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208「余辜」《回乡》
作者:夏获无
洪兴帮帮主唐初掌控铜锣镇多年,为非作歹无恶不作,有一天镇上来了个陌生的少年,少年一身蓑衣斗笠的行头,显然是日夜兼程,斗笠帽檐还蘸着清晨的露水。少年站在街口一抖蓑衣,就有许多雨水被甩落下来。
天空灰蒙蒙的,昨夜下了一晚上雨,如今虽然停了,太阳仍是不肯出来,只有几只乌鸦绕着房子上空盘旋。
少年看了会儿天,似乎是意识到天空多半是放不了晴,便收拾起斗笠蓑衣放在路边,走到一家刚出摊的早餐铺子前,点起了早餐。
“一份豆腐脑。”少年打量了一下摊子卖的食物,“不,算了,还是只来一笼包子吧。”
“诶,诶。”卖早餐的老伯迎合了两声,看了一眼笼子里,低低地出声说到:“包子马上就好,马上好,您先坐。”
老伯缓缓伸直腿,伸手去够那叠成一座的椅子。少年也不着急,只是细细地打量起老人家。老伯头上绑着一圈白色的头巾,身上的衣服也是工作服翻过来,露出了白沉沉的底,上面甚至因为沾上了汤汁有些泛黄。
不过是每个镇上都会有的寻常早摊贩,少年却看得出了神,直到老伯的声音响起。
“诶哟,这怎么办啊。”
少年回过神,正看到老伯手上的椅子,椅子用了有些年头了,上面的漆也掉了色,甚至能看到这椅子断了一条腿。
“这这,这怎么能行。客人我这就给您换一条……”
少年走近了,看向摊子后面,还没摆出来的那几把长方椅子横在在地上,一条条的状况都不怎么好,不是断了椅子腿就是有几道裂痕。
“抱歉啊客人,这些椅子用了许多年,都不太顶用了,我给您找个好用点的。”
少年摇摇头,拿过老伯手中的三腿椅子,摆在地上随后便坐了下来。
“没事。”少年屁股下的椅子稳稳当当,似乎三只腿也和四只腿一样好使,
“这怎么行……”老伯苦着脸正要说话,却听街口出传来了喧闹声,这吵闹声虽然不大,老伯却如同听到轰鸣雷声一般,话也没说完缩回了摊子里。
少年侧过头看向街口,正看到一群大汉喝着号子走来,为首的却是个矮个子,只有常人一半高低。
矮个子先是在街口停下来,眼睛滴溜溜地巡视了一遍街道,身后的大汉一个个露出凶容,街上所有人都停下来,一时野雀无声。
矮个子满意地点点头,便侧过身子,向早餐摊走来。
“小子,你是哪里来的,你毛爷昨天可没见过你,干什么来的。“
少年看了一眼矮个子,有看了看他身后跟过来地一群大汉。
“我干什么的,跟你没关系吧。“少年硬起胆子,回了一句。
矮个子顿时瞪起眼睛:“嘿!这么些年了,就没人敢这么跟我说话,你小子,从哪个乡下嘎达来的,连你马七爷都不认识?“
说着,马矮个子跳起来就是一个巴掌扇过来。
少年猝不及防下想要稳住身子,谁下坐得不稳,直挺挺地摔倒在地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是个傻子啊,哪有人坐缺了腿的椅子,怪不得你会摔倒啊。“
马七爷连同他身后的大汉一起笑了起来。少年躺在地上,显然是摔得颇重,一时间竟然站不起来。
马七爷收住合不拢的嘴,眼尖正看见地上一张折成四折的纸落在少年身旁,似乎是从少年口袋里掉出来的。他连忙跳过去,抢在少年之前抢过纸。
“金玉楼地契!还是正本,小子,你怎么会有这东西。“
少年一听马七爷念出纸上写的字,脸都吓得惨败。
“我有地契关你什么事,这地契又不是你的?”
“你要是早几个月来我无话可说,今个儿,金玉楼还真是我们洪兴帮的,小的们!给我把他抓起来!带回帮里!”
少年撑起双手拔腿就跑,显然也是逃跑的老手,然而洪兴帮的汉子们显然更加熟练,几人冲上去就把少年扑到再地,随后敲晕绑上绳子一气呵成。少年还没挣扎就晕了过去。
马七爷满意地收起地契,环顾四周,街上行人仍是气不敢喘一个。
马七爷收回目光,瞪了早餐摊地老伯一眼:“老头好好干,别忘了这月地例钱!”
随后待人扬长离去。
“‘金玉满堂’旗下的房产地契,从来一式两份,分正本副本。正本藏于总楼,副本存放于分楼。唯有两本地契都到了手,才算是此处的真正主人啊。”
处在镇子最中心地段的金玉楼,原本乃是商帮‘金玉满堂’所建的分部,如今内部却已经被改为洪兴帮的总堂,洪兴堂堂主唐初此时正坐在堂上。
唐初拿起刚拿到手的地契,把它仔细地叠在桌子上的另一张纸上,随后满意地点点头。
“所以我才怎么也想不通啊,小伙子,你手上怎么就会有这张地契呢。”
少年双手反剪被绑在椅子上,死死闭着嘴,瞪着唐初。
“不愿意回答是吧,马七,你去跟镇长说一声。”唐初放下地契,招了招手。
马七连忙凑上来:“老大,说什么?”
“就说,我们这刚抓了个贼……”
少年一听连忙喊道:“别,别叫官府的人来,我说,我是金玉满堂派来检查地契的!”
“你当我傻啊,哪有派一个毛头小子来做公事的,再说检查地契都是带副本去总部,傻子才会把正本带到外面啊!”马七喝到,“果然不老实,还是要让官府来审一审。”
“实在不行,我们这里也是可以审的。”唐初一出声,站在两侧的人就上前一步,一个个举起手中的长棍。
少年才注意到一旁原来站了四个大汉,比起之前街上的那几个更壮了两圈。
“这是我们帮的四大金刚,一个个力大无穷,若是他们的棍子打在你身上,我怕你那小身板是一下都挨不住啊。”
“我说,我说实话!我是偷来的地契,从金玉满堂的总部里偷来的。”
“偷?“唐初微微扯了下嘴角。
“还不老实,金玉满堂总部什么地方,你个小孩能偷出地契来?”
少年观察到两旁的壮汉蠢蠢欲动,连忙出声澄清:“是真的啊,我师傅是江南道最好的盗贼,小爷是江南最好的偷儿!”
唐初和马七对视了一眼,问道:“你能偷出金玉楼的地契,还能偷别的吗?“
”眼下他们丢了地契有了戒心,不过等上几个月,小爷我想偷啥还不跟玩儿一样!“提到自己的专业,少年似乎也不胆怯了。
唐初点点头,把手头上的几张纸拿过来,递给马七:”拿给他去看看。“
少年接过纸,顿时目瞪口呆:”这,这是……“
”这是金玉满堂在这镇上别的几处房产的地契,可惜都只有副本,终究在手上捂不热。”
“你想让我帮你偷正本的地契?”
“不错!”
“我偷了地契,你能保我安全吗?”
“当然,看看我手下这四大金刚,各个算上江湖第一高手,金玉满堂一个商派,哪里是我们对手。”唐初让马七搬下来一个箱子:“只要事成,这些就是你的。”
箱子打开,闪着金光的金块整齐排在一起。
少年没看箱子,反而问道:“四大金刚是不是有个第五人?”
“你在说什么蠢话,都叫四大金刚了还能有第五人不成!”
“那就好。”
少年平淡的声音响起,他双臂一张,双手间寒光闪过,原本束缚着他的绳子不知何时已经断开。
少年鬼魅般的在堂间穿梭,双手双刃,似轻似柔地在四大金刚地脖子上一一,随后飞身上堂。
唐初刚刚站起
刀刃已至咽喉。
“我对你的钱不敢兴趣。”杀手掏了掏胸口的口袋,从里面拿出一张小纸条,念到:“我是为了童清穗和其他这些年来被你们迫害的人们而来的。“
话还会未说完,堂下的四名壮汉已捂着喉咙和唐初一起倒下。
“啧。”杀手抿了抿唇,“刀快了。”
一切刀起刀落不过在刹那之间,只留马七呆立,嘴里“嗬嗬”,说不出半句话来。
“小个子侏儒,险些忘了。“杀手甩手掷出匕首,结果了堂上最后一人的性命。随后一跺脚,少年冲天飞起,鸦叫声中,越过帮众们徒劳的包围,向城外飞去。
铜锣镇西边,排列着许多低矮土房,每座房子墙上都劣迹斑斑,一座房子的墙上沾着各种暗红沉绿的污渍,主人似乎也没心思去清理,因而在众多房子里中尤其显眼。
住这间房的童老伯家里出了事,原本该去看顾摊子的女儿如今倒在床上不省人事,一把年纪童老伯无奈亲自出摊,早上等马七爷巡逻完了街,便顾不得装样子卖早餐,急急就回了家。
洪兴帮指明要自己家的女儿,女儿以死相逼躲过一次,却不是长久之计。月前老伯托人带去消息,只盼外地的儿子能尽早赶回,倒是一家人逃去外地,说什么也不能让自家闺女落入虎口。
童老伯握着女儿的手坐在一旁,焦急着等着不知会何时到来的希望。
突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童老伯抖了抖身子,叹了口气,便开了门。
门外却空无一人,静寂的街道只有几声乌鸦的干瘪叫声回荡,老伯困惑地四下张望,一颗悬着的心到底是落了下去。
老伯转身正要关门,却发现有什么卡住了墙。他弯下身子,捡起一看,却是一锭银子,一封家书。
飞起的乌鸦盘旋升起,绕空飞旋几周,向着城外落去,落在那年轻人的肩膀上。
黑羽阴影之下,那人却无半点年轻相貌,身量拔高一截,挺胸而立,面庞方正,双目灼灼有神,却是一副青壮年模样。
“喂喂,我说阿立啊,一个小小分舵,你何必自己亲自出马,还费许多手脚搞来金玉满堂的地契。现在出发,只怕赶不上京城里的行动喽。”
“无妨,左右每天多赶点路程便是。若不是亲自来一趟,又怎么会知道洪兴帮行事如此跋扈,简直与强盗无异。金玉满堂与洪兴帮之间本就有些龌龊,给他们添点乱也好。”
“走吧。”
乌鸦振翅飞起,阴影散去,重新露出那张略显稚嫩的年轻面庞,少年整了整衣裳,最后瞧一眼这座小小城郭,背过身向着夜色走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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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于2022.7.31
(又是滑铲的一个月。武侠风格好生难写,感觉头发都多掉了两根)
Vol.207「猫」《一小时二十分钟的流浪》
作者:夏获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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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动物警觉地打量四周,半个身子藏在草丛后面,摆出随时可以逃走的姿态。有那么一瞬间,孩子与它的眼神交汇,或许只是错觉,但就是那么一瞬间,孩子对眼前的猫猫生出了些许好感。尽管猫儿已经看向马路的另一边,似乎对人类的小男孩没有一点兴趣。
“你好啊,你叫什么名字,咪咪?小白?”孩子慢慢靠近,生怕那机敏地小家伙跑开,“你也无家可归了吗?”
