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f私奔线成功后的珍珠与米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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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边有一个眼睛看不见的姑娘。
她并不是村里的人,而是在某个星星缀满的夜晚踏着小路来到。似乎是很远的地方过来的,又像是位大家小姐,因为她生有一双明显没有经过劳动的手,素白精致的面庞与村中的少女们全然不同。只可惜上天固然予她美丽的外表,却又剥夺她视力,更听不见声音,所以搬来之后很少出门,最多偶尔去一趟村内散步。大部分时间总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门口晒太阳。偶尔有人路过时友好地拍拍她肩膀,她就会微笑着点头。
她并未透露过自己的名讳,主要也是无法开口,虽然会写字与盲文,但这在这样偏僻的、几乎没有人识字的村庄里也基本等同于隔绝了交流,大家都偷偷叫她“白花”。
跟着白花一起过来的少年似乎是她的弟弟,生有一头红发,总是跟在她背后姐姐叫个不停。并且他看起来相当年轻,耳朵有些尖尖,笑起来还能看见尖牙。原本是有人觉得他看起来像个吸血鬼,但在对方可以在阳光下行走后又收回了猜测。
与白花不同,少年身体健全,能说话、也听得见声音,甚至与外表不同的厉害,能够把三四个成年男人打得下不来床——村子里并不都是好人,也有些地痞无赖觉得女孩子漂亮又好欺负。除此之外,他会写字,是为数不多能与他姐姐交流的人。大部分时候,他们都凑在一块儿,如果白花有什么想说的,就会悄悄凑过去,纤细的手指在对方手心写字,看得出来亲密无间。
与白花的安静不同,少年是个非常活泼的性子,总是带着笑容,也会跟其他人问好。只不过大家并不很敢跟这对“姐弟”亲近,因为他们出现得突然、少年颇似吸血鬼的外表,也因为他在发现白花被袭击时近乎疯狂的模样。没有谁会想死,自然就会敬而远之一个疯子,那个时候大家都躲得很远,甚至连几个地痞无赖的家人都不敢接近,只有白发的少女踉跄着站起来,她是听不见、看不得的,却准确无误抓住了自己家人的手,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做。
但谁也控制不住的少年停下了动作,他浑身是血,却只是看着面前的白色花儿,对方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于是少年拥抱着她、变得平静下来。
从那以后,本来就让人觉得奇怪的两个人更加被隔离起来,只有村里很小的孩子才敢不知天高地厚地跑去他们的家旁“探险”,最后偷偷拿着一个花环或者其他的小玩意儿回家。当然并不能告诉父母。
这两个奇怪的“姐弟”住得离其他人相当远,是从村里人手中租来偏远一角的小屋,安静地坐落着。这让有些碎嘴的村人怀疑他们是逃难而来,或许是在逃避追兵,不论如何,少年并不将这些猜疑放在心上,他当然听过,但大部分时间都与白花呆在一块,为她编头发、两个人坐在一块晒太阳。除此之外,他会去谁也不敢进的深林带回野兽换取食物,或者和人交换点小玩意儿回来。他们并不去集市,所以多半是跟村人交易的。
少年做事相当勤劳,如果路过那把手工椅子上的少女,几乎每天都能看到她梳着不同的发型,仅仅及腰的头发被编成辫子、盘发或者马尾,朴素的长裙上别着新采的鲜花,而只要多看她几眼,少年就会从屋内出来看一眼,然后冲人笑一下。
“她原本有很长的头发哦?”偶尔,少年也会跟人聊天,如果提及家中盛开的白花,总是语气轻快,“不过路上缺钱的时候,就剪掉卖了。”
“那可以再留长?”小小的孩子不知道其中的含义,只是天真地这样提议,但少年却没有回应,而是转移话题般说了一句“好了”。
然后他把一个花环放在一边的白发少女头上,另一个放在孩子头上。看着对方高高兴兴回家的身影,蹲下来在一边的少女的手心写字:珍珠,我们回家吧?
“米路,她走了吗?”
走了哦,已经夕阳了。
“你们刚刚在说什么呢?”
