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onlight
Chapter0·Moonless Night
——崇高的理想不拘泥于实现的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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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利恩的夜晚没有月亮。
继永恒的阴天之后,黑日莅临帷落塔,为黯淡的白日增添神秘辉光。
但恩典并未照耀幽夜,是以科利恩的夜晚将继续于无尽黑暗中浮沉。
好在,唯有植物与人类才会比任何生灵都更渴望光明。一为生理,一为心灵。
而海伦娜·凯勒二者皆非。
凛冽的寒风在贝伦海姆的山谷间呼啸,森林的怒吼如不绝的浪涛,向四面八方奔流。
巨大的银狼乘风疾奔,将一排排森林甩在身后,熟悉的山头已在脚下,它躯干后缩,后腿骤然发力,猛力一蹬弹射而出!巨狼脱离地表高高跃起,飞掠树冠,如一道闪电紧贴树梢划过森林上空。
尖细的枝叶重重擦过银狼厚重而浓密的毛皮,而这微不足道的反击犹如儿童嬉闹,未能在狼皮表面留下半分痕迹。枯朽的叶片簌簌落下,在激荡的气流中无声碎灭。
海伦娜·凯勒下落,瞄准那棵曾被雷电亲吻的焦黑云杉,用力蹬地再度起跳。风声掠过双耳,沉重而矫健的身躯划过一道悠长的弧线,急速降落,踏碎满地落叶,惊起未梦的鸟雀。
与之相伴的,还有维亚·炽徳铎的怒吼。
“——海伦娜!!你差点儿踩到我的兔子!!”
银灰色巨狼双耳微转,头颅朝声源方向偏转,碧绿色的眼瞳瞄了瞄女性狼人捞在手里的兔子,语气没有丝毫诚意:“啊哦~抱歉抱歉,兔子太小只了,我没看见。”
身材高挑的褐发女人“呸”了一声,转而打量起风尘仆仆的友人。
“你怎么又裸奔回来了?”维亚·炽徳铎嘲笑道,“真狼狈,银火和匕首呢?不会丢了吧。”
“又”是什么意思,裸奔怎么了。海伦娜·凯勒不以为然,朝维亚·炽徳铎吐出毫无道德的口水:“当然是老地方,舌头底下。”巨狼说着,抬起猩红的舌头,露出其下湿润的银辉与皮革刀鞘——神奇的是,它含着这些东西说话竟十分流畅,“更何况,狼裸奔有什么错,狼就是该裸奔。狼是自由的!”
“自由!”维亚·炽徳铎脚掌使劲一踏,轻盈流畅地一个后空翻,避开对方毫无道德的口水袭击,深以为然地拍手,一块儿起哄,“你说的没错!等狼人统一世界,就要颁布不准穿衣服的法令!”
“没错!没错!让寒风来得更猛烈些吧!”没衣服可穿的蓬松巨狼高歌应和,在无光的夜晚发出阵阵狼嚎。
焦黑的云杉是友谊的见证,两只狼人聚首于这可贵友情的标志下,此起彼伏地嚎了两声,拍拍尾巴离开森林。
夜晚是属于狼人的时间。
昏黄的灯光点亮聚落中的公共设施,遥遥望去,仿佛一团又一团分散的萤火。
维亚·炽徳铎提着死兔子,在逐渐稀疏的森林边缘晃悠:“恭喜你执行任务回来,待会儿去酒馆喝一杯?”
硕大的狼脑袋连连点头:“不错,我先回家换个衣服,酒馆见!”说完,巨狼甩尾,瞬时狂风扑面,狼遁入风中,一溜烟蹿个没影。
酒馆的招牌上画着粗犷的啤酒图案,门上没安铃铛,几乎每位狼人都拥有着与生俱来的灵敏听觉,能穿越低昂的喧嚣之声,分辨出门前脚步的轻响。
维亚·炽徳铎与海伦娜·凯勒一前一后走进酒馆,麦酒、红酒与蘑菇酒的香气混杂着暖风扑面吹来,令狼心旷神怡。
酒馆之中,大小不一的木桌分散排开,几盏油灯稀稀落落地亮着,昏黄的灯光将空气熏染得温暖而祥和,三三两两的狼人们聚在一块儿谈笑,时不时发出快活的哄笑声。
唯独有一处十分安静。
灯光如荧,笼住吧台的一角,映出“裂齿”斯库尔高大的阴影。
“是老大。”“老大耶。”
海伦娜与维亚小声交头接耳:“老大今天也来喝酒?”
“巧诶,也许是他忽然想喝一杯?”
狼人的絮语飘入斯库尔的耳中,这位年轻的猎手会议议长回过头来,遥遥向两位同胞微笑点头致意。
两狼上前打过招呼后,溜到圆桌边,将一方宁静还与独酌的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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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库尔总是独来独往,温和沉静。
更难得的是,十分礼貌。
譬如说,整个族群里日常有可能使用“女士”或“小姐”称呼女性狼人的不超五个,而斯库尔是其中之一。
同样的,刚回狼群时,他的言行举止常流露出某种难以言喻的优雅气质。具体来讲,可归纳为坐有坐相,站有站相,且吃饭会姿势标准地使用刀叉,而不像有些狼人,嫌麻烦就变个狼头生吞猛咽,大嚼特嚼,把骨头咬得嘎嘣嘎嘣响。
“这是个谜团。”斯库尔刚加入猎手议会那年,海伦娜·凯勒曾和维亚·炽徳铎小声推测道,“长期生活在血族教育环境下的狼人,才会像他一样。”
“那太可怜了。”维亚·炽徳铎顺着她的话脑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卑劣的血族总是将狼人视为奴仆!”
