腰部,横躺在那里。所以他双手伸过孩子的腋下,把他抱上石头,“在石头上休息下再出发。”
“太冷,太硬。”孩子在石头上不安地扭动着,“又冷又硬,不舒服。”
父亲将孩子抱下来,认真打量这块石头,看到这块石头上有许多凹凸不平的棱角——石头经受的风吹雨打太少,还不够圆润。父亲将围巾对折铺在石头上,再将孩子重新抱上去。
“这样好多了。”
“这样好多了。”孩子有模有样地学着说话,露出一个开心满足的表情。
“休息一会儿再走,等回到家,让阿妈给你熬汤圆吃,吃了汤圆就暖和多了。”
“嗯!”
两人歇息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便重新长路。只有石头留在原地,卸下了身上的积雪,仍是一动不动。
沉雷隆隆带来倾盆大雨,连绵的雨声中被一连串急促的马蹄声破开,一队骑兵经过石头,迎面碰上了斥候的回报。
“将军——”
“停!”临头最高大威武的骑士喝停了骑兵,他下马听取斥候的报告,眼睛扫过那块石头,他呼唤自己的亲兵:“地图!”
相比过去,石头已经平缓了许多,可以让地图安稳地放在上面了。负责后方步兵指挥的副将和参谋很快请过来,几把纸伞撑起勉强围住了地图,军情紧急,顾不上风雨交加。
他们的交流越来越大声越来越急迫,还伴随这各种激烈的手势,显然将军对现状并不感到满意。
“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再难走的道都不是借口!确保道路通畅供大军通行,这是命令!”将军收起地图,结束了这次临时会谈,结果,结果最重要,“把这块石头也移开,我要足够宽敞的道路。”将军指了指刚刚被当做桌子的石头。
挪开一块石头后,道路看起来似乎空旷了不少。大军在路上匆匆而过,石头躺在它的新位置上,仍然是一动不动。
此后春去秋来,赶路人的闲谈带来了京城被攻破的消息,旧朝灭亡,新朝已立。江山更易,石头仍然是石头。
待到某日天方亮,太阳早早播撒光辉,许多工匠趁着尚不炎热的时候早早出工的时候,一只粗糙的手拂过石头光滑的表面,一双明亮有神的眼睛细细地打量着石头,随后这位年轻人转过头问道:“师傅,这块石头看起来不错。”
“老石匠,你的小学徒问你呐。”
老人这才抬头看过去,正好看到年轻人圆脸上绽放的笑容。老人嘟囔了俩下,把手里的旱烟往车辕上一敲,走过去指着年轻人骂道:“小滑头,你又搞得什么东西?”
老人一停步,路上走着的两辆牛拉车子也停了下来,车上装得都是刚从采石场开掘出来的石料。
“不是啊,师傅。我在很小的时候这块石头就在这儿了,每天从这条路上经过,去采石场的时候都能见到这块石头。我挺好奇为什么不动这块石头。”
“你小时候,嘿,在老头子我小时候,这块石头就在这儿了。”老石匠拿手敲了敲石头 “前朝,嗯,是前朝的前朝,那时候连海平城都还没建起来,这块石头就已经在这儿了。恐怕有六七百年了。”
“你问为什么不动它?因为当你走近海平城,看到城楼和那扇厚实的城门的时候,你会知道你到了海平城;更早一些,当你走到那条沣河,站在开国皇帝修建的那条石桥的时候,你会知道你已经到了海平城;而在更早的地方,当你在这条道路上看到这块石头的时候,人们就会知道,前面就是海平城了。”
“人们不会动它,想不到去动它,或许是因为石头已经是这一切的一部分了。”老石匠把烟杆子从左挥到右,把路上行人,路尽头的河流与桥梁,远方的城池和群上,全数兜进来,“而你,年轻人,如果你真的闲的想找这块石头的麻烦,那你就好好学早点出师,别整天折腾老人家。”
随着老石匠干哑的嗓音,工匠一行人又重新带着石料上路,只把石头留在那里。
后来,终究是没有石匠来带走石头,或许是当年的年轻人改变了曾经的想法,决定让石头继续留在那里,又或者单纯忘记了对这块石头的关注。石头仍留在那里,一动不动。偶而也有醉汉卧倒在石头上,将喝剩的酒液倾倒在石头;偶而也有天真的孩子盯着石头,仔细研究上面的条条细纹和缝隙中四处攀爬虫蚁;石头又经历了数百个春秋的交替;又见证一个王朝的变迁;无数人生的悲欢离合,石头都在,有宛若不在。
历经千年,石头经历的变化又何止万千,却仍是那块一动不动的石头
END
(听着石头歌写的,很零碎的一篇。= =)
写于2022.10.31
作者: 夏获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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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蛋糕】
【纽扣】
【腐朽的锁链】
