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你说的不一样哎。人家城里人过得好的很呢。”哈鲁弯腰看向路边摊贩摆在木质长桌上手工艺品。“超闲手工业时间。”
她拿起一只草编的兔子朝着卡梅兹扔过去。
“你别这样。”卡梅兹小声且严厉地对她说道,他接住哈鲁丢过来的草扎兔子,看了一眼没注意这边动静的老人商贩,将这只麦秆扎出来的兔子端正的摆放回原位。
草扎兔子用红色颜料点的眼睛直视着前方。卡梅兹抓住哈鲁的胳膊把她扯过来,在她耳边说:“你这样素质也太低了……先不说丢人不丢人的问题,不是你说要低调点吗?万一发生了冲突怎么办。”
“又不是丢你的人,还是说你承认你是我的人喽?”哈鲁咯咯地笑着回答,拨开卡梅兹的手,绕过他,背着手朝着前面蹦蹦跳跳的走几步,“我这才是侦查呢,融入市井生活~到处逛逛,询问下他们的生活现状,老大要的不就是这方面的情报嘛。”
“你不懂。交给我。我超懂的。”哈鲁得意地说道,拍了拍卡梅兹的后背。
“喂,老头,”她提高声音,将火红色的斗篷帽子往后拉了点,在保证不暴露血族身份的情况下露出她可爱的面庞,“我要买礼物给我的男朋友,你帮我推荐一下嘛。这几个都好可爱我选不出来。拜托,拜托,帮我看看。”
哈鲁露出了唯一算得上礼貌的恳求神色来,她长得实在是太可爱了,声音又活泼又甜美,看着她的脸,谁能拒绝她的要求呢?哪怕是不太礼貌的称谓,在旁人看来怕也是会当成可爱的孙女向亲近的老人撒娇。对待可爱的少女任何人都愿意付诸以宽容和耐心。因此那个老人也只是乐呵呵地向她介绍着这些草编的小东西,她还不时嘴甜的称赞上几句,对方岂止是没有对她的不礼貌过多计较,都恨不得把东西免费送给这个喜欢草扎小动物不得了的少女了。
“怎么还叹气,我可是特意给男朋友挑礼物呢。”一会,哈鲁就拿着那个草兔子,用它的圆鼓鼓的脸亲了下卡梅兹的脸颊,然后把它和它的包装盒一起丢到了他的帽子里面。
“你还挺会讨老人喜欢的嘛。”卡梅兹将装在盒子里的兔子放进口袋里。他的衣服里面缝了一些口袋,里面放置了一些贴身的物品。
“那当然,和长辈相处的秘诀是一点点的‘大逆不道’,”哈鲁狡黠地、用大拇指和食指圈出一个小环,“越是无奈越是喜欢,他们就喜欢这样呢!哼哼,然后他们就会无奈的笑出来,欸,真拿你没办法,他们这么说了,然后就妥协了。”
“顺便一提对亲爱的卡梅兹也是这样哦?”她故意用甜甜的声音说道。
卡梅兹下意识回了一句拿你没办法,然后才发现中了她的圈套,在哈鲁笑话他之前,他转移话题说回了她侦查打探的结果。
“城里正常的很哦,岂止是没有发生那些城外逃难的家伙说的怪物食人之类的事件,就连猫狗都没走失一条。”哈鲁说道。
“那还真是奇怪了。”卡梅兹想起了那张油画的草稿,阴白扭曲的人脸揭示了一种不详,那声声哀嚎还流淌于他的记忆之中。卡梅兹和哈鲁不约而同地朝着城门的方向看去。他们现在位于集市和居民区的边缘,离城门口并不算遥远。
忙碌的街道,鲜活的人群,吵闹的讲价声,追逐打闹的孩童,祥和的市井在他们的背后喧哗着,而城门则像一处分界线,城内是欣欣向荣的景象,而城外则是狼狈不堪的荒凉之色。
在这里依稀可以见得穿着褴褛的难民在门口偷偷窥探城内,他们也看到了这不可思议的场景,想要回到这往昔的日常的洪流之中,又被城门口的留守的守卫拦下。
究竟哪一边才是梦呢。
在他们的口中,地狱,在城中。
而他们所见,诅咒却像是随着人们的逃难,流出了城池。排挤了这份脓血的城邦忽又回归了美好的景象,伤口愈合,创口处开出鲜活的花,黑色艳阳之下,生命属于帕维纳的城内的高墙之下。
就在这时,哈鲁突然笑了起来。原来她方才看向城外的方向,并不是和卡梅兹一样若有所思,只是在幸灾乐祸的看热闹。
一只肥硕白鸟的脚爪陷入到一块面包中,在空中拐个弯,朝着城墙的方向飞去。这可引起了不小的骚动,抓着树枝的、穿着围裙的女人追了几步,看到追着面包的小孩摔倒到地上,只好赶紧转回去扶他,拿着核桃木烧火棍的男人气冲冲的将木棍朝着飞鸟掷去,显然也不会对那只长着翅膀的流氓造成任何影响。
有人类恼火哈鲁就看得高兴,她拍着手为那只白鸟加油。面包还吸引了鸟群,这种灰色的鸟雀在麦地常见,通常是一群几百只一起行动。在麦地里哈鲁喂的就是它们。现在鸟群在追逐白鸟。哈鲁看得津津有味,很有代入感的和卡梅兹说它应该飞上城墙才能打断鸟群的包围,飞越城墙后就可以遮挡视线,甩掉这些灰雀。
但是城外是麦地吧。卡梅兹说。竞争对手不是更多了。那就是城内的城外的灰雀打起来,哈鲁说道。
白鸟贴着城墙攀升,然后——
它无声的撞在空气中。
空气中一阵沉默。白鸟从高处落下。自由落体展现出一种无生机的悲惨,无形的墙壁上并没有沾上一丝一毫的血腥。毕竟城墙上空空无一物。
白鸟躺在地上。它歪着脖子的尸体和那块面包躺在一起,像是一盘有肉有主食的午餐,只是处理的有些粗糙了。那些灰雀也不挑,在埋首挤在鸟尸的旁边,偶尔它们抬头吞咽,喙上沾着一层油亮的血腥。
哈鲁和卡梅兹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个场面。这时他们才发现城墙下的草丛中藏着大量的鸟尸和凌乱的鸟羽,这些死亡的副产品悄悄地躺在这里。被蚂蚁和灰雀吃掉。
哈鲁迟疑了一下,“现在我相信你说的话了。”
“这个城市确实很奇怪。你说,该不会这里的所有人,都是死人吧。”
卡梅兹沉默了一下。背后的城市和人群无比真实,但是此刻在他们二人心中,变化成了阴森的群魔乱舞,尸体在嘉年华的舞台上欢笑,做出活人才有的表情。
“也许他们还没有死。毕竟那些鸟虽然无法脱离这个城市,但是他们直到受到致命伤才会展现死态。这至少证明这里还有规则,生与死还没有彻底混乱。也许城内也只是某种结界之下的时间乱流。他们是时间的幽灵,在某个时间中,他们死了,但是此刻,他们还活着。”
“你这段话和没说一样吧!”哈鲁吐槽道,“那么我们下一步在幽灵城市中该往哪里走呢?”她问卡梅兹。
“继续侦查,看到什么记录什么。然后找门罗。”
“哇,本来家主大人就很麻烦了。现在勇火教团的火行者和超级叛徒吸血鬼要去找幽灵家主大人。危险度增加了。”
“你不是打算吃掉你的老大吗,正好,你现在都不用忙活了。”
“我不吃尸体啦!”
“已经默认你的老大死了吗?”
