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
“醒了。”
“…….”
“醒了?”
阳光,整洁的窗台,肿胀的脑袋……
好刺眼。
默利眯着眼睛,久眠之后睁眼,视野像被曝光处理的老照片。
身体似乎轻了不少,这一觉睡得很香,已经很久没睡过安稳觉了。
“唔…….咳咳!”
喉咙十分肿胀,感冒的前兆吗……
“禁魔印把你说话的能力也锁住了吗?”
“……..”
希德尔。
能确定这个名字的方法有很多,即使默利并没有凑近去看那张冷漠的脸。
只有希德尔会这样跟自己说话,也只有希德尔现在会跟自己说话。
但这对默利来讲,这些都是埋在心里的种子,身体里住着冬季精灵,种子不会发芽。
“给我点水。”
沙哑的声音,法术封禁的威力真大,不过能让这家伙闭嘴,也……非常不错。
“…….”
果然一张口就令人讨厌。
希德尔朝默利的方向丢去一个水壶,金属的壶身在木质地板上滚动缓慢,叮铃咣铛的声音显得十分刺耳。
希德尔有些后悔,似乎应该递给这家伙的。
默利有些呆滞,看着那个水壶从希德尔脚边滚到自己面前,触碰到自己的膝盖后停下。
水壶上画着一只粉色的小猪,咧着牙,笑得没心没肺。
什么情况,我现在是什么……囚犯吗?
外套的衣领从肩膀上滑下,分明是上好材质,现在却布满褶皱,看样子还缩水了不少。
“喝。”
希德尔趁着默利呆滞期间,捡起水壶,拧开,递了上去。
似乎是命令又似乎只是咬紧牙挤出的一个字。
默利垂着脑袋,接过了水壶。
说起来,怎么和这家伙认识的?
这是此刻,这是两个人脑袋里一同浮现出的疑问。
希德尔怀里抱着一本书从书库中跑出,古旧的典籍,快有半个身子那么大。
《上古魔法起源与龙》
在书库里不知吃了几个世纪的灰,钟塔里最年老的法师们都不愿翻开的书。
希德尔背着一个浅蓝色的小包,但似乎并不愿意将书放进去,似乎捧在怀里更能拉近自己与文字的距离。
正值午间,空气里积累着困意,走廊上静的出奇,阳光与风轻轻走过身侧,希德尔靠着窗台坐下,那本沉重的书本架在大腿上,初夏的日子,大理石地板有了解暑的作用。
纸屑与灰尘都很渺小,它们本关在书页见好几个世纪,如今终于获得自由。
如果说书里晦涩难懂的情节好像一个毛线团,那希德尔就是长着白色胡子的小猫。
指甲与牙还没长齐的小猫,当然不能将毛线团玩得明白。但只要有书有文字,午间的静默便被涂抹了颜色,变得有趣。
希德尔喜欢安静,也喜欢阳光落在皮肤上的感觉。
崆崆崆……
“传授我魔法的老师,是一头龙。”
“神明拜访了我与我的眼睛,我感知到了万物的脉流。”
“魔法的起源,埋在雪山的核心之中,唯有保持灵魂的深色,才能窥见其中一丝。”
崆崆崆……
“魔法分为一到六阶,四阶即以上为高阶魔法……”
“吐息间,将生命恩赐予宇宙,群星与心脏紧密相连……”
崆崆崆…….
崆崆崆…….
崆崆……
似乎有什么声音。
希德尔从口袋里取出一片枫叶,小心翼翼地夹在书中,在充当书签的同时,书页也会抽走叶子的汁水,这样枫叶便不会腐败了。
崆崆……
好奇心将希德尔从地板上扶起,顺着声音,来到走廊的尽头。
面前是一面珍珠石制成的墙壁,光滑细腻的材质几乎可以充当镜子。
希德尔抱着书,耐心等待着下一次声音的出现。
崆崆…..
怎么在墙里?