……
身世成谜的斯库尔从未谈及自己的过去,但对狼群而言,比起不可追溯的过往,更重要的是忠诚与现在。
狼人天然地信任彼此,就犹如信任自己。每位同胞都是彼此的手足,是灵智的延伸,是意志的延续。
凭借着出色的能力,斯库尔很快崭露头角,赢得了族群的信赖。
每一位曾与斯库尔并肩作战过的狼人,都将把他的勇猛与英武铭刻于心。
海伦娜·凯勒与维亚·炽徳铎也不例外。
“黑日的恩典降临帕维纳,老大要亲自出马了。”海伦娜·凯勒端起不断冒泡的啤酒,深深嗅了一下,略带苦涩的麦芽香充盈着鼻端,勾起一抹回忆,令狼不禁感慨,“上次和老大一起出战还是上次。”
维亚·炽徳铎翻了个白眼,不耐评价:“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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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那是海伦娜、维亚以及另外两只狼人的任务。
北风吹拂,阴云密布,遮天蔽日。珀希尔帝国与猩红之弦交界不远的森林中,一辆装扮豪贵的马车缓缓行驶过平坦蜿蜒的道路,踏过凋零的草木,朝帝国首都阿玟纳进发,十位被坚执锐、全副武装的骑士护卫左右。
马车内乘坐着海伦娜等狼本次的任务目标——一名曾虐杀狼人的人类贵族,威廉·道格拉斯。巧合的是,不单獠牙党将其高悬于处决名单之上,吸血鬼也愿以一个承诺为交换,置其于死地。
这是个一箭双雕的买卖,猎手议会很快派出四位经验丰富的猎手,在帝国境内设下埋伏,劫杀威廉·道格拉斯。
即使颇具远见的亚莱克修斯特许勇火教团肃清帝国内部的坏疽,腐朽的帝国一时间仍积重难返,不少旧贵族仍视权力和享乐为生活之第一要义,与信仰光明的勇火教团政见不合。
所以这位心中有鬼的老派贵族不信奉勇火教团,从未向教团捐款,亦不曾求得勇火教团的庇佑。
他将为此付出深重的代价,并永远丧失为之悔恨的可能。
“砰砰砰砰——!”
首先是燃烧瓶,它们犹如陨星,拖曳着人类肉眼难以识别的残影,接连不断迅猛撞击地面,连绵的脆响遽然爆发,璀璨的火光迸射四溅。
狼人过分清晰的视野中,敌人的一举一动都是如此分毫毕现,每一瓶炼金药剂的落点都毫无谬误,精准地投射于马蹄之前。
凡是动物,总是敬畏火焰。火光与爆炸声已足令马匹恐慌,而紧随其后的滚滚黑烟更如同凶兽之口,将队伍淹没。
“狼人!”“是狼人!”
“保护大人!准备迎击!”
嘈杂的人声中,惊慌的马匹踏出错杂的节拍,嘶嘶马鸣增添混乱的喃语。而阴影的披拂之下,蓄势待发的狼人已亮出獠牙。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狼人自埋伏的灌木丛内一跃而出,手持利刃,杀入烟雾。与高度依赖双眼的人类不同,即便在浓烟之中,狼人也依旧可依靠敏锐的听觉判断敌人的方位。
马蹄声自右前方响起,海伦娜·凯勒眉心一拧,单手反握刀柄,身体下沉,屈起膝盖,脚掌用力蹬地,腿部力量猛然爆发,犹如一支利箭离弦射出!一道银光闪过,折射出来自千里冰河的寒光,如掣疾电刺开浓烟,瞄准脆弱的关节,干脆利落斩断马腿!
血红的嘶鸣划破长空,纯白的骏马失去平衡,轰然倒下。而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间,维亚·炽徳铎已捕捉到这一丝转瞬即逝的绝妙时机,她腾空跃起,双手握匕交叉,拨开烟雾,快速坠地的同时向下凶狠刺击!锋锐的匕首势不可挡地破开落地骑士铠甲与头盔的交界之处,以雷火之势洞穿了人类脆弱的脖颈!
血光四射,维亚·炽徳铎身手敏捷地向后空翻一跃,旋身避开血液的冲击。
海伦娜·凯勒拔足奔向另一个目标,二者身影交错,擦肩而过的短短一息间抬掌相击。
团结与协调是狼人与生俱来的语言。
狼人们收割战场的速度飞快,普通人类在狼群面前犹如纸片般柔弱,不到一会儿工夫,那位身披古典长袍的贵族老爷便已葬身血泊之中,终结了自己罪恶滔天的一生。
任务的完成堪称圆满,意外出现在一周后的清晨。
吸血鬼暗中背弃承诺,这一举动被视为对獠牙党的轻蔑与挑衅,议会下达了诛杀对方的任务,指派斯库尔、海伦娜·凯勒、维亚·炽徳铎及其他几只狼人前往。
本次的行动目标是猩红之弦的一位男爵及他的夫人。据情报资料记载,男爵转化近200年,实力相对较强,夫人则稍弱。
猎手们经过一番缜密的商讨,采用了斯库尔提出的策略。他是一位天生的领导者,见识广博,智慧卓绝,言行间自然流露出令狼信服的魅力,虽是初次合作,大家也都愿听从他的指挥。
得益于斯库尔高明的决策与巧妙的部署,狼群依据地势之利设下埋伏,包围毁约的无耻之徒,分割战场,发动袭击。
群狼长啸,斯库尔冷色的眼瞳中极快地闪过一道寒光,他微勾唇角,左脸之上狰狞的疤痕便仿佛也在笑,但那湛然双目之中却无丝毫笑意,唯存冷冽杀机。
“是时候为你们的愚昧与卑劣付出代价了。”斯库尔神色淡然如是说道。
白衣棕发的男爵指尖血色凝结,化作一柄两侧刻凿血槽的长剑,他的眉梢高高翘起,笑中盈满病态的狂热:“我瞧瞧,小狗崽也想对主人亮出獠牙。不知道狼人的血液是否会比人类更加炽热?”