猫咪没有回应,小家伙只是扬起脑袋,轻微地晃动着,打量着他。孩子也趁机观察起来,这是一只白猫,虽然沾染了尘土令它的皮毛欠缺了许多光泽,但仍能看出它曾经的魅力。它的瞳孔是蓝绿色的,很漂亮。孩子想不出用什么词形容它,只能真心实意地夸赞:“你真漂亮。”
猫咪发出一声细微的叫声权当回应,从那个人类幼崽身上收回目光,它盘坐下来,再次将注意力放在马路来来往往的行人身上。
它不怕人,它不是野猫。孩子想到了在社区里,时常会看见跑来觅食的那几只猫,野性十足绝不会与人亲近。别去碰那些野猫,如果你不想自己的身上被划几道口子的话。妈妈经常说,要是得了狂犬病,有你好受的。
“你不会咬我吧?你会拿爪子抓我吗?你身上会有狂犬病毒吗?”猫咪身上传来了不满的咕噜声,“啊,抱歉。”
“对不起。你身上当然不会有病毒,你看起来那么干净漂亮,甚至不像是在外面生活过。”孩子拉了拉自己衣服的侧边,孩子的衣服还算整洁干净,直到十几分钟前,他还有家可回,“你是走丢了?还是被赶出来的?谁会把漂亮的你赶出家呢,是因为不听话吗?”
不听话就会被赶出去,孩子还记得母亲把他关在门外时怒气冲冲的话:这么喜欢呆在外面,你就一直呆在外面好了,一整天就知道在外面疯玩!话还没说完,门就重重关上,发出“嘭”的一声。把孩子的一切话语都堵在外面。
“我成了流浪者,你是一只流浪猫,我们以后可不可以一起生活呢。” 生活,在孩子简单的世界里,就是住哪里吃什么。孩子抬头看了看昏沉下来的天空,感觉鼻子有些酸楚,“说不定我们可以去住天桥底。” 书里经常说,天桥底下是流浪汉的聚集地,然而孩子连天桥在哪里都不清楚。
猫咪依旧盯着路口的方向,一动不动,只有耳朵转了转。
“对于吃什么,我倒是有点想法,毕竟我也是有所准备。”孩子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身子,开始翻找自己的口袋,“我有前几天买菜省下来的,嗯~五块钱。”
孩子把下巴搭在手上,假装琢磨了下:“应该能撑三餐吧。我有点饿了,你要跟我一起吗,我打算去买肉饼吃。不来?那就没你的份喽。”
猫咪目送孩子消失在道路尽头的拐角,它重重地打了个哈欠,挪动身子转换姿势,继续认认真真的打量路经此地的行人们。每一个出现在视野里的人都不放过,有的人很快就会失去猫咪的关注,对某些人猫咪则会直直的盯着,直到走近看清他们的面容为止。它表现出十足的专注,和倾听小孩的烦恼时相比是天壤之别。
随着一连串快速的步伐地响起,猫咪站起身子,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再次出现,嚼着肉饼接近。
“太好了,你还没走呀。”孩子手忙脚乱地撕开肉饼,对着热气腾腾的肉馅“呼呼”了几下,用手指把比较大块的肉挑到地上,“给你给你。”
猫咪被突然落到地上的东西吓得退后了两步,先是在孩子和地上之间来回用目光探寻了几次,而后耸动鼻子怯生生地接近,在谨慎确定无害后,它才开始俯身享用起来。孩子则盯着猫咪继续啃他的肉饼,一人一猫很快用餐完毕。
吃过东西的猫咪看起来有活力多了,它拿身子蹭了蹭孩子,在他的两腿之间穿梭了几个来回,又抬头仔细打量小孩几眼,在确定没有更多的食物后,猫咪就走回原来的位置,重新坐下来,开始用舌头梳理皮毛。
孩子试探性地坐到猫咪身边,看起来猫儿已经完全接受了孩子的存在,当孩子伸出手抚摸猫咪时,它也只是轻轻地咕噜两声。
“你知道吗,咪咪,我不是贪玩才一整天不回家。我跑去火车站看火车,爸爸他已经很久没回来了。”父亲穿着正装在站台对他挥手告别时的身影,是孩子对父亲最近的记忆,那已经是一年半前的事情。父亲总是很忙,总是出差到各地,孩子总会跑去看火车,隔着铁丝网希望在那些快速闪过的人影中找出自己熟悉的那个人。尽管记忆里的父亲的样子早已模糊,但孩子相信只要看到自己就能回想起来。“说不定,说不定下一班火车上,爸爸就坐着那班火车回来了。只要我看到了,我肯定一眼能认出来。”
突然,猫咪竖起耳朵,从男孩的手边蹿了出去,向着不远处模糊的人影跑去。
“阿雅~阿雅~,对不起哦,把你看丢了。”那是三个长短不一的身影,其中的一个矮矮的冲过来抱起猫咪,开心地喊叫起来,“好乖好乖,阿雅知道我们会来找你对不对。”
“下次你可要看好它,不要再乱跑了。”
“好的~爸爸。”
……
“……原来叫‘阿雅’啊。”孩子仰起头,不知不觉天空已经暗沉下来,黑夜就快到了,“猫被带走了,如果可以能不能把我也带走啊。”
孩子站起身,感受着又一天的失望情绪,考虑着现在家里的母亲是否已经消气。“肯定会被骂得很惨。”
“晨儿,你在这里做什么?”
孩子惊讶的转头,惊喜和惊讶凝滞在他的脸上,声音传来的方向,那里站着熟悉的身影,尽管在黑暗中看不清楚面容,但声音和形体都和记忆中的如出一辙。
“晨儿?”
孩子使劲抹了抹眼泪,冲上去重重地抱住父亲:“我在等你啊。”
“公司那边临时放了假,我都来不及给家里打电话就去赶最末班的火车,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要回来的?”
“因为我一直在等你啊!”
END
2022.6.30
写这篇的前半段和后半段,心境完全不一样,导致跑调严重。感觉在中间还缺了一段,但一时半会儿想不清楚了,可恶
Vol.206「黄金」《晚餐》
作者:夏获无
时间总是不够。
当亥托雷在调色盘上搅和了一分钟的颜料而没有在画布上多添上一笔时,他意识到今天的作画到此为止。
一个小时前他从落下的夕阳中抓到那抹灵感的色彩,之后在画面上却表现不出他想要的感觉。这幅荒野的风景画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平衡去表现那份荒凉。
到此为止。亥托雷把工具全搁到小桌子上,拎起那盏提灯,再次确定墙上钟表显示的时间。
6点。亥托雷旋转提灯的机关,让光芒更加明亮。6点34分。
时间紧迫。把备忘录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亥托雷匆匆走出画室,把门锁上。要确保屋内每一处的灯光都恰到好处,灯芯都是最近做过调整的;地板、墙壁和楼梯要一尘不染,值得庆幸这间房屋虽然宽敞,一人独居不会产生太多的灰尘,辛勤的每日打扫也很重要;最关键的是二楼,亥托雷上楼打开每间房门,确保其内的布置保持原状。
很好,维持着上周的布置。亥托雷用手指摸过案几,没有灰尘,清洁工打扫得很仔细,也没有擅自移动那些桌椅。亥托雷重新关上房门,最后是展示间的情况……
一串门铃声打断了他的思考。
亥托雷狐疑地瞧了眼玄关,时间不对,他还没来得及把一切安排好。但他没别的选择,他们就是喜欢玩突击。
门铃又一次响起来,这次更急促了。亥托雷尽量摆出笑容,走过去打开门。
“嘿。”门外是尼克,一身做工精致的礼服,几颗精致的装饰在门灯下闪烁,“晚上好!”
“啊……嗨。”一个预料之外的客人,亥托雷安心不少,但很快又警觉起来,“晚上好,朋友,你怎么来了。”
“我正巧路过,就想过来看看,下周的艺术展览准备得怎么样了。”尼克很自然的越过亥托雷,走进屋子。“我来看看你的新作。”
尼克算是亥托雷的老相识,一向对亥托雷的艺术作品支持有加,相互之间也不会计较礼仪上的问题。但现在不行,亥托雷想,尼克出现的时机很糟糕,就快没时间了。
尼克已经转过走廊,他对这栋房屋就像在家里一样熟悉。亥托雷连忙跟上,两人先后迈进被他们称作“展示厅”的房间,用来放置亥托雷即将出展的作品的房间。那是间一场宽敞的大厅,房屋的前任主人似乎曾把这里作为舞厅使用,不过对亥托雷来说,这里舞动的是他艺术的结晶,他的作品。
此时大厅内摆放着数座雕像,亥托雷进来时,尼克已经停在最中央的雕像前欣赏起来。那座雕像是所有雕像中唯一展现人形相貌的。
“天使,你用黄金塑造了一位天使。”尼克感叹道,“真神奇,你怎么做到让黄金表现出如同大理石雕塑那样庄严的氛围的。这是镀了一层金子……”
“纯金,几乎是纯金。”眼下亥托雷今晚没有兴趣深入探讨,“和其他雕像一样。”
其他的雕像,它们环绕在那座天使周围,没有长鼻子的长牙象,缺了条尾巴的鳄鱼,缺失牙齿的狼群……所有的雕像都破损不堪,这形成了一种同一的诡异的风格。唯有天使完好无损,使其在众多雕像中的形象越发突出。
“你仍打算像对待别的雕像那样对待这座天使像吗?”尼克指了指靠在一旁墙上的锤子榔头和锯子。
“当然,我没打算特殊对待。”
亥托雷沉思片刻,决定给出一个让尼克捉摸不透的答案:“当你看到某类作品时,会觉得他们存在某种共通之处。相似的结构,相似的技法,要想突破这种无法琢磨的相似性,需要某种混沌的手段。破坏作品原有的结构,让不可控的伤痕来替我完成最后的一步。”
“这就是为什么你的雕塑总是那么特别。”这个回答似乎让尼克感到满意,他退回到门边,“大家都很期待下周的艺术展览,我和拉法特给你找了个顶好的展览位置。”
“谢谢,我尽量努力。”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至少你没必要自己做那些琐事。”尼克指着房间角落的拖把抹布和水桶,笑着说。
“我有请清洁工,只是打扫卫生有助于我寻找灵感,提高专注。”
“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又相互客套了几句,尼克随后告辞,亥托雷满脑子希望他早点离开以至于忘记道别。听着马车载着尼克远去的车轮声,亥托雷长舒了一口气。
还有时间吗?亥托雷不敢去看钟表,只能尽快将拖把之类的扫除工具放进杂物间,再次检查了一遍,似乎是没有问题了。但还有时间给天使做解体吗?
又一次,铃声响了。
亥托雷先瞄了眼门洞确认门外人的身份。很好,是我等的那个人。亥托雷在脸上挂起笑容,打开了门。
“夜安,亥托雷。”门外站着穿戴华美衣裙的俏丽少女,看去不过二十出头,容貌甜美。
“欢迎光临,瓦伦汀小姐,请进。”
“希望我不是来得太早。”
“你预约在八点半。现在才过八点,你总是来得那么早。”
“因为人家已经等不及了呀。”
“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请随我来。”
亥托雷带着瓦伦汀小姐穿过大堂,并没有像以往那样走上二楼,而是绕过楼梯,走进“展示厅”,将那座天使雕像展示出来。
瓦伦汀小姐先在周围其他几座黄金雕像上一一扫过,随后以她自己独特的眼光欣赏了天使几秒,歪过头问道:“你打算让我把它整个包了吗?”