希德尔十分疑惑,珍珠石墙壁是钟塔里的特色结构,不仅是因为其珍珠一般的外观,坚硬无比的材质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
声音再次响起。
这次希德尔十分确信,声援就在这面墙后。
叩叩叩…
希德尔轻轻在墙上敲了敲。
崆崆崆…
珍珠石回应着。
贴着墙壁仔细聆听,那声音里似乎还有这些其他成分。
“强化:倾听者。”
希德尔念动咒语。
“呜呜….呜呜呜”
“咳…..咳咳”
“嗯…….”
啜泣声,呼吸声,呻吟声。
像极了童话故事里的幽灵。
但与喜爱童话的孩子不同的是,希德尔并不害怕这些,比起对这些事物的畏惧,希德尔更愿意抱以好奇与兴趣。
“强化:感知”
“好渴…..好想出去…..”
“你是幽灵吗?”
“谁?有人吗?”
“幽灵先生,你住在里面吗?”
“已经出现幻听了吗……我会死在这吗。”
“诶?你不是幽灵吗?”
“我不是幽灵,你是吗?”
“我也不是。”
“是妈妈吗,我已经死了吗。”
“我不是妈妈,我是希德尔。”
“那你一定是爸爸。也对,上帝怎么会亲自来带我走。”
“我不是爸爸妈妈,我是希德尔。”
“希德尔,你也死了吗?”
“……..”
“强击:碎裂”
“啊!”
咔咔咔咔咔…..
默利蜷缩在珍珠石墙壁后面,这是一处狭窄的缝隙,坚硬的岩石牢牢卡住手臂与脖子。
被亚兹拉尔的练习魔法而送进墙壁里已经三天了,默利饿的头昏眼花,脑子里全是书上看到的山珍海味。
“说好就关两天的……”
“亚兹拉尔是不是已经忘记了。”
“呜呜呜呜……”
视野里出现一丝光,随即而到的是墙壁开裂瓦解的声音,新鲜的空气一涌而入。
“得……得救了。”
最高级的二十五阶魔法。
“希德尔”
吟唱时间极短,用途广泛,但一般在非常紧急的时候使用。
魔法创造者:默利
默利在日记里写道。
(五)
对默利来讲,重要的人有很多,或许亚兹拉尔也勉强被列在其中。
默利看着眼前这个人畜无害的少年。
亚兹拉尔比自己矮许多,银白色的头发梳理得整齐,左侧的鬓发上系着一个墨绿色的发带,沐恩会绑很多精致的绳结,但在他眼里,蝴蝶结永远都是最佳选择。
发带的颜色似乎是精心挑选的,与亚兹拉尔的眼瞳处于同一色系之中,从那双绿色的眼睛里看不见一丝情绪,亚兹拉尔的眼睛睁开便只是睁开,如果眯起那一定是有风沙迎面而来。
像个精致的陶瓷娃娃。
这是默利对亚兹拉尔的第一印象。
此时此刻,陶瓷娃娃正坐在自己身边。
“很紧张吧。”
亚兹拉尔嘴角轻轻勾起,双眼却依然保持死寂。
这家伙…..是拼接出来的五官吧…..
奇怪的人。
默利撇开脑袋。
“有什么好紧张的?”默利回答道。
默利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胆子很大的人,世界上仅有两件事可以成为自己的噩梦内容。
首先是得到弟弟温德米尔的厌恶,其次便是亚兹拉尔的各种表情。
亚兹拉尔收起笑容,或许是笑容吧……
二人坐在魔法试炼教师的门外,这间教室做过特殊的结界处理,惨叫声依然可以听得十分清晰,在走廊上来回游荡。
显然,默利试炼的搭档是亚兹拉尔。
默利并不喜欢这门课,虽然大多数魔法课程都被默利排列在“笨蛋形成表”上。
魔法试炼,故名思义,是一堂实战课。由掌握结界魔法的教师打造特定的空间,空间里存在着许多魔物与难题,试炼学徒在规定的时间里需要完成特定的任务。虽然一切都是明先生制造的幻境,但不绝于耳的惨叫声宣告着这门课程的难度。
默利到不怕这些,自认为还算精湛的魔法加上十分抗揍的体质,充沛的信心让等待中的默利有些犯困。
身旁的陶瓷娃娃就无法获得相同的自信了。
亚兹拉尔的指甲被咬得碎烂,默利捕捉到这些小动作,本想安慰这个紧张的少年,但看到那双眼正无神地盯着自己,牙齿紧咬食指指甲…….