斯库尔冷哼一声,双足站定浑身肌肉绷紧,蓦然弓腰,挥镰弯奔冲锋迎上!“铛——”弯曲的镰刃稳稳架住挥斩的剑锋,兵戈交击,迸射火花。男爵浮现微笑,血红的长剑倏然融化,化作细流,分成数道笔直的箭矢,越过镰锋,朝斯库尔正面直直射来!
斯库尔表情未动、浑然不惧,他似是早有预料,瞬时足尖偏转,扭身一旋,撤力回收,单手牢牢握住锁链的末尾,抛出一镰!薄利的圆刃携锁链急急射出,裹挟烈风怒涛之势,回旋割下!
自第六恩典后,科利恩再无银月。但当斯库尔挥动镰锁,冷酷的光辉自利刃边缘流闪,划破长夜,刹那间便如贝伦海姆的冻月再来,凛冬忽至。
附着魔法的血流坚硬无比,唯有延展变化之时方显破绽。一弯冷月在主人极其刁钻的驭使技巧下,势如破竹割断箭束,缠向男爵手中剩下半截剑锋!
男爵反应亦快,只见他单手一攥,利剑瞬时溶为一团液态的血球,巧妙地钻出镰锁的包围圈,鼓胀跳动。落空的锁链游行半空,灵巧抽离,犹如银蛇归洞,弹回主人手中。斯库尔凝望血泡,眉间一凛,俄然屏息凝神,快速踏前一步!
说时迟那时快,血泡绽破,遽然四裂,分离成无数细小的水滴,凝滞半空,急剧坠落如暴雨骤降!斯库尔魁梧的身躯却无比敏捷,他遒劲的肌肉猝然绷紧,坚若岩石,腰腹及大腿猛然发力,闪电般再度踏前!他急速滑步,同时单手持镰,于毫秒之间连斩三镰!
那三镰一刀更快过一刀,雪亮的刀刃划过流利的弧线,将富有侵蚀性的血滴逐一斩落,而呼吸之间,斯库尔已毫发无伤地滑出血雨范围并完美绕后。他脚下一蹬,顺势拔地而起,正手紧握短柄,屈膝挥镰攻向男爵。男爵轻嗤一声,撤后半步回身闪避,急忙抬手,令雨滴剥离地表再度浮悬。
时间仿佛在那一瞬间无限延长,血族的破绽在狼人眼中无限放大,暴露无遗。斯库尔的身形比风更轻盈,比雷电更迅疾,他眼眸微敛,旋转手腕,磅礴的力量蓦然爆发,如火山吐炎、狂风彪雪,摧枯拉朽撕裂空气,割向血族的咽喉!
不可一世的头颅高高飞起,蓄势待发的群狼纷纷起跳,向无头的躯干扑击。斯库尔纵跃而起,将全身的力量灌注于秘银铸造的镰锁,对准下落的头颅,投去千钧一击。镰刃刺破表皮穿透颅骨直达大脑,狠狠搅动,给予了对方致命一击。
一旁对抗男爵夫人的战场也即将收尾。
曾是男爵夫人的怪物口中发出刺耳的尖啸,纷乱繁复的血色丝线在空中划过无数条残酷的轨迹,狂风骤雨般追击着矫健灵活的女性狼人。
海伦娜·凯勒与维亚·炽徳铎在其中跳跃躲闪,遥遥交换了一个眼色。
“嘿!看这里,你这个【——】!”海伦娜·凯勒笑容飞扬地肆意辱骂着,踏在另一位巨狼的背上,纵身一跃,海伦娜·凯勒如愿以偿吸引了妖鬼的视线,错杂的轨迹盘绕飞冲而来,她跃至最高点,调动所有的肌肉在半空偏转,并握紧匕首,用力向妖鬼的头顶投去!
海伦娜·凯勒急速坠落,穿过令人眼花缭乱的混乱弧线。银色的匕首破开包围,一往无前急射而去,如冰河奔流,势不可挡!
妖鬼拍动蝠翼,急忙遮拦!
与此同时,维亚·炽徳铎露出张扬的狂笑,她漂亮的瞳仁陡然紧缩,双足微顿弓腰发力,迅疾无声又风驰电掣地贴近妖鬼的背后,竖起匕首,对准心脏,星流霆击迅捷一刺!