“当然不是。”总不能说自己来不及处理它了吧。亥托雷想,“这次我想就由您来指定部位。”
“这是某种新潮的服务吗?那就来只翅膀好了,类人形状的我不习惯。”
亥托雷从一旁拎起一把锯子:“没问题,请去老位置稍等片刻,马上给你送来。”
当夜晚降临,人们也将开始自己一天中的最后一餐,对某些忙碌的人来说,晚餐或许只能草率了事,但晚餐也算得上工作与休息之间一条不那么明显的分界线。能够放开姿态,放下端着的架子,自由自在的享用一餐美食,可以很好的去除一天的疲倦。
“……所以说,我爸总是要求我们规范用餐礼仪啥的。拜托~光是为了不饿死自己就已经够累了好吗?”瓦伦汀轻松扳动黄金的羽毛,将其送入嘴里,一块块金子在她嘴里嘎吱作响。还剩一大半的天使羽翼摆在盘中,旁边还放着一大杯饮料。瓦伦汀狠狠地啜饮了一大口,“你是怎么把黄金熔化又能让它保持在这个温度的?我记得黄金的熔点有一千度吧。”
“要让黄金屈从于形态的变化,并不只有温度一种手段。”亥托雷矜持地笑着,“独家秘方。”
“要是你愿意公开秘方,应该能从我的族人那里赚不少钱。想喝一杯温度刚刚好的黄金液,你都不知道有多难。”
“那你就多帮我拉拉客人,让他们都到我这里来用餐。”亥托雷适时地献上殷勤,“有凡瑟家的小公主打广告,我的店肯定能生意兴荣。”
“说到拉客,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你一下,我的好厨师,你这家偏僻的小店可不好找呀。”瓦伦汀狡黠地笑了笑,“你是不是忘记把店牌摆出去了?”
诚然,在一天的忙碌过后,人们总是会有所疏忽。亥托雷忙里忙外,考虑良多,终究还是漏算了一点,也是非常关键的一点。所幸他还有机会补救。
当你途径四风街,你会发觉这是一条十分宁静偏僻的街道,除此之外似乎别无特别之处。但如果你有远超常人之视觉,便能发现在四风街178号的门口,摆着一块特殊的店牌,上面用特殊的笔写着:
亥托雷铂金私人餐厅
提供黄金、宝石等餐饮服务
另有油画、瓷器可供享用
每周二开店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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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于2022.5.31
(滑铲怎么说,滑铲。来不及做各方面的调整细化了,以后找机会修改。)
Vol.205「水晶」《飞鸟涂鸦》
作者:夏获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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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湿的海洋气息淹没了一切。
光随着眼神流转,在斑驳破碎的水花间。
孩子双手捧起鱼儿,仔细观察鳞片的闪耀。滑腻的鳞片从那双小手中脱开,鱼儿落回水中,溅起无数水花。
水面破开又闭合,下方有什么闪烁着,随后隐没。
“鱼?”孩子看向前方,突然灵光一闪,“是黄金?”
对面包含笑意的眼睛微微眯起:“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身后似乎有人轻轻一推,孩子扑入水中,大海裹住孩子,既将他温柔地托起,又让水流带着他向下潜行。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看着一连串的水泡涌起,鱼群四散又汇聚。水中光芒随着一切细小的活动而变化,聚拢、散开,将他带向海底。
他原以为一切都会被海洋染上无垠的蓝色,却没想到迎接他的是细白的沙子铺陈,一如阳光下沙滩的圣白。
在细砂之间,有什么在闪烁,正是它引导孩子,使他降落到幽静的海底。
“黄金!”孩子兴奋地大喊大叫,全然忘记自己嘴里含着救命的呼吸。一开口,孩子与大海之间就像隔了一层透明的帷幕,他连连挥手,海水与鱼儿却无动于衷,连那金子也黯淡下去。
一切都在远去。
“我我我…我差点就成功了。”孩子从椅子上弹跳起来,语无伦次地,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对面的老婆婆收起那枚黯淡的水晶,用一块黑色的布条包裹起来。
他们已经回到了诺冯山谷的密林里,回到了吉普人的小帐篷中。而孩子却好似才从梦中醒来。
孩子摸了摸自己的脸庞,干燥粗糙的触感,没有一滴湿润。
“婆婆,拜托了,再来一次吧。”
“明天再来吧,孩子,水晶的魔力也是有限的。”老人吃力地站起身来,拉起帐篷的帘布,把外面的光与空气放进来,帐篷内原本沉闷昏暗的气氛一下散去。
“可是,明天我的假期就结束了,而且你也不会一直在这儿,对吗?”
“哦,孩子。”老人以她年长的智慧回答,“人生总是聚少离多。”
孩子沉默不再言语,尽管年级还小,他也知道这些魔法道具何其珍贵,能够享受一场旅程,哪怕是虚幻的冒险,也胜过马戏团吟游诗人之流的表演许多。在他的三天假期里,在水晶中经历的数次,每一次都让他流连忘返,又总是让他有所遗憾。
明天。明天还有机会。
屋外已是夕阳西下,孩子不敢再逗留,匆匆告别,便穿过树林,跑向远处的原野。
孩子的家族世世代代担任伯爵的牧羊官,父亲传统而威严,严格遵循着领主的命令与四季的时令。他严苛而平等地对待家中的一切,每一个他的孩子和他的牧群,都一视同仁,一起过着朴素而艰苦的生活。对孩子来说,生活就是带着羊群在草原上来回奔走,世界就是草原与山谷,时间就是在一年里轮回反复。他本能坦然接受这一切,若不是他看出了生活的枯燥与乐趣,了解了其中多样的可能。
最早的苗头萌发于草原之上,牧羊之时,从原野可以望见远处的城堡,那城堡倚靠着高耸的山峦建起,自身亦如一座不倒的山峰。城里吹响的笛声总会远远传来,孩子躺在草丛间,周围是白色的绵羊,天上也是白色的绵羊,他望着蓝天,幻想着吹笛人的模样,幻想着自己吹笛的模样。
那便是孩子最早的梦。
吉普人的水晶满足了孩子一切美好的幻想,也让孩子的梦不断扩张,草原与羊群早已装填不下。
明天,明天。等待的夜晚总是漫长的难熬,明天却总会按时到达。
孩子在凌晨便睁眼起身,他该在早上把羊赶出羊圈,但早起的孩子只希望自己还有时间去体验一次。
要是老婆婆还没有醒,懵懂间孩子觉得自己做错了,但无论如何,他想抓住点什么。
奇怪的是,那帐篷早早就开了门,就像昨日他离开那样,毫无变化。
老婆婆早在等候,等着孩子喘着气落座。
“婆婆,拜托!”
“别急,孩子,你先说说,你想去哪儿呀?”
之前,老人从未问过孩子,只是让他双手捧起水晶,水晶自然展示出它的魔力。对于老人的问题,孩子也陷入沉思。
“我很喜欢海滩;铁做的房子也很稀奇;还有住满动物的森林、云上的大地。嗯~感觉都很好。”孩子细细数着这几日来的见闻,每一个都那么美好,难以抉择,“但是啊,我还是想去那座城堡。”
“不选个更奇幻的世界吗?”
“那些世界,都太遥远了,感觉太假,太不真实。”孩子难为情地挠了挠头,“我自己都不相信,那些会真的存在。”
老太太不置可否。
又一次触碰水晶。之前每一次的体验都充满对未知的好奇,只有这一次,孩子坚定心中的目标,祈求水晶带自己前往梦中的目标。
这一次,狂风托住了男孩,他宛如长翅飞鸟,越过草原和点点白斑,去往远方的城堡。从高空向下看,城堡反射这圣洁的光芒,由洁白的砖石砌成,望去自然威严难犯。它与身后的山峦相互衬托,宛如一体雕琢而成的塑像。
待到更近些,便能看到装饰在其中的纷杂的色彩。穿着五色衣服的行人,点缀白色房屋的金色饰品与红色瓦片。从来没有这么近观察过城堡,在孩子心里,此刻的城堡却是无比真实。
他试着伸出手。
蓦然,孩子害怕起来,他想起了之前种种求而不得,害怕又一次两手空空而归,害怕又一次化作泡影消散。他抬起头,看到帐篷顶部的灯透过一层镜片照射进来,四周的天空也有通透的膜布覆盖。膜布之外老婆婆正看着他,端详着他。
为什么婆婆这么遥远,却又这么庞大?
吉普人看着小小水晶中的小小人儿,合上双手,把一切光芒都遮挡在水晶之外。水晶的世界就此凝滞,那孩子,那城堡与山峦,都化作其中点点斑驳的杂质。
老人说出了最后一句童话:“如此,虚假的幻象也能成真。”
(感觉以后还能续写就不填END了吧,如果关键词合适的话)
(本来写好了一个开头,结果怎么也想不出该怎么结尾。最后只能放弃,把笔交给直觉,然后就有这篇文了。不知道大家看完会不会吐槽“什么鬼!”)
Vol.204「药片」《救命的药》
作者:夏获无
评论要求:随意
顶着尘土与多日的疲惫,他们在灌木丛间停步,树影倾斜,长夜将至。一层一层的落叶上橙红的光芒,透过空气浮现的微尘几乎凝滞,如同琥珀中的杂质。
他放下手擦了擦孩子的额头。
累了吗。
不累。孩子微微喘着气,靠在母亲身边,摇头。
他抬头时正对上她的眼睛,那眼神里闪动着欣慰的笑容。
好,我们就在这扎营。
他们将两台手推车放倒,构成屏障。背靠一棵大树划分出篝火区域,他从袋子里取出防雨布,再把几根棍子递给她。最早用的支撑杆坏的很快,只能凑合用捡来的替代品。她帮丈夫撑起帐篷,仍不忘昂起脖子注意四周,就像为族群警惕危险的冠雉。孩子在周围收集散落的枯枝,绝对不可以走远,呆在我们看得到的地方。每一次都是反复叮嘱。
几个月来,他们避开大道和城市,在山林间跋涉,小心避开危险。下定决心很艰难,但西部已人烟绝迹,向东走还有一点希望。他们尽可能的把行李带上车,汽车开出几十公里耗尽了最后一滴汽油。最后他们不得不承认没法带不走所有东西。只能把所有食物和最低限度的用品放上找来的手推车,推着它们前进。文明的气息一点点地从他们身上剥去,几乎回归到人类先祖在原始荒地上生存时的模样。
最严重的问题依然是食物。肮脏的环境,发臭的衣物,都可以忍受。但是饥饿,饥饿会唤来死神,而死神总是离得那么近。他们尽可能的搜寻食物,然而经历一波波难民搜刮以后,这个干瘪的世界已经没有什么剩余。
还有六个罐头,男人一遍遍的计算,今天以后是明天,然后,然后又该如何。他回头看了看,孩子坐在母亲怀里,就在篝火边,听母亲念那本快被翻烂的绘本。阳光深深的黯淡,枯枝上附着的火焰更加明亮,那光闪烁在家人的脸上。男人抓起两个罐头,还有两天。明天,后天,食物……
干枯树枝承重的脆响打断思路,男人抽出手枪瞄准。
出来。
落叶沙沙响动,灌木遮挡视线的长叶晃动着分开,一人举着双手缓缓走近。黝黑污渍沾满包裹身体的衣物,那人和他们一般,蓬头垢面。
我没有恶意。
停下,你再靠近,我就开枪。
那人展露手掌,尽可能抬高手臂。我没有恶意,我只想,我只想换一点药。
我们没有什么药。女人牵着孩子走来,另一只手抱着背包。他们最重要的东西都在包中,食物,地图还有药品。小小的医药箱,只有少少的药剂。我们没有药。男人重复,握紧手枪。
我不白拿你们的东西,我可以和你们交换。我只需要一点退烧药,我们的退烧药用光了。那人急切地,恳求。他左手食指上系着绳子,一个黝黑的小袋子挂着。尽可能轻微地,那人把那个袋子展示出来。
我们没有你要的东西。
求求你。
不…
你要退烧药做什么。孩子突然在身后出声,男人连忙退后挡在孩子身前,握住孩子的手。你要退烧药做什么?孩子在身后不依不饶的问。
退烧,还能是什么。我的孩子高烧,我们的药没有能退烧的。珍妮在山丘上看到了你们,我别无选择,我们需要退烧药。
还有别人在?在哪里?男人把枪向前伸,眼睛四处观察。四周灰蒙,树木竖立,全是一个样。还有其他人在这里?