真名为米路的少年顿了顿,并没有把之前的对话说出来,他平静地抱起对方,向着屋内走去。于是名为珍珠的花儿也安静下来,没有再说什么。
时间是个强大的东西。不知不觉中,村人也逐渐习惯了村边的小屋内的两人。他们或许有些奇怪,但又不影响生活——就这样过着日子,这样平静活下去,也没什么可去说道的。
少年明显也在有意减少与他人的接触,只有一次在某个村人丢出养不活的瘦弱小狗时出现,询问过后把这只可怜兮兮的小家伙抱回了家。也许是为了给没什么事做的“姐姐”找个伴儿,于是那只黑毛的小狗也成为了家里的一员。
说来确实算得上奇迹,原本瘦弱不堪的小狗竟然真的活了下来,逐渐变得能够在少女身边撒欢。狗是长得很快的,几天不见就能够趴在少女脚边晒太阳,立起了的耳朵偶尔抖动一下,是少年回家的信息,于是它便跑了过去,然后扑进他的怀里。
“你回来啦?”珍珠问。
米路俯下身子在她手心写字,小心地不让接触更多:我回来了哦。今天我买了一条发绳,等一下给你编辫子。
珍珠笑着点点头,并没有像平常那样握住对方的手。她看不见东西、听不见声音,所以大部分时间都只能安静地坐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每次伸出手想要确认米路的脸有没有受伤,却被对方悄无声息地躲开。而不知不觉中,米路也不会再抱她回去,只是示意她自己站起来,引导着她回家。
实际上珍珠早就熟悉了回去的路,但她并不说出,只是默默接受了这不知不觉拉开的距离与没有改变的守护。小狗一无所知地绕着他们乱转,于是米路不得不把它抱走,白皙的手腕翻出一些腐烂的血肉。
村那边的姐弟俩的弟弟似乎受了伤。村子里的讨论不知不觉换了话题,他们提及那红发的少年不知哪天起突然缠上了布条,隐约能够看到溃烂的血迹。对方仅仅只是说与野兽搏斗时不小心受伤,却一直没见过好转的迹象,反而缠绕的地方越发得多。
最后他出现在村里的次数越发变少,渐渐变成了近乎怪物的样子。于是人们以另一种理由开始避开他,只有他的姐姐不在其中,依旧会尝试拉他的手。不知是没有察觉亦或者并不在乎,也许是早就预料,谁又知道。
白花也多少发生了变化。最令人注意的是她的头发散了下来,看起来是少年不再碰触她、为她编发的缘故。而头发生得很慢,就算过去好几个月,也依旧不到少年口中极长的程度,她仍旧是及腰的头发,开始笑得很少,除此之外变化不大,只是裙子上不再有鲜花点缀。
少年并不去和她牵手,他叩开了某个心肠慈和的老奶奶的家门,将那只竖起耳朵的小狗放进她的手心,说自己可能没办法再养下去。狗儿其实也只有小臂长短,茫然地歪着头凝视曾经的主人。
“啊呀,怎么不养了?还这么小……”
“它已经能够看家护院,所以请您收留一下吧。”
老奶奶明显觉得奇怪,但还是点头应允。她家中的孙女跑来看向少年,轻声问:“哥哥,明天我能去找你们玩吗?”
“当然。”
但是第二天,少年与他的花都不见了。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等到人们渐渐发现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许久。那把椅子还放在门口,而窗边摆着发绳与洗干净的布条,但没有了任何人烟的气息。就好像突然出现那样,又突然消失不见。
村边的小屋子没有了人,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儿。有人说或许他们被抓走了,亦或者出了什么意外死去,最后也慢慢地遗忘了这些,毕竟他们也只存在了不到半年的时间,谈不上亲近、更不要说怀念。再加上他们奇怪、避人而格格不入,无法成为被人记挂的凡人也是当然。
废弃的屋子最终也没有人去,最多有流浪汉偶尔拜访。亦或者有一只很乖的小狗每天从新主人家去到空落落的屋子,趴在门口直到夕阳西斜,然后回家。
炊烟在这个时候缓慢地升起,白色的烟萦绕在红色的天空,最后散开来——归为了黑夜。
—我宣告过去与未来,寻找一切隐藏与失落的事物。我将未来放入你的手中,亦让过去浮现于脚下。
你们不应交谈,神若允许,也仅有一语—
第一天。
你知道这只是梦。
赠礼?诅咒?亦或者一瞬之间短暂的施舍,用什么样的言语都无法描绘现在的感受,假如说可以微笑的话,你或许会想落泪。
面前是扑面而来的阳光,六岁的你相当喜欢在这样的好天气跑出来玩耍,翘掉一些晦涩难懂的课程是最好,在草地上一滚就是一天。神父们往往会生气,但你还那样小,所以他们最后也只是点到为止、草草收场。不过在太过分的时候,安纳托偶尔会被请出场教训你这个调皮的小家伙。
与心慈手软的神父们相比,兄长可不会“手下留情”,往往最后你只能一边不服气地嘟囔着一边被他扛去给老师们道歉。
目送一高一矮远去的身影,你记性蛮好,很快想起了前因后果,这让你感觉到孩子时的不服气,就算是现在你也会忍不住想:到底什么时候能打过安纳托呢?