皎洁的刀身映照出狼人熠熠生辉的凶厉眼眸,寒芒闪过,灿如流星,在这短暂的须臾之间,狼人的匕首如臂指使,以雷霆万钧之势洞破妖鬼的皮肤,刺穿罪恶的心脏。
刺耳的哀嚎响彻原野,弱点被痛击的妖鬼轰然倒下。
以敌人的陨落做结,惊心动魄的战斗终于平息。
……
海伦娜·凯勒收拢思绪,自回忆抽离,手指拂过长发,继续道:“每个恩典都拥有改变世界的威能。第七恩典降临,除了我们之外,吸血鬼与人类必定也要参与争夺。”
维亚·炽徳铎敲击桌面,发出“笃笃”的响声:“不知道他们会派哪位大人物?勇火教团的话想必是那位神秘的审判长?阴影王庭……该不会是影督军吧。”她犹疑说道,轻拍手臂,抚平一胳膊鸡皮疙瘩。
自以索默血战以来,影督军迭戈·菲德尔的威名与恶名流传世间,传唱不休。传闻以索默血战之中,其所经之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白骨累累。即便是骁勇善战的狼人,如若得见此景,也必会自灵魂深处产生颤栗。
无穷的杀戮铸就了无匹的利刃。纯粹的暴力催生了极致的恐惧,迭戈·菲德尔如弥天阴云,始终笼罩于人类心头。
“‘他屠戮血肉,他役使阴影,他传播恐惧。鸦群是他的令使,啄食无辜的血肉。’”海伦娜·凯勒倒吸一口冷气,缓缓说道,“不单是人类,他的残酷甚至令部分吸血鬼都感到畏惧。他的名字早已成为恐惧的符号,不少吸血鬼亦避免对他直呼其名。”
“死墓军则称颂他‘死亡如影随形,不朽听从号令,时光静止不前。’啧,那些刻薄的吸血鬼唱起赞歌来倒是比谁都好听。”
海伦娜·凯勒端起酒杯,咕嘟咕嘟了半杯,长舒口气,接着道:“不过与绝大多数吸血鬼不同的是,影督军似乎更热衷于残酷的厮杀,而非使用绝伦的魔法。他常用的武器似乎是一把斧头。”
那是一把好用的斧头。这柄利斧通体漆黑,刃上遍生锯齿,犹如巨兽獠牙,斧头表面刻凿着金色暗槽,每当渴饮鲜血,便会被染作无比美丽的猩红。漫长的岁月夺不走它的锋利,无数葬身其下的亡灵反为其平添了深重的凶煞之气。
迭戈·菲德尔随心所欲地驾驭这柄利器。以索默之战中,全副武装的人类军队源源不断地朝他用来,而那用钢铁铸造、凝聚了当世人类最高技艺的盔甲,在血斧之下,却酥脆得仿佛婴儿的骨头,不堪一击。
浓稠得化不开的鲜血凝结在迭戈·菲德尔的披风之上,遍染深红。铁锈的味道与惶恐的尖叫一并波荡四散,迭戈·菲德尔俊美的面庞之上浮现出残忍的笑容,他眼角微微上挑,瞳孔中闪烁着冷酷的光辉,脚下微顿,重心下沉,单手把持斧柄,另一手轻轻抵住,将斧头横于身侧,继而着力一蹬!
浓黑的恐怖飞入人类的军队之中,迭戈·菲德尔高大的身躯仿佛蕴藏着无穷的力量,每一击都激昂狂放,雄浑厚重,好似劈山断海,就连大地也不禁为之撼动。沉重的斧头在他手中仿佛轻若无物,飞翔又下落,轻而易举地砸扁刚硬的铠甲,震断人类的胸骨与脊梁,击碎他们的骄傲与胆魄。
尖锐的斧锋划过流畅的圆弧,所经之处,血流如注。
“铛铛铛铛——”
一连串剧烈的震荡波自战斗中心扩散,死神的镰刀近在咫尺无情挥下,士兵的勇气随抛飞的头颅奔逃。
迭戈·菲德尔沐浴鲜血,屠人无数,高踏尸山,震慑万军。
……
“——总而言之,影督军的狂傲与危险人尽皆知。”海伦娜·凯勒又抿了一大口,刚好将啤酒喝个见底,“不过勇火教团审判长,丹·迪德里克,也不可小觑——老板,给我再来一杯!”