我的妻子在照顾孩子,我一个人来的。
妻子?你说妻子?
是,是我的妻子,就像你们一样。我们是一家人。
妻子,家庭。这些词语就是遥远的梦,奢侈的梦,生存在荒原上的野兽不应该做的梦。
爸爸。孩子央求道,他知道孩子的意思。他侧过头,枪仍指着对方。男人和女人的眼神交汇。
不。女人缓缓摇头。
我也说不,但是……
孩子仍握着他的手,另一只手握着她的。孩子看着他,看着世界如何待人,而人又是如何对待世界。
好吧,我们可以给你一片药。
药片被放入药盒里,男人接过盒子,放在地上,然后缓缓后退。拿上药,然后离开。男人示意对方上前,仍举着枪,有任何异动,我就开枪。
那人缓步向前,蹲下,单膝跪地,左手解下袋子放在一旁,再拿起盒里的药片。以物换物,就像我说的一样。那人把小袋子放进盒子。这附近不安全,难民们很疯狂,你懂的,那是些没有人性的怪物,只是为了活着,行尸走肉,你们最好离开这里。那人又对着孩子说:你有一个好父亲,孩子,希望我能像他保护你一样保护我自己的孩子。随即,他的身影消失在灌木丛深处。
男人举着枪,直到一切动静都停息。他侧过枪,退下弹夹,三枚子弹静静躺着。这是最后的三发。
接下来怎么做?
这里不安全了,必须马上换个地方。
…………
曾经温和的暖色包裹着一切,曾经的一切就是遥远的,朦胧的光,闪烁在每一寸温暖的梦里,那是短暂的慰藉。当你拥有一切时不会有所准备;当你准备好时灾难却不会降临;直到灾难降临你也不知道去往何方。你只能一直走,活着,挣扎。最开始动物们渐渐消失,随后所有的植物开始衰弱,极端天气越来越多,可供种植的土地一天比一天少。人们不断迁徙,损耗,为了食物和燃料,一切都在旋转的倾轧中淡去。
灭亡早已临近了,隔着一段距离远远望着人类。黑暗中模糊的人影在呼喊,你还记得我们的故事吗,还记得我们生活的方式吗?记得。那你还记得我们的样子吗?呼喊声越来越大,你看清他们的容貌了吗,穿着干净整洁,站在明亮清澈的光下。看不清了,人们在变,我看不清那个模样。
混乱的喊叫把他从梦中惊醒,他扑在做成掩体的手推车上向外望,手里握紧枪。外面好几团火光在摇晃,衣不蔽体披散头发的人,挥舞着火把。有人已经跑到近处,火光照亮了彼此,那人扑上来,男人没有选择。
枪声响起,打破了喧闹与平静。男人低声呼唤,她搂着孩子,抓着背包从黑暗中摸索过来。
是暴民。
有好几个人,我们跑得掉吗。
别怕,我们有枪。
男人伸出手,架起枪。滚,到别的地方去,蛆虫。
为什么不是你们走开,从你们那个小‘堡垒’里出来。这里是我们的地盘。
不想吃子弹就照我说的做。我们明天就会离开。
有枪了不起啊。我们也有枪。有什么东西被扔了过来,砸在防雨布上,滑落在地。那是一把步枪。没有子弹,枪连棍子都不如。你们又能有几发子弹,我猜是三发,说不定只有两发。
或许吧,但也够我送你们中的几个下地狱。你们谁先上来,谁就得死。
女人紧紧搂着孩子,另一只手握着刀。与其被他们抓住,我宁可……
别做傻事,他们拿我们没办法。
等得越久,他们就会越大胆。我们跑不掉。
会有办法的,会有办法的。男人握住她的手,希望给她支持。孩子夹在他和她之间,身体不住的颤抖。一切都会没事的,孩子。真希望我能这么对你说,真希望……
把包给我,快。
什么?
去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别让他们上来,我只要一点时间。男人拉开背包翻找。
女人开始把手推车上的东西一件件地往外扔去。这个行为被暴民当作软弱投降的标志。他们嘲笑着讥讽着,等待这无意义的行为结束。
如果你们的食物够多的话,我们不介意让你们活久一点,直到我们肚子又饿了为止。等到抛投结束,暴民们慢慢靠了上来。
手枪又一次开火,暴民们喊叫着这冲过来。回应他们的仍然是枪声,又一次开火。
又一次开火。
第四次枪声后,暴民们调转冲锋的方向,冲进夜色,一哄而散。
地狱到天堂不过一线之隔。他搂着她们,感受着三颗劫后余生的心脏的跳动。没事了,都没事了。
只是,多余的子弹是哪里来的。
男人从药盒里拿出小袋子,放到孩子的手上,那个袋子黑呼呼的,沾满了污渍。火药,以前也被用于入药,孩子,偶而,它也能救人命。
(END)
是末日题材的一篇文。可惜时间有点不够,来不及仔细推敲和精炼文字了。希望下个月能快速写完。
写于2022.3.31
作者:夏获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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骄阳升起的天边浮现出一个摇晃的剪影,一位骑士骑着马走来。
此人几乎一无所有,唯有祖上传下来的盔甲一套,战马一匹和他自己。
骑士昂首望去,面前的平原之上搭建着无数帐篷,一座绵延数里的军营在他面前展开。我来得正是时候,他想。
骑士扯动缰绳,横过自己的骑枪,停了下来。
两名骑马斥候拦住了他:“站住,你是做什么的?”
“你们难道看不出来吗?我是来参加西部人和东部人的战争。你们是东部人的军队?”
两名斥候警惕地打量眼前的骑士,他们相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迷惑:“你瞎了眼吗,我们怎么会是东部人。”
“啊,你们当然不会是东部人。”骑士瞧了几眼对面西部人特有的高颧骨,点点头,“当然啦,西部人嘛,你们发起正义之师,不就是为了和东部人决一死战嘛。”
“不错,我们西军为德尔贝伯爵夫人效力。夫人为了报伯爵的……”
“好!”骑士大手一挥,打断了对方的话语,“只要是为正义和荣誉而战,你们就能得到哈利骑士的效命!请带我去见那位高贵的女士吧。”
哈利骑士被带进军营,自然有负责此事的幕僚前来,将他带进军中大帐。
大帐篷与普通帐篷许多不同,布置得几乎如一座宫殿,许多华美装饰妆点,其中最高贵的装饰品便是此刻唯一坐在宝座上的德尔贝伯爵夫人。哈利还未仔细看清,便被要求跪下。
奉剑,取剑。哈利感受到自己的宝剑在自己两肩的铠甲上各点了一下,最后回到了哈利手中。
整个效忠仪式都由伯爵夫人身旁的一名贵族代为执行,哈利瞄了一眼此人的纹章,鸢尾花环绕,是“鸢尾”骑士,哈利想,在寒灾后重建的科亚地,荣誉的效忠仪式越发简陋了。效忠仪式中,其他的贵族们一眼也没瞧这边,他们对着中央的沙盘争论不休。
效忠仪式一结束,这儿就没事留着哈利了。哈利走出去时,帐篷外又有两名捧着剑的铠甲走进来。
西军在此地整顿多日,每日都有许多人物前来投奔,哈利不过是众多骑士中的一人罢了。
东军在烈日的直射下抵达战场,无需什么话语,战斗一触即发。
西军蓝旗,东军红旗,像哈利这样的半路加入的骑士也收到一条蓝色布条。
战斗一打响,西军的骑士们就汇聚成一股,撞进敌人的步兵阵地,孱弱的民兵挡不住骑士们咆哮的冲击,突破!突破!突破!……最后回身,反向再一次打穿阵线。
哈利随着骑兵的军锋奔驰,耳边只有无数马匹的蹄声,如同无数杂乱的鼓点。
战场的另一侧,东军的骑士们一样收割无数步兵的性命。就如同享用餐前开胃的小菜。
在步兵间冲杀了几个来回,像是有默契一样,战场上最尖锐的两把刀子终于向着自己最大的对手冲去。终于,哈利骑士听见了无数的战吼,盖过了马蹄声,响彻这片战场。
第一次对冲就有三分之一的骑士落马,哈利骑士伏在马上保存体力,让过了几杆凶狠的长枪。在策马回转时,哈利骑士张弓一射,将一名敌方骑士射落下马。
第二轮冲锋就没有那么轻松了,哈利骑士撞翻了一骑,骑枪挑落了一骑,自己身上也多了三个口子。左侧肩膀重重挨了一下,使不上力。
第三次冲锋中,双方都失去了之前的威势,两只骑兵撞在一起,把所有骑士撞成一片散沙,红色蓝色混在一起。所向披靡的骑兵队消失了,只剩下各自为战的骑士们。
哈利眼瞅见代表“鸢尾”的旗帜缓缓倒下,他巧妙地在几对相互厮杀骑士之间穿梭,避过几名红头巾骑士的追击,撤到战圈的边缘,他看到红色和蓝色的骑士散落开来,在更远的地方,在傍晚夕阳的照射下,整个战场越发混乱,红色的旗帜压倒了蓝色。
不必再犹豫,哈利催动劳累的战马,向战场的反方向奔去。
天边的太阳越发昏暗,哈利跑到平原的边际上,不远的前方就是一片树林。哈利已经跑了足够远。
然而从树林里突然转出三名骑兵,骑兵身上的红色布条表明了他们的身份。
其中穿戴最花俏的骑士一见到哈利,就不管两名同伴,驱动马匹,放平长枪冲了过来。
勇气有加,鲁莽过甚。哈利在双方相撞的前一刻闪过对方耿直的长枪,把自己的骑枪送进敌人的身体。
哈利继续向前,顺手取走对手的长枪,哈利自己的骑枪已经破损得不堪使用。
剩下两名骑士对视一眼,分两边包抄过来。
哈利纵马对着其中一人猛冲过去,“碰”“啪”两声不同声响,对方被自己刺空的长枪带偏了身子,哈利任由左手的盾牌脱手飞出,右手先一步弃枪拔剑。一剑枭首。
此时最后一名骑士才刚刚转到哈利右侧,看到同伴这么快就倒下,他愣了一下,驾马退到一段距离之外停了下来。
“嗯?”
