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200「地底」《四十八根肋骨》
Vol.200「地底」《四十八根肋骨》
作者:夏获无
评论要求:随意
正文
斯科特站在裘巴罗宫殿的大门前,想起十二年以前,自己也是这样站在这座四百年历史的建筑物前,和兰度一起拜访库拉雷德教授。
有轨电车的打铃声远远地从街道另一头传来,斯科特眯起眼睛确定天色,昏黄的太阳只剩下一小个半圆,如同贴在地平线上的一张纸片。这次斯科特独自一人来拜访昔日的老师,教授的回信十分亲切,并且表示“裘巴罗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信上就是这么写的。斯科特走近门前,敲了三下。短暂的平静后,大门缓缓拉开,门后无人,只有昏暗的长长走廊。
“进来吧。”黑暗中有声音传来,如同遥远的回声。
三百余根蜡烛逐次亮起,伴随着玻璃装饰品熠熠生辉,照亮整条长廊。走廊尽头站着一位西装老者,拄着手杖,和斯科特记忆里的样子分毫不差。
“老师。”斯科特侧身行礼,“感谢您给我回信。”
“去读书厅谈吧。”
库拉雷德教授摆摆手,不等回话就转身走开。斯科特连忙快步跟上,身后的大门随之关闭,等斯科特穿过走廊赶到老者身边,身后燃烧着的蜡烛也一齐熄灭,只留老者周围还有烛火摇曳。那些精美的装饰品和杰出的雕塑再次回到黑暗的怀抱。
“听说老师已经不再教民俗传说相关的课了?”
“真心学的没有,一个个别有用心,不教也罢。”教授外表虽有老态,其实健步如飞,斯科特落后一步紧紧跟住,“不过毕业多年的学生,突然又好学起来。还愿意特地回来看望我这个老头子,我也不介意重新翻翻档案。”
两人走到大厅门前停住,库拉雷德教授用手杖一拍门槛,大厅内顿时明亮起来:“你先进去,随意找个位置,无聊翻翻里面的书,我马上过来。”
说罢教授转身就走,斯科特熟悉教授性格,也不奇怪,抬脚进了读书厅。
裘巴罗宫作为前代王国的遗产,几乎可以算得上国宝。按库拉雷德教授所说,他花费了极大的价码换来了这座宫殿一百年的租期,当代政府财政拮据,似乎也没有拒绝这份交易的底气。教授在宫殿至少居住了二十年,对原来的王家宫殿随心改换配置,比如宴会厅就被改成了读书厅。
读书厅原本是足以宴请百人的大厅,如今则如同图书馆一样摆放了大量书架,书架中各式书籍排布,与图书馆的差别在于这座私人图书馆全凭主人的心意摆放,因此哪本书籍放在何处,恐怕只有教授自己知道。
与斯科特记忆里不同的是,读书厅里的书架似乎少了,正中改为放置一张长桌,周围许多书籍宗卷堆放。不难想见当读书厅的主人坐在桌子前办公时,就会如同置身于书籍的海洋,无论望向何处,所见的都只会是一样东西。显然教授在这些年又想到了一种新的更合自己心意的摆设。
长桌上同样也摆放了许多书籍,此外还有数件小雕饰雕塑之类的物件,以及一副版画。
那副版画吸引了斯科特的注意。一颗浩瀚的深色圆球几乎占据了版画的全部,圆形正中以明亮颜色还画着一个小球,是整幅画最吸引人的一点,自小球处四散开来无数线条,如同圆球中的管道。其余空余部分只画一种小人,通体黑色,也没有丝毫装饰,只有类似的明亮线条串联起他们。黑色小人全员做出俯拜姿势,尽管画得抽象,但仍能和斯科特记忆中的那个姿态重合。
“像不像你在信中提及的那个生物。”教授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不等斯科特回头,他已经穿过书海,走到了自己的书桌前。
斯科特急于提问,老人却好整以暇,示意斯科特随意坐,自己先一步坐进了那把大椅子上,把揣在怀里的文件夹放到桌子上。
斯科特环顾四周,终于在一丛《光明和谐》和另一丛《虔诚:九十五条改革》书籍之间找到了一把小凳子。斯科特理正衣襟坐下,盯着自己的老师。
“这是尼格什人的画,记录了他们的一些传说故事。”
斯科特在脑海里翻找记忆,庆幸自己没有把学过的东西全部还给老师,“北洲的落后民族,也能画出这样的版画吗?”
