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声枪响撕裂欢呼时,维蕾塔仿佛置身于巴尔的摩的大街,而不是东亚的游乐场。
“王子”怔在原地,“骑士”摔向地面,镜头跟踪他被打碎的脸,将死亡的画卷实时播放。灯光闪烁,天使坠落,狂欢沸腾。在外围保全秩序的维蕾塔从浑噩中惊醒,在恐慌的海啸袭来之前翻身跃上舞台,飞速跑向中央。
“轰——啪”“砰!砰!砰!”烟花与枪声同时绽放。舞台发出扭曲的声响,宛如被击中跟腱的阿喀琉斯,崩解摔倒。音乐在跃动,灯光在闪烁,枪声在嘶啸,花火在绽放。混乱的风暴在顷刻间席卷了整个舞台,将热情与热爱斩得粉碎,卷成惊慌失措的狂潮。
“骑士陨落,各单位协助疏散独角兽。”她沉声说道,“注意安全。”
钢化玻璃炸裂,碎渣与钢筋宛如雨点与闪电,从空中砸下。她听见下属们简短的“收到”,瞥见惊叫逃跑的人潮与逆流而行的少年,瞧见仰面躺在星点暗红中的Hiroki,望见不可置信的Sena。
维蕾塔将他扑到一旁,用身子掩住他。Sena宛如一具僵硬的陶瓷人偶,呼吸紊乱而急促,失去血色的双唇张合颤抖着。他的手挣扎着越过维蕾塔的侧腰,伸向兄长,试图触碰那支离破碎的面庞。
“哥。”他呢喃道。
中尉本想说些什么稳定他的情绪,但嘶嚎落下的钢架与灯具没有给她时间。维蕾塔低声说了句“抱歉”,用蛮力压低扭过Sena的身子,摘下偶像的帽子和自己的互换,连拖带拽地将他扯离现场。后者脚步踉跄,几乎摔倒,却仍是无助地回眸,将目光投向骑士倒下的地方。
闪烁的灯光,碎屑,干冰,尘埃,尖叫,呼喊,哀嚎。声音与画面交织在一起,将舞台撕成混乱的战场。维蕾塔带着恍惚的Sena在逃窜的工作人员中穿梭,为肾上腺素刺激的心脏在胸腔鼓动出声响。直行,直行,右转,再左转。她清楚地记得舞台的平面图,猛地撞开安全门,搀扶着Sena逃离崩坏的现场。
维蕾塔的绿眸飞快地扫了一圈身周,庆幸地发现负责接送双子的商务车没有临阵脱逃。她拽着偶像,将Sena塞进车里,对着紧张的望日会社司机大声喊了句:“快走。”
“他还在里边。”车中的Sena说道。他的眼眸混沌,双手颤抖,如同灵魂被那声枪响击碎一样。
“我们会把他带出来。”维蕾塔果断地回答。她摔上车门,敲了两下侧窗。黑色的商务车驶离乐园,维蕾塔折身返回会场。
玻璃,钢筋与灯具交错堆积,织成扭曲的森林。呼救,叫喊与呻吟填满空气,汇作苦难的回音。海啸已然退去,留下一片狼藉与伤痛。
骑士沉默地倒在舞台中央。他的身周意外的干净,碎片与残骸落在了稍远的地方,为他筑起钢铁与玻璃的篱墙。亮黄色的警戒线将他环绕,漆黑的“Keep Out”与快门声冷酷地确认了Hiroki的死亡。
“雅努斯1号已就位。”听见兰伯特军士长,维蕾塔瞥了眼东北方的VIP座。自己的顶头上司,望日株式会社的社长姬城楝翘腿靠坐着,黑与金的手杖搭在大腿上。他没有在意外发生时杯拥簇着逃跑,而是留在安全区中,居高临下眺望旗下艺人身亡的现场。黑眼公司的老板,蝴蝶鱼酒吧的投资人和常客佐久间未来坐在他身旁,向姬城询问着什么。三个黑西装,带着墨镜的保镖呈出三角队形将其围绕。兰伯特与其余三位下属站处菱形阵列,在阴影中佯装清理,实则打量四周的情况。
“收到,持续监视朱庇特的情况。”维蕾塔回答,将注意力放回了Hiroki这侧。特搜司已经控制了案发现场,穿着深蓝色制服,戴好白手套的鉴识人员或是拍照,或是摆下黄色的证物标,或是将颅骨的残片与案件相关的一切塑封贴标。
一位用鲨鱼夹扎了头发的女警站在不远处。维蕾塔向她的方向凑了凑,待靠近时,便瞧见她微微颤动的手与嘴角。红色的眼眸怔怔看着血迹中的Hiroki,仿佛休眠火山中酝酿翻腾的岩浆。
维蕾塔认识这混杂了震惊与亢奋的情绪。她的神情就如第一次用步枪对准活人扣动扳机,看着那位武装分子倒在血泊中的自己一样。
“请问一下,日本枪支购买困难么?”维蕾塔礼貌地问道。后者从恍惚中脱身,偏过脑袋。“需要通过资质审查,后完成笔试与实弹考核后方能购买猎枪。”她心不在焉地用官方的语气回答,眼膜草草打量了中尉,“你是?”