施以好心的想法被完全打消。
诡异的画面。奇怪的人。
这家伙的眼睛真的是他本人的吗……
这是默利长久以来的疑惑。
“放轻松,亚兹拉尔。”
默利打了个哈欠,抓了抓额前的刘海,抬起的胳膊肘顺势架在身旁人的肩膀上。
亚兹拉尔的眼神出现一瞬的变化,随后快速变回平静,像一片树叶落在死水潭中,短暂的波纹拂过后消失无影。
咔擦。
教室的门被推开,两个身影从结界里走出,不同于其他魔法师们狼狈的模样,二人十分轻松,似乎刚才只是看完了一场无聊的戏剧。
希德尔拿着成绩单,上面印着两个醒目的红字。
卓越。
阿尔伯特跟在希德尔身后,不必想也知道,得到了和同伴一样的好成绩。
“轮到我们了。”
亚兹拉尔起身,朝默利说到。
“嗯哼。”
默利起身,轻轻舒展了手臂与肩膀。
“你的晶石呢?”
亚兹拉尔晃了晃手里的十字架,银色的光萦绕与十字架身侧。
“....好像在.....”
默利在口袋里翻了翻。
应该就在自己身上的某个地方......
明明早上出门的时候从桌腿下拿出来了……
“在你脚边。”希德尔从默利身边走过,朝正前方空气里扔下一句话。
默利低头看去。
只见一块黑色的石头安静地躺在椅子下面。
“煤炭块一样。”
“不不不,煤炭块还能拿去烧火呢。”默利捡起煤炭块,握在手中轻轻向上抛去,“这玩意儿,垫桌角都不合适。”
晶石稳稳落在默利掌心,他的语气十分轻挑,浅黄色的眼睛饶有兴趣地看着身旁的希德尔。
“不得不承认,你的晶石和你的性格一样破旧。”
希德尔十分厌恶地撇过脑袋。
“感谢夸赞。”
默利转过身,将晶石丢在一旁的亚兹拉尔怀里。
“走吧。”
希德尔看着默利的背影,十分熟练地握紧拳头,然后松开。
获得愉快的方式有很多,有的人妄想得到丰收的爱与思念,而有的人只希望呼吸到新鲜空气、触摸到温热阳光。
希德尔与默利分别属于后者与前者。
希德尔与阿尔伯特走出了默利的视野,对默利来讲,决定自己想要的事物是件非常痛苦的事情,就像往藕心里填泥土,当细小的孔洞遇上池底的淤泥,这本就不是两件可以匹配的事物。
所幸默利掏空了莲藕的心,渴望与愿望便能轻而易举地找到。
突然想起很小的时候和姐姐一起读到的童话,冬季的神明会在深秋时来到世界,在初雪降临前带走人们的遗憾,对于那个温柔灵魂而言,遗憾如果留在心里只会在寒冬里结冰开裂,心房里填满冰块,种子不会发芽。
有些东西无法改变,比如默利和钟塔的矛盾。即便他深知父亲母亲与约里德家族的其他人的所作所为,是极其恶劣不可原谅的,但那始终都是自己的家人,他没办法做到绝对的理智与正义。
家族被除名,父母被处决,被人从自家房子里赶出……
罢了。
至少现在还有莉莉娅和温德米尔,即使温德米尔患了龙化症…….
姐姐莉莉娅是一位炼金术士,而自己也将成为像父亲母亲一样强大的魔法师。
这样就好。
“想什么呢?”
亚兹拉尔用胳膊肘戳了戳默利。
“思考战略技巧。”
“真的吗?期待你的表演。”
亚兹拉尔笑着,和默利一同走进教室。
默利曾说,自己的葬礼上一定要选择白雏菊做装饰。
那么,谁是陈述他一生的人呢?
希德尔?亚兹拉尔?