“不是你一直让我这么想!你很矛盾欸,之前让我躲着家主,显然我们居然又专门给人家送货上门……”
“欸……我只是想表示,我们需要建立一个探索目标。按照我们现在所得到的线索,还不足以让我们接近任何一个真相。城市的居民的状态,结界,失踪的吸血鬼,第七恩典。”卡梅兹伸出四根手指。
“这一切显然和第七恩典脱不了干系。城内有可能搞清楚一切的也只有你的老大了……我是说假如真的发生了无法抵抗的灾难,他应该可以活着见证到最后吧。”哈鲁吐槽卡梅兹也挺悲观的。你也觉得他死了吧!对我们的原老大有信心啊!她说。
“所以接近真相最快的方法,就是追着门罗的脚步。见不到本人,他所留下的痕迹也应该可以带给我们一些线索。”
卡梅兹拿出地图。这张地图是勇火教团下发的。这张地图有些年头了,来自这个城市还属于人类引领的那个时代,上面记录的帕维纳城的布局和现在城内布局已经存在细节上的不同。血族显然不会同人类教团分享他们财产的地形图纸。于是他们在之前,花了点钱让卖工艺品的老人为他们修改了地图上的错误。
寻常人家并不会贩卖城中的地图,他们也做不到像地图制作者那样,精确的提供建筑的比例。但他们在这里生活的时代经验,让他们对城内的布局了如指掌。血族并未大肆整改城内的布局,只是建立了一些符合他们审美爱好的建筑。这些建筑华丽恢宏,成为了城市中的地标建筑。
比如,奥菲勒剧院。
“我们的原老大是歌剧迷哦。”哈鲁指着这个相对于老地图新建的剧院,“不管他是死了还是活着,这个地方一定有和他相关的消息。我觉得他喜欢歌剧到死也会死在这里呢。”真是大逆不道的发言。对待血族的上级,“一点点的大逆不道法则”一定起不到的效果吧。
“就这么决定了,我们去歌剧院。”卡梅兹说。
虽然发生了这样的插曲,但是调查仍在继续,火行者的存在本身就没有后退的概念。无论发生了何等的状况,能决定怎么做的只有审判长。
他们能做的只有提高警惕,继续前行。
如果城中都是死人,就以这样的假设为前提吧,穿越闹市大概会增加很多无端的风险。即使那些居民的脸上洋溢着笑容,看起来对一切一无所知。
从贸易大街上去到钟楼那里又有些显眼了,毕竟他们还有侦查的工作要做,所以最终哈鲁和卡梅兹决定从西居民区一路向北,穿过居民区去到歌剧院的正门那里。
帕维纳城西的居民区的走道不算宽敞,但是非常规整,看得出来这个城市得到了很好的治理和规划。这个由中下阶级构成的功能性生活区有着和城东的中产阶级不同的烟火气。
据那个卖工艺品的老者所说,这里的居住者主要是手工业者。以家庭为单位的手工业者的住宅往往和他们的工坊合为一体。大多数人家直接敞开着门,铁匠铺碳火的火星飘到街上,空气中弥漫着燕麦和香料的芬芳,烤好的面包被摆放在窗台上,成为了这些面包坊最好的招牌。
这种工业的小镇让卡梅兹倍感亲切,哈鲁也左顾右盼。
此时,她深吸一口气,从这一片祥和的居民区中,察觉出那一丝微弱的不详和违和。她闻到了血液的腥香。
“有血的味道哦,而且不少。”哈鲁说道。她拉着卡梅兹左拐右拐,在房屋的空隙中拐入一个个道路的分支。来到了偏僻的地方,
这里已经不复方才主路的热闹,周围的居民楼都屋门紧闭,窗户紧锁,一幅死气沉沉的阴冷氛围。
地上出现了星星点点的血迹。这些残损的血渍汇聚成带血的脚印,足迹延伸,深入幽暗巷子之中。
哈鲁握住了她的鞭子,卡梅兹也手握剑柄。她说这些血液来自人类……不是一个人类。他们二人燃起一些隐约的兴奋。比起那些和真人无差别的居民,还是和真正的敌人战斗让他们能够有几分实感。
而且可以亲手揭下这个城市的虚假的一面……
这些脚印错综复杂,时大时小,靴子的样式也不尽相同。有时像是孩子,有时像是大人,有时像是跛脚的老人。
“哈!”哈鲁捏着下巴说道,“看起来就像有人一边身上滴滴答答的滴血,一边换了五六双鞋子。”
“我完全理解了,”她右手握拳敲在左手上,“里面是穿着不同鞋子的人体蜈蚣,身上的血是它刚吃了一个人。”
“真有想象力。”卡梅兹对此评价道,然后率先走入巷子之中。
初入巷中并无异常,卡梅兹和哈鲁一前一后,踏入建筑形成的阴影中,追寻着这些血脚印的踪迹。
前行。
脚步回响。
前行。
足迹逐渐变得清晰、熟悉。当卡梅兹在又一次抬脚迈步,下意识落脚却踩在血脚印上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地上的脚印和他的鞋子严丝合缝的重合,就像这血脚印是来自他一样。
他愣了一下,看向上空,猛然发觉巷子上方的一线天光不知何时已经消逝。一排的血脚印也在无意中分裂成了两排,一前一后,正如哈鲁和卡梅兹的站位。
回头。果然来时的道路也消失了。进入巷子的方向是一片不自然的漆黑,而巷子的尽头也如烛火被吹灭的黑夜,除了依稀见得左右两线墙壁,其余的什么都看不见。
卡梅兹明白这大概是巷子中的环境一直在非常缓慢的变化的缘故,这种变化细不可查,这才骗过了他和哈鲁的感官。在黑暗中将注意力放在左右墙壁和听觉的他们,漏掉了天空的光线的变化。因此,当发现时,上空已无天日。
“哇,又闹鬼了。”哈鲁说道,她踩在“自己的血脚印”上,看着蹲在地上用荧光矿石照亮她的鞋子的卡梅兹,“别看啦,这不完全一样。话说卡梅兹你是有通灵体质吗,你买啤酒也能撞见闹鬼,现在只是在居民区找个人,也能遇到闹鬼事件……”
“这里是你带我找过来的吧。”卡梅兹站起来,把荧光矿石扔到哈鲁的怀里,“你不也是鬼,怎么不说你出现在我的身边也是闹鬼?吸血鬼?”
他从口袋中取出针线,哈鲁说现在不是做针线活的时候啦,卡梅兹说这样是为了制作简易的指南针。他不相信闹鬼,他说巷子里的一切都是障眼法,只是巷子中的某个个体或者某种力量想让他们相信他们陷入了循环,他们敲定了虚假的结果,用环境的变化驱使和压迫他们走向踉跄流血的命运。
黑暗本身会迫使人迷失,处于黑暗中的人往往不自觉会为未来的遇到的可怕的可能性而惶惶不可终日……这也是鬼故事通常发生在黑暗中的缘故。
事实上一切都是精心制作的片场,幕后的导演看着崩溃的演员,满意的对着拍摄结果点头。
轮回,时间闭环,宿命论,真是好完美的一场演出。
他和哈鲁都不是那种迷信且不坚定的人。黑暗无法侵蚀他和她对于自我存在的认知。他拿出那个装草扎兔子的盒子,倒了些水进去,将在他的剑刃上摩擦过的铁针放进水中。
指南针在水中转个不停,哈鲁凉凉地说完了,现在我们有四个南方……这不完全是闹鬼。
“跟着鞋印走下去一定是错误的解答。”
“所以呢?”
“我们砸墙。”反正绝不走血脚印为他们制定好的既定路线。
看着认真的,握住了大剑,企图用暴力穿墙而出的卡梅兹,哈鲁连忙拦住他。
“不是你说要低调的吗?!”
“如果是紧急避险的话就没办法……”
“现在还不是需要紧急避险的时候吧!你该不会是因为指南针行不通而恼羞成怒……呵呵呵就知道你不行,多余的力气还是留到晚上吧。看我的。”哈鲁拿着卡梅兹的荧光矿石,觉得这玩意碍事,想将它丢到地上,但是看着对方手握大剑的样子,最终选择将矿石放进他的口袋中。
哈鲁从口袋中取出一个奇特的金属物件,看起来像是一只由金属烧制的紧握的铁手。铁手干瘪紧缩,若是有熟识放过血的人类肌肉的学者,大概是能看出,这只铁手的构造和真人一般无二,当然是指被放干血液的那种。
她的左手的手指在胸口一挑,一条由纯金锁链穿挂的棱锥形的小瓶被她从衣服中抽出来,宛若空气般透明的水晶材质一看就价值不菲,挂饰中血红色的液体随着她的动作上下起伏。
哈鲁单手打开水晶瓶,将里面的液体滴了一滴,在那只铁手的手指上。液体渗入金属手的手心,它就像五瓣的花朵一样绽开,它张开五指……生命随着红色的液体的渗入,在它的内部的血管中流淌,那滴液体成为了它的血液,于它的指尖向下渗透,它长出经脉,扭曲,绕绕,被血管中的红色引领着向下生长,仿佛是哈鲁手中的一束自花朵向根部生长的植物。
它变成了一盏烛台,紫色的光从舒展的手心中亮起,鬼魅的蓝紫色光芒点亮了巷中的黑暗。
“你要感恩,卡梅兹,”哈鲁肃穆地说,“这是卡特家的路引蜡烛,灯油是你老丈人的血液,用一点少一点了,你要珍惜。”
在蓝紫色的光芒的照射下,地上的脚印不减反增,更多的血脚印自地面浮现而出,密密麻麻,逐渐将他们脚下染成一片密不透风的鲜红。
巷中的黑暗现形,墙壁融化,那竟是浓腥的血液。天空中下起血雨,但血液无法侵入路引点亮的范围,天空就像是玻璃沙漏的上层,随着向下低落的血液的流逝,天穹逐渐明晰起来。
卡梅兹和哈鲁这才发现了他们所处的位置的玄机,原本的巷子是笔直的通路,而这条由无数的、无数的人的脚印构成的血路,悄无声息的将他们导向了一条新的道路。
这条血路一开始和巷中道路几乎并无差别,他们几乎是重合的,就像是最后和哈鲁和卡梅兹几乎一致的血脚印。但事实上它一直向着侧边偏移……一点点的,一点点的偏移,这一点点的偏移将道路无限向前延伸,而最终构成了一个巨大的红色圆环——一个由血红脚印构成的环形的异度空间。
他们正站在这条血红的通道上,左右不再是之前的墙壁。之前的巷子中没有拐向左右的道路,周围都是民宅,他们应当是来到了别的空间之中。
哈鲁问现在是看到了道路的真相了,可我们应该如何出去呢。卡梅兹将指南针放在手中,他说这个圆形既然是循环的,那么我们回头一定可以走回原点,而那个原点是和巷子重合的,在正常的空间中,指南针,只有一个南边。
他们二人原路折返,当指南针不再颤动,那根铁针稳定的指向一边,卡梅兹手握大剑,对着周围的黑暗斩去,只听一声巨响,像是破碎的蛋壳,墙壁在重击下坍塌出一个大洞,其后不再是一片看不清的深黯而是一个落灰的民宅,里面并没有居民。
看到了正常的民宅内部,哈鲁和卡梅兹都松了口气,他们进入了那个房子内部,卡梅兹去开房子的正门,门后是热闹的街景,手工业者们贩卖着自己制作的产品,甚至还有少见的书贩。
在这个故事大多以吟游诗人口口相传的年代,书籍都是贵族才买得起的奢侈品,这种在中下阶级贩卖的书摊是十分罕见的,毕竟中下阶级的识字率并不高,书籍不过是一种冬日里的昂贵柴火罢了。
卡梅兹好奇的走出去,他收起武器,呼唤哈鲁跟上他的脚步,哈鲁盯着被卡梅兹打穿的墙壁,墙壁中流淌出鲜血,居然有大量的尸体被封在墙中,有一人的胸口上挂着一枚精致的衔尾蛇项链。
哈鲁扯下了这枚项链,走出了这个无人的房间。
“绘本,绘本!波希利斯的绘本!”