丹·迪德里克是慕苏瓦人,常年戴着几乎能遮盖全脸的面具。在慕苏瓦文化中,以真容示人代表着信任与尊敬。或许极少的人类曾幸运地得以窥见其真容,但狼人自然是被排除在外,难以掌控相关情报。
“他是一个强大的誓缚者。”海伦娜·凯勒接过下一杯啤酒,双臂支于桌面,十指交叉,托住下巴颏,绘声绘色地模仿道。
“传说他的火焰是阳炎的精魄,不死鸟的育所。‘炽烈的灵魂成就无上辉光,照临万物,仿佛太阳从地面燃起。’他的追随者们始终坚信,在丹的带领下,奋勇的火焰将唤回黎明,白日重现,不死之鸟的焰火定当湮灭告死之军,光明的洪流终涤荡万恶,为人类开辟通往新纪元的坦途。”海伦娜·凯勒摊手,“宗教的说辞总是比较玄乎。”
事实上,很少有狼人见识过丹·迪德里克的火焰魔法。这不仅与狼人的谨慎有着分不开关系,很大程度上也取决于丹·迪德里克的强大。
丹·迪德里克的敌人从未活着逃离。
『FLAMME』
冗长的咒语被压缩为短促有力的音节,从男人口中滑出。
不灭的火光自丹的掌心腾飞,拍打双翼,拖曳着明亮的长尾,穿破重重黑暗,射向罪孽的化身,不朽的血族。
吸血鬼凝望着那小小的一团,不禁嗤笑,但魔法光焰本身足以对血族造成沉痛打击,故而他也并未心怀轻视。吸血鬼踏着翩然似华尔兹的舞步,从容优雅快速后退。
“愚蠢。”丹·迪德里克低声冷笑。以貌取物之徒和以貌取人之辈一样,通常死的都很快。
就在他话音将落未落的瞬息间,紧缩到极致的焰火兀地加速,勃然爆发!汹涌的焰光熊熊燃起,璀璨炽烈的火光中心伸出数道炎龙,飞速错杂交织,化作巨大的不死鸟,展翼高飞直贯天穹,降下猛烈的火雨。
千阳齐射,流金铄石,不息的阳炎如洪波怒号,向四面八方急剧奔流,顷刻间将敌人尽数吞没。
天地一时耀如白昼,无尽的光辉在世间流转,灼灭黑暗的族裔,撼人心魄的伟力长久地烙印于人们眼中,恰如其追随者所言——仿佛太阳从地面燃起。
阳光浩荡,白日复临。
……
“虽说狼人对魔法具有一定抗性,但毕竟不是免疫。”海伦娜·凯勒谨慎地评价,“说实话,我更希望人类和吸血鬼狗咬狗。哦,不对,狗可比他们可爱多了。”
“嗯哼。”维亚·炽徳铎发出赞同的轻哼,她豪爽地扬起脑袋,干完一杯啤酒,开口道,“不过,悬挂黑日的帕维纳不是被吸血鬼占领了吗?我记得现在的统治者是吸血鬼公爵,希望不要被他抢先一步。”
“‘血色序幕’。”海伦娜·凯勒咋舌,“执行任务的时候,我曾经远远瞥过一眼。他那身厚厚的皮草远看像蓬松的长脚年糕兔一样可爱,但正如其他吸血鬼一般,那萦绕四周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十分冰冷。”
“吸血鬼就是吸血鬼。猩红歌剧院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相较凶名在外的影督军迭戈·菲德尔而言,“血色序幕”D·R·门罗实在是亲切、优雅与温柔并存——倘使人们能自我催眠,视“猩红歌剧”的牺牲品而不见的话。
事实上,许多人也是这样做的。
门罗的治下辉煌而繁荣,文学、音乐、歌舞、戏剧在丰沃的土壤中空前发展,长势蓬勃。无可选择的羔羊自打出生落地,便要踏上修习艺术的道途,争相表现,以博得大公的垂青。
对此,门罗并未下达严苛的政令,一切都是凡人自愿自求自得。
优渥的待遇是高明的饵线,狡猾的支配者格外善于掌控。
除此之外,作为统领猩红之弦长达数世纪之久的血族大公,D·R·门罗的强大毋庸置疑。
血魔法的运用之于门罗,犹如呼吸之于人类,自然简单,浑然天成。他的手上经常覆盖着一层看似轻薄的血液手套,那正是复合血魔法炼化血液的产物。流动的鲜血具备一定自主性,变幻自由,攻防兼备,远超同族二流血魔法百倍。
在门罗经历的长久年岁间,不乏能见奋起反抗之人。
怯懦者的勇气是如此弥足珍贵,可敬可叹,令人怜悯。所以他偶尔也不介意稍稍放水,给予对方一点时间——足以让人类认清实力差距、陷落绝望的时间。
但令人遗憾的是,通常袭击者们甚至闯不过第一关。
凛冽的剑锋从侧方直直刺来。冷光映亮眼瞳,门罗却悠然立于原地,岿然不动。他牵起一抹平静亲和的浅笑,轻轻鼓掌,游刃有余、从容不迫地称赞道:“哎呀,真是不错。”
血手套于瞬息之间延展开来,勾连成网状的长弧,倏然垂落,以坚实的力道恰到好处地荡开那破风而来的一剑!但这远非结束,柔韧坚硬的流体于半空涌动,蓦地蔓生数道枝蔓,根根光滑,条条尖利,像蛇一样屈起盘卧,积蓄威势,紧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迸射而出,齐齐发动攻击!
血色长蛇如丝带,如长枪,从四面八方交错螺旋落下,无声无息,姿态曼妙又凌厉异常地,将袭击者冷漠刺穿。
血散如花。灿烂的灯光照耀于血族雪银色的发顶,反射出皎皎银光,D·R·门罗垂手而立,放眼四望。
今日的歌剧院,依旧歌舞升平。
……
海伦娜·凯勒长长叹息,做出总结:“反正就是没一个善茬!都不是好东西,只有狼好!狼好!老大就是最棒的!狼群就是最棒的!”
狼人们纷纷附议,并在斯库尔无奈的目光下聚众狼嚎。
路过的极光狼被声音吸引,聚拢在酒馆外,不明所以但随波逐流,跟着仰天长啸。
酒馆内外顿时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TBC
这章我愿称之为:帅哥荟萃!把帅哥们全摸了一遍!还摸了帅女人!爽啦!!!!谢谢大家!
还写了很多战斗,不过感觉西幻词库非常告急……反正爽啦!
如果要是有和设定不符的内容,有可能是描写特效(?)以企划组为准!