还是温德米尔。
(一)
从诞生于约里德家族开始,命运之轮编织的布匹便已然送到默利手中。
父亲母亲是两位杰出的魔法师,姐姐莉莉娅则是一名炼金术士。
就像雪山飘落的雪,落在树梢是洁净纯白,落在车轨上则成了黑泥腐物。
在这个宁静安逸的城邦,有些黑暗藏在积雪之下,滋生蛰伏。
父亲母亲热衷于龙化症的研究,和其他魔法师们的学术造诣不同,默利的父母操办这一场又一场的人体实验。
宅邸的地下室,无数的龙化症患者在那里失去生命。
关于姐姐与默利,父母显然更偏爱于前者。
两个拥有相同发色与瞳色的兄妹,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性格。
默利对那些活体实验感到恐惧与抵触,而姐姐则完全继承了父母的意志,展现出浓厚、甚至将尽病态的兴趣。
“有姐姐莉莉娅就够了,至于默利,不配冠以'约里德'这个姓氏。”
长久的区别对待与漠视,让默利养成了懦弱内向的性格。
自卑,软弱与卑劣。组成了默利的全部。
在寒冷冬季蜷缩在没有暖炉的储物间,外面是父母与姐姐的欢笑,这样的日子永远是默利的梦魇。
但即便被父母无视,即便得不到肯定,被家仆欺负,默利也依然不愿推开那个地下室的门。
他不愿伤害那些孩子,更不愿与扭曲的家人同流合污。
或许是奇迹吧,在一个冬夜,弟弟温德米尔来到了默利身边。
父亲与母亲对于这个新生命的到来似乎并不太开心。
”餐桌上多一对刀叉罢了。“
姐姐给予了他们足够的成就感与满足感,对于温德米尔,母亲甚至不愿付出时间来为他哼唱摇篮曲。
或许是对默利仅剩不多的期待,温德米尔成了默利的任务。
(二)
怎么照顾一个婴儿呢?
默利一窍不通,自己也不过是个七岁的孩子。
温德米尔瞪着眼睛,依旧是约里德家族清一色的浅黄,但清澈的眼瞳犹如沙漠里的黄昏,那里的夜不会变得漆黑冰冷。
默利抱着这个脆弱的生命,耳畔又响起撕心裂肺的呻吟声。
屋子里住着冬天,壁炉也不会变得暖和。
怀里的小家伙被嘶吼声吓出眼泪。
你也不喜欢吗?
那我们是一样的。
可以永远呆在我的怀里吗?
默利似乎哭了,又好像只是眼睛进了沙子。
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怀里的小家伙吞掉了。
默利不清楚,但他依然紧紧抱住,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塞满,充实而炽热的感觉。
长久以来家人的无视与冷漠让默利十分怯懦,害怕被无视,也恐惧一无所有。
默利知道,父母一定会将同样的期望再次放在温德米尔身上。
他要守护住这个小家伙,即便用卑劣的手段,也要让他留在自己身边。
没人发觉的是,这个长着虎牙,皮肤黝黑的少年,只是个外强中干的苦涩灵魂。
默利尝试着将笑容印在脸上,将所有的情绪埋在心里。
童年的痛苦,夜晚的梦魇,对父母与家族的失望,对孤独的焦虑......
像播种一样,一个接一个地塞进喉咙里,落在心底里......
身体里住着冬季精灵,种子不会发芽。
唯有对弟弟温德米尔.....
那个皮肤雪白的小家伙,拥有一颗温热、有力的心脏,可以融化这里的冰雪。
默利知道,这是底线,无可退让的事情。
(三)
墙角的紫藤花在一个个春季中,从稀疏变成繁茂,爬满整面墙壁。
阔大的叶子将墙上的残缺牢牢遮住。
温德米尔像一个精灵,苏醒后来到世界,又在不知不觉间游历了数个岛屿。
默利依然十分照顾这个弟弟,即便他已经可以在庭院里肆意奔跑,有了自己的兴趣与爱好。
当父母企图将温德米尔带进地下室时,默利害怕极了,浑身止不住地颤抖,汗水从头发浸湿到鞋底。
在这之前,默利一直引导着温德米尔的思想,他将一个个可为与不可为的事情绞劲脑汁地编进故事里,再讲给这个小家伙听。
当温德米尔挣扎着跑出来,当再次看到父母失望的表情。
默利心底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
他还是那个胆怯的孩子,那个害怕被无视、也恐惧一无所有的默利。
就像窗外的紫藤花,像温德米尔送给自己的绿玫瑰,即使日光灼烤、雨雪侵蚀,那些与生俱来的颜色永远不会消褪。
爸爸妈妈不会喜欢我们的......