——如果这么问出来,你的姐姐们肯定会笑出声,然后摆手让你继续努力。八岁的尤尔娅·马尔蒂比你想的小好多,在远处看去就像是一个雪白的团子,她捧着一大本书向着养父利冬的房间走去,虽说你们长大后她依旧不很高,但现在你多少有些明白她在你年幼时看你的感觉了。不过她看起来有事情要忙,你也只是远远看着,并没有接近的打算。
因为是梦,你可以在宽广的教堂到处行走,以十五岁的样貌在人群里穿梭。因为你穿着教会猎人的衣服,所以不会有人向你投来奇怪的眼神——这本身也只是你的梦,若是在自己的梦中被怀疑也太奇怪了——也不会有人关注你,繁忙的人们匆匆走过、几个圣女们的身影背后跟着玛歌,然后她们消失在了尽头。
因为是梦,所以即使回到了过去,你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能够去哪儿。你想要寻找她,这是当然的,你从入梦的第一刻起就在寻找姐姐,急不可耐又迫不及待,哪怕只是在梦里看一眼过去都好的程度,可越是寻找就越找不到。在最后你只能立在阳光下,看着其他人的背影。
“你是谁?”
在玛歌修女的裙摆消失的那个瞬间,你听到了声音。温柔而不解的嗓音。
你听过、不曾忘过又不再听过,其中的陌生告示她只是在一个在普通不过的午后发现了一个奇怪的教会猎人,对于你而言却是从回忆的最深处挖出的珍藏,以至于你即使记得那个“规矩”,却还是在转身的瞬间脱口而出。
“姐姐。”
梦醒了过来,天仍是黑的、仿佛刚才的事情都只是一瞬之间。
而你只是在闲暇时稍微打了个盹。
第二天。
你记得这是梦。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你突然多了一个“打盹的毛病”,在闲暇时会突然地闭上眼。身边的人说你是睡着了,而你确实是睡去,他们说你最近也许太过疲累,只要好好休息就好。
但你作为血族,本就不需要太多的休息,在接触梦境之后更是开始变本加厉地反复折磨自己,只是为了让自己能够更加频繁地入梦。
因为只要闭上眼,你就会进入过去的时间里,看着以前发生过的事情。只是与以前的回忆不同,二十三岁的你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被接入梦中,在第一次看见六岁的你时确实是个有些微妙的体验,但那也意味着有很多事情没有发生。
在发现自己身处的环境后,你就不顾一切地寻找起那个红色的身影,也许是想要告诉她快点逃跑,亦或者只是想再看看姐姐的面容。这份情感太过复杂以至于你甚至有些看不清面前的道路。你在整个教会奔跑,最后询问了路过的神父。而后你发现梦就这么醒来。
在反复的尝试后,你逐渐发现梦的规则:你不应与任何梦中人交谈,几乎如同圣女般被赋予了哑口的束缚,即使不信邪开口,你能说出的也仅有一语;而梦中的你能够见到许多人,是哪怕那个时候的你不应该知道的事情。
但这个许多人中并不包括你的姐姐。对于见到米娜,这规则却显得困难,她像是影子一般被掩藏,甚至有可能到醒为止都找不到。然而每一次进入过去,你所做的第一件事还是寻找她的存在,即使渺茫机会,也会去寻找她的身影。
也许这世上总是事与愿违,在梦中也不例外。频繁的梦中、你也只见过她几次,就仿佛恶意的玩笑一般。不过偶尔她会自己出现,就像昨日那样小小的身影,抬起好奇又温柔的眼。
在她眼里,这个你究竟是怎么样的存在?你不知道。不过能看到她让你很高兴。你深爱的姐姐,只要活着、还在这儿就是一种救赎,即使她的出现本质上是梦境。
你在下一次做梦中继续找她,但这次无功而返。甚至其他人的身影都没有出现。在没有熟悉的人的前提下,这教堂安静得叫人心生敬畏,不带一丝一毫人气。
叮当的钟声中,你只是待在阿尔文的花坛边看花,结束了这场梦境。
第三天。
你会想:如果没有你,姐姐是否就不会走入这个结局?