【五朵卡萨布兰卡】
【一曲蓝调】
屏幕中的池子开始沸腾,其中混杂这无数生物的碎块,绿色,红色,更多的是棕黄色,无数暗沉的色块在翻滚。
“最重要的,是这盘早已录好的磁带。”用两只手郑重地将录音带放入一只老旧的播放器中,主任按下播放键。
【现实与幻想,一体两面。幻想是一次跳跃,带着梦和天真跃起,足以触及生命最高的进阶。直到我们落回现实,脚踏实地才意识到所谓残酷……】
池子中的骚动愈发剧烈,池中内容物高高上扬越过了地面,整间房子都开始弥漫一股又一股灰白的雾气,雾中似乎有无数肢体在舞动。即使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到振动,不亚于一场突入而来的地震,宛若站在导线即将燃尽的火药桶上。市长,24号城的市长,昨日才刚上任的市长先生,差一点就要转身逃离,所幸周围的工作人员足够镇静,抑制了市长先生的恐惧。
“简直就是地狱。”市长吐出一口气,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即微弱又嘶哑,嘴唇的颤抖久久不能平复。
“我们称之为【魔女的坩埚】,大部分时候,连我们也无法确定从中会诞生出什么。”主任向后撩起头发,拿起电子笔在终端上轻触,房间内的雾气被驱散,露出从中诞生的形体。
那似乎只是个裸体的人类男性,目光呆滞面容呆板。和刚刚声势浩大的一幕相比,这个结果似乎显得十分违和。市长以探寻的目光看向主任,她却只是笑着示意等待。
那个造物开始行动,它的行动让人想起机器的运作,精密毫无变化,但随着它的行动,随着它听着房间里播放着的节奏反复的曲调,随着它将房间内的一切信息收入脑中,沉寂的冰块开始融化,它的眼瞳开始转动,面庞开始生动。它走到摆放着蛋糕的桌子边,毫不在意上面的各种从池子里溅上去的秽物,捞起一块放进嘴里咀嚼起来。
此时市长才意识到真正的违和之处,它体型略大,像是人类放大了一圈的样子,同时非常干净,在这个到处都是粘液和污浊的房间里显却能不沾染一点。
市长看着它触碰纽扣与锁链,嗅闻花朵的香味,在一连串的行动后换上了一身人类的伪装。
“这一切,就像是一个仪式。有什么意义吗?”
“没有任何深意,唯一的意义就是让他取回人类的形象,规范它的行为,让它像人一样行动。”主任按动按钮,一套服装从房间顶部落下,吸引了那个生物的注意力。“他的原身应该是参与五十年前战争的士兵中的一员,那时候为了胜利,不管是怎样的手段都愿意尝试,变成和怪物类似的存在也是一种战斗的方式。这些花朵、锁链、蛋糕等等,对过去的他来说应该是无比珍贵的纪念吧,因此可以作为锚点将他作为人的部分唤醒。可惜长期的污染让它只能按照事先设定好的程序行动。”
它捡起衣服,开始用鼻子辨别气味,随后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沉吼叫。当它穿衣服时,市长注意到怪物的身躯开始变化,让他想起妻子制作蛋糕时用到的面团,发酵过的面团——收缩与膨胀。当它穿上衣服时,衣服已经很合身了,或者说,它已经很合衣服了。现在,它已经完全像一个正常的人类。于是它像一个正常人类一样,拉开房间的门,走了出去。
“它不会……我是说,它看起来太诡异,太危险了。”市长连连摇头,他昨天才任职了24号城的市长职位,今天终于了解到了这座城市最黑暗的一面。
“它只对它的同类感兴趣,它是最棒的猎手。接下来它会在我们的引导下前往目标的活动区域,它有最灵敏的感官能力,其他怪物逃不过它的追杀。”主任抬手捏了捏眼镜框,“请冷静,市长先生。它对我们的城市不会有危害的。”
“竟然要把城市的安全托付在这种怪物身上。”
“不,我们当然不会将全部希望寄托在这个我们无法完全理解的东西上,为此我们才努力建立起一整个城市的防护系统,我们研究室不过是其中的一环。但是,市长先生,请仔细想想,在这片大陆的17座现存城市里,我们24号城一直能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成果,建立了最繁华的市区,每年因意外死亡的人数一直处于最低水平,这一切成就,都在于我们敢于冒着风险投入那些最危险的技术。一切都是为了更好的生存。”
“太危险了,应该尽量避免使用这个东西,我们不能依赖这种不可靠的防护措施。”
“为什么不能反过来去利用呢?我们有一整套完整的研究计划,经过六十年,三代人的研究,当我们借此制造出真正可控的生物兵器时,我们才能真正避免使用这个不可控的未知的怪物。”
池子上方骤然打开一个口子,随着狂躁的吼叫声,两头相互纠缠的怪物落进池子,溅起无数汁液。出门时不过是人类模样,回来时已经完全是野兽的模样,将猎物拖回自己的巢穴。两头怪物的撕打隔着厚厚的墙壁也能穿透过来,翻滚的体型几乎将整个屏幕填满。