他们只爱着姐姐.......
我们只有彼此,温德米尔。
继续呆在我怀里吧,我会处理好一切的.......
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我永远爱你,温德米尔,请对我也报以同样的爱吧。
(四)
当那些人闯进宅邸,阴暗的地下室被暴露于日光之下。
化雪的时候到了.....
默利抱着温德米尔,冷漠的看着这场闹剧。
干草叉与火把、魔法师与骑士、飓风与光束和燃烧着的尸体。
宅邸变成一只搁浅的鲸鱼,巨大的躯体任凭来往的人们分割。
有人发现了这对兄弟,但没关系......
默利心里充满了疑惑,对自己的疑惑。
这个寒冷的房子,那两个冷漠的父母,明明是自己日夜都想要撕扯碎裂的东西,为何此时自己的内心却满是苦涩。
预想之中的快乐丝毫不见踪影。
发生什么事了,哥哥?
我们没家了哦,温德米尔......
(五)
牢笼里的日子并不好过,温德米尔吃不下那里的残羹糙饼,默利便想尽一切办法换取吃的。
想要这个?
那男人指了指桌子上的黑麦面包。
把衣服脱掉。
.......
面包是我的了吗?
拿去吧,小贱胚子。
默利没看清那人的样子,但那双粗糙布满老茧的手却永远印在自己的记忆里。
这一年,温德米尔六岁,默利十三岁。
用这样的方式换来的面包,可以填满温德米尔的肚子。
默利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好在还有弟弟,好在弟弟没有受苦......
但黑麦面包却成了默利永远的禁忌,即便是后来在钟塔没饭吃的时候,也从未碰过这种廉价地不能再廉价的面包。
(六)
艰难的日子并未持续很久。
银顶城的权贵们十分关注这件事,经过商讨,默利的父母以及龙化症实验相关人员被送上了绞刑架,姐姐莉莉娅和两个年幼的孩子被判无罪。
他们分到一间蜷缩在街道角落里的,闭塞狭小的房子。
还没原来的厕所大!
温德米尔开心地说着,他似乎很喜欢这个地方,虽然狭窄但阳光充沛。
姐姐莉莉娅经历这些事后精神变得混乱不堪,有时嚷嚷着要替父母报仇,有时疯癫地讲着那些黑暗的实验,清醒的时候占很小一部分。
但好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了,默利被钟塔收留,成为了一名魔法师学徒。
每天奔波于钟塔与小家,闲暇之余便通过各种渠道获取钱财。
生活忙碌而安定,压得人喘不过气,却又让人看到希望与光。
默利依然怀着仇恨,童年的阴影让他在爱与恨中不自主地选择后者。
他并不感激钟塔对他们三个孩子的网开一面,也不愿回报对他的收留。
在默利心中,他们始终是破坏者,即使那个家本就不该存在。
在牢笼中的日子变成了挥之不去的阴影。
但......没有关系。
默利这样告诫自己。
他好像一只极容易炸毛的猫,却有着极强的自愈能力。
像以前一样,把它们变成种子,吃下去就好了..…
冬季精灵不会离开,种子永远不会发芽。
莉莉娅的精神似乎在一天天好转,在默利面前,她已经忘记了过去的事,只记得自己是他们的姐姐,这也让默利身上的担子轻了不少。
至于温德米尔,默利依然深深地爱着,控制着,或许对他来讲,只有这样才是最保险的,才是最安全的。
(七)
生活就像雪山上的风雪,没人知道何时停歇,更没人知道风暴在那一秒降临。
温德米尔患上了龙化症,黑色的角与布满鳞片的尾巴,右眼也异化成猩红的颜色。
默利十分心痛,但却无可奈何。
这是无法治愈的疾病,就连贤者,也无法控制。
生命大幅度缩减,对魔法不同程度的免疫......