人会自责,也会崩溃。而残月血族在漫长生命前延续了这种人类的特点,你对于姐姐的爱与自责并不会因你死而复生消逝,反而作为悲痛的调剂被不断熬浓,情感盲目了双眼、屏蔽了未来与过去,只踉跄着生活。古老血族或是活得太久的血族对生与死也许要平静一些,但你也只是一个二十三岁的孩子,就算装成看起来已经平静的样子,也只是假象。
这点你没有费心去伪装,而亲近的大家都知道,他们不知以怎么样的心情陪你沉默,甚至让你感觉也许现实才是一场荒诞的梦境。
对于反复的梦,你已然习惯,适应性好本就是你的优点。你早就不是那个想跟姐姐一起睡而哭哭啼啼的小孩子了。
在反复的探索中,梦中的你找不到姐姐,但偶尔能遇到其他人。
安纳托对你的出现感到诧异,他一再凝视你的面容,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于是你可靠的师父兼兄长向你走来,小时候你觉得他高得需要“翻越”,现今看来也不过是牵着其他孩子的兄长。
“……你是?”
他问你,假如保持沉默,心有疑虑的他或许会动手……即使你并不觉得自己一定逊色,但梦中就没有必要发生战斗了吧。
“这么看你也没有我记忆里那么高嘛,哥哥。”
最后你只是笑了起来,这样呼唤。
第十五天。
“……真的没事吗?”
珍珠担忧地问你,目盲的少女准确地伸出手攥住你的衣袖,她的声音很像回忆中的那个人,但是更加轻柔,发自内心担心着你。
圣女已经失聪,所以你只是在她的手心书写:“我没事哦。珍珠你也太爱操心了,是谁跟你说的啊?”
你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最近你的事情引起了一些担忧,你的朋友家人们发现你有些眩晕的毛病,在一阵兵荒马乱中谁也没发现什么端倪,只能将信将疑地看着你的眼睛。
“之前,艾薇跟我说了一点……”
珍珠并不会为外物欺骗,她只能感受、所以能发现更多事情。圣女投来温柔而担忧的声音,很轻地询问。
“你是不是太累了呢?”
疲倦吗?或许如此。你又有什么时候不感觉疲倦。你保持缄默是不想让他人担心,但面对珍珠时并不想隐瞒什么,所以握住那只纤细的手,仿佛抚摸回忆。
“我就是最近做了很多梦。可能是因为这个吧?”
“梦?”
“嗯,回到小时候的梦。我还找了很久姐姐呢,不过现在只见了一次。”
珍珠陷入了沉默,感觉着你们交握的感觉。
最后她只是说:“那……能找到就好了。”
也许是因为交谈,你在梦境中见到了幼年的珍珠,六岁的你在她身边与你对视。那个时候你们还没有认识,珍珠也没有来到教会……但梦境依据你的记忆而来,或许是你想要见到她,所以仍能听见的孩童望着你。
她担心地问,也许是因为你在这里站了太久:“你还好吗?”
你也只是笑着回答。
“我没事啦。”
第二十七天。
玛歌修女有些不近人情。小时候的你总是这么觉得,她会拒绝你跟姐姐一起睡觉,把你提去给神父上课,但又有些时候她会分给你糖果与馅饼。
六岁的你究竟是怎么看她的呢?应该是很喜欢、亦或者有点孩子对母亲的别扭?
二十四岁你确实不记得了,所以当她与你擦肩而过、她叫住你时,你有些惊讶。
沉默的修女用仅剩的眼睛凝视你,半晌才将开场白揭开:“阿尔文大人说你最近状态不太好。”
“我没什么事啦。”
“……有什么事就跟西比迪亚说,不要勉强。”
你微笑说好,心中却想到:啊、那么今天是否会梦见她?