“阁下好武艺。在下威廉=维克托爵士,不知阁下如何称呼?”威廉横放骑枪,摘下头盔,尽力露出一个笑容。
“哈利。”哈利收剑入鞘,侧着身问道,“爵士大人有何指教。”
“哈利骑士如此武艺,何必为东军效力。如今西军大势已去,不如加入我东军。”
哈利不动声色的托起自己受伤的左臂放在两腿上,从威廉的位置看不到他的状况:“阁下何必多言,我为正义与荣耀而战,今早就已经对德尔贝家族宣誓效忠了。”
“哦,是吗?”威廉瞧了瞧哈利身后,那里空无一物,只有荒凉的平原上倒伏的杂草,“阁下可知为何我等在如此远离战场的地方。”
“……为何?”
“我们发现了德尔贝家族的马车,你们的那位女士早就乘着马车先一步逃离战场了,我们的同伴在林子中截住了她们。阁下可知东军为这女人开出了多少价码。哈利骑士若愿意助我抓住她,一块领地的分封少不了。”
哈利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好!”威廉指了指地上的尸体,“阁下可以取走一条红色布条带在身上,以免身份误会。”
哈利慢慢探出手,用枪挑起一条红色布条,随后又解下身上的蓝色布条,将两块布一起塞入怀中。
进了林中,果然见到一辆马车,四周倒下许多尸体,一名幸存的护卫正将德尔贝女士从马车中扶出。
威廉呼啸一声,纵马上前,一枪从后面刺死护卫。尖叫声中,德尔贝女士扑倒在地上。
这位年轻的女士不过二八年华,突然的丧夫,多日的战事,一切的压力都压迫着这副娇弱的躯体。可怜的人儿倒在地上,一只苍白如大理石的手臂勉强撑起身子,另一只手抚在胸口。身后的夕阳透过稀碎的枝叶将残破马车的影子压下来,掩盖住四处横列的东军西军将士们的尸体,血流浸湿枯叶,浸透大地。一切就像一幅刚完成的油画。
哈利四处观察,周围已经看不到其他人影,德尔贝伯爵夫人的最后一名护卫刚刚倒在威廉枪下。这里只有威廉、哈利与伯爵夫人。哈利又瞧了一眼马车,散架马车里的财物洒了一地。
威廉爵士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女人。
“果然是她。”威廉握紧了手里的缰绳,“我要立大功了。”
哈利瞄了一眼激动的威廉,尝试着活动左手。刺痛不断从左手上传来。
“我的骑士,为何要与敌人的骑士并驾同行?”伯爵夫人的声音暗哑,那是笼中啼尽了血泪的夜莺的声音。她认出了骑士的身份:“大人,你今早才向我的家族宣誓效忠啊!”
“夫人,还请投降,如此您还能有最后的体面。”威廉策马上前,劝道。
“东部人哪里有体面给他们的敌人!”
天边最后的光芒落在德尔贝夫人高贵的额头上,她奋力撑起身子,冲着哈利喊道:“骑士大人!请想想正义,想想荣誉!人们常常为财富,为利益改变自己的心意,但这世上有什么是非得丢弃尊严和荣耀才能获得的呢?东部人能给的东西,德尔贝家族一样能给您。”
威廉呵呵笑了起来:“你们已经败了,夫人,何必再做挣扎!”
“此战虽败,西军未必会败。北方的帕里斯爵士忠心耿耿,还有,还有费尔莫……”
“啪!”地一声,长枪穿过盔甲,威廉应声而倒。
德尔贝夫人呆呆地看着哈利出枪,收枪,下马。呆呆地被她忠诚的回归的骑士扶起来。
“当然,我的心中自有正义,女士。之前不过是假言取信于他。如今东军势大,我们需向北方投奔帕里斯爵士。”哈利骑士将伯爵夫人扶上威廉的马,回头扫了一眼马车:“如今只有将财宝暂时放下,待到来日重整旗鼓,在下必会为您取回失去的一切。”
苦命的伯爵夫人有了一时的依靠,总算不至于让苦难悲痛继续折磨自己,她理了理自己披散在自己额前的发丝,勉强露出一丝微笑:“我的一切全靠大人您了。”
“在下自当尽力。”
两匹马儿重新上路,在完全暗下来的夜色中,向北方跑去。
德尔贝夫人伏在马背上,终于从之前一连串的灾难中慢慢平复心情。马匹有力的奔跑重新将她撑起。所幸此人终究回心转意,只要能够越过红河,就能……
马匹嘶鸣,夫人尖叫了一声,看到前方的哈利骑士停了下来。坚硬盔甲构建的身影挡住了夫人的视线。
哈利转过身看向德尔贝。
“骑士大人,怎么……”德尔贝夫人颤抖的声音几乎无法出口。
“夫人,为什么您的马车会出现在离战场这么远的地方?您和您的护卫为什么要逃离战场呢?”
“不,不是的。兵败之下,无奈逃亡,我不是想要抛弃我的将士。”德尔贝夫人口不择言,拼命地辩解,“为什么要在这时候问这种事?为什么?骑士大人,等到了安全地方,我必定会给骑士大人一个交代。独自逃亡非我本愿,对各位骑士的亏欠也一定会加以补偿。”
德尔贝夫人向着前方苦苦哀求。然而哈利铁定了心一动不动:“抱歉了夫人,是您不义在先的。”
这一刻黑暗中骑士的脸似乎变得清晰起来。
“光?为什么有光?为什么黑暗中会有火光!”德尔贝夫人的恐惧再也掩饰不住,嗓音嘶哑。
“不止是火光,夫人,是东军的骑兵。”哈利拉扯缰绳,让出半个身位。
之前趴在马背上未曾看到的景象出现在德尔贝夫人眼中。那是移动的星火汇聚而成,那是上千名骑兵的奔行。哈利骑士比夫人更早看到,也更早听到了骑兵的到来。
哈利从怀中取出红色布条,任由蓝色的那条落到地上。
“以东军统帅泽尔与帕里斯伯爵的名义!前方的骑士,报上你的来历。”
“在下哈利,一介骑士。为了正义与荣耀,我抓住了西部叛军首脑之中的一人,正要献予贵军!”
(END)
写于2022.1.13
明明写的是中世纪骑士那一类的题材,写的途中总会不时幻视成在写中国古风。尴尬。
一开始为了【荒唐】这个主题,打算写成哈利完全没有理由的当墙头草。最后还是屈服自己的理性逻辑改成现在这样了(虽然还是很怪就是了)
作者:夏获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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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橘红色的阳光映在墙上,沿着街道向远处延伸,似乎要把这条街道一分为二。
要不了多久黑暗就会到来,只是这座城市的一切都不为之所动。人们生活在另一个作息的世界,一个无关日升月落的世界里,因为网络中的数据不分日夜,周流不息。
路客行走在秋叶原的大道上,周围行人一个个都木讷的盯着前方,他们眼中流动着绿色的数据流,行走不过是他们无意识的前进。
霓虹灯光闪烁,街边摆放着许多屏幕与显像管,无数滚动的日语伴随着各式各样的少年少女形象投射出来,做着无声的广告。路客把眼睛对准一块荧幕,只要用义眼扫描,就可以把音频接收进来。经过精心调制的柔美语音就这样在脑中回响,路客细听了几秒,敏锐地把握住了其中微弱的电子感。
人工合成的声音,几乎已经听不出违和感。总有一天连最后的一点破绽都会消失,虚拟和现实也会更加紧密的被糅合在一起。
路客把音频文件丢出脑子,继续前进,走到一家咖啡厅前。
霓虹的灯光盖过了太阳最后的余晖,灯光下站着招呼客人的看板,身穿主白间黑服饰的侍者和星蓝色裙子的侍女。
路客停下脚步,店里传来诱人的馨甜香味。店里与店外有着某种决定性的差异,坐在店里绽放笑容的客人们被包裹在明亮的暖色光中,和店外机械流动的人群就像是两个世界。
几名学生打扮的女孩越过路客踏进店门,在店门口闪耀的灯光的照耀下,她们的头发容貌衣服立时变了个样,取代简单朴素校服的是华丽绚丽的长裙。现代社会随处可见的学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童话里走出来的公主。就像解开了某种束缚,女孩们欢笑着融入环境之中。
只从外面看去,这就是一家普通装潢的咖啡店,随处可见。然而一旦接入这家名叫“仙宫”的咖啡店的网络,人在店里看到的一切,以及别人眼中看到的自己都会大为不同。
在投影技术的影响下,人们可以自由选择变更自己的造型,就像是虚拟世界为现实世界施加上一层魔法,店里的一切都被精心包装起来。
路客走进店内,随手选择了一个麋鹿人的造型。他抬脚绕过过横在过道上的一条龙尾巴,低头让过空中飞舞的鸟儿。
在投影环境里你分辨不出这些东西现实里的样子,最保险的方法就是绕过所有会动的东西。最后路客在一个靠窗的位置上坐了下来。这个位置的桌子椅子是白色大理石质地的,在椅子的后面还竖立着一尊雕像,庄严又圣洁。
路客随手点了杯咖啡,窗户倒映出那个麋鹿头滑稽的模样。确信没人能透过那个麋鹿头看到自己在干什么后,路客连通网络,开始下潜。
一连串的字符,一连串的光点,从深处浮起,就像海中升起的泡沫,这里是数据之海。银色的框架线在天边若隐若现,无数的图像闪烁来回,很快又崩解成无数字符落回海洋。
路客,当然,是“潜鲨”路客,精英骇客,回到了这真正无拘无束的世界。
路客在咖啡店的网络里转了一圈,没找到什么有趣的东西,剥去虚拟世界施加的幻象后,坐在这间店里的人和别的咖啡店里的人相比也没有什么不同。
以咖啡店网络为跳板,路客继续下潜,进入更深的网络之中,在那里海洋和地平线也回归最原始的数据,一切都是刻在虚无中的符号。
一个宽檐帽子的图标闪烁不停,同伴已经帮他准备好了第二块跳板,精心布置的掩体,从这里,“潜鲨”跳向自己的目标。
……正在连线……
“黑豹?”