“这是鲁克教士临摹下来的,原画在北洲荒原的某处,被画在一座巨石上。尼格什人在巨石上记录,画出的画只会比你看到的这副更宏大。”
“尼格什人,想必就是画上的这些小人。”
“不,这些黑色小人被尼格什人称作‘暗者’,是他们崇拜的对象。尼格什人认为暗者是世界上最古老,最早的生命。”
“唯有第一束光是一切的初始,万物都在祂之下诞生。”斯科特几乎是下意识地说出口,毕竟相似的话他已经说了无数遍了。
库拉雷德教授连正眼都没看斯科特,只是翻开文件夹,翻检里面的纸张,一时间读书厅里安静得可怕,末了教授抬头说道:“神学学得不错。”
“抱歉,老师。”斯科特感觉此时尴尬得要命,但他该问的还是得问,“先不论尼格什人的那些传说,所谓暗者,真的在这个世界上存在吗?还是说不过是土著的臆想?”
“根据鲁克教士的记录,暗者永远生活在地底之下,尼格什人通过寻找大地上的洞口与暗者交流,只有那些可以直通地下万里的地洞才能做到。”
“地下万里?何其荒谬。”
“不过尼格什人记录的暗者形象确实和你在信中描述的相像。漆黑身躯,体表不时流淌而过的光,以及洞穴深处的闪烁。你最近跑去北洲了吗,斯科特?”
“不,我一直随军队驻扎在中洲。”斯科特也不确定自己的老师会不会相信自己接下来说的话,“事实上,我就是在城里见到那个生物。”
“城里?在这里?”
“我是在给兰度扫墓的时候,在墓地里见到的。”斯科特站起身来,两只手无意识的绞在一起。头顶熔石灯打下阴影,耳边似乎又听见了那一晚夜枭暗哑的嘶叫。
兰度是斯科特同学院的好友,也曾是学院最优秀的学员之一,所有人都相信他会成为最优秀的民俗学家。斯科特不止一次和兰度一起策划他们的环球之旅,尽管专业不同,二人都对各地神话研究有着极大兴趣,进而建立起了深厚的友情。
如果不是兰度英年早逝——斯科特尽量不让自己想起那个雨天。斯科特为友人送上最后的悼词,将一枚遥远东方国度云国的镜子放在死者的胸口,兰度对东方的文化尤为着迷,这件小手工艺品作为最后的纪念正合适。
自那以后,斯科特就时不时来看望兰度,直到毕业,直到斯科特参军也没有改变。每次从殖民地回国,斯科特都会去。殖民地并不总是一帆风顺,在枪林弹雨中,在异族邪异的法术和那些可怖的怪物面前,斯科特从不退缩,他相信自己的勇气有一份属于兰度,他们过去研究中的一部分活生生的出现在面前时,斯科特确信自己的热情不会因那骇人的杀戮而熄灭。每次斯科特带给兰度的礼物,就是他在世界各地的所见所闻。当然,斯科特下意识地不去谈及战争,只有战争,从来千篇一律,不值一提。
上个月,斯科特坐在墓地的草丛间,背靠着兰度的墓碑,正在描述阿袄利的青群,曾经他们以为青群是指阿袄利人的战士,因为阿袄利人藏于林中,故而得名青群。现在斯科特知道了青群也指一种小体型的亚龙种,不过巴掌大的小龙成群的在林间无声飞舞,比飞鸟飞虫更为灵活,犹如翠绿叶片起伏不落,聚如潮升,散若花开。
就在斯科特正讲到兴头上时,突然意识到除了自己和吵闹的夜枭外,还有第三种声音。那是一种有节奏的叩击声,但没有门板受到敲击的那种清脆声,更像是落在泥土上的沉闷声响。斯科特俯身贴耳到地上,声音果然变得更为清晰,还伴随泥土滑落的声音。此时就连夜枭也停了声,斯科特明白自己该去把守墓人喊来,他不想逞无谓之勇。然而当斯科特起身迈步,却一脚踏空。不知何时在平整的地上出现了一个地洞,斯科特正巧一脚踏入。尽管这个洞不大,宽度正好卡住了斯科特的大腿,深度却不知多少,斯科特只觉得自己的腿探入一个似乎没有尽头的虚空中,连周围本该存在的泥土都感受不到。斯科特奋力挣扎,才板正姿势,将自己的腿从地洞中慢慢拖出。