“维蕾塔·罗梅罗,望日株式会社的外聘安保。”她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工牌,“整个游乐园已经被封锁了吗?”
“当然,这是必要的程序。”女警的目光游离回偶像破碎的脸庞。两位警员已经拿来了黑色的尸体袋,抬着骑士放入其中。她的右手食指中指和与拇指反复地摩擦着,嘴轻轻咬了下唇。 尸体袋的拉链随着一声轻响被严密拉上,二位警员抓好袋子,将陨落的骑士带离。女警发出微微的叹息,右手抹过刘海。
“但并没有找到嫌犯。”维蕾塔试探性地说道,对上她指缝间瞪来的目光。
“无可奉告。”她的话语很轻,宛如微微出鞘的利刃,不经意地展示自己的锋芒。维蕾塔双手置在身前,表出自己没有恶意。
“谢谢,打扰了。”她礼貌地回答,离开现场,去往VIP看台的方向。
“嘿,有人可以帮帮忙么。嘿!”当凑近看台,维蕾塔隐约听见微弱的声响,谨慎地靠近一小堆钢架垒成的废墟。“我卡在里边了,帮我一下,有人吗?”一个年轻的男声从里边传来,夹杂在话语里的是稚嫩的抽泣。
中尉放下戒备,应了句:“不要乱动。”便拽住钢架,费力地扯到一旁。囚牢被撕开一道口子,也让维蕾塔得以瞧见里边的模样。
一位穿着连帽衫,身材高大的橙发少年背对着自己,蜷在里边,用结实的背在看台下方的间隙中撑起片小小的安全区。他的双腿跪坐地,双手左右撑开,避免自己倒伏下去,压到自己庇护着的那位男孩。后者的脸上留着泪痕,身子因惊恐和害怕颤抖着,小手紧紧抓着少年的衣衫。
顾不得断裂与尖刺,维蕾塔赶紧将阻碍挪开,伸手将男孩抱出,又抓住少年的小臂,搀扶着他起身。他的衣服留满灰尘,划口与破洞,头发给弄得乱七八糟,所幸没有留下可怕的创伤。少年甩甩手活动着肩颈,长长舒了口气,向维蕾塔展出真诚而感激的笑。
“谢谢你,金发姐姐。”他说道,“我还以为得在里边被压几个小时呢,得不停地嚷嚷几小时呢——就像灾难片里演的那样。”
“这是你的弟弟?”她瞥见少年锁骨处的条形码,指着男孩问道。“啊,不是。他好像在混乱中和家人走丢了,我想不能把他留在原地。”
“总有人需要做些什么。”维蕾塔从胸口的口袋里拿出一块方巾递给少年。
“不然我会后悔一辈子的。”少年轻声道谢,接过方巾,先是蹲下身,为孩子擦去泪痕,又抹了抹脸上的土灰,结果一不小心用力太猛,拽掉了额前的一根头发。他悲痛地看着离自己而去的发丝,尝试性地将它安回原位,最终只得放手,让它随风而去,自由飘荡。
“保护好自己。”维蕾塔点点头,“别忘记用手护住自己的脑袋。”
搬运尸体袋的二位警员从维蕾塔身后路过,少年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
“如果看见有和我一样黑色制服的外国人,可以向他们求助。临时的伤员安置点在场馆外边,那里有警员可以帮他找寻一下家属。”她瞧了瞧男孩示意。
“谢谢你。”他再次真诚地道谢,“我是矢岛远方。”
“维蕾塔·罗梅罗。”她回答道,“叫我维蕾塔就好。”
当维蕾塔抵达看台,佐久间已经离去。姬城楝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靠坐着,从这个角度,中尉瞧见他的面色冷若冰霜。
一位寸头保镖向她做了个停的手势,维蕾塔卸下自己的甩棍与辣椒喷雾,递给对方。后者动了动手指,另一位保镖便走了过来,细致地搜了遍她的身,向同伴点点头。
寸头保镖向她努努嘴,示意可以进去了。
对侧没有射击窗口,四周由自己人控制了高处,警方把手了其他出入口,附近安全。维蕾塔花费了一秒停顿,环视了一周会场,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她向老板颔首行礼,双手背在身后,站在身旁。
“维蕾塔·罗梅罗是么。”姬城楝用流利的英语说道,“最近在公司还好么?”