“收到,我已就位,开始潜入。”路客的精神附着在数百米之外的黑豹身上,以黑豹为发信器,路客探出虚拟的触须,找寻着可能存在的漏洞。不过是一家民用公司的安全系统,完全算不上挑战。路客接入“银河”公司的网络,就像一根毛线穿过针孔。
任务目标是“银河”持有的直播型智能AI的数据。由曾经的虚拟形象直播发展出来的,代替真人直播而诞生的AI,是随观众的声音舞动的人偶。雇主追求的是诸多虚拟AI中特定的一个,已经停止活动——所谓的“毕业”了的一个AI,代号名“伊娥”,她的全部数据就是“黑豹”的目标。
和这份工作的报酬相比,难度可以说是异常简单。路客很快接管了整个安全系统,大楼内的一切对黑豹来说都不再是秘密。
路客切换回现实世界,抿了一口咖啡,接下来只需等待,等待黑豹完工。
“请问,你是一个人吗?周围没有空位了,我想与你拼一下桌。”一名新来的客人站在桌子旁,那人同样顶着一个麋鹿头,将头上的帽子拿在手上,谦逊地问道。
路客死死盯着那顶帽子,帽子没有接受“仙宫”的投影变化,保持着它最原始的样子。那帽子有着异常宽大的帽檐,让人联想起魔女的帽子,非常非常不像寻常人会穿戴的品种。
“当然没问题,请坐。”路客见了鬼似地看着此人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他快速的向四周瞄了两眼,问道,“宽帽子,没想到你会出现在我面前。”
“为什么不呢?”藏在麋鹿头后面的人说话声沉闷无比,显然经过特殊处理。
“‘黑豹’可能出现,‘YD4’可能出现,他们是负责现实侧工作的。但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也不需要出现!我们的计划里没有这一项。你辅助我准备‘掩体’就好了。”
“别担心,朋友,我只是觉得我亲自来一趟比较好。”宽帽尽力安抚路客敏感地神经,“我知道这是你最后一次出任务了,我也知道你回家心切。所以我就想啊,一定要来看看你。我们合作了这么久,实际见面的次数却屈指可数。我打心底把你当朋友,最后的送别我是一定要来的。这些年我们合作愉快,要是招呼都不打一声,未免也不太近人情了。嘿嘿,我以前还以为你们中国人向来遵纪守法,不碰脏活的。”
“遵纪守法这话你不如对青帮洪帮或者‘鬼面谱’说。”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潜鲨’,你从没在帮派里摸爬滚打,也不是哪个骇客从小培养出来的。你没在我们这边的世界生活过,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看出来了。你以前是犯了什么罪,跑来我们这边讨生活?”宽帽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心,打定主意要在最后时刻从老搭档嘴里捞出些隐情来。
“我没犯什么罪。”路客抓起桌子上不知道哪个动画里出场的卡通角色玩偶摆弄起来,只要轻轻敲击它的头部就会有砂糖块从它的嘴里落下来。随着他手指的不断敲击,方糖块在卡通玩偶夸张地张开着的嘴巴里越积越多,“我是自己想,才跑到外面的世界来的。”
宽帽摇了摇头,他不相信这种说法,但如果潜鲨不愿意明说,宽帽不会强求。
就在宽帽以为路客没心情继续这个话题的时候,路客打开了话匣。
“我大学是计算机专业的,毕业后又花了四年上辅导班,为了参加‘红网’的网络监察考核。”
“没想到你还当过网警,难怪你对他们的做事方式这么熟悉。”
“我没当上网警。我的考核分数超过录取线二十七分,然而还是落选了。他们只收两百人,我的分数排在三百名以外。连续八年被评为最受年轻人欢迎的职业,这行当内卷得吓人。”路客苦笑了一下,麋鹿头灵敏的接收到面部变化,咧开大大的嘴巴。“他们给我这种达标但落选的人一个选择——在局域性的网络内做临时工,来年再考。我当时就想:我可去你的吧!我花了十年多时间磨练自己的技艺,不是为了当网络交警,给数据流做安检的。”
“收到考核结果的当天我下了决心,我没时间再无所事事地等待一年,我不能让我的技艺烂在我的脑子里。一周后我就踏上美洲的土地,哪怕我事先做了准备,外面的混乱程度依然超出我的想象。老实说,你们的网络环境,跟粪坑比都是粪坑比较香,我至今也没法理解你们为什么不去清理那些恶意程序和流氓AI。”
“和恶意程序的战斗是没有尽头的。网络空间近乎无限大,用墙把脏东西隔开来会省事很多。”宽帽子站在年长者的角度提点道,“这根本不成问题,只要你别去碰墙另一边的东西就好了。”
“你们就是在放任自流。”路客看着面前的咖啡缓慢融化糖块,直至溶解达到饱和,剩余的糖块在咖啡里堆积,只在杯面上露出一个白色的小角。“但网络里最危险的永远是人,不止一次我被人陷害,好几次被流氓软件缠身,还有恶心的虚拟毒品。我花了很久才适应新生活,时刻保持警惕,永远都要找好退路。”
“但这也是我的选择,当你要做成某些事,总是需要不顾安危投身其中。所以我从没后悔过。”
“我找到数据库了。”“黑豹”那边传来回音,适时地把两人从沉重的往事回顾中拉回现实。
“数据库权限已对你开放,把那个AI的全部资料复制下来。别忘了美术资源和声音资源。”民间公司的网络防护确实薄弱,路客一边聊天一边破解,依然跟喝汤一样轻松。
“但你怎么想到接下这么个任务,我以为我们与这软绵绵的世界离得很远。”“宽帽”环顾四周,周围的人们一个个都欢声笑语,一切忧愁都远离这片暂时的乐土。
“那是你不了解我。”路客眼神一亮,清了清嗓子,“我本人就是资深的虚拟直播爱好者,怕你不知道,我从8岁开始就看‘伊娥’的直播了。”
“所以说,这次对‘伊娥’AI的盗窃行动对你来说是一场追星?你乘机把偶像从冷宫里救出来?”
“没错,对我来说,盗窃伊娥的AI就是把我心中的的公主救出牢笼。不了解情况的人或许理解不了,但只要我随便说点伊娥的事迹,你就能明白。伊娥出道的时候正是披着皮直播的人类和智能AI并存的时代,AI的不断进化给予了直播行业巨大冲击,可以智能回话的AI在各方面的表现已经不弱于人类直播。两个阵营可以说是冲突不断,伊娥一开始也是真人披着虚拟形象直播,一出道依靠可爱的外形和有趣的灵魂积累了大量粉丝,再加上她唱歌跳舞玩游戏样样精通,很快成为了人类直播阵营这边的一姐人物,留下无数经典。她游玩纯白之魂3的直播录制可以直接当做攻略来用,她的歌回每次都有新惊喜,她和当时智能AI系的主播“露”的联动更是神回。她智商情商双高,偏偏有时候又傻的可爱,简直让人欲罢不能。伊娥在人气达到顶峰的时候选择从真人转为AI,也就是用伊娥中之人的各种数据为基础制作智能AI,可以说此举打破了人类和AI之间的隔阂,AI完全继承了伊娥中之人的思维逻辑,证明了AI与人类直播之间的实质差别并没有多大。我最初学习网络技术就是因为我从小的梦想是把自己的意识传到网络里,有朝一日可以娶伊娥为妻……”
“停停,可以了,已经可以了。”宽帽子连连摆手,“差不多得了啊,我们活还没干完呢,回去再发病。”
路客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下次再给你说说,这里面的学问可大着呢。”
宽帽敬谢不敏,起身告辞:“希望你能享受这最后一次任务。”
“享受就免了吧,我着急做完这最后一票,赶快回家。”
宽帽子带上帽子,走出咖啡店,他在门口停下脚步,转头深深地看了眼路客,随即身影消失在黑夜里。
路客收起笑容,意识沉入网络。
“进度怎么样了?”
“搞定了,我准备离开。”
“你带着货物不要逗留,尽快离开这个国家,到了那边雇主会联系你交接的。”
“好,我们老地方见。”
“……不了,我打算直接从这里回国。”
“连个道别的机会都不给我们吗?”
“你们可以来看我嘛,我请你们吃正宗中国菜。”
通话结束。
路客最后一次检视网络,等到“黑豹”离开,他就会抹去一切痕迹,就像从来没有人进来过一样,干干净净的。
要是我也能干干净净的回国就好了,路客想着。对于在国外沾染了许多脏东西的路客来说,审查会非常严格,耗时也会很长久,内置电脑有太多不干净的痕迹,或许做个手术全部换新会是一个好主意。
在国外的这六年,不止一次的,路客问自己“你后悔吗?”,每一次他的回答都不会变——不会后悔。但其实路客明白,当自己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其实就意味着心中存有悔意。
不管怎么说,在国外赚足了钱,回国后就不必过提心吊胆的生活。以后找个普通工作,朝九晚五,或者开一家店铺,踏踏实实的劳动,比什么都强。
“‘潜鲨’”
网络里传来的声音就像警钟,把路客发散的意识拉回。最后一个任务,又是如此简单的任务,竟让自己如此轻率地走神了。
代表“宽帽”的图标闪烁着,是刚刚离开的人发来的语音。
“‘潜鲨’,马上会有一艘广播飞艇飞过你在的位置。飞艇上有我送给你的礼物,同样的礼物我还送了一份给网络监察。说实话,就这么送走你我还挺舍不得的,我们是老搭档了,我会想念你的。”
路客惊恐地把头转向窗外,黑夜里的城市散发着庞大的光与热,这座城市真正的热情到了晚上才能尽情释放。伴随着灯光与音乐,广播飞艇从街道的另一头转了出来。
下一秒,整个街道所有的屏幕,所有对公众开放的网络渠道,包括那架飞艇上安装的投影设备,都开始播放同一段视频。
一段小小的,精心剪辑过的视频。
一个带着麋鹿头的人坐在大理石制成的桌子面前,在背后神圣的雕塑的见证下,发表了他内心的告白:
“…我从8岁开始就看‘伊娥’的直播了…”
“…对我来说,盗窃伊娥的AI就是把我心中的的公主救出牢笼…”
“…我学习网络技术就是因为我从小的梦想是把自己的意识传到网络里,有朝一日可以娶伊娥为妻…”
…连线已断开…
整个世界都炸裂开来,整个街区都陷入了沸腾之中。一种前所未有的,区别于愤怒的,滚烫的心情在路客心中升起,他死死地盯着远方,一动不动,渴望自己化身为一颗石头,一粒尘埃,屈身缩在角落,渴望世上只留自己一人,远离一切。
突然有一份宁静在人群间传播,人们发现了他,包围了他。当你藏身于群众之间,藏身于虚拟的面容之后,似乎一切都是那么虚幻,一切行为都得到了默许,直到被单独拎出来以后,才让人震撼不已,连自己都无法忍受。
人们既不逃开,也不靠近,只是静静地看着胆大包天的贼徒,陷身于一家咖啡厅里,此时那颗滑稽的鹿头是他最后的遮羞布。他们只是静静看着,当然,拍照、录像,不只是咖啡厅里的人,网络里还会有无数人同样见证着这一刻。
路客快速将网络上的痕迹一一消除,该做的工作还是要做。虽然最关键的事实已经无法改变了,路客还是忍着羞耻心,坚持到了最后一秒。
“宽帽子,你真狠啊。”
街角那边传来的警笛声,越来越响。路客收敛了一切表情,走出店门,准备接受已经注定的逮捕与惩罚降临。六年前他投身于黑暗之中,现在是审判的时刻了。
六个月后,一名访客远渡重洋,来到中国,通过层层审查拿到了路客的探监许可。
“你在里面过得怎么样?”访客一脸笑意,他摘下宽檐的帽子放到一边,亲切的与玻璃窗另一边的路客打招呼
“还行吧,一开始我还适应不了,他们封锁了我的数据接口,彻底断网让我有点,嗯~戒断反应。”路客摸了摸自己的后脖,“后面表现良好他们就开放了网络限制。不过只允许我们用一种台式的电脑上网,用所谓的‘鼠标’和‘键盘’来控制。你有见过吗?我以前只在博物馆里见过。我打算出狱后开个古玩店,专门做这种复古电脑的游戏厅。”
路客和访客畅谈了许久关于自己未来的计划,最后连访客也颇为心动,约定等路客出狱,两人合伙,再续前缘。等到聊得差不多,访客才凑近了说道:“那个叫伊娥的AI偶像复出了,那次盗窃作为网络上的热门话题持续了很久,还有很多伊娥的老粉丝回忆起过去,那些伊娥的老视频都被刷爆。“银河”公司看到机会,重启了那个AI。”
“我想也是,雇主专门给监狱打了招呼,让我能好吃好住。我就知道事情没办砸。”路客在特制玻璃窗的另一边得意地笑着:“我说什么来着?就得按我的方法来。拿个娱乐AI的非法复制品能有什么用,虚拟偶像不是这么搞的。话题、热点、流量,搞定了这些人家自己就会出来。这就叫利益导向。”
宽帽必须得承认,路客这一次比他过去六年干的加起来还要有意思:“我还听说有人打算以你的形象制作AI,当然他们不知道你的长相,所以是个麋鹿人,你把麋鹿头固定在自己的头上,出了咖啡厅也没有解除,确实做得不错。不过音源就没办法藏起来了,他们已经从视频里提取出来……”
“诶,路客,你别躲到桌子下面去啊。”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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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于2021.12.25
额啊,难受难受
下次不写这么长了,我要去学写短小精干富有诗意的小短文
Vol.200「地底」《四十八根肋骨》
作者:夏获无
评论要求:随意
正文
斯科特站在裘巴罗宫殿的大门前,想起十二年以前,自己也是这样站在这座四百年历史的建筑物前,和兰度一起拜访库拉雷德教授。
有轨电车的打铃声远远地从街道另一头传来,斯科特眯起眼睛确定天色,昏黄的太阳只剩下一小个半圆,如同贴在地平线上的一张纸片。这次斯科特独自一人来拜访昔日的老师,教授的回信十分亲切,并且表示“裘巴罗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信上就是这么写的。斯科特走近门前,敲了三下。短暂的平静后,大门缓缓拉开,门后无人,只有昏暗的长长走廊。
“进来吧。”黑暗中有声音传来,如同遥远的回声。
三百余根蜡烛逐次亮起,伴随着玻璃装饰品熠熠生辉,照亮整条长廊。走廊尽头站着一位西装老者,拄着手杖,和斯科特记忆里的样子分毫不差。
“老师。”斯科特侧身行礼,“感谢您给我回信。”
“去读书厅谈吧。”
库拉雷德教授摆摆手,不等回话就转身走开。斯科特连忙快步跟上,身后的大门随之关闭,等斯科特穿过走廊赶到老者身边,身后燃烧着的蜡烛也一齐熄灭,只留老者周围还有烛火摇曳。那些精美的装饰品和杰出的雕塑再次回到黑暗的怀抱。
“听说老师已经不再教民俗传说相关的课了?”