你该对十多年前的玛歌修女说什么?那个时候还什么也没有发生,你与姐姐将这位修女视作家人,那么现在的你呢?是憎恨她与他人一起杀死了姐姐,还是怨念她太过不近人情?伪装在表象下的情感也没必要在梦中都遮掩吧,反正你与她也只有一句话可讲,如果你想要诅咒她的话,谁都不会听见。
“我不记得教会猎人中有你这么一个人。”
你们在梦中相对,她生有一张冷静的脸,尤其质问时显得魄力惊人。以前你经常会吓哭然后跑去找尤尔娅安慰,但现在你已经不会害怕。
你可以说出一切对于她“见死不救”的话语,就像是在绝望中咬伤阿尔文一样。你理应愤怒,应该指责,为她与背后所有残酷不堪的事实。
而你也知道这只是迁怒。
于是你只是叹了口气。
第?天。
频繁的眩晕还是引起了重视。你实在瞒不过安纳托,他连你小时候偷苹果吃都能猜到,更别提这种本就没办法隐瞒的事情。
西比迪亚在听说后让安纳托去找相熟的医生,其他人则强迫你休息。虽然你向来是个叛逆的孩子,但面对圣女们的泫然欲泣还是不得不遵从,就连尤尔娅则听说写了信过来训你,还表示如果没有听话的话她就回来揍你。
无可奈何之下,你接受了治疗。对方在诊断过后为你留下了药物,连你自己都不知道有什么用,就算偷偷倒掉也会被其他教会猎人按着吃掉。
不过你确实不再做梦了,频率从一天一次缩减到了三天、然后是一周,最后在某一天你停止了不断的眩晕。
你悲哀地感觉到,如果再这么下去,你也许再也见不到米娜了。
这么反复的梦境中,你也只见过她一次,亦或者两次?你的寻找总是以徒劳告终,但如果过去即将消失在未来,在这仅有一次的机会里,你还是想见到她。
本能下,你变得焦虑。下意识的,你开始奔跑。
如果在现在你还想见到她的身影,那就只有画像,存在于教堂中的……
“我上次也看到你了……你是不是不舒服呢?要不要回去休息?”
声音。
突兀的梦境与现实交换,你停下脚步。
米娜站在那儿。
事到如今,无数的寻找过后突然相遇,让你反而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只是呆呆地看着对方的面容,忘却了不断流逝的沙漏,忽略了一切。
你只是看着那温柔的双眼。
“我可以帮你叫人……你呆在这里,万一昏倒了就不好了。”
她离得你很远,也许是害怕自己身上的味道让你不适,只是站在原地友善地说:“或者你想我离开的话,我现在就走。”
如果她能离开的话该多好?你想要哭泣,又只能沉默,看到阳光在你们之间划开泾渭分明的一道。
她等待了一会,见你一直没有反应,略有些疑惑地眨眨眼,不过还是说:“那……我去帮你叫人。”
说着她真的转身想要离开,迈开双腿向着教堂跑去,在仿佛消失的瞬间,你才想起来抓住她的手。
“……那个,请问还有什么事吗?”
仅有一句话了。
你该说什么呢?
你想要叫她逃跑,想要让她放弃你,你是多么想说出在之后的几年中不断在脑中重复的这些话,即使这是个梦境。可这是个梦境。无论如何流连忘返,也只是个梦境。
所以你只是蹲下来,抱住姐姐的幼小的身体。如果可以、你想告诉她你已经足够力气抱起她乱跑,能够一个人睡觉、保护其他的圣女们、你也许被停留在苏醒的那一天永远没有长大,但谁都无法说你没有成长。
即使你们已经是不同的身份,但你嗅闻不到任何异味,只有回忆中淡淡的花香。
她发出小小的惊呼声,不过还是迷惑着回抱了你。
“您……您还好吗?我身上可能……”
你想要叹气,亦或者呼吸,所以哽咽着。
“我爱你。”
你苏醒过来。
床边坐着玛卡里亚。这同僚沉默地看着你,告诉你,你在跑去第二教堂时突然昏倒,如果就这么下去她怕你出什么意外,就把你带回了房间。
“……你好好休息。”生性寡言的血族丢下这句话,就起身离开。
房间内只剩下你一个人,入眼是天花板与窗外的阳光,前者已经不再显得高不可攀,后者也不再温暖令人喜爱。柔软的被褥中躺着已然冰冷的尸体,百合花枯萎凋零,月亮中只有珍珠残存。
你是否做了一个好梦?亲爱的米路。
过去已然结束了,这是现实。
END
——祝贺春晚。
(……因为今天再不发可能就没有勇气发了所以闭眼丢出.jpg)
虽然写了一些理论上是间章的剧情,但既然还有两周就湖骸入侵我说它是一章它就是一章!【震声(
关联剧情:
·费老师说有冒失猎人丢了身份证让我看看是谁啊哦原来是我: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20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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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涅在勉强能从教会医院的病床上把自己挪下来的时候就执意离开了大教堂。倒不是他非要逞能,或是什么无聊的面子问题,主要是由于他实在无法在有血族近在咫尺的环境下顺利入睡。不知到底是因为这些不同于人类的脚步声中确实有着特殊的频率,又或者只是出于一些猎杀者多年积攒下的直觉,雷涅的神经总会在巡逻的教会猎人经过时突然地绷紧,条件反射般地试图伸手去够武器,然后在断骨的刺痛中浑身冷汗地惊醒。
这着实不利于伤员的恢复,为此露西娅嬷嬷——他作为猎人的师父,因为一次围猎事故被迫退役,现在是圣伯拉大教堂一位普通的修女——也没有过多阻拦,只是交代了她的另一位徒弟尤莱亚替他在镇上寻了一处落脚点养伤,间或趁外出采买时过去照料一二。
赦罪演武那天傍晚发生在百合花广场附近的事故很快地传播开来。当然了,就像一切传言那样,流转在口耳之间的消息或多或少地添加了口味不同的猜测佐料,导致没有人能真正说清楚为什么一个血族在教会眼皮子底下当街发了疯似地攻击一位人类的猎人,又是为什么一名教会深居简出、虔诚苦修的圣女竟会在没有教会猎人护卫的情况下遭遇这样恐怖的事件。据说教会猎人们在事发后迅速组织了人手前去追捕这位胆大包天的吸血鬼,然而却空手而归,由此引发的关于“教会猎人也不过如此”和“前来挑战的血族必然早有预谋”的辩论甚嚣尘上了好几天。
无论如何,沸沸扬扬的离谱传言同时也模糊了对真正当事人的关切,至少雷涅在养伤期间并没有受到过多的关注。那些高谈阔论着并非亲眼所见的细节、从他的窗下信步而过的闲人们根本不会意识到,他们话题的中心人物之一就在一墙之隔的床榻上安睡。
受伤与痊愈,对于刀尖舐血的猎人们来说,如果不能说是家常便饭,至少也算得上一种习以为常的事故。雷涅曾经从比这严重得多的伤势中恢复过来,他很熟悉这些流程:敞开的创口逐渐合拢,撕裂的筋腱慢慢粘接,被石膏限制活动范围的骨骼一点一点生长回原本的模样。人类的身体不像那些不老不死的怪物那样会飞快地修复,但总有一天最终还是能够痊愈。
复健花去的时间比他预想的要略长一些。撑开僵硬的肌肉与关节所带来的疼痛固然可以忍耐,然而新生的骨骼和神经还需要多用一些时间去反复适应,才能找回他原本所习惯和掌握的灵巧。秋天的脚步就这样在单调而重复的恢复性练习里匆匆滑过,到了白天也需要点起火盆取暖的季节里,雷涅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打开房门的时候,先朝他面门抛过来的是个泛着金属光泽的小物件。他下意识地接住,摊开手掌,躺在掌心的是他熟悉的东西:一枚猎人工会的徽章,并不是簇新的,带着显著的使用痕迹,左上角有一处豁口,如果翻过来的话,会看到徽章的反面用粗糙、拙劣的笔迹刻划下的,那个在他记忆里永远也不会磨灭的日期。
“还以为能看到你有些长进。”来人逆着光,嗓音里的冰冷却像是丝毫没有沾染到这样一个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结果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副一心求死的模样。”
雷涅眯着眼睛看向面前的来客。很年轻,身材算不上高大,银白的发丝剪得很短,锐利地从下往上审视着他的眼睛是很浅的碧蓝色,毫不客气,绝不回避,甚至带着几分难以形容的苛刻意味。
“……我们认识吗?”他问。
银发的猎人挑了挑眉毛,似乎在掂量他问出这个问题是在挑衅还是在戏弄。
“费恩·莫里斯诺。”
猎人最终简单地报出自己的名号。或许是为了表达不满,又或是为了强调与提醒,提在手心里的一杆造型优美的纤长银枪被不轻不重地顿在地上,尖锐的枪尾扎进松软的地面,甚至没有带起一抹尘土。
雷涅听说过“银枪”的名字。这个猎人在工会的传说中是个频繁被提起的人物,即便雷涅绝少参与那些茶余饭后的闲谈,他也总在招募与悬赏的委托单上见到这个名字,与猎杀成功后的鲜红印记并肩出现,无端地带几分矜持的骄傲气息。然而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位出色的猎人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他的门口,一脸仿佛兴师问罪般的表情,甚至还带来了那枚他以为在广场事故中遗失了的猎人徽章。