遥远的东方有一个词叫“盛情难却”,就在斯科特的腿彻底离开地洞的时候,地下突然窜出一只手臂,紧紧地握住了斯科特的腿。伴随着惨叫斯科特扑倒在地,尽管那个洞口不像是能塞下一个人,但当那只手坚定,不容置疑地拉动着斯科特一百六十斤的躯体时,斯科特不受控制地想象到自己被强行拉进那个洞穴的场景,他从枪套里拔出手枪,不顾会伤到自己的风险,朝着洞穴开枪。两枪之后又是两枪,一切都平静了下来。那只手像从没有出现过那样消失了,却在斯科特脑中留下了挥之不去的映像。那只漆黑的手——不是那种吸收一切颜色的黑色,其上流淌着光的粒子。
“我对守墓人和警察说了个谎,跟他们说可能是个亡灵法师在打墓地里尸体的主意。”斯科特脸色惨白,没有意识到自己快把袖口拧成一团抹布,“说实话他们也不会相信。”
“我在家里做了三天噩梦,慢慢缓了过来,以为一切都已经过去,就返回了部队。两天后我们接到命令,去布坦平叛。我正好想远离一切,求之不得早点离开。”
一旦回忆起来,过去的恐惧就挥之不去,斯科特死死盯着大厅角落那片昏暗的阴影,好像从中会跳出什么东西一样。
“那东西一直跟着我,那个地洞跟着我,我们在布坦平叛,之后赶到希德,这一个月我到哪里地洞就出现在哪里。在没有人注意得到的地方,只有我注意得到的地方。”
斯科特两手撑住脸,深深的吸气。此前的镇定不过是伪装,这位年轻的学者,资深的战士所承受的,远远超过常人第一次见到异怪时的那种恐惧,更像是从很久以前就追赶着的幽灵抓住了他。
“斯科特,你要撑住。不要逃避,去面对。”老人的声音将斯科特从幻觉中拉回了现实。
“这就是我为什么回来见您,老师。子弹对那个东西没有,法术也一样。我需要更多的资料,想办法摆脱那个东西。”
“遗憾的是,我手上的资料恐怕不能帮你更多。”库拉雷多教授把文件夹转向斯科特这边,递了过去。
果然,除了那幅版画和对暗者的描述,剩下的都是那位鲁克教士对尼格什人落后生活和祭祀方式的批判。这位骄傲的教士显然也没有俯下身子和落后民族交流的打算。
“任何有关的资料都好,教授。任何资料都会有帮助的。”斯科特有种预感,那个地洞不会就这么沉默下去,暗者迟早会有动作的。
“好吧,年轻人。你给我讲了一个故事,我也讲一个故事作为回报吧。这个故事绝不能有任何书面的记录,因为故事讲述的和人们所知的真相相差太过遥远,只会被视作疯言疯语。你坚持要听吗?”
故事本就是过去经验的结合,无论其环境和内容如何变化,总能帮人们窥见过去的只鳞片羽。斯科特点点头,渴望能从中抓住救命的稻草。
教授敲敲桌子,整座大厅的灯缓缓熄灭,一切都沉入黑暗之中。当库拉雷多再次开口时,语调与之前大不一样,庄严而肃穆:“这个故事只能在黑暗中讲述,因为这个故事里的主角们最初就是生活在这样的黑暗里。”
暗者是世上最古老的种族,比暗者更古老的是最初的星球,包裹一切的巨星。而这世上只有一样事物比巨星更加古老,那就是万物之母,最初的光,一切光与热都出自她。此外一切都是虚无。
光蕴藏在巨星深处,散发出的热量使暗者得以诞生。那时的暗者甚至不能算作生命,他们在巨星的土壤中显现,很快又变回泥土。暗者生来就有万物之母的供给,他们不知道什么是生存,不知道生死,不知道光。
万物自然变化,光也有暗淡的一天。随着热量渐渐退去,巨星变得寒冷,仍然停驻不动的暗者连变回泥土的机会都没有,他们的身躯越发寒冷,也就越发坚硬,最后变成了不用大量热量就无法使其发生变化的硬块。少数的暗者终于迈出了生命的第一步,向着巨星深处挖掘,越向着巨星深处前进,就越是温暖。第一次,暗者靠着自己的力量有了收获,甚至收获更多。
暗者挖掘不停,抵达尽头,与光不过一墙之隔,光芒照进他挖掘出来的隧道,随后流动开来。更多的暗者为之吸引,就像第一位暗者所做,光也开始在其他隧道中流动。很快,所有的暗者,所有的道路都沐浴着光明,待到光芒重新闪耀,暗者的文明就此开花结果。