(让我把二十号写的东西放上来试试水)
天色暗沉,藏在冻土里的荧光藻映出冷芒,苔藓细密地攀在台阶缝隙。天气依然很冷,阿纳托利隐隐叹了口气。虽说不如家乡那终年被白雪覆盖的地方,可早晨的温度着实让人说不出暖和这两个字。他站定在那片残破石桩丛中最大的那块前,将右手按在上面,睁开了右眼。世界没有一丝改变,或许刚吹了一阵风?他忍不住笑了笑。好吧,不得不承认我的右眼确实是完全瞎了,虽然在受伤的那一瞬间就知道,但总还是会去想还没瞎透的可能。他一边漫无目的地想着,一边将右手收回,退后两步。“呼————”他深呼一口气,使劲闭上双眼,现在该办正事了。睁开双眼,缓缓抽出骑兵马刀,高举过头,刀刃朝下,冲一侧画圈劈下,再将刀高举过头,用力劈下,如此循环往复。
“九百九十八,九百九十九,一千。”他看着再次缩水的石桩,将马刀归鞘。阿纳托利停顿了一瞬,俯下身,将斩断的石桩竖起来,往被砸开的表层土壤上挪了挪,用力将石桩往下按。按不动了他便收回手,往上侧的边缘放了颗小石子,深吸一口气,退后半步,侧身对着石柱。一阵风吹过,石子从边缘滚落。在石子落下的那一瞬间,他将重心右移,右肘顶向石柱,快速转身至左腿在前的同时将右肘收回。“嘶!”他短促地倒吸一口凉气,收起架势,按了按右肘。这算是自讨苦吃吗?他看着石柱上被顶出的裂痕不由得乐到,这下可没有安娜检查你手肘时的唠叨声了。耳边幽静得只听见风刮过石柱的声音,阿纳掏出带着的怀表看了看时间,是时候回屋洗个澡准备早饭了。他伸手拍了拍那又缺了一块的石柱,转身离开。要是安娜在的话,这会儿应该已经准备好了热水和温暖干燥的新衣服,可又何必再想这些呢,已经四年过去啦,时间也早已抚平了我的悲伤。人总是应该向前的,曾经的过错铸就了现在的我,而现在,我即将更加强大,没有什么能击破我的斗志,即使它可以杀死我。
阿纳摇了摇头,又伸手拍了拍脸,在寒风中加快了些脚步。
磕磕绊绊写完了!!感谢浅白老师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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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是月圆之夜,但厚重的云层遮蔽了本应照亮行人脚步的银白月光,农户孤身在雪夜的深林中行走,寒冷像寂寞许久的鬼魂,一个劲撕扯他裸露在外的皮肤。男人忍不住换了只手提灯,在衣服上使劲搓了搓开裂的另一只手,试图把知觉从寒冷中拾回来。
真冷啊,雪一刻不停地下,仿佛要把整个世界封进冰铸的壳子里。农户掸了掸外套,趟着快有小腿深的雪艰难跋涉,被雪水浸湿黏在腿上的裤脚让他止不住地打颤。仿佛为了排解孤身一人的寒冷和恐惧,他在心里和自己聊起天来,一唱一和地抱怨逃出栅栏导致他不得不出门找寻的羊,如果不是它跑进树林,现在在壁炉边安享干燥温暖与母亲无微不至照顾的就不是狗,而是自己。那条狗也该死啊,偏偏今天生产,羊跑了不说,还得让身为人类的他亲自去找。
没用的的畜生!
想到里,农户挫败地呼出一口白汽,他已经太过深入这片森林了,但别说是羊,连一根羊毛也没见着。风穿晃动茂密树枝的声音听起来像温迪戈在发疯,以种不摧毁一切不罢休的架势狂奔着穿过树林,把试图裹紧衣服的农户推了个趔趄。农户慌忙拉住自己的帽子防止被风夺走,寒风的威压下他不得不保持低头缩起来的姿势等待,直到周遭平静下来,他才动了动僵硬的手指,扶正了自己的帽子。
他抬头的动作突然顿住了,被雪花覆盖的视线前方,一只身被黑毛的四足野兽在雪中行走。狼?他不敢有大动作,惊疑地缓慢移动手指拂去睫毛上挂着的霜花,凝神看去,那野兽看起来有着狼标志性的吊眼和三角耳朵,但身形大小与自家正在偷懒的狗无异,甚至嘴里叼着一个小布包,对站在这里的自己也只是懒散地抬起金色眼睛瞥了一眼,便径直走它原本的路。看起来像狼,但体型比起狼太小,对人类没有敌意还带着人类社会的制品,怎么看都像帮家里拿东西的狗。
看着眼前的大黑狗,再念及享受炉火的自家狗,农户忍不住感叹了一句:“还是别人家的狗懂事啊。”
大狗仿佛听懂了他的话,它环顾四周,确认周围没有其它可以被称为“狗”的存在后,转头看了眼农户,钻进了灌木丛中。
农户第一次在一条狗的脸上看到可以称之为“古怪”的表情。
灌木丛一阵抖动,还在回味刚才古怪表情的农户毫无防备撞见一个全身黑毛顶着狼头的类人怪物从灌木丛中大步跨出来,怪物有半人高,向两边吊起的金色眼睛盛满怒火,最前端的狼吻张开,露出满嘴獠牙,吐出的却是清脆的小女孩声音:“你这个瞎了眼的老【消音】,说谁是狗呢?”