“一切都好,承蒙公司照顾。”维蕾塔的眼睛扫视着下方,回答道,“老板,针对这次袭击我有一些看法。”
“说来听听。”姬城楝的话语波澜不惊。
“凶手可能来自警方内部。”
“噢?坐下来说吧。”男人的语调中带了丝兴趣。
“我向一位警员确认过,在日本平民持枪难度极高。”维蕾塔落座,眼睛仍然关注着附近的动向,“即使完成了考核,也只能购买到猎枪。根据我的判断,袭击Hiroki的武器应当是手枪才对。”
姬城的手指点了点权杖,示意她说下去。
“死者是在舞台表演中头部遭枪击毙命,且是首发命中。”维蕾塔继续说道,“枪手的水平极高,据我所知,活死人特别搜查司是从各地警队乃至特种单位抽调的精英,因此嫌犯在他们之中的可能性是极高的。在现场部署了大量警力的情况下,普通嫌犯难以接近舞台,但若是警方人员,则可以依托自己的身份找到合适的射击角度与位置,并在之后躲开筛查。”
“有趣但严肃的指控。”
“只是我的个人思路与猜想。”维蕾塔诚实地回答,“而且凶手恐怕早已在舞台动过手脚,例如切割舞台的钢筋。舞台倒塌并不是意外,我猜测之后的数声枪响破坏了舞台的支撑结构,最终引发了坍塌事故。”
“来制造混乱,方便自己逃离现场。”
维蕾塔点点头:“这支枪有可能是黑市采购而来的武器,也有可能是警方内部退出列装的型号。如果我是凶手,我会抹除掉枪上的个人痕迹,甚至留下他人的指纹干扰调查,并将武器藏在会场的某个角落,在之后进行回收。同样的,如果能找到武器,根据现场残留的弹头来进行弹道检测,便有有可能推算出枪手射击的位置,从而排查出具体的嫌犯。”
她瞥了眼姬城,后者没有打断她的话。
“我的第二种推测是枪手并非现役警员,但有在警队或自卫队中服役的经历,且在警局中有自己的内线。”维蕾塔继续开口,“对方提供了武器与掩护,枪手来实施枪击。如果是这样,那么枪手或许有一个针对活死人的团伙,且很有可能继续犯案。”
“值得参考的想法。”姬城楝露出淡淡的赞许微笑,“但小维,不要把太多精力放在这件事上。这是警方的工作,他们也没付你工资。”
“明白。”维蕾塔回答得干净利落,“但老板,近期你要多加注意。”
“噢?怎么说。”
“我猜测,这应当不是针对Hiroki的个人攻击,而是有预谋,针对著名活死人的作案。”维蕾塔说道,“如果是对Hiroki本人怀恨在心,他还没出名的时候便有许多机会可以作案。对方却冒着极大的风险,在众目睽睽之下杀死了他。”
维蕾塔顿了顿。
“这是枪手嚣张的宣告。”
“就像倒幕派那些杀人后还要用血写下天诛的刺客一样。”姬城微微叹了口气。
“老板你很可能也在他们的计划名单上。如果是个人犯罪,他的能力有限,无法顶风继续作案。但如果是拥有一个团队,他们可以将枪手隐藏,同时寻找机会开展第二次行动。”维蕾塔说道,“为了让自己可以顺利脱身,对方并不介意让舞台坍塌,让人群踩踏,让无辜者丧命。你是我的雇主,我有责任和义务保护老板你的安全。如果我们有其他任务在身,老板你务必请留意在公司附近反复转悠的人,出行时也需小心被人跟踪。再便是切勿泄露出行计划——尤其是在社交平台。出行时也可以绕路,不走预定路线”
“谢谢。”这次他的话语透出了真诚,“你是执行过许多保卫任务?”