暗者们在巨星内部不断扩张,播撒光明,不知辛劳的挖掘,只有两个阻碍着他们。那些完全冷却的暗者尸体——金属和离光最远的地方——外壁。暗灵拿金属毫无办法,对外壁之外的世界则充满了未知的恐惧,还有好奇心。
好奇心是动力,改变一切。一名暗者鼓起勇气打通外壁,就像从前一样,光芒流淌而出,暗者看清了外面的世界——什么都没有。尖叫声中暗者重新封闭了外壁,把一束光留在了外面。
对虚空而言,那是第一束光。光溶解在庞大的空间中,最纯净的部分中诞生带翼的新生命,不受巨星引力的自由之灵,第一位天使。
天使环顾四周,看到剩余的光照在巨星的地表上,最温暖的土地上抽枝发芽,长出一株树木。天使细心照料,树木茁壮成长,待到大树长成,结出的果实压弯了枝桠,果香四溢,天使听到了地下传来声响。那是一种有节奏的叩击声,但不是大树受到敲击时发出的那种清脆声,更像是落在泥土上的沉闷声响。天使俯身贴耳到地上,声音果然变得更为清晰,还伴随泥土滑落的声音。天使自然明白该如何做,她摘下甜美果实,掰成两半果香更浓,挤出果汁香甜可口。天使任由果实落地,大地裂开尽数接纳。外壁一旦打开,自然有光芒四溢。天使引导光芒照耀大地,很快大地上新绿点点,天使挥洒光点,草原上又诞出牛崽羊羔。可惜外壁一开既合,光芒重新熄灭。
天使环顾四周,并不气馁。牛羊成群,自当细心照料。待到牛羊长成,肉质肥美鲜嫩,奶香四溢,果然听到地下传来声响。天使自然明白该如何做,她摆上牛羊牲畜,挤出乳奶丝滑顺口,炙烤牛羊肉香四溢。祭品献上,大地裂开尽数接纳。这次涌出光芒更胜前次,天使挥洒光芒,于是飞禽走兽,鳞介虫豸自光中生出,奔向四方。
天使环顾四周,似已十分满意。低头却看见大地裂口并未愈合,光芒源源不绝。
好奇心是动力,改变一切。天使飞到地上,向下望去。双方都是第一次见到如此与自己相像又如此不同的生命。暗者盯着天使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光辉,那是他们的光!尖叫声中天使试图飞起,却被地下伸出的黑色手臂一把握住脚踝。手臂坚定地拉动天使的躯体,然而天使奋力挣扎,几乎要将手臂甩开。更多的暗者伸出手臂,终于天使抵挡不住,被拖入地底之中。
外壁重新闭合,一切似乎都恢复平静。
那时的地下不像现在那样阴暗潮湿,越向下就越感觉温暖。天使在光的通道中移动,越向下就越接近光明,力量也就越发强大。当天使再次挣扎起来,暗者亿万年的坚实隧道也随之晃动。震动越传越大,暗者们纷纷松开自己的手臂,光芒突然变得如此陌生,流淌的光和热充满了攻击性。光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意志,第一次发出怒吼。巨星外层的土地早已经被植物的根须渗透,松软的土壤被无匹的意志翻动。大地裂开无数口子,迸射出无数的光芒,虚空中从未如此充实,大片大片的光芒,大片大片的土地被喷洒出来。天使也无法控制仍在不断膨胀的能量,果树与草地被炙烤成灰,再次化为尘土,天使的造物们四散而逃,远远避开这片毁灭之光。
整颗巨星四分五裂,天使削去了其中九成的土地,这些土地和光聚在一起,变成了虚空中的无数星辰。随后那光芒的身躯爆散开来,从光芒中诞生了成群的天使,成群的人类,成群的异兽和其他智慧生命。
暗者们灰溜溜地逃回巨星的残余部分,并永远躲在地底之下,和他们残存下来的最后的光芒一起,发誓永远不与地上的生物再有任何联系。
斯科特在恢复的光明中目瞪口呆,怀疑老教授是不是打着什么“以毒攻毒”的想法,他在一片恐惧中动弹不得,老教授还抛出另一个可怕的故事吓唬他。
库拉雷多讲完故事后就一直保持着沉默,他起身向大厅门外走去——这意味着这次会面已经结束了。在迈步走出大厅前,库拉雷多教授转身看向斯科特,问道:“天使把果肉,血肉,最后连自己也投入地下。斯科特,你又把什么投入其中呢?”