默利在无尽书库里整日整夜地翻找、查阅,但都毫无进展。
温德米尔却十分喜欢自己的新造型。
用尾巴骚扰哥哥。
这是温德米尔最喜欢干的事情。
似乎心里已经被干枯的种子填满,以往有效的方法还奏效吗……..
默利害怕那些种子在那天生根抽芽,将自己的心脏与灵魂撕扯成碎片。
可命运的纺织机似乎出了故障,一个接一个的破损被产出,破洞连着挂线,任何一处松动,瓦解掉的便是整块布匹。
随着年级的升高,默利不得不搬去钟塔居住,回家的次数也从一周一次缩减到一月一次、一季一次。
温德米尔送给默利一个万花筒,对着光转动时,绚丽的色彩与花纹便能在其中绽开。
“想我就用这个吧,这是望远镜,可以从钟塔看到小家,温德米尔会经常在屋顶上出没哦!”
望远镜就望远镜吧。
“嗯嗯!哥哥记住了,这是我们的秘密,不要告诉姐姐哦!”
默利吻在温德米尔的额上,温德米尔抬头亲了亲默利的颈窝。
回家时,先拥抱。
这是他们的约定,在满是苍耳棘刺的草丛里跋涉,约定成了动力的源头、希望的源头。
约定,这是默利最看重的东西。
因为贵重,所以不会随意立下;因为贵重,所以只会和弟弟的小拇指拉钩。
(八)
那是一个暴雨的下午,默利结束了这一阶段的学习,走出了钟塔。
希德尔站在不远处的屋檐下。
看样子,那家伙没带伞......
默利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雨衣,粉色的,上面还有温德米尔的涂鸦。
阿尔伯特出现在自己身旁,默利认出这是希德尔的好友。
嘿!阿尔伯特!
......您好,约里德先生,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你看,那里站着个落汤鸡。
.....嗯,希德尔似乎没带伞。
帮我个忙,把这个给他。
默利晃了晃手里的雨衣。
就说是亚兹拉尔的,七月回来,还给亚兹拉尔!
您为什么不自己给他呢?
默利笑了笑,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将雨衣塞似的递给阿尔伯特,迈开步子向雨里一头扎去。
他难得这样心情舒畅,是因为夏日降临,是因为马上便能回到家去…..
夏季的雨滴,虽带着温度却体积巨大,它们落在默利的头顶与肩上,顺着发丝、顺着衣领,感受着这个少年的温度。
默利的心里一定住进了一只阿尔法,驱动着自己的双腿,没命似的向小家奔去。
那里有温暖的壁炉,柔软的被褥,还有温德米尔。
是有天使居住的房子。
(九)
支撑布匹的最后一根线在莉莉娅精神失常中断裂。
默利赶到家时,并未得到温德米尔的笑容与拥抱。
莉莉娅从前阴暗的记忆苏醒过来,疯狂的龙化症实验,致幻一般的视野让她忘掉了自己与自己的弟弟。
温暖的小房子在莉莉娅眼中成了阴暗的地下室,摇着尾巴的温德米尔也成了试验台上的受害者。
莉莉娅锯掉了温德米尔的尾巴与角。
断掉的钢锯与盛满鲜血的浴缸。
这是默利回到家所见到的景象。
温德米尔扶着贴着发霉报纸的墙壁,一小步一小步地,靠近那个熟悉的身影。
滴答....滴答.....
每一步,都伴随着一大滩鲜血的掉落,墙壁上也被印下一排猩红的小手印。
温德米尔看不清任何东西,视野里满是猩红,那只异化的眼眶里卡着一把银色的钳子。
但他知道,那个高大的身影,就是自己的哥哥,最爱的哥哥。
哥.....哥哥。
姐姐…..生病了。
我们说好的,回家之后......先.....拥抱。
温德米尔张开颤抖的双臂,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一个微笑。
欢迎…..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