“看吧!只需数分钟时间就能将潜伏在城市里的害虫揪出来,如此高效!这才是人类存活下来的希望!”主任的声音中蕴含着兴奋,或许她自己也意识不到这份狂热,远远超过科学研究的范畴。
只有市长惊恐地看着怪物拖拽着败者的尸体,缓缓沉入混沌的池沼之中,恍惚间似乎整座城市都将被这个小小的池子吞没。
神啊,过去我们费尽心力驱逐出去的怪物,如今却由我们亲手豢养。
(本来后面还想一半,但是怎么写也接不上,好苦恼。我怎么就这么僵硬啊啊啊)
作者: 夏获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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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术室里的画还没画完……”
玉折躺在简洁单调的病房里,纯白的被单覆盖下,她的脸庞一如既往的白。有时候,你总会担心那娇小的身躯会融化在空气里。
但这里一点都不适合她,溪风想,玉折的画总是有着缤纷的色彩,那些叫不出名字的红橙蓝绿的颜色,玉折都能在小小的调色盘上调和出来。和这里空虚的环境一点都不搭。到现在她还挂念着她没画完的画,玉折被送进医院的那天,她正画着那副海景图,正站起身打算给画架换一个更明亮的位置。突如其来的倒下,老师学生乱作一团,直到救护车将她送进医院。
“我快闷死了。”
溪风也只能说些大家都说过的话劝慰:“我爸……医生都说了,修养一段时间就会好起来的。到时候再去把画完成吧。”
“一年。”玉折举起青葱般的一根手指,从她沉静的脸上总是看不出什么表情,看起来是个文文静静的样子,其实内心活跃得很:“医生说,要我休息一年。又要呆呆躺上一年!”
“从小就是这样。”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家医院,从别的医院转过来的同龄孩子。那时的溪风还天真地想,从小在医院长大,那不是和自己一样吗。结果那个他以为和自己相像的孩子,大部分时间不是躺在床上,也只能留在病房里。
“没错,从小就这样了,幼儿园之前就一直在住院,小学也住了一段时间。那之后明明好了很多,还以为不会有事了。”玉折在床单下踢着脚,白色的布料上下起伏,“你看我,像是有事的样子吗?”
“不像,不像。”若是说“像”,只怕还在气闷的女孩立马就要从床上跳起来找自己理论。倒不是真的怕了,只是担心好不容易养好的身子再出什么问题。绝不是怕了。
“你呢,也别纠结太多,好好休息,等身体好了,回去自然能画完你的画。”溪风收拾起书包,“我也会经常来看你,就算谢绝会面,我也能偷偷溜进来,你放心。”
“哼!”等溪风走出病房门外回望时,玉折已经整个钻进床单下,不再露面。
“要是每天只能躺在床上,什么也做不了,绝对会出问题。不说身体上,心理上也会不健康。”
“会有什么问题?”
“什么都做不了,就会慢慢产生虚度光阴的空虚感,然后开始胡思乱想,自我折磨。小时候什么都不懂还好,,简直是坐牢,比坐牢还难受。”
“这算是姐姐作为家里蹲的经验之谈么。”
“去去,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虽然不出门,工作都有在好好做,成就感满满。把那个碗给我递过来。”
溪风一边嚼着面包,一边把碗递到桌子另一头。随后,又转身去问父亲:“爸,玉折不会什么也做不了吧。”
“疗养院那边会安排的,修养身体不等于躺在床上。”
“疗养院?你们医院在海边开的那个?”漆山镇虽然以山为名,却也是靠海的。海边建起的疗养院据说还有些名气。
“那边更清静,适合修养。”
“能不能安排画画的时间,她还惦记着她那副没画完的画。”
“不行。现在这个时期对她来说很重要,你也别去打扰。”
“好。”溪风把剩下的面包塞进嘴里,扯过沙发上的书包,向玄关走去。“我去一趟学校。”
“周末去学校?”
“我和老师有约。”声音从门扉的一开一合之间传来,溪风早已远远跑开。
溪风找的是担任美术课程的老师,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人,头发向后梳起一根小辫子,穿着没有一般的教师那么严肃,是个意外很有艺术范的人。
溪风在美术教室旁的办公室找到他时,美术老师正在办公室的一张大桌上煮着茶。老师打量了一番溪风:“你是郑医生家的?”
“是,玉折同学一直记挂还没画完的那副画,我帮她来看看。”
“她身体还好吗?”