哈鲁蹦蹦跳跳的来到了卡梅兹的身边,看到他翻开了一本绘本。
绘本以图画为主要的表现形式,显然作者考虑到了周围受众不大识字的问题。但是说实在,这本绘本的画风实在是有些简单了。
它讲述了一个,名为《英雄约翰》的故事。
吸血鬼是邪恶的传说生物。这是小约翰从故事里知道的。这些怪物无恶不作,拥有永恒的生命。但他们也有着致命的弱点:他们会在太阳下变成灰烬,会在流水中痛不欲生,会被大蒜的味道当场麻痹,被木桩贯宇心脏也会当即死亡——甚至这些家伙不被邀请都无法进入屋内!
小约翰对这些深信不疑,在家中准备了大蒜,木桩,还有浇花壶,就等着吸血鬼上门,做小镇的英雄。时光在苒,小约翰变成了约翰,但他击败吸血鬼的英雄梦可没有消散。
“救命啊!”〝吸血的怪物来了!”“快逃啊!”一天夜里,约翰听见了这样的呼喊。他的内心激动又恐惧,拿着木桩就冲了出去!一个头发苍白的人影漫不经心地踏着步伐,在不死亡灵的簇拥下检阅惊慌的村庄。约翰大叫着,向他扔出大蒜。后者轻轻一挥手,便将他的法宝打落在地上。他拿起水桶泼向对方,可恶的吸血鬼甚至没有闪躲,任由水滴打湿衣裳。
勇气变成了惊恐,约翰逃回了白己的屋子,用衣柜和床抵住大门。只要自己不邀请,他就没法闯入,没法伤害到白己分毫!门被“轰”地炸开,木屑与烟尘中,露出吸血鬼饶有乐趣的笑。
绝望的人抓紧了木桩,嚎叫着,冲向了吸血鬼。大端刺入他的心脏,血族的身体定在原地,发出痛苦的声响。
我成功了,成功了!
轻笑击碎了约翰的希望,那双看起瘦削却可怖的手掐佳他的脖子,将他拎起。
"为什么,为什么那些记载的方法没法对付你们!他绝望而不解喊叫道。
〝你猜猜,〞死亡使者的声音凛冽而轻盈,“这些记载是何人编撰的呢?”
哈鲁看完了绘本,抱着肚子弯腰笑个不停。
卡梅兹吐槽到男主约翰怕是没见过吃浇了肉汤的面包的吸血鬼,毕竟肉汤中总是有放大蒜的。
哈鲁说也太可笑了吧!那家伙一定是我们猩红的前辈,真是超恶趣味!卡梅兹并不认同,他说也许会是缄默的吸血鬼,毕竟,他被浇了水,看起来情绪依旧稳定。
“缄默那群家伙哪有这么有创意!天天说着克制啊隐忍啊什么的就待在角落长蘑菇。”
“可是不死生物不是缄默的吸血鬼比较喜欢搞吗。”
看着二人只看不卖,书贩生气的朝着他们二人骂了几句,哈鲁笑嘻嘻的朝着他倾身,拉开了自己的斗篷。
吸……吸血鬼!书贩像看到了鬼一样,大叫一声,逃之夭夭,那本书也被抛掷到卡梅兹的脚下。
哈鲁得意的拉上了斗篷,这个书贩,比约翰先生还差劲嘛。
Chapter 4
Cloudy 云山雾罩
前情提要:海伦娜打飞草编蚂蚱
无法振翅的草编蚂蚱在力与加速度的作用下迅猛高飞,冲向自由的天空,凯恩斯·洛坦心痛不已地叫着:“蛐蛐——”一路小跑在后面追。
川流不息的人群行驶于既定的轨迹,不知躲避,这无疑为血族的前途增添了些许坎坷,他绕三绕,停三停,徒劳地伸着手臂,眼睁睁地注视着那只草编蚂蚱在半空划过一道弧线,直直坠入艾琳的手里。
浅灰褐色的发丝在微风中摇曳,艾琳碧蓝色的双瞳明媚澄澈,好似溪水潺潺流淌。纯真可爱的少女双手捧着翠绿翠绿的草编蚂蚱,惊喜笑道:“咦,是草编蚂蚱!”她抬头望向三人,圆溜溜的眼睛闪烁光辉,“真可爱。是你们的吗?”
“没错。”凯恩斯·洛坦将杂货商小姐乍然亮起的眼睛尽收眼底,勾起亲切的笑容,“可爱吧?刚才街上的小孩给的。艾琳小姐喜欢的话就送给你了。可爱的小姐正与其相配。”
“真的吗?太感谢了,那么我也要回礼才行。”艾琳·波波利斯笑容灿烂地说着,从行囊中翻出一个四四方方的木质蚂蚱笼,“在入城前,我从田野间也抓了一只蚂蚱呢,送给你们……诶?”
造型精致的蚂蚱笼里并无活物,一只灰褐色的蚱蜢肚皮朝天躺在笼中,明显已然死去多时了。
凯恩斯·洛坦的眉心跳了一跳。
正在他要说话的当口,缀在凯恩斯后面的两个大尾巴,海伦娜与雷蒙德已不疾不徐穿过人流,走到一人一鬼身旁,将艾琳转瞬间的失落与惊讶纳入眼中。
凯恩斯·洛坦瞥了来人一眼,耸耸肩笑道:“没关系,礼轻情意重,我们收下了。”
两鬼一狼与艾琳简单道谢后,走到一处花圃旁就蚂蚱展开讨论。
“刚说到一只虫子都没遇见,这就出现了。”海伦娜·凯勒单手拎起蚂蚱笼,视线与僵死的蚂蚱平齐。
死蚂蚱棕黑色的复眼黯淡无光,晶体表面析出条条竖纹,将死寂的视线平等地返还于每一位投来注视的人。
虫鸣带走夏天,凉风吹来秋意。躯壳依旧残留,生命早已枯朽。
祂缄默不言。
“早就死了。”雷蒙德·克拉珀姆搭眼扫过蚂蚱,客观陈述道。
海伦娜·凯勒将蚂蚱笼放低,摩挲下巴,微蹙眉头:“嗯,但你们也听到了吧?艾琳刚刚说是入城前在田野里捉的蚂蚱,可这蚂蚱的眼睛与体表俱已变色,明显死了很久了。”
“——就仿佛进入城池之后,有什么东西夺走了它的生命力。其他动物也许就是感应到了危险才会奔逃……”她说到此处,停顿片刻,方继续道,“据我所知,死灵法术应有类似的效果?”
海伦娜·凯勒抬起眸子,目光直望向两个吸血鬼——嗯?怎么面前只有一个了?!凯恩斯·洛坦呢?
她鼻尖微耸。吸血鬼们都喜欢洒香水。经久不散的香气依旧弥散于微风中,未曾褪去。
风中飘荡着三种气息。一是花圃中的花香;二是混合着皮革、木质与药感,棱角分明、简单刚毅的香气——这是雷蒙德·克拉珀姆;三是柠檬、雪松与茉莉,清新干爽、深邃悠长——这是凯恩斯·洛坦。
雷蒙德·克拉珀姆在认真答:“没感应到魔法波动,但不排除。”
海伦娜·凯勒若有所思点点头,环顾四周——所以鬼还在,再说也没听到离去的脚步声,这鬼到底……啊。
她扭脸一瞧,可不就正瞅见斜后方凯恩斯·洛坦蹲在花圃旁边,黑黢黢的毛团里低着个金色的脑袋,不知在埋头捣鼓什么东西。
海伦娜·凯勒正待叫鬼,对方蓦地抬起脑袋,“锵锵锵锵”地举起手里三个东西,炫耀道:“看,蛐蛐!”