农户愣住了,见到怪物他下意识想逃跑,但突然被骂,还是被小女孩骂,让他一时忘记了自己逃跑的打算。
他的呆愣似乎被怪物当成了挑衅,怪物全身黑色硬毛炸起,龇牙伏低身体,像人手一样的部位在着地瞬间异化为锋利的黑色前爪,像一支离弦的箭朝农户射过来。
二者的速度有难以平衡的差距,慌乱的身体又难以维持平衡,农户结结实实摔进积雪里,还不等他爬起身,黑色利爪已经拍向他的脸。风裹着潮湿泥土的气息先一步抽到他的脸上,一切仿佛都慢了下来,足够农户在这个距离看清怪物嘴里的尖牙。
完蛋了。农户绝望地闭眼等死,突如其来的破空声,随后是小女孩的惨叫和重物砸进积雪的沉闷声响。他睁开眼,正好看见一双长靴踩着雪走到他身边。
“谢……谢谢……”惊魂未定的农户瘫坐在烂泥里,仰望眼前的救命恩人:一名高大魁梧的成熟女性,金褐色短发张狂地飘扬在身后,硬朗的脸上眉头皱起,金色眼珠和下撇的嘴角写满不耐。黑色的干练猎手装下能看见宽阔的双肩和鼓起肌肉线条的健硕手臂,她拎着一只皮质手提箱,另一侧的手中紧紧握着黑色长鞭,长鞭另一端延伸到漆黑的灌木深处,方才就是这条长鞭打飞了袭击他的怪物。
想起怪物,这可怜的男人总算回了神,能听懂人话的狗……不,已经可以确定是狼了,还能直立行走口出人言,完全可以和村里老人们口口相传的“狼人”故事相照应。他哆哆嗦嗦地开口,试图向面前的猎手传递自己对怪物身份的猜测。
灌木丛后的挣扎和呻吟声打断了农户的话,他还未来得及反应,猎手已经把沉重的箱子朝响动的方向砸了过去,在一道撞击声后,灌木丛里彻底没了声息。
农户咋舌,手提箱原来是这个用途吗?
他们在原地静静等待了一会儿,除了风裹挟雪粒子砸在身体上的声音不断响起,再也没了别的动静。一旦静下来,寒冷再次爬上四肢百骸,他抬头看了一眼,不知名的猎手依然紧皱眉头凝视手提箱丢出去的方向。似乎是感受到了下方的视线,她淡淡道:“你走吧,我一个人处理。”
猎手的话随着寒风灌进农户耳朵里,他打了个寒颤,想到那个张牙舞爪的漆黑怪物,农户即使见过了女人的本领依旧不放心,紧张地问:“你一个人真能处理的了吗?要不等我去村里喊点人帮忙……”
“帮忙?”猎手尾音上挑,淡漠的金色眼睛眯起,以一种审视的姿态在男人肢体间扫视一圈,嘴角嘲讽地勾起,最后视线定格在他因恐惧尿湿的裤裆上。农户暴露的皮肤飞快涨成绛紫色,男人特有的尊严催促他梗着脖子为自己辩驳几句,却意识到女人在用一种锐利的视线上下打量他,仿佛冰冷的匕首一层层剥开他的皮肤脂肪肌肉,一条肌理一根骨骼地计算他身上可以盘剥的价值。
这种人类特有的贪婪眼神比发狂的野兽更让人胆寒,因愤怒而沸腾的热血瞬间被满天飞雪冻僵了。他缩着脖子垂头丧气地准备自觉把唯一的银币上交,却听到上方传来女人的嗤笑:“你运气很好,这头小畜生的命已经有人付钱买了。”
付钱买了?什么意思?
猎手瞥了眼他呆滞的脸,再一次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仿佛身后就是着火的房子,却因为一个拦路的白痴不能立即去救火。“我是佣兵,根据报酬杀死怪物是我的工作。”解释完的猎手显然并不想听农户回答,简短地说:“滚吧。”
农户如蒙大赦,立马起身跑远,直到他踉跄的身影从视野彻底消失,猎手才放松绷着的脸,叹了口气走进灌木丛,一把把躺着装死的黑色狼崽子提起来。刚解开捆在狼崽嘴上的鞭子就听她叭叭叭开始抱怨:“妈!为什么不让我给那个蠢货一巴掌!人类大雪天死在山里可太正常了!”
猎手无奈地松手,狼崽稳稳落地,还没来得及继续发言就被亲妈一把捏住嘴筒子。
“维亚,和你说过很多次了。”同样闪烁的黄金瞳映照出小狼的脸,“大多数人类恐惧我们,弱小和恐惧可以让他们短暂地像狼一样团结,甚至能围猎狼人。”
她掰开小维亚的嘴,弹了下狼崽现在还很结实的乳牙,补充道:“你现在确实可以在森林里给他一点’小教训’,但会招来其他人类对我们的围捕,甚至会引来一些很难对付的家伙。或许我们能顺利离开,但你没法保证其他在人类中生活的同族也能安然脱身。作为族群的一份子,我们不能让同胞替我们承担潜在的风险。”
小狼甩了甩头,挣开猎手的手嗷嗷鬼叫:“好的好的知道了,快放开我!”她往后跳了几步,冲妈妈吐舌头:“永远以族群为优先,我这辈子都不会忘的!”