他的沉默并没有让费恩过多在意,对方平铺直叙地径直往下陈述,仿佛不曾被他无礼的提问所打断:“我在广场附近的树下捡到了这个。你们闹出的动静太大了,可能是因为卡住的位置太刁钻,才没有被人马上拿走。要不是因为我知道这是你的东西,我也不会碰第二下。”
徽章背面盛放圣血的小瓶子大概是在遗落的过程中碎裂了,珍贵的血液渗漏殆尽,对于普通的猎人来说已经没有太大的功用。雷涅用拇指擦过徽章的表面,发现有人曾经仔细地清洗过它。徽章很干净,干净得连那些新新旧旧的划痕里也没有留下曾经积存过血液的痕迹。
“谢谢你。”他说,语气诚恳,就像平常人在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帮助那样。然而费恩轻微地停顿了一下,似乎诧异于他的坦诚,但随后便理所当然地颔首,接纳了他的谢意。
“重要的东西自己保管好。”猎人冷淡地说,“下一次可不见得还会有人替你留心。”
费恩提起长枪转身离开,厚重的长斗篷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勾勒出猎人纤细矫健的身形。雷涅凝视着她的背影。
知名的“银枪”费恩·莫里斯诺是位女性这件事,说实话他今天也是第一次知道,但谈不上有多大的惊讶。女性猎手在工会之中的比例不算高,但在最优秀的那批猎人之中从来不乏她们的身影。雷涅自己的恩师曾经就是这样一位出色的女性猎人,他不会因为性别就对她们产生偏见。
但他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好像他遗漏了一些不言自彰的细节。作为初次见面的人来说费恩的态度实在有些过分严厉,他不明白她那莫名其妙的不满师出何名,就好像他们先前有过什么过节,而雷涅完全没有留下印象。他试图回忆自己曾经在什么时候和她有过交集,什么也想不起来,然后他无意间瞥向停留在他手掌上的那枚徽章。金属的表面上那排笔迹深重凌乱的凹痕,那个年份和日期。
他突然电光火石般记起她说过的话,在打开门之后,费恩说的第一句话。她说,“这么多年过去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
她是那个小女孩。
*********
“她只是个小女孩。”
雷涅说。他审视般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小姑娘,还没到他胸口高,斜拖着一根长木棍,银白的发丝半长不短地垂在脸侧,眼睛是很浅的碧蓝色,毫不客气地从下往上回应般打量着他,看起来似乎比他本人更加不满。
“她是艾德蒙的徒弟。”露西娅回答道,笑容可掬地抬起睫毛,瞥了一眼靠在边上的自己搭档。艾德蒙佯装没有注意到她的眼神,卷了卷手里的烟,专心致志地把它点燃,然后塞进嘴里抽上一口。“况且吸血鬼之中也有不少凭借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外表来迷惑人的家伙,不要根据外表来判断他们的实力。试试看,当心点。”
一开始他以为这句当心的意思,是要他对面前这个看上去只有十岁出头的小女孩手下留点情,直到他试探着伸手去抓她的肩膀,女孩露出明显嫌恶的表情,在他的手掌碰到自己之前沉肩躲开,手里提着的长棍轻巧往上一挑,啪地一声清脆地敲打在他胫骨上。
雷涅本没太把那杆还没他拇指粗、质地看起来也轻脆易折的木棍放在心上,可她敲打的位置特别凑巧,比起疼痛,带来的更多是一种从膝盖下方朝整个小腿扩散开的麻痹感。酸麻的感觉让他险些打了个趔趄,挣扎着站稳之前木棍借着从他腿上弹开的角度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利落地指向他的侧腰。他收不住向前的冲劲,看起来就像是把自己送到她的棍尖上去,只得下意识地去抓她斜斜挑起的棍身,意图阻止它刺进——如果它装上枪尖的话——自己的腹部。
意料之外地,女孩十分坦然地任他握住棍子,与此同时却毫不容情地一脚踹向他的另一只膝盖,雷涅刚刚把身体的重心从被击中而麻痹的那条腿转移到另一条,挨了这一下彻底站立不稳,狼狈地单膝着地。女孩的长棍轻松地从他松开去撑住地面的手掌里抽出来,虚点在他喉咙上,俯视的碧蓝色眼睛里没有胜利的笑意,依旧是一副不甚满意的表情。
“腰放低一点。”露西娅平静地指出,似乎完全没有对这样的战况感到意外,“注意她右手的动作。再来一次?”