海伦娜·凯勒揉了揉额角。
啊,你们这些吸血鬼。
凯恩斯·洛坦拔地而起,将三只草编蚂蚱举在胸前,义正言辞控诉道:“哎,冷酷无情又无理取闹的海伦娜姐姐,你刚才怎么拆散人家一家四口!”
翠绿翠绿的草编蚂蚱精神抖擞地跳来跳去。
海伦娜·凯勒瞄向花圃。
凌乱的草叶无声地诉说着自己的悲惨遭遇。
失策了,没想到这家伙还会编草蚂蚱。
……另外,剩下三口是刚加入的吗。
海伦娜·凯勒握拳,举起,面无表情复读:“原来是一家四口。没错,看到了吗,我的拳头有碗这么大,我的心和我的拳头一样冷硬。”
凯恩斯·洛坦状似认真地端详狼人的拳头,眼都不眨,顺着话头胡侃:“原来狼人吃饭的碗这么小,那我觉得你一碗可能吃不饱。”
“哦。”雷蒙德·克拉珀姆诚恳评价,“是挺冷酷的。”
“《罪与恶之罚,爱与殇之花》第三十一章、第十八小节中主角也是这么说的。”
……
啊,你们这些吸血鬼。
一阵无形的寒风吹过。海伦娜·凯勒缓缓转头,诧异望向一路上话不多的雷蒙德·克拉珀姆,犹疑发问:“你是在说冷笑话吗?”
雷蒙德·克拉珀姆眸色深湛,古井无波,平静回复:“不。什么冷笑话。”
海伦娜·凯勒又扭头,看向凯恩斯·洛坦,再次疑惑发问:“他刚才是在说冷笑话吗?”
凯恩斯·洛坦笑容不改,沉默稍许,抖了抖肩膀,快速回答:“他看起来挺真诚的。应该不是吧。”
他顿了顿,似是为了回暖气氛,调转话头,重新举起草编蚂蚱,热情地往一鬼一狼手里塞了一只:“总之呢,大家现在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开心一点,别老板着个脸。”
海伦娜·凯勒极为轻细短促地皱了下眉:“?”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送东西。
雷蒙德·克拉珀姆低眉扫了眼,接过草编蚂蚱,淡淡道:“没有,我一向如此。”
凯恩斯·洛坦又用草编蚂蚱戳了戳海伦娜,笑眼眯起,欢快催促:“喏,海伦娜姐姐。我是蛐蛐~是好蛐蛐哦。”
海伦娜·凯勒与其对视片刻,一时摸不准对方的想法,是单纯觉得好玩,还是另有图谋?她伸出两根手指夹住蚂蚱,当着凯恩斯·洛坦不动如山的微笑,仔仔细细观察了一番。
没发现异样。
当面拒绝不如之后另想办法处理。
她将草编蚂蚱随手掖进口袋,揣摩了一秒,倏然一抬眉梢:“?为什么管我叫姐姐?”明显是吸血鬼比较大吧。
“你还在意这个?”凯恩斯·洛坦无所谓地摊手,语调一转,眺望远方,欣慰道,“调转过来也可以,没想到你终于学会尊老……”
狼人想也不想抬手截断血族的话头,恶寒地竖起了毛。
调过来难道是让我叫你们爷爷吗。
海伦娜·凯勒按了按眉心,扫视过两位比她爷爷还大,但平心而论确乎是风华正茂、俊丰神俊朗的男吸血鬼。
不、不管是爷爷、伯伯、叔叔还是哥哥,吸血鬼都别想从狼人嘴里占到便宜!
与其被鬼占便宜不如占鬼便宜,一生要强的狼人痛定思痛,回应道:“算了,你当我没说。”
说罢,海伦娜拍拍手,单手叉腰,转移话题:“好了,那我们接下来去哪个方——”
她说到一半,话音戛然而止,耳尖微动,望向远方。
风中飘来同伴的呼唤。海伦娜·凯勒神色一肃,在其余二鬼的视线中沉声说道:“石板拼接完成,歌剧院的大门即将打开。”
——————————
『我的生命冻结在永恒的边境,
我无法被时间的洪流推向死亡。
这份孤独的荣耀将常伴我身,
阴影的披风将我裹挟,
令我躲避死亡的追猎,
令我的魂灵永不消亡。
我挣脱了桎梏枷锁,
以牧者的身份引领群羊。』
晦涩的词句于舌尖滚动一周,石板嵌入门扉,完整的诗篇展露真容,厚重的大门訇然开启。
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刺激着狼人的鼻翼。
阴影、牧者……海伦娜·凯勒暗中微敛双目,推翻了先前的猜测。“阴影”似乎指向阴影王庭,而伪善的吸血鬼亦常自诩牧者。
在石板后留下文字之人的身份无法排除任何一方,依旧扑朔迷离。
海伦娜一行人随大部队踏入剧院。
昏暗的烛火在深邃的黑暗中飘摇,死亡的芬芳于腥臭的气息间燃烧,踏过遍是血涸的地毯,便是成堆的尸体与诡异的符号。
成片的尸体堆积在墙下,犹如起伏的柔软山丘,血泊丛生,雪色的白墙亦被染作黑红。
而远比之更加醒目的,则是墙面上由九具尸体摆成的似棱形符号。八具残缺不全的尸体被牢牢钉在墙上,两两一组,首尾相接,构成棱形的四条边。另有一具尸体以双手高举的姿势被钉在中央。人体符号周围,则是大片血迹沿边涂抹的线条。
恐惧与绝望永久地烙印于死者们软塌塌耷拉着的头颅之上,无言诉说诡秘。
纵是身经百战的先遣队成员,亦不免为之一震。
雷蒙德·克拉珀姆惯是无言,神情始终冷肃。凯恩斯·洛坦愣了一愣,笑容去了两分,转而饶有兴趣地端详起墙壁。海伦娜·凯勒则自打进门的那一刻起,眉心便越皱越紧。
众人冷静而审慎地踏上楼梯,前往二楼。二楼的惨烈程度与一楼不遑多让,尸山血海,不过如是。
而屹立于尸骸之间、为血刺屏障环绕的,是歌剧院唯一的幸存者,大公门罗。
“终于。”
“有几个未在城中见过的面孔了。”
大公门罗轻勾唇角,对上先遣队员们的视线,语气平稳缓缓说道。
——————————————
大公门罗神志清醒,吐字清晰,与南城区居民天差地别。
“——这是一次可怕的瘟疫,一次必要的净化。”他将歌剧院所发生的一切归纳道。
据大公门罗所说,瘟疫由剧院二楼正跪于门口的学者带来。此人之前正于维特鲁威资料馆研究恩典的奥秘,事发当日闯入歌剧院,声称有要事禀报,却于众目睽睽之下突然开始以刀自残,并“试图以涌血的喉咙朗诵羊皮纸之上的内容”,大公门罗察觉异样,当场将其毙命。
“可惜的是,恐惧与诡异仍如瘟疫般开始蔓延。情势所迫,我只得封闭歌剧院,剿灭瘟疫之种。”大公门罗压低眉梢,面露遗憾之色,“我对此感到十分遗憾。”
学者的尸体此前先遣队成员经过时已进行查验,此人声带被刺穿,右手持刀柄,左手紧攥着一把钥匙——现在想来应是属于资料馆的,胸口遍布伤痕,并插着一枚断裂的短刃。就现场遗留痕迹判断,当时情状大致与大公门罗所述相同。
真相遥指维特鲁威资料馆,迷雾之下危机重重。
先遣队的领导者们布下继续探查的指示,将北城区再次划分为48处网格,各路小队有条不紊地撤离歌剧院。
——却不想,门外的世界不知不觉间倏然换了模样。
天地之间一片敞亮,光芒万丈,如白日降临。
黑日爆发光耀,纷纷扬扬的磷光倾覆而下,将资料馆笼罩于一片璀璨之中。
天地万物无不披拂于煌煌光辉之下。
明亮、灿烂、耀眼。
仿佛文献中记载的太阳。
狼人短暂的生命之中从未有阳光驻留,一时不由怔然,驻足原地,久居阴影之下的眼睛初次见到刺目的光辉,禁不住频繁眨动。
海伦娜·凯勒微眯双眼,以适应夺目的光亮,自言自语道:“太阳就是这样的吗?”