“真心学的没有,一个个别有用心,不教也罢。”教授外表虽有老态,其实健步如飞,斯科特落后一步紧紧跟住,“不过毕业多年的学生,突然又好学起来。还愿意特地回来看望我这个老头子,我也不介意重新翻翻档案。”
两人走到大厅门前停住,库拉雷德教授用手杖一拍门槛,大厅内顿时明亮起来:“你先进去,随意找个位置,无聊翻翻里面的书,我马上过来。”
说罢教授转身就走,斯科特熟悉教授性格,也不奇怪,抬脚进了读书厅。
裘巴罗宫作为前代王国的遗产,几乎可以算得上国宝。按库拉雷德教授所说,他花费了极大的价码换来了这座宫殿一百年的租期,当代政府财政拮据,似乎也没有拒绝这份交易的底气。教授在宫殿至少居住了二十年,对原来的王家宫殿随心改换配置,比如宴会厅就被改成了读书厅。
读书厅原本是足以宴请百人的大厅,如今则如同图书馆一样摆放了大量书架,书架中各式书籍排布,与图书馆的差别在于这座私人图书馆全凭主人的心意摆放,因此哪本书籍放在何处,恐怕只有教授自己知道。
与斯科特记忆里不同的是,读书厅里的书架似乎少了,正中改为放置一张长桌,周围许多书籍宗卷堆放。不难想见当读书厅的主人坐在桌子前办公时,就会如同置身于书籍的海洋,无论望向何处,所见的都只会是一样东西。显然教授在这些年又想到了一种新的更合自己心意的摆设。
长桌上同样也摆放了许多书籍,此外还有数件小雕饰雕塑之类的物件,以及一副版画。
那副版画吸引了斯科特的注意。一颗浩瀚的深色圆球几乎占据了版画的全部,圆形正中以明亮颜色还画着一个小球,是整幅画最吸引人的一点,自小球处四散开来无数线条,如同圆球中的管道。其余空余部分只画一种小人,通体黑色,也没有丝毫装饰,只有类似的明亮线条串联起他们。黑色小人全员做出俯拜姿势,尽管画得抽象,但仍能和斯科特记忆中的那个姿态重合。
“像不像你在信中提及的那个生物。”教授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不等斯科特回头,他已经穿过书海,走到了自己的书桌前。
斯科特急于提问,老人却好整以暇,示意斯科特随意坐,自己先一步坐进了那把大椅子上,把揣在怀里的文件夹放到桌子上。
斯科特环顾四周,终于在一丛《光明和谐》和另一丛《虔诚:九十五条改革》书籍之间找到了一把小凳子。斯科特理正衣襟坐下,盯着自己的老师。
“这是尼格什人的画,记录了他们的一些传说故事。”
斯科特在脑海里翻找记忆,庆幸自己没有把学过的东西全部还给老师,“北洲的落后民族,也能画出这样的版画吗?”
“这是鲁克教士临摹下来的,原画在北洲荒原的某处,被画在一座巨石上。尼格什人在巨石上记录,画出的画只会比你看到的这副更宏大。”
“尼格什人,想必就是画上的这些小人。”
“不,这些黑色小人被尼格什人称作‘暗者’,是他们崇拜的对象。尼格什人认为暗者是世界上最古老,最早的生命。”
“唯有第一束光是一切的初始,万物都在祂之下诞生。”斯科特几乎是下意识地说出口,毕竟相似的话他已经说了无数遍了。
库拉雷德教授连正眼都没看斯科特,只是翻开文件夹,翻检里面的纸张,一时间读书厅里安静得可怕,末了教授抬头说道:“神学学得不错。”
“抱歉,老师。”斯科特感觉此时尴尬得要命,但他该问的还是得问,“先不论尼格什人的那些传说,所谓暗者,真的在这个世界上存在吗?还是说不过是土著的臆想?”
“根据鲁克教士的记录,暗者永远生活在地底之下,尼格什人通过寻找大地上的洞口与暗者交流,只有那些可以直通地下万里的地洞才能做到。”
“地下万里?何其荒谬。”
“不过尼格什人记录的暗者形象确实和你在信中描述的相像。漆黑身躯,体表不时流淌而过的光,以及洞穴深处的闪烁。你最近跑去北洲了吗,斯科特?”
“不,我一直随军队驻扎在中洲。”斯科特也不确定自己的老师会不会相信自己接下来说的话,“事实上,我就是在城里见到那个生物。”
“城里?在这里?”
“我是在给兰度扫墓的时候,在墓地里见到的。”斯科特站起身来,两只手无意识的绞在一起。头顶熔石灯打下阴影,耳边似乎又听见了那一晚夜枭暗哑的嘶叫。
兰度是斯科特同学院的好友,也曾是学院最优秀的学员之一,所有人都相信他会成为最优秀的民俗学家。斯科特不止一次和兰度一起策划他们的环球之旅,尽管专业不同,二人都对各地神话研究有着极大兴趣,进而建立起了深厚的友情。
如果不是兰度英年早逝——斯科特尽量不让自己想起那个雨天。斯科特为友人送上最后的悼词,将一枚遥远东方国度云国的镜子放在死者的胸口,兰度对东方的文化尤为着迷,这件小手工艺品作为最后的纪念正合适。
自那以后,斯科特就时不时来看望兰度,直到毕业,直到斯科特参军也没有改变。每次从殖民地回国,斯科特都会去。殖民地并不总是一帆风顺,在枪林弹雨中,在异族邪异的法术和那些可怖的怪物面前,斯科特从不退缩,他相信自己的勇气有一份属于兰度,他们过去研究中的一部分活生生的出现在面前时,斯科特确信自己的热情不会因那骇人的杀戮而熄灭。每次斯科特带给兰度的礼物,就是他在世界各地的所见所闻。当然,斯科特下意识地不去谈及战争,只有战争,从来千篇一律,不值一提。
上个月,斯科特坐在墓地的草丛间,背靠着兰度的墓碑,正在描述阿袄利的青群,曾经他们以为青群是指阿袄利人的战士,因为阿袄利人藏于林中,故而得名青群。现在斯科特知道了青群也指一种小体型的亚龙种,不过巴掌大的小龙成群的在林间无声飞舞,比飞鸟飞虫更为灵活,犹如翠绿叶片起伏不落,聚如潮升,散若花开。
就在斯科特正讲到兴头上时,突然意识到除了自己和吵闹的夜枭外,还有第三种声音。那是一种有节奏的叩击声,但没有门板受到敲击的那种清脆声,更像是落在泥土上的沉闷声响。斯科特俯身贴耳到地上,声音果然变得更为清晰,还伴随泥土滑落的声音。此时就连夜枭也停了声,斯科特明白自己该去把守墓人喊来,他不想逞无谓之勇。然而当斯科特起身迈步,却一脚踏空。不知何时在平整的地上出现了一个地洞,斯科特正巧一脚踏入。尽管这个洞不大,宽度正好卡住了斯科特的大腿,深度却不知多少,斯科特只觉得自己的腿探入一个似乎没有尽头的虚空中,连周围本该存在的泥土都感受不到。斯科特奋力挣扎,才板正姿势,将自己的腿从地洞中慢慢拖出。
遥远的东方有一个词叫“盛情难却”,就在斯科特的腿彻底离开地洞的时候,地下突然窜出一只手臂,紧紧地握住了斯科特的腿。伴随着惨叫斯科特扑倒在地,尽管那个洞口不像是能塞下一个人,但当那只手坚定,不容置疑地拉动着斯科特一百六十斤的躯体时,斯科特不受控制地想象到自己被强行拉进那个洞穴的场景,他从枪套里拔出手枪,不顾会伤到自己的风险,朝着洞穴开枪。两枪之后又是两枪,一切都平静了下来。那只手像从没有出现过那样消失了,却在斯科特脑中留下了挥之不去的映像。那只漆黑的手——不是那种吸收一切颜色的黑色,其上流淌着光的粒子。
“我对守墓人和警察说了个谎,跟他们说可能是个亡灵法师在打墓地里尸体的主意。”斯科特脸色惨白,没有意识到自己快把袖口拧成一团抹布,“说实话他们也不会相信。”
“我在家里做了三天噩梦,慢慢缓了过来,以为一切都已经过去,就返回了部队。两天后我们接到命令,去布坦平叛。我正好想远离一切,求之不得早点离开。”
一旦回忆起来,过去的恐惧就挥之不去,斯科特死死盯着大厅角落那片昏暗的阴影,好像从中会跳出什么东西一样。
“那东西一直跟着我,那个地洞跟着我,我们在布坦平叛,之后赶到希德,这一个月我到哪里地洞就出现在哪里。在没有人注意得到的地方,只有我注意得到的地方。”
斯科特两手撑住脸,深深的吸气。此前的镇定不过是伪装,这位年轻的学者,资深的战士所承受的,远远超过常人第一次见到异怪时的那种恐惧,更像是从很久以前就追赶着的幽灵抓住了他。
“斯科特,你要撑住。不要逃避,去面对。”老人的声音将斯科特从幻觉中拉回了现实。
“这就是我为什么回来见您,老师。子弹对那个东西没有,法术也一样。我需要更多的资料,想办法摆脱那个东西。”
“遗憾的是,我手上的资料恐怕不能帮你更多。”库拉雷多教授把文件夹转向斯科特这边,递了过去。
果然,除了那幅版画和对暗者的描述,剩下的都是那位鲁克教士对尼格什人落后生活和祭祀方式的批判。这位骄傲的教士显然也没有俯下身子和落后民族交流的打算。
“任何有关的资料都好,教授。任何资料都会有帮助的。”斯科特有种预感,那个地洞不会就这么沉默下去,暗者迟早会有动作的。
“好吧,年轻人。你给我讲了一个故事,我也讲一个故事作为回报吧。这个故事绝不能有任何书面的记录,因为故事讲述的和人们所知的真相相差太过遥远,只会被视作疯言疯语。你坚持要听吗?”