再来一次并没有改变他无法靠蛮力战胜女孩手中灵巧得像条活蛇的棍子这个事实,再来两次也没有。最后一次他甚至被借力掀翻在了地上,长棍的尖端点在他胸口,女孩冷冷地看着他,然后雷涅听见她用清脆却同样冰冷的声音清晰地说:“你好弱啊。你这样要怎么给家人报仇?”
在愤怒来得及化成白热的火焰,沿着血管窜上他的大脑之前,一直没过开口的艾德蒙直起身来,把烟从嘴边拿开,打断了徒弟直白的责难。
“费恩。”他说,语气平静,但调子很严肃,“这不礼貌。”
女孩把长棍收回去,轻轻点在地面上,没有吭声,但她移开了视线。
露西娅走过来,向躺在地上的雷涅伸出手。她朝他微笑,齐马蒂的红玫瑰已经没有当初那样年轻了,但那双饱含柔和笑意的眼窝还是跟她跨着爱马从家乡远道跋涉而来时一样美丽。她把自己的徒弟从地上拉起来,笑着拍掉他衣服上沾着的灰尘。
“我亲爱的。”她亲切地说,口音里带着还没有被这么多年在纳塔城的工作与生活完全洗去的集落人的悠长拖腔,“在这一点上你恐怕得原谅雷涅,他还没有正式接受过战斗的训练。事实上,在你之前他还从来没有尝试过。”
“……抱歉。”女孩看着地面,生硬的语气里透着不情不愿。
雷涅保持着沉默。那团没有成型的火焰很快平复下去,融化成冰冷的水,又或者是毒液,流淌过他脖颈后面的脊柱,将他过去所熟悉的一切,他骄傲和自豪过的一切,将麦田的颜色、苹果的芬芳,将笑容与歌声、温暖的炉火、甜蜜的吻,统统都冻结、蚀刻、封存在了那个刻骨铭心的日期。他再也走不出的日期。他再也回不去的日期。
他第一次拿到那枚象征着接纳和认可的猎人工会徽章的时候,大腿上新装不久的储血器还没有让他完全适应,持续散发着不算疼痛却很难忽略的异物感。盛放在里面的第一份良药换了这片薄薄的,比他掌心还小上一圈的金属,代表着他从此之后有资格随意出入这座几乎每个时刻都充满活力的厅堂,接受庇护、补给、工作委托和其它可能的支援。
雷涅坐在人来人往的工会大厅一角。那不是在一个寒冷的天气,没有点燃的炉火,窗户为了通风打开着,透进来明亮的天光和偶尔麻雀的吵闹声。他用一把匕首在崭新的金属背面刻下那个日期。工具不是很趁手,在光滑的金属上打滑了很多次,留下不必要的划痕,字迹也全然谈不上工整,毕竟在过去的二十来年中,他几乎没有得到过练习的机会。然而他依旧执拗地、一笔一画地在徽章的背面刻下那个日期,不是为了纪念,而是为了祭奠。就像在他亲手埋葬的亲人和朋友墓碑上刻下那些无法回应的名字。就像他为自己提前刻下的,本应一同在那里沉眠的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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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涅带上门扉。门开着的时间太长了,漏进来的冷风让火盆本就微弱的热力愈发聊胜于无,还没有完全好透的手臂在温差中敏感地散发出微弱的酸胀进行抗议。他活动着小臂,用掌心的热度试图安抚它的不满。那枚失而复得的徽章也沾染上了他掌心的温度,在被小心地塞进贴身衣兜时没有冰凉的触感,只是温和而妥帖地,停留在那里。
他想或许再过两周他需要去一趟纳塔城。弹药固然暂时还不需要补给,然而他的储血器似乎在冲突中受到了一些损伤。圣伯拉大教堂固然不缺少优秀的医生,但安装在他体内的储血器有点特殊,除了在纳塔城的猎人公会,很少能找到合适的人为他做调整。他盘算着在走之前应当去向师父道个别,或许还有露缇娅。这个小姑娘身上有种偶尔会令他觉得为难的固执,特别是在她非要将他受伤的过错揽到自己身上之后。若是还像之前一样,只让师父转告而不亲自和她见上一面的话,恐怕又要收到来自她的一番书信轰炸。
最后他才无端地想到费恩·莫里斯诺。艾德蒙的徒弟,“银枪”猎人。在此之前他从未将这两者联系在一起,如果他早知道……
雷涅哑然失笑。
算了,他想,也没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