“多少还是有点不同。”年长的金发血族越过海伦娜,单手支在额前,一片阴影投射于眼上,遮蔽住那双琥珀色的眼瞳,语气轻快,不以为意地说道,“不然我们就要变成灰咯。”
“哎呀,差点忘了,第六恩典持续了整整123年,这一代狼人还没见过。”凯恩斯·洛坦在狼人的犀利目光中不停叭叭叭叭,好心解说,“总之呢,它是一个时而热烈,时而温柔,时而严峻,时而和顺的,又圆又亮又温暖的球体。”
“太抽象了。你是不是又在胡诌。”海伦娜·凯勒按了按太阳穴,深刻怀疑此鬼又在信口胡言,鬼话连篇。
“就是一个大火球。借过。”雷蒙德·克拉珀姆泰然地从旁边穿过,率先走到歌剧院台阶下,寻了个清静的地方站定,等待两位话很多的队友嘚不嘚结束。
铂金色的长发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如同悬挂的瀑布流动着光晕。雷蒙德·克拉珀姆静默地伫立于歌剧院北面的花坛前,犹如一座完美的大理石雕塑,吸引着路过的先遣队成员的目光。
而这尊雕塑微微偏转目光,遥望北方耸立的建筑物群,最终将视线定格于近旁的花坛边上。
血族治下的城市最是花团锦簇,可这些本该鲜艳姝丽的花朵此时却无声散播出了腐败的气味。
雷蒙德·克拉珀姆一言不发,与花蕊中心的眼珠、又或者是耳朵两两对视,随即沉着地扫视过花坛边缘。
那里静静地躺着一枚泥雕,不知道是何人所落。雕塑不过巴掌大小,雕工也甚是粗糙,一笔一划如刀刻斧凿,用力刚猛,杀气纵横,可见雕刻之人满怀一腔仇恨,雕琢出了一个人、不,一位血族的样貌。
好巧不巧,正是他本鬼。
这里竟然会有他的仇家?
雷蒙德·克拉珀姆思索少许,牵起嘴角,徐徐绽开一抹残忍的微笑。
他抚摩泥雕,朝两位举步走来的队友告知道:“稍后我有事情要处理,暂离一下。”
海伦娜·凯勒与凯恩斯·洛坦瞅着他堪称变态的笑容,缓缓冒出了一个问号。
两鬼一狼从歌剧院出发,曲折向北推进。
相较南城区而言,北城区中的怪物更多,路上时常能窥见先遣队战斗的身影,又或是听闻兵戈的交锋。
雷蒙德·克拉珀姆不知为何兴致高昂,握着泥雕大步走在前方,时不时左右而望,似乎在寻找什么。
海伦娜·凯勒竖起耳朵,单手扶在剑鞘上,凝望了对方的背影一路,越看越觉得吸血鬼变态,忍不住“啧”了一声。
这声并不响亮的弹舌音吸引了凯恩斯·洛坦的注意,本着不能错过任何一个热闹的理念,血族循循善诱地问道:“怎么了?看他不顺眼想揍两拳?这可不好哟。”
前方铂金色的血族沉默走路。
“……”海伦娜·凯勒对笑眯眯的吸血鬼侧目而视,“我从你的表情里可真是看不出哪里不好,少唯恐天下不乱。”
前方铂金色的血族依旧沉默走路。
海伦娜·凯勒熟练地翻了个白眼,谨慎地压低声线:“我只是在想……你觉不觉得他从捡了泥巴开始就有点变态。”
“——他看泥巴的眼神就好像你看棋子一样的变态。”
雷蒙德·克拉珀姆仍然沉默走路。
“喂。不要当人面就说人变态啊,更何况我哪有他变态。”凯恩斯·洛坦瞄一眼雷蒙德的背影,连连摆手,反手把锅甩出去,“我对棋子全然是美的欣赏。更何况狼人还会把人骨头叼在嘴里玩,岂不是更加变态?”
海伦娜·凯勒不假思索驳斥:“狼能和血族一样吗。怎么想也都是你们更加……”
铂金色的血族蓦然感受到一道遥远而凌厉的目光,他停步,转身,对上两个在后面嘀嘀咕咕但毫不心虚的一狼一鬼,冷冷开口:“我听到了。而且,我现在有点私事要办。”
“稍后见。”
说罢,铂金血族大步流星朝另一侧走去,拐入一处转角。
黑色的披风消失在拐角,剩余一鬼一狼面面相觑,再度打了个问号。
凯恩斯·洛坦“嚯”了声,摇头感叹:“跑那么快,不会是去见情郎吧?”
“说不准呢,看那兴高采烈的样子,没准是老相好。”海伦娜·凯勒信口造谣。这可是踹掉大毛爹上位的吸血鬼小三,坏得很,情史丰富一点儿简直理所应当。
海伦娜·凯勒本无心探究吸血鬼的秘密,但话又说回来,方才她在一闪而过间瞥清了泥雕的模样,正是雷蒙德·克拉珀姆的样子,八成就是熟人雕的。
老相好一说十拿九稳。
啧,吸血鬼果然不行。
海伦娜·凯勒摇摇头,在涌动的腥风中打了一个并不惬意的哈欠,抬眸再望。
而就在这眼一闭一睁之间,风忽然改变了流向,世界倏然间寂静如死灰,街上飘荡的打斗声、脚步声在一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回荡在死寂空间内的凄厉嚎叫。
将近四米高的怪物造型十分可怖,扭曲的尸骸组成了无头怪物的躯干与下肢,无数条蠕虫般的手臂汇聚成两只大手,一手斩首剑,一手尸团,另有两只小手捧着座石像鬼雕塑,胸前还镶嵌着一只血族。
“好家伙。”凯恩斯·洛坦举目远眺,三步并作两步,自觉钻入猎手后翼范围内,老神在在发出赞叹,“好大、好丑的怪物,真是非常有损市容。”
“……你还挺自觉的。”海伦娜·凯勒轻声嗤道,干脆地拔剑出鞘。
冷冽的银光于剑尖闪过,刺破腐朽的气息,猎手微弓腰身,重心下沉,摆出临战态势,慎重地观察着未知的怪物。
身形庞大,力量巨大,行进中速,集合型怪物,弱点疑似是核心。
凯恩斯·洛坦往后一跃,悠哉悠哉往战场边缘出溜,并大言不惭地鼓励对方:“保护法师是每一位战士的天职,海伦娜姐姐努力一下!”
啊,这混蛋。
客观地讲,凯恩斯·洛坦当年的确有恩于狼人,海伦娜·凯勒自是不会对其出手——否则按照她的性格想方设法将棋子抢回来才是正途。
但此鬼有时候真是气狼。
海伦娜·凯勒暗骂一声,分神听了下金发吸血鬼跑动的方向,心念微转,顿时有数。
庞然的怪物拖动尸体,行至十米开外处,顿足屈身,向狼人方向发起冲锋。
树叶簌簌掉落,大地震颤不已。
猛烈的冲击带起呼啸的狂风,漩涡之中落叶上下翻涌。巨大的惯性带动无匹的巨人向前奔驰。
海伦娜·凯勒心如止水,沉眉肃目,脚跟顿地,着力一蹬,迎向飞驰而去,快似离弦之箭!猎猎风声自耳边呼啸而过,斩首大剑夹鬼哭狼嚎之音即将挥下。狼人面色不改,瞅准时机,矮身滑步,借冲劲一个漂亮的滑铲,斜斜擦过怪物的身侧,紧接着就地一跳,弹射起飞,朝着凯恩斯·洛坦出溜的方向飞奔。
三族之中,狼人最是迅疾。海伦娜·凯勒拔腿狂奔,很快追上了凯恩斯·洛坦。
两个不怀好意的家伙对视一眼,一溜烟蹿进雷蒙德·克拉珀姆方才转进的拐角之中。
——好东西当然要和队友分享啦!
TBC
下章正式团战,隔壁队终于要登场了!!!!
Chapter 0.5
Ideal
We are Lycans, we are ourselves, but no ones pet, blade,
or puppet.
We stand here, for the future far beyond,
for the tomorrow none shall take ours freedom,
for the time we stand here, with honor and proud.