故事本就是过去经验的结合,无论其环境和内容如何变化,总能帮人们窥见过去的只鳞片羽。斯科特点点头,渴望能从中抓住救命的稻草。
教授敲敲桌子,整座大厅的灯缓缓熄灭,一切都沉入黑暗之中。当库拉雷多再次开口时,语调与之前大不一样,庄严而肃穆:“这个故事只能在黑暗中讲述,因为这个故事里的主角们最初就是生活在这样的黑暗里。”
暗者是世上最古老的种族,比暗者更古老的是最初的星球,包裹一切的巨星。而这世上只有一样事物比巨星更加古老,那就是万物之母,最初的光,一切光与热都出自她。此外一切都是虚无。
光蕴藏在巨星深处,散发出的热量使暗者得以诞生。那时的暗者甚至不能算作生命,他们在巨星的土壤中显现,很快又变回泥土。暗者生来就有万物之母的供给,他们不知道什么是生存,不知道生死,不知道光。
万物自然变化,光也有暗淡的一天。随着热量渐渐退去,巨星变得寒冷,仍然停驻不动的暗者连变回泥土的机会都没有,他们的身躯越发寒冷,也就越发坚硬,最后变成了不用大量热量就无法使其发生变化的硬块。少数的暗者终于迈出了生命的第一步,向着巨星深处挖掘,越向着巨星深处前进,就越是温暖。第一次,暗者靠着自己的力量有了收获,甚至收获更多。
暗者挖掘不停,抵达尽头,与光不过一墙之隔,光芒照进他挖掘出来的隧道,随后流动开来。更多的暗者为之吸引,就像第一位暗者所做,光也开始在其他隧道中流动。很快,所有的暗者,所有的道路都沐浴着光明,待到光芒重新闪耀,暗者的文明就此开花结果。
暗者们在巨星内部不断扩张,播撒光明,不知辛劳的挖掘,只有两个阻碍着他们。那些完全冷却的暗者尸体——金属和离光最远的地方——外壁。暗灵拿金属毫无办法,对外壁之外的世界则充满了未知的恐惧,还有好奇心。
好奇心是动力,改变一切。一名暗者鼓起勇气打通外壁,就像从前一样,光芒流淌而出,暗者看清了外面的世界——什么都没有。尖叫声中暗者重新封闭了外壁,把一束光留在了外面。
对虚空而言,那是第一束光。光溶解在庞大的空间中,最纯净的部分中诞生带翼的新生命,不受巨星引力的自由之灵,第一位天使。
天使环顾四周,看到剩余的光照在巨星的地表上,最温暖的土地上抽枝发芽,长出一株树木。天使细心照料,树木茁壮成长,待到大树长成,结出的果实压弯了枝桠,果香四溢,天使听到了地下传来声响。那是一种有节奏的叩击声,但不是大树受到敲击时发出的那种清脆声,更像是落在泥土上的沉闷声响。天使俯身贴耳到地上,声音果然变得更为清晰,还伴随泥土滑落的声音。天使自然明白该如何做,她摘下甜美果实,掰成两半果香更浓,挤出果汁香甜可口。天使任由果实落地,大地裂开尽数接纳。外壁一旦打开,自然有光芒四溢。天使引导光芒照耀大地,很快大地上新绿点点,天使挥洒光点,草原上又诞出牛崽羊羔。可惜外壁一开既合,光芒重新熄灭。
天使环顾四周,并不气馁。牛羊成群,自当细心照料。待到牛羊长成,肉质肥美鲜嫩,奶香四溢,果然听到地下传来声响。天使自然明白该如何做,她摆上牛羊牲畜,挤出乳奶丝滑顺口,炙烤牛羊肉香四溢。祭品献上,大地裂开尽数接纳。这次涌出光芒更胜前次,天使挥洒光芒,于是飞禽走兽,鳞介虫豸自光中生出,奔向四方。
天使环顾四周,似已十分满意。低头却看见大地裂口并未愈合,光芒源源不绝。
好奇心是动力,改变一切。天使飞到地上,向下望去。双方都是第一次见到如此与自己相像又如此不同的生命。暗者盯着天使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光辉,那是他们的光!尖叫声中天使试图飞起,却被地下伸出的黑色手臂一把握住脚踝。手臂坚定地拉动天使的躯体,然而天使奋力挣扎,几乎要将手臂甩开。更多的暗者伸出手臂,终于天使抵挡不住,被拖入地底之中。
外壁重新闭合,一切似乎都恢复平静。
那时的地下不像现在那样阴暗潮湿,越向下就越感觉温暖。天使在光的通道中移动,越向下就越接近光明,力量也就越发强大。当天使再次挣扎起来,暗者亿万年的坚实隧道也随之晃动。震动越传越大,暗者们纷纷松开自己的手臂,光芒突然变得如此陌生,流淌的光和热充满了攻击性。光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意志,第一次发出怒吼。巨星外层的土地早已经被植物的根须渗透,松软的土壤被无匹的意志翻动。大地裂开无数口子,迸射出无数的光芒,虚空中从未如此充实,大片大片的光芒,大片大片的土地被喷洒出来。天使也无法控制仍在不断膨胀的能量,果树与草地被炙烤成灰,再次化为尘土,天使的造物们四散而逃,远远避开这片毁灭之光。
整颗巨星四分五裂,天使削去了其中九成的土地,这些土地和光聚在一起,变成了虚空中的无数星辰。随后那光芒的身躯爆散开来,从光芒中诞生了成群的天使,成群的人类,成群的异兽和其他智慧生命。
暗者们灰溜溜地逃回巨星的残余部分,并永远躲在地底之下,和他们残存下来的最后的光芒一起,发誓永远不与地上的生物再有任何联系。
斯科特在恢复的光明中目瞪口呆,怀疑老教授是不是打着什么“以毒攻毒”的想法,他在一片恐惧中动弹不得,老教授还抛出另一个可怕的故事吓唬他。
库拉雷多讲完故事后就一直保持着沉默,他起身向大厅门外走去——这意味着这次会面已经结束了。在迈步走出大厅前,库拉雷多教授转身看向斯科特,问道:“天使把果肉,血肉,最后连自己也投入地下。斯科特,你又把什么投入其中呢?”
老教授的眼睛盯着斯科特,仿佛看穿一切。
斯科特记不清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他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些想不出答案的问题——教授的提问、古怪的创世神话、暗者和他们的光。斯克特回来是为了获得答案,现在他只是收获了更多的疑问。
上一次扫墓时,斯科特终于忍不住心中的痛苦,向兰度讲述了战争,讲述他们在世界各地的掠夺。所有斯科特向兰度讲述的那些民俗传说,孕育那些故事的土地,都被付之一炬。四风河上飘过的河灯、与青群共舞的阿袄利人、倚靠玟山建起的宏伟山城,如今一切都不过是宗卷里记录的故事。一切都是历史的尘埃。斯科特任由泪水在自己脸上流淌、滴落,在死者面前他羞愧得无地自容,直到从地下传来的声响将他惊醒。或许是斯科特悲伤的泪水落尽洞中,引来了暗者的关注。
等斯科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又一次站在兰度的坟前,清冷月光照亮墓碑和斯科特,还有那个洞。
那个洞还在那里,难道守墓人就没有发现吗?斯科特的怒火来得那么突然,他俯身向那个洞怒吼,把一切疑虑和恐惧抛在脑后。我走到哪里你跟到哪里?为了什么这样纠缠着我?你们不是再也不和地上来往了吗?
空洞沉默不语,毕竟那只是一个洞。斯科特也被自己不经大脑的行动逗笑,现在大喊大叫又有什么用处?不如把这个洞填上,斯科特在心里琢磨,自己怎么就没早点想到这么做呢?
就在斯科特打算起身离开的时候,一条从地下窜出的黑色手臂握住了他的胳膊。他发出一声嘶哑的惨叫,慌乱间试图去取自己的配枪,结果被地下传来的力量带偏了平衡,手枪从枪套滑出落在地上,远远地摔了出去。斯科特奋力挣扎,然而从洞中伸出的手坚定,不容置疑地拉动着一百六十斤的躯体,斯科特身经百战锻炼出来的力量也毫无抵抗能力。首先是那只胳膊,接着斯科特头部和肩膀的部分奋力抵抗,勉强拖延了几秒钟的时间,很快地下的那个东西不耐烦起来,更大力的拉扯下,连同另一只手和躯干也没入洞中。最后,幸存的两条腿在空中晃动了两下,彻底消失在洞里。
墓园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在地底经历的一切让斯科特头晕目眩。地下那野蛮的力量毫无疑问扭断了斯科特的脖子,在那样不讲道理的拉扯下,斯科特震惊于自己仍能够保持意识,甚至还能感受到周围的一切。一开始只有黑暗,和斯科特记忆中的泥土一样,潮湿又厚重,很快一切物质的形态都变得模糊,从地底深处能感受到某种庞大的存在。斯科特在地底中被拉动,向下——在不明方位的情况下斯科特如此猜测——越向下就越温暖,泥土潮湿阴冷的气息渐渐远去,只有那么一瞬间,斯科特想起了暗者的故事,感受到了它们的世界里的光明,这份光经过亿万年的休养,再次有力的流动起来。随后,斯科特感觉到自己开始远离一切,将要重返那个昏暗的地底。
“不!”斯科特的声音在泥土中传递,大地吸收了一切震动,仍然沉默不语。
在恢复对身体的知觉前,斯科特就彻底失去了他在地底中移动时的那种特殊的感知能力。当他开始尝试性地活动身体时,斯科特意识到自己此时平躺在一个狭小的空间中,那个将他拉入地下的生物已经不在了,把他留在了寂静的地底。斯科特抬手向上,撑起一块板盖,他发觉阻力比想象中的大,那上面想必是无比沉重的泥土。然而更超乎他想象的是,他竟然有着如此力量,土壤被这份无匹的力量翻动,斯科特推开了盖子。
光芒照射进来,斯科特不等眼睛适应就直起上半身,试图弄清楚自己的位置。拂晓的阳光已经将一切事物的边缘染上一层薄薄的亮白,斯科特看到了熟悉的墓碑一块块排列在地上,他就在墓园里,刚刚从某人的棺材中起身。他摇晃地站起身来,差点因为重心不稳倒下,这具身躯前所未有的沉重,陌生得令他害怕。
一个东西随着斯科特身体的晃动落到地上,斯科特惊讶的发现那是一枚云国的手工艺品,一面镜子。在镜子反射的晨光中,斯科特看到了自己那张从未如此陌生的,苍白的脸。
(END)
写于2021.11.18
(这篇文一半是月初写的,一半是18号写的,自我感觉有些地方不能很好的连成一体。库拉雷多教授讲的那个故事是我拿以前做的世界观设定练习改的,结果越写越神棍。。。和我原本想写的风格也不够搭,好头疼。。以后找机会改吧。希望各位不吝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