老教授的眼睛盯着斯科特,仿佛看穿一切。
斯科特记不清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他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些想不出答案的问题——教授的提问、古怪的创世神话、暗者和他们的光。斯克特回来是为了获得答案,现在他只是收获了更多的疑问。
上一次扫墓时,斯科特终于忍不住心中的痛苦,向兰度讲述了战争,讲述他们在世界各地的掠夺。所有斯科特向兰度讲述的那些民俗传说,孕育那些故事的土地,都被付之一炬。四风河上飘过的河灯、与青群共舞的阿袄利人、倚靠玟山建起的宏伟山城,如今一切都不过是宗卷里记录的故事。一切都是历史的尘埃。斯科特任由泪水在自己脸上流淌、滴落,在死者面前他羞愧得无地自容,直到从地下传来的声响将他惊醒。或许是斯科特悲伤的泪水落尽洞中,引来了暗者的关注。
等斯科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又一次站在兰度的坟前,清冷月光照亮墓碑和斯科特,还有那个洞。
那个洞还在那里,难道守墓人就没有发现吗?斯科特的怒火来得那么突然,他俯身向那个洞怒吼,把一切疑虑和恐惧抛在脑后。我走到哪里你跟到哪里?为了什么这样纠缠着我?你们不是再也不和地上来往了吗?
空洞沉默不语,毕竟那只是一个洞。斯科特也被自己不经大脑的行动逗笑,现在大喊大叫又有什么用处?不如把这个洞填上,斯科特在心里琢磨,自己怎么就没早点想到这么做呢?
就在斯科特打算起身离开的时候,一条从地下窜出的黑色手臂握住了他的胳膊。他发出一声嘶哑的惨叫,慌乱间试图去取自己的配枪,结果被地下传来的力量带偏了平衡,手枪从枪套滑出落在地上,远远地摔了出去。斯科特奋力挣扎,然而从洞中伸出的手坚定,不容置疑地拉动着一百六十斤的躯体,斯科特身经百战锻炼出来的力量也毫无抵抗能力。首先是那只胳膊,接着斯科特头部和肩膀的部分奋力抵抗,勉强拖延了几秒钟的时间,很快地下的那个东西不耐烦起来,更大力的拉扯下,连同另一只手和躯干也没入洞中。最后,幸存的两条腿在空中晃动了两下,彻底消失在洞里。
墓园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在地底经历的一切让斯科特头晕目眩。地下那野蛮的力量毫无疑问扭断了斯科特的脖子,在那样不讲道理的拉扯下,斯科特震惊于自己仍能够保持意识,甚至还能感受到周围的一切。一开始只有黑暗,和斯科特记忆中的泥土一样,潮湿又厚重,很快一切物质的形态都变得模糊,从地底深处能感受到某种庞大的存在。斯科特在地底中被拉动,向下——在不明方位的情况下斯科特如此猜测——越向下就越温暖,泥土潮湿阴冷的气息渐渐远去,只有那么一瞬间,斯科特想起了暗者的故事,感受到了它们的世界里的光明,这份光经过亿万年的休养,再次有力的流动起来。随后,斯科特感觉到自己开始远离一切,将要重返那个昏暗的地底。
“不!”斯科特的声音在泥土中传递,大地吸收了一切震动,仍然沉默不语。
在恢复对身体的知觉前,斯科特就彻底失去了他在地底中移动时的那种特殊的感知能力。当他开始尝试性地活动身体时,斯科特意识到自己此时平躺在一个狭小的空间中,那个将他拉入地下的生物已经不在了,把他留在了寂静的地底。斯科特抬手向上,撑起一块板盖,他发觉阻力比想象中的大,那上面想必是无比沉重的泥土。然而更超乎他想象的是,他竟然有着如此力量,土壤被这份无匹的力量翻动,斯科特推开了盖子。
光芒照射进来,斯科特不等眼睛适应就直起上半身,试图弄清楚自己的位置。拂晓的阳光已经将一切事物的边缘染上一层薄薄的亮白,斯科特看到了熟悉的墓碑一块块排列在地上,他就在墓园里,刚刚从某人的棺材中起身。他摇晃地站起身来,差点因为重心不稳倒下,这具身躯前所未有的沉重,陌生得令他害怕。
一个东西随着斯科特身体的晃动落到地上,斯科特惊讶的发现那是一枚云国的手工艺品,一面镜子。在镜子反射的晨光中,斯科特看到了自己那张从未如此陌生的,苍白的脸。
(END)
写于2021.11.18
(这篇文一半是月初写的,一半是18号写的,自我感觉有些地方不能很好的连成一体。库拉雷多教授讲的那个故事是我拿以前做的世界观设定练习改的,结果越写越神棍。。。和我原本想写的风格也不够搭,好头疼。。以后找机会改吧。希望各位不吝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