我们不是宠物,我们并非兵刃,我们亦非仆从,而是我们自己。
我们相聚于此,是为了遥远的未来,为了任何人都无法夺走一匹狼的自由的未来,为了不必藏匿野心昂然屹立于世的未来。
——————————
獠牙党发出召令,帕维纳一行势在必行。
海伦娜·凯勒妥善地将备用衣服、炼金药剂等必需物品塞进手提箱,随后思索片刻,走到窗前站定,取下放置于剑架之上的银剑。
贝伦海姆似乎没有春季,浩荡的长风将飞雪吹拂,千日如一日般寒冷。
连稀薄的日光都泛着森然的寒意。丝丝缕缕的微光刺入屋内,映亮剑锋,银光闪烁,投入海伦娜·凯勒翡翠般的双眸,在深邃的瞳仁之处,点亮幽寒冷冽的光芒。
这是一柄双刃阔剑,总长53英寸,刃长约41英寸,重约1公斤,通体由秘银铸造而成。剑刃锋利无比,削铁如泥,吹毫断发,上可斩断吸血鬼的脖颈,下可用来剃长脚年糕兔的毛,浸染过流不尽的鲜血,制造过数不清的亡灵。
自上一任主人离它而去已有数年,时至今日,这柄利剑仍杀意凛然、寒光湛湛。
它曾属于海伦娜·凯勒的导师,一位忠实于獠牙党的猎手。
海伦娜·凯勒已许久不曾想起自己的导师。
导师是一位坚定虔诚的理想家与野心家,毕生致力于自我燃烧,散播星火,成为年轻狼人前进的道标。
导师身量高大性格严肃,有如一座巍峨的高山,笼罩在年幼狼人的头上。
她不爱说笑,金色的长发总整齐地盘在头上,腰间佩戴着酒囊,拎起剑抽狼像抽棍子,抽得剑鞘劈啪直响。
幸好狼皮糙肉厚,否则高低得被抽肿屁股。
她有时又很随和,常坐在石头上喝酒,目光温和地默默凝望着海伦娜与安布里耶——这位和海伦娜堪称两个不相上下的糟心玩意,都不是什么好鸟——打成一团,狼毛乱飞。
而更多时候,这位导师则会挑起眉梢,居高临下地望着狼人,缓慢、郑重而坚定地陈述狼人的理想,重申狼人的目标,畅谈狼人的未来,予懵懂的狼人以引导。
“——这是一条充满艰辛的道途,而我们将持之以恒地踏平坎坷,翻越崎岖,行于道路,一往无前。”
“我们团结一致,我们藏匿野心,我们利用一切,我们不惜代价。”
“——直至得到我们所应得的一切。”
导师的声音铿锵有力,苍寒的双眸中燃起信念的星辉,长久不灭,炽烈明亮。
平静的日子仿佛一段短暂而熹微的晨光,转瞬即逝。
十八岁那年,海伦娜路过安布里耶时“不小心”踹了这个阴沉狼一脚,揭开了第八次“臭老太狼”和“小屁狼”大战的序幕。
正是那天,远方传回了导师身陨的噩耗。
“——黛安娜是一位伟大的战士,她力战至死,与敌人同归于尽……我们对此感到遗憾,海伦娜。”
贝伦海姆的风雪无休无止,粗糙的雪砾撞击窗户,咚咚作响,像砸在人心上。
海伦娜松开安布里耶的领子,满面茫然,怔愣在地。
氏族族长悲伤的眼睛里倒映出海伦娜愕然的面庞——她突然一把推开族长关怀的拥抱,向对方身后跑去,高声喊道:
“——这不可能!”
她拔腿奔跑,向氏族的墓场一路狂飙。
北风呼啸,刮过她冰冷的脸颊,留下晶莹的冰棱。
苍白的视野尽头,慢慢慢慢出现了一团起伏的、山峦状的金色巨物。
海伦娜脚下一顿,不自觉放缓,乃至停下了脚步。
倏忽之间,天地仿佛也褪尽颜色,只得满目空白。一望无际的虚无之中,海伦娜脑海中不期然响起了族长的声音,它固执地在脑内盘旋,重叠往复,像一只只秃鹫。
“……我们对此感到遗憾,海伦娜。”
……
海伦娜所在氏族的丧葬传统是树葬,狼人们会将死者的躯体焚化成灰,埋在聚落中央的巨大松树下。狼人相信,这能令死者安宁,令生者得到庇佑。
但在此之前,完整的灵魂须得凭依于完整的骨骼。不完整的骨骼意味着亡者的魂灵无法回归故所,直至消亡前都将在外流浪。
导师的尸骸并不完整,她的左腕有一道整齐平滑的切口,割走了她的肢体与灵魂。
海伦娜的视线凝固在金色巨狼的左前肢上,瞳孔紧缩唯有米粒大小。她嘴唇翕动,沉声问道:“族长……导师的左爪呢?”
族长别过了脸:“……这是黛安娜的遗愿,她曾与一名血族做了交易,死后要将左手赠予对方。”
热血涌上脑门,心脏烦躁鼓动,海伦娜久久沉默,深深呼吸,再次重音说道:“这不可能。”
族长深沉叹息,从怀中掏出叠得平整的纸张:“给,黛安娜的遗书。”
海伦娜一把夺过遗书,急迫展开,一目十行。导师纤长规整的字体此时此刻却犹如条条游鱼,钻进脑子里混作一团,钻来钻去,扭曲蠕动,愣是组不成一个大脑可以理解的词句。
她眉间皱出一道深沟,艰难地分辨着、分辨着,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从游动的虫豸中辨认出一个地址。
一个属于吸血鬼的地址。
该死的吸血鬼,定然是他们耍了什么把戏——!
海伦娜咬牙切齿,当晚独自一狼冲出聚落,跨越几百里,直奔吸血鬼老家。
……
与贝伦海姆处同一纬度,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寂静要塞,本该如出一辙地寒冷荒芜,草木难生。
可血族的庭园里却花团锦簇,欣欣向荣。茂密的灌木抽出嫩绿的新芽,婆娑的枝头绽放娇美的花朵。
得益于魔法的荫蔽,这些脆弱娇嫩的植物竟得以在北方的土地上姹紫嫣红。
不速之客造访时,凯恩斯·洛坦正在院内欣赏自己的收藏品,一套以各种生物骨骸制成的国际象棋,及与其相配的黑白棋盘。
坚硬的骨骼谨遵国际象棋的制式,被雕琢成大大小小的黑白棋子,错落有致地摆放于棋盘之上,光滑圆润,规整美丽。
欣赏美好的事物总促使人心情愉快,凯恩斯·洛坦也不例外。他悠悠转动棋子,将它们调整到最怡人的角度,惬意端详。
打破院落平静的是一道迅疾的风声。
“飒——”伴随着空气撕裂的闷响,一个身影突兀跃过院墙,从天而降,撞进地面。
已知院墙高达两米,能简单粗暴直接一跃而入的,唯有身体素质极高的狼人。
凯恩斯·洛坦心念急转,灵敏地向后轻跳一步,细细打量对方,同时不动声色抬起手指。
植被丰茂的院落中,藏匿于各处的傀儡顿时蠢蠢欲动。
狼人风尘仆仆遍身霜雪,不合身的衣衫之上满是细小的破口,沾染了不少草屑,头发蓬乱得像一丛打结的海草,胸口剧烈起伏,喘息粗重,大抵是跋山涉水狂奔过来,才会如此狼狈不堪。
饶是如此,对方仍源源不断涌出汹涌澎湃的杀气,气势逼人,杀意腾腾,好似被一团炽热的火焰附身,剧烈燃烧。
这幅姿态令鬼眼熟,但对方并非教会的狼人,空无一物的手腕宣告了她的自由。
万千思绪自脑海中一闪而过,凯恩斯·洛坦心中已有思量。他抬起眼皮,对上了那掩藏在杂乱发丝之下、淬满怒焰的碧色双眸。
来者单刀直入地声明了来意。狼人弓起脊背,浑身肌肉鼓胀起伏,急剧蠕动,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衣衫的束缚,化作咆哮的巨兽。她的目光凶狠,声线嘶哑而疲惫,混杂着狼的咆哮,低沉响亮,回声隆隆。
“——吸血鬼!把导师的左手还来!!”
原来如此。凯恩斯·洛坦微微扬起眉梢,斟酌词句,态度平和道:“原来小姐是黛安娜的学徒。她若知道自己的学徒在她死后会冒险跑到寂静要塞,只为找回她缺失的遗骨,定然十分欣慰。”
血族轻轻颔首,平静地直视狼人因悲痛而闪烁的双眸,不卑不亢且不无真挚地继续说道:“我理解您的心情。请您相信,我与您一样对此感到心痛。”
凯恩斯·洛坦调整措辞,神色真诚温和,有条不紊地娓娓说道:“但此事并非出于我的蛮横,这是一场绝无欺瞒的公平交易。黛安娜以自己死后的躯壳作为交易,换取我的帮助。
而我们遵守了彼此的诺言。”
静默的空气中,金色与绿色的眼眸遥遥对望,黑色的游鱼终于迟缓地组成一个个字符,在海伦娜·凯勒的脑海中不断滚动。
导师在她早早备好的遗书中如是写道:
『一个智慧的生灵要如何从世间寻找自己的锚点?