“我执行过许多斩首任务。”维蕾塔诚实地回答,“行动规律的目标是最易于得手的。”
“还好你是我这边的员工。”姬城打趣道。
“还有一件事,老板。”维蕾塔从兜里拿出一张员工卡交给男人,“这是我在现场拾到的,应该是公司同事遗落的东西。”
“你的卡临时卡是不是还刷不开大门。”姬城接过,如此问道,“上次下班看见你们出公司大楼都是一个人刷一群人的门禁。”
他忍着一点笑意,她忍着不去想第一天以及每一天的痛苦回忆。
“等今天回去我和人事部说一下,明天来领正式卡吧。”姬城说道,“如果工作上有问题也可以来找我。”
他的目光望向舞台中央,望向躺在警戒线包围之中星点的暗红。望日的社长站起身,一位拿着外套的保镖走来,为他披上衣装。
“老板,我想如果佩戴头盔的话,是不是能对你的人身安全有更好的保障。”维蕾塔起身让出道,“对面只是持有手枪,头盔可以避免悲剧的发生,毕竟......”
她把除了头部之外都不是弱点这句话咽了下去。
“头盔么,”姬城的目光与她相触,却穿透她,看向忧虑的远方,“如果有能抵御狙击步枪的头盔,我会考虑的。”
狙击步枪?
姬城楝从她的身边掠过,在保镖团的簇拥下走向出口。“对了,小维,下班回家吧。”他偏过头说道,“早休息,今天辛苦了。”
纷乱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维蕾塔仰首,望向夜空。
啊,真是麻烦了。
她如此想到。
“所以你确定中尉一个人没事?”在蝴蝶鱼酒吧外,马特·盖茨比一边张贴着劲霸星期肆的海报,一边对担架断头台雷耶斯问道。
“我建议你不要觉得她有事。”活死人下士(阵亡后追授上士,复活后撤销)对马特说道,“我有个外号叫C连的搏击王者,在官方举办的搏击大会上我拿下二十三连胜。你猜猜这辈子唯一一次被KO是给谁弄的。”
“中尉?”
高大的猛男点点头:“当时她也是失恋了,一个人在酒吧喝了三瓶威士忌,我们想着她不能再喝了,于是合计着让我上拉她回营房。”
“然后呢?”
“我只记得我的手搭上她的肩膀。”
“然后?”
“我醒来后看见的就是医务室的天花板了。”
“啊——维蕾塔,我是阿尔弗雷德,住手,要断了!手要断了!啊啊啊啊啊啊啊!阿方索,救我啊!咕啊啊啊!”门扉后隐约传来惨叫。马特手一抖,海报都给贴歪了。
“所以,我建议不要觉得她有事。”雷耶斯小声说道。
门给猛地推开,一身威士忌醇香,满脸泪痕,却杀气腾腾的维蕾塔单手拽着蝴蝶鱼酒吧老板的后衣领,把失去意识的阿尔弗雷德扯了出来,拖到了墙角。
“这班没法上了,拿辣椒水对付持枪歹徒,不如死了算了啊啊啊啊啊!”喝醉的维蕾塔失声控诉,“不想活了,不想上班了,不想还债了,好难啊,好难啊!”她在阿尔弗雷德身边靠墙坐下,把脸埋进膝盖里。“还有你,不许在我朋友,的酒吧里,装成我朋友,骚扰喝醉的女孩子,知道了,吗!”她摇晃着阿尔弗雷德的衣领,对着自己完全没认出来的,昏死过去的朋友训斥道。马特与雷耶斯默默地贴着海报,阿方索拿着手机看着热闹录像。
静谧的夜里,失恋姑娘的痛哭与控诉在街道回响。
Operation Question Mark End
后记:
维蕾塔虽是一路哭着不上班了不想活了回家,但第二天却准时去到了公司,领取正式员工卡打卡上班。她在下班后买了一大堆东西去给阿尔弗雷德赔礼道歉,承诺在劲霸星期肆那天来到活动,做他的免费安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