“要修养一段时间,大概要一年。”
美术老师叹了口气,双肩耷拉下来,从靠墙的一排画板中取出一块,那上面正是玉折还没画完的海景图:“你拿回去给她?”
“不了,我就是帮忙来确认一下,她现在还不能拿画笔。”
“这样啊。”老师点点头,把画板摆好,指着上面的画问道:“你觉得这画怎么样?”
“在我看来,这幅画应该画得差不多了吧。”
“还差得远呢。”老师连连摇头。
“我是看不大懂。我们在课上最多就涂到这个样子。”
“当然不一样。玉折她有天赋,有基础。我原本想建议她走艺术生的路,到时候推荐她去市里的画室学习,将来各大美院都有机会去读。”
“等她修养好回来,老师你再推荐就好了。”
“哪有这么简单。”
“为什么?”
“为什么,呵。”老师端起滚烫的小杯抿了一口茶,“啪”地一放,指着溪风说:“小孩子什么也不懂。她要休学一年,整整一学年没上过课,难道回来还和你们一块读?”
“小学的时候她也有休过学,那时候就回来读了!”溪风急切地喊道。
“小学的课和现在能一样么。哼哼,小学的课,一个月就能学完一年的课。”
“那,她养好病回来,还要复读一年。”
“没错,要是真得复读,那事情就难办很多喽。”老师叹息着放下手中的茶杯,看着那副还远远未完成的海景画,“很多学校是不收复读过的学生的。”
……
那之后的谈话,溪风都没记住。告别老师,离开学校,他一直思考着玉折的复读,以及比复读更严峻的,绝不是没有可能性的另一个结果。
“我真傻,真的。”溪风忐忑地在沙滩上徘徊,离开学校,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海边,听着海鸟枯燥的鸣叫,溪风苦恼地抱着脑袋。因为玉折这些年来一直普普通通地生活着,自从小学那次住院以来,就再也没去过医院。无病无灾,就像任何一名同学那样,一切都变得理所当然,就连一时的住院,玉折的归来也应该是理所当然。
事实却不是这样。
死。曾经徘徊在那个幼小婴儿生命上的阴影,至今也未曾消失,被稀松平常的日常所掩盖,就连溪风也在很久前就产生一切都已经结束的错觉。
为什么之前完全都没想到呢。溪风苦涩地思考着,为自己脑中不断浮现出来的黑暗未来而苦恼。一旦养好病,玉折就会回到大家身边,一直带着这种简单想法的溪风如今考虑着另一个极端
“溪风?”
打断溪风无止境的苦思乱想的,是个熟悉的轻柔如风的声音,溪风扬起头,惊讶地看着玉折蹲在高处。
“玉折,你怎么会在这,疗养院呢?”
“嘘嘘,别这么大声,我出来吹海风喽。”玉折盯着溪风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咦,你怎么哭了。”
“没,没有哭。”溪风侧过身,借着逐渐昏暗的黄昏遮掩自己的窘态。
“我看就是有,是不是又和你姐吵架了?”
“不是。”溪风用力闭了闭眼睛,“我听老师说,一年以后你得复读,不会和我们同一班了。”
“啊,那个啊。”笑容一下子从玉折的脸上隐没了,女孩木着脸看向一旁:“大概是会变成那样子吧。”
一定会很寂寞吧,明明应该已经从这种寂寞中解放出来,却又不得不再次体会。
“我一直觉得,玉折暂时离开,然后回来,那之后什么都不会改变。”溪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正常得像没有哭起来那样,但喉咙的颤抖却怎么也止不住,“其实一切都会改变,变得和以前完全不一样。”
“不是这样的。”
“就是!而且我之前完全没有意识到,还一直觉得什么都没有变,你还会和以前…一样…”
“我就是和以前一样呀。”少女举起一只手臂,指向远方,“溪风,你抬头看看天空,这是我最喜欢的天空,我的画画得就是这个景色哦。从小学第一次来这里的疗养院,我就很喜欢这个景色了。这时候的天空和海,一点蓝色都没有哦。”
“没有,蓝色?”天空是蓝的,海洋是蓝的,对看惯了海边风景的人来说,蓝色正是最常见最熟悉的颜色。
然而此时正是落日黄昏,在天际线上停驻的太阳散发着金色的光芒,围绕着光芒散开的是橘黄的云雾与浪花,在更高更遥远的上空,是红色、紫色以及昏沉的黑色。
“但其实,它们都是蓝色。在绘画的时候,会确定画面的调性,之后虽然会用上各种各样的颜色,相互融合、吸收,逐渐产生各种各样的变化,但整体的感觉,依然是蓝色哦。”
“不论怎么变化,我们,我和你是不会变的。”
END
2022.8.31
(开头容易收尾难,没法干净利落的收束形成结局,好难受。最近尝试了几次写小孩子视点的文,感觉很难把握小孩子的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