有人认为是爱情,有人认为是权势,有人认为是财富。
但于我等而言,唯有理想。
我曾为它付出太多,也还将付出更多,直至生命尽头。
鲜血、热泪、伤痛、灵魂。
我甚至与血族交易,以解救同胞于患难。
待我死后,你们须得履行我的承诺,将我的左手骸骨送往寂静要塞。
它将成为血族收藏中的一枚棋子。
你们将就此铭记:弱小缔造苦难,强大占有先机。倘要使狼人不必卑躬屈膝,不在夹缝中生存,不再与魔鬼交易,唯有不断积蓄达成目标的力量。
我知晓这将令我的魂灵无处安息,但我飘荡的灵魂亦不愿长眠。我要看着,看着,看到狼人终将崛起,屹立世间,再没有任何人可以夺去我们的自由与生命。
回首漫漫长路,我总是难免遗憾,却不曾有半分后悔。
思来想去,似乎也没有什么可交代的。倘若我在哪一日死去,同伴定会继承我的信念,传承我的意志,承袭我的道路,继续向前。
我们团结一致,我们藏匿野心,我们利用一切,我们不惜代价。
我们的身躯终将枯朽,我们的灵魂终会熄灭,但我们的信念却将永世长存,生生不息。』
惊雷划过脑海,海伦娜·凯勒猛然一震,心上好像突然给捅了一下,绽出一个血泡,像一只饱含热泪的眼睛。
凯恩斯·洛坦继续道:“她是一位伟大的战士,更是一位遵守诺言的诚信家,您应该尊重她的选择——”
“该死的交易、放屁的交易——她甚至都不能完整回家!!”怒不可遏的狼人涌出热泪,尖啸着打断吸血鬼的话语,倾倒无处发泄的愤怒,发出一连串语不成调的狼语咒骂。
狼的嚎叫接连不断,恍如暴雨连绵。
但凡是可以沟通的生物,凯恩斯·洛坦都乐于沟通。面对狂暴者的激怒攻心之下退化成狼语的谩骂,凯恩斯·洛坦听也听不懂,索性置若未闻。
他泰然自若,面不改色,甚至恰到好处、稍显歉意地点了点头,随和体贴地询问道:“喝水吗?”
“不喝!”鬼知道吸血鬼会不会下毒!海伦娜·凯勒呼哧呼哧喘息,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骂什么,是可恶的吸血鬼,还是执拗的导师,亦或是不公的宿命?
悲伤使狼人的感官远比以往都更加锐利,她敏锐地捕捉到了游离于冷空气中骸骨的气味。纯粹的骨质,僵硬的尸体,腐朽的气息混杂在草木清香中,四面八方,铺天盖地。那一丝熟稔的味道混在其中,淡薄得几乎分辨不清。
那些味道刺激了狼人的嗅觉,她全身紧绷到了极致,犹如一张拉满的弓,蓄势待发。一阵突如其来的嗡鸣在耳畔震荡。她恍惚间如同置身熔炉,难以形容的悲愤灼烧着她,驱使她的牙齿忽然变尖,指尖突然变长。
满溢的情感几乎要吞没狼人,唆使她化作失控的怪物,不管不顾撕碎一切。
——可她不能。
海伦娜眦目欲裂,将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
寒风吹醒她的头脑,危险唤回她的理智,不断撕扯着她。
她孤身一狼,百里奔波来到此处,已然精疲力尽。
每一匹狼的消逝都是种群无可弥补的损失。
更何况对方的应对滴水不漏无可挑剔,让她感觉自己像是打在一团棉花上,使狼烦躁。
凯恩斯金褐色的眼瞳宛若两枚琥珀,透彻瑰丽,好似一望见底,又仿佛深邃得没有边际。它看似澄澈透明,色调温暖,实则深埋了一颗漠然的心。
这双慧眼没有错过狼人细微的停顿,血族理性评估狼人的威胁性,徐徐勾起一抹微笑,温声阐述立场:“我无意与您为敌,相信您已感受到我的诚意。”
金发的血族展开双臂,看起来从容又无害,坦诚地与狼人剖析利弊:“此地为寂静要塞,您在这里动手恐怕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纵使我们的邻里关系不甚热络,打斗声也会引来一些不速之客。”
海伦娜·凯勒鼓起胸膛,深呼吸,再深呼吸,她用力闭了闭眼,眼眶之中积蓄的眼泪摇摇欲坠,却最终没有掉下一滴。
狼人终是克制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我的导师……是哪个?”
凯恩斯·洛坦并不避讳,微微欠身,手臂展开一抹优雅的弧度,指向桌上的棋盘:“白色战车——骁勇的战士值得我的敬意。”
海伦娜·凯勒的视线定格在那枚雪白的棋子之上,久久凝视,半晌,忽而问道:“交易的内容具体是什么?”
凯恩斯·洛坦轻叹一声,遥望远方,面露回忆之色:“当年黛安娜女士带领几位伤痕累累的狼人,在猩红之弦与缄默之语的交界处奔逃,而我恰巧途径此处。”
“我本不欲卷入麻烦,但她拦在马车前,开出了令我难以拒绝的价码。”
凯恩斯·洛坦感慨一笑,不无赞叹地缓缓道。
“——为了拯救同胞,不惜以自己死后的骸骨作为交换,狼人的情谊确实可敬可叹。”
“我充分尊重你们之间这份赤忱的情谊。”
……
无论海伦娜·凯勒脑中思绪如何翻涌,她终究没有带回导师的遗骨,而是低垂着尾巴,与无声守候的同伴一起返回了群落。
但正如导师所言,狼人将继承她的遗志。
十年的时光转瞬即逝,海伦娜·凯勒早已成长为一名优秀的猎手。
她狡猾、谨慎、狠辣而坚定,始终将导师的教诲铭刻于心,尽其所有,用其所用,不拘泥于方法,不困囿于手段。
她完成过许多任务,到达过许多地方,愈是行走,愈是发现,狼人生存的天地竟这般狭小。
人类畏惧于狼,妖化狼,吸血鬼轻视于狼,奴役狼。帷落塔是如此广袤,可狼人却只能栖身于远离大陆中心的角落。
狼人期冀改变,狼人渴望颠覆,狼人永不臣服。
————————————
滴水穿石非一日之功。
在胜利的拂晓来临之前,狼人仍需伪装与蛰伏。
希波利斯要来獠牙党总部采访的消息公布前,海伦娜·凯勒正与安布里耶在门口展开例行的激烈互殴。两只巨狼扭打成一团,一边对骂一边互相报以老拳,雷声动地,狼毛漫天。
就和贱人会互看不顺眼的道理一样,贱狼也会相看两厌。
今天路过我踹你一腿,改天开会我踩你一脚,冤冤相报,无穷无尽。
切磋与玩闹是友谊的象征,狼群中不乏此举,猎手们习以为常,通常视而不见或是在一旁看热闹。
但今日不同,两坨狼把门给堵了。
斯库尔抱臂,盯着飘扬的狼毛看了半晌,面不改色沉稳道:“海伦娜、安布里耶,早上好。很高兴看到你们来的这么早,也一如既往很有活力,不过我们差不多该进去了。”
两只狼耳朵一动,嘴里嗷嗷答应着,又相互趁机多给了一腿,才呸呸着分开,分别回去找衣服穿。
斯库尔无奈含笑,微微摇头,举步走入獠牙党大厅。
会议上,斯库尔宣布了著名吟游诗人希波利斯将来贝伦海姆采访议长的消息。
狼人们对此议论纷纷。
“议长?他要来采访议长?”
“洗玻璃丝……这谁,怎么敢孤身一人来采访我们老大!”
“是瓦罗罗!天呐,我一直珍藏着他的《冰山之巅的狼骑士传说》!”
“《光与影交锋:阴霾之下的禁忌之爱》也很好看!”
“等等,等等,你们都不怀疑他的目的吗?这也许是人类对我们的刺探!”
“刺探——!哦狡猾的人类,确实如此,难以排除这种可能。”
“说得对。”
“没错,采访在哪里进行不行,他为啥非要来贝伦海姆?”
狼群达成一致,开始七嘴八舌研究对策。
“那我们需要做什么?让他有去无回?”
“那还不如一开始拒绝。”
“我们应该表现得友好而无害?我是说……潜藏雄心,麻痹世人。”
此话一出,满室寂静,昏暗的光线下,狼群齐齐点头,眼瞳中升起森森幽光。
海伦娜·凯勒屈起手指敲击桌面,清脆的声音在室内回响:“有个问题。老大这么英明神武,就像金子,很难不发光。万一别人要是将老大的威胁性视作整个狼群的威胁性怎么办?”
这倒确实。狼人们不由集体陷入苦思。
片刻之后,一头聪明狼突然抬头,大声建议:“那我们就派出最纯真无辜的狼人作为重要人物,比如议长的心腹什么的,和议长一起接待他,让他感受到我们的友好!”
这主意不错,狼群点头认可。
可要说谁最纯真无辜——
狼人们稍作沉默,一齐转头,不约而同将视线投向翘腿坐在椅子上,正在专心致志舔爪子的大毛。
大毛感受到火热的视线,缓缓抬头,正对上几十双眼睛,不由一愣,纳闷中嘴里冒出一个字:“嘎?”
——议长的心腹没有,心腹大患倒是有一个。
事情就此敲定。
时光如水,飞速流逝,很快就来到了希波利斯来访的当日。
希波利斯预定中午到达,猎手们晨起就开始准备。一准备可不得了,准备着准备着,在忙碌中隐约闻到一股味道,忽然惊醒,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大毛好久没洗澡了!
那味道香飘千里,恐怕十分有损狼人的形象。这怎么行!
斯库尔稍作沉吟,下达了抓大毛洗澡的指示,让狼在猎手议会门口摆了好几个水缸。
谁知大毛的野性直觉异常灵敏,他远远看到水缸,直觉哔哔作响,立刻变狼,转身就跑,头都不回,一骑绝尘!
一部分猎手们不得不放下手头事务,跟着变狼,拔腿狂追。
他逃,他追,他们都插翅难飞。
斯库尔双手抱臂,远远凝望着奔驰的狼群和滚滚的雪尘,忍不住按了按额角。
冷寂的森林里,唯有狼的步声匆匆徘徊。
海伦娜·凯勒抬起硕大的狼头,举目四望,嗅闻着掺杂在雪花中微妙气息,狠狠打了个喷嚏,忍不住朝同伴抱怨道:“——该死,他怎么那么能跑!”
不得不说,大毛在某些方面实在是天赋异禀,能力超群。
作为献祭某些能力的代价,他在力量及耐力两项上尤为突出——具体可体现为在狼群漫山遍野抓大毛,甚至分队形成包围圈的情况下,愣是叫他闪电突袭猪突猛进,以雄浑的体格把狼撞飞,凫趋雀跃,得意跳出包围圈。
正如前文所言,追逐打闹是狼群玩耍的一种形式。大毛作为众狼围剿的对象,在同胞的追击中辗转腾挪,兔起鹘落,玩心大起,早在呼呼的风声中遗忘了逃跑的初心,快乐地奔驰在一望无际的森林里,好不快活。
大毛洋洋得意,狼群脸冒青筋。
在第二次反围剿胜利之后,大毛正要兴高采烈地狼嚎以庆贺胜利,却忽然闻到了一股味道。
一股甜美的味道,一股智慧的味道,一股胜利的味道,一股蛋黄派的味道!
狼群决定智取,遂使用对大毛战略武器——蛋黄派。
闪亮的救世主,内斯特从大本营出发一路骑狼狂奔,那蛋黄派刚拿出来的时候竟然还是热乎的。
他举着议长特配蛋黄派,信誓旦旦:“大毛肯定会来。”
大毛确实来了。他迈着潇洒的步伐,带着轻快的律动,直勾勾盯着蛋黄派,四足快出残影,一头冲向内斯特!
内斯特看得嘴角一抽,在对方把自己撞飞之前,眼疾手快忙不迭将蛋黄派往空中一抛!
大毛纵身一跃,咬住蛋黄派,完成了一个完美的抛接!
就在这万众瞩目的一跃之间,埋伏四周的狼群纷纷起跳,如狼似虎地扑向大毛!
咚咚咚咚——!
庞大的狼躯接二连三落下,把大毛压得结结实实,密不透风,大家痛苦面具之中纷纷松了口气。
大毛在最底下艰难蠕动,好不容易钻出一个狼头,虎头虎脑左右张望。
蛋黄派在挤压间已面目全非,大毛也不嫌弃,咕噜一下咽进去,摇动尾巴,满脸期待,欢快发言:“叠叠乐!好玩!再来再来!”
海伦娜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起来之后混在狼群里,趁乱抽了对方一个尾巴,若无其事离开。
就在狼群将大毛拖到水缸前的时候,远方传来一声悠悠狼嚎。
这代表着客人到了。
猎手们面面相觑。为了狼人珍贵的形象,他们果断分为两队,一队洗大毛,一队拖延希波利斯。
“这要怎么拖延,随便找点话说?”海伦娜·凯勒无视身后的鸡飞狗跳,和同伴探讨,“我记得他写过不少小说。”
一位女性狼人连连点头,眼睛闪闪发光:“《冰山之巅的狼骑士传说》!《光与影交锋:阴霾之下的禁忌之爱》!”
海伦娜·凯勒嘴角抽搐。
原来会上叫唤得那么欢的是你——不是,你怎么那么爱看狗血爱情故事啊?!
……
狼人喜欢分享,海伦娜·凯勒闲暇时也曾出于好奇,拿那两本书来读。
但可惜的是,她并不欣赏跨种族爱情故事。
更准确地说,她从这类书籍中学到的唯一道理莫过于“爱情不是个好玩意儿,它能使任何种族都前所未有地盲目、愚蠢、冲动。”
“——我真想掰开主角的脑瓜子,瞧瞧他的脑壳里装了些什么东西。”海伦娜·凯勒看完某本讲述跨种族爱恋的小说之后,对禁忌之爱嗤之以鼻,毫不留情地批判道,“什么狗血东西。抛弃一切去追求什么狗屁爱情?那别人怎么办,有想过他的下属、兄弟、战友、同伴的感受吗?”
“还成全绝美爱情,成全个屁!”
……
海伦娜·凯勒心情复杂地从书架里抽出《光与影交锋:阴霾之下的禁忌之爱》,暗道从没想过这玩意儿还有派上用场的一天,但——“好吧,为了狼群。”
于是希波利斯走近狼人聚落之时,远远就瞧见雪尘滚滚间,一群狼人抱着书本朝他跑来,呼喊声间洋溢着令人绝望的热情:“瓦罗罗!瓦罗罗大师!!欢迎您来到贝伦海姆!”
“——天呐!我最喜欢的作者来了!!”
热心读者一股脑儿涌了上来,叫着瓦罗罗的名字冲到希波利斯面前,浩浩荡荡,犹如万马千军。
希波利斯愣了两秒,差点儿眼前一黑。
希波利斯来到贝伦海姆当日,充分体会到了本地狼人的热情,具体可表现为:
——源源不断的读者,滔滔不绝的浪潮,欢欣鼓舞的嚎叫。
狼人手一本他的小说,里三层外三层将他团团围住,挤成一团,此起彼伏地嚎道:
“瓦罗大师,请给我签个名吧!!”
“嗷!”
“瓦罗罗!你是我最喜欢的作家!你这本《冰山之巅的狼骑士传说》也太好看了!给我签名吧!”
“嗷!”
“瓦罗罗!我是诗朗诵氏族的诗人!请让我给你传唱《光与影交锋:阴霾之下的禁忌之爱》!”
“屯里的年轻人都爱听!”
希波利斯瞬间大惊失色,但还没来得及制止,对方已经毫不讲理地发起精神攻击,声情并茂地朗诵道:“你苍白的獠牙刺穿了我的心房。”
“你诚挚的内心治愈了我的创伤!”
希波利斯正面承受了攻击!
希波利斯在心底发出哀嚎: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希波利斯一边给狼人签名,一边努力转移话题,他从喧闹声中分辨出几道遥远而意义不明的狼嚎,遂问:“这是什么声音?”
海伦娜·凯勒满脸笑容,热情回答:“听,这是我们狼人为了迎接您,发出的喜悦的欢呼。”是大毛洗澡时发出的惨叫。
经过漫长的等待,三声短促有力的狼嚎响起,意味着给大毛洗澡的任务总算圆满完成,来时的狼人如潮水般退去,还给希波利斯安宁的心。
海伦娜·凯勒领着他来到议会门口前,斯库尔和焕然一新的大毛等在那里。
空气之中,一种微淡的臭鸡蛋味道挥之不去,肆意飘荡。
海伦娜·凯勒顿了顿,笑吟吟向希波利斯介绍道:“这位是我们的议长斯库尔。旁边这位是大毛,我们议长的心腹。”大患。
希波利斯端详着狼人,好奇地问道:“……这附近似乎有一种奇怪的味道?”
说是奇怪已很委婉,准确地讲是臭。
海伦娜·凯勒眉头微微一皱,随即笑意盈盈胡说八道:“什么味道?我们狼人都没闻到,是您的错觉吧。”
希波利斯对此深表怀疑,但他发誓自己看到了狼人眼中一闪而逝的凶光。
这是不能问的吗?这是不能问的呢。
希波利斯机智地选择了沉默。
狼人们紧密配合,计划进行得十分顺畅,完满地送走了希波利斯,并给对方留下了一个深刻而奇怪的印象。
夜风中狼群在呢喃。
“送走了吗?”
“送走了呢。”
“很好。”
“很好。”
黑暗中狼群在高歌。
“请尽管记述,我们的友善,我们的粗鲁,我们的团结,我们的勇武,我们的痴愚。”
“倘使你真的相信,倘使你真的相信,愚昧的爪牙终将撕破你的喉咙。”
……
『——我们利用一切,我们不惜代价。』
『——我们团结一致,我们藏匿野心。』
海伦娜·凯勒思绪万千,轻轻转动剑柄,银光流动,荡开无数回忆。
她面沉如水,竖起剑锋,像加入獠牙党的那日般,低声诵道:
“我们不是宠物,我们并非兵刃,我们亦非仆从,而是我们自己。
我们相聚于此,是为了遥远的未来,为了任何人都无法夺走一匹狼的自由的未来,为了不必藏匿野心昂然屹立于世的未来。”
而如今,终于迎来践行的时刻。
帕维纳,启程。
TBC
*和凯恩斯互动那里,海伦娜是狼型跑到寂静要塞附近,然后为了混进城偷的衣服,所以衣服不合身
*海伦娜是一个大写的事业批,她的观点不代表笔者本人的观点。我爱看狗血爱情故事(?)
*第二大段是想象中狼人装傻来糊弄世人的场景,故事情节纯属虚构,如果有和设定不一样的地方,以企划组为准
*下一章终于要到帕维纳了
*开头英文感谢lk友情帮我翻译!!超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