——1417年,帕维纳城郊
麦穗的香气在风中游走,亲昵地和草叶打趣又嬉笑着跑开。卢塔河一如存在时那样在沉默中向目的地行进,波光粼粼的水面漠不关心地映照周围的事物——高悬的黑日,阴翳的天空,在麦田上盘旋的群鸟被浪卷起又拍散,泡沫湮灭后露出岸边散步的女人。
维亚正沿着河岸往西溜达,准备去看看大桥和啤酒厂,她从来不是在营地里待到行动开始再踏出第一步的狼。更何况,在勇火教团和死墓军扎堆的地方待着简直是对鼻子和耳朵的折磨。虽然这里也没有多好,边上的小屋里满是人类的汗臭味和兴奋的窃窃私语,维亚目不斜视,默默远离了一些。
这次出来只是想找点吃的,对人类的劫掠行为掺上一爪并不在维亚的目标清单上。
原本的打算是这样,直到她余光瞥见了被塞进战利品箱子的极光狼皮毛。
极光狼,美丽而矫健的同胞们,因皮毛带有魔法抗性,她们被异族定义为魔法生物,维亚听闻过这些同胞们的皮毛被当做高端奢侈品被其他种族售卖的信息,但从未真正做好直面的准备。小维亚曾在贝伦海姆附近的森林和极光狼群一起奔跑,每每想起眼前仿佛还闪烁着纯白的皮毛的奇妙光晕。她们穿过密林,奔进雪原,在寂旷的天地间嬉闹,打滚,歌唱,跳起身接空中的雪花。小维亚喜欢和她们一起跳高,腾空跃起瞬间宛如身处流动的极光正中,快活得连明天吃什么都可以忘记。
自离开贝伦海姆,已经有二十多年没再见过极光狼。二十年对狼人的寿命来说并不是个可以被轻易跨过的浅浅车辙,她没想过再见到的极光狼会是一张失去了血与肉,了无生机的皮草,丝毫看不见极光曾经在上面流动的痕迹。
狼人是种族归属感很强的生物,就算是维亚这样自小和母亲四处游历,脱离族群的个体,依然会在见到同类时产生亲切和喜悦。她们拥有同一起源,承蒙同一恩典,在漫长的时光和斗争中忠于彼此,哪怕身体消亡,灵魂也寄宿在族群的身体中。
现在,房间中死去多日的灵魂跨过了二十年时光碾出的天堑,对维亚发出呼唤。
第六恩典降临以来,不像狼人和血族那样拥有夜视能力的人类就陷入了不分昼夜都要依赖人造光源照明的境地,仓库里的匪徒们也不例外,也许是做贼心虚,他们只在房间中央放了一盏灯。
昏暗的灯光照不到斜斜依靠在门外的维亚,她已经咽下怒火,甚至看起来心情极佳地往门口的地面丢铁蒺藜。这种阴险又好用的暗器在箱子里永远有一席之地,数量足够她哼完一整首狼人孩童们都会唱的儿歌。
哼着家乡小曲儿的猎手完全不担心屋内的人发现她,狂热的搜刮还在继续,翻箱倒柜的噪音就是她最好的掩护。至于那些铁蒺藜,它们对比奢华的器具太小,对比闪烁的宝石又太过不起眼,被贪婪无限钝化感知的强盗们分散注意力给这些小玩意的概率无限趋近于零。
但不是没有。维亚的耳朵抖了一下,通过声音推测出屋内有一个人停下了翻找的动作,朝门口走来。她立即绷紧身体一改刚才的懒散,手摸向腰侧的匕首。被发现了?虽然正面冲突不是最好的结果,但她有信心把发现端倪的出头鸟割喉并带着极光狼皮毛全身而退。把这些未经训练的泛泛之辈全部打翻并非难事,但留下什么对獠牙党不利的记录就糟糕了。
注意力高度集中,物品被随意翻动的声音和其他人的嬉笑都远去了,只剩朝门口逼近的脚步声,门口的猎手伏低身形,握紧的匕首微微出鞘,计算着男人进入她攻击范围的距离。
黑吃黑输了谁也怨不得谁。
五步,四步,三步……就在维亚掐着时间准备拔出匕首前一瞬,脚步停下了。还不及维亚细想匪徒们发现她的可能性,就听到重重的巴掌声和男人的怪叫同时响起。
……?好急,好想把脑袋伸进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你这个不长眼的想私吞大东西?嗯?我说过有什么好东西要放在那边箱子里的吧?”听起来像是头领的低沉男声狠狠训斥着门口的倒霉蛋,随后是几句脏不可闻的粗口和响亮的巴掌打脑壳声,维亚仔细想了下,挨打的人在打人者站起来前好像兴奋但不忘小小声地叫了一句“金的!”
“………………”维亚语塞,用空着的左手挠了挠眉毛缓解尴尬,但绷紧的身体并没有放松警惕,依然维持伏击的准备姿势防止里面的人诈她……虽然越防越感觉自己的谨慎在里头闹剧的衬托下像个笑话。
身为狼人,在冰天雪地里卧数小时乃至数天只为等一个机会的行为并不算罕见,每一位成熟的猎手都有足够的耐力等待猎物露出破绽。维亚自认哪怕比不上同族,和人类比起来也足够有耐心,但在里面的男人骂出一句“狗东西”后,维亚还是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捡起石头一个翻滚砸碎了屋里的提灯。
狗狗狗,这些人类就会拿狗当辱骂的词汇,狗可比你们讨喜多了好吗!
光源消失使屋内的匪徒们陷入了混乱,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头领,他猛地回身合上木箱盖子,搬起就跑。正中维亚下怀,吃力抱着一箱财物重量的男人刚踏出房门,就被铁蒺藜狠狠扎进了脚心。头领在眼前倒地哀嚎,本想追出来的同伙也都陷入了迟疑。坐在树上看好戏的维亚嗤笑出声,像过去嬉闹那样迅速地一跃而下,翻滚前进,抓住猎物蹿向别处,中间还不忘踹一脚辱狗的人,就像踢开挡路的石子那样自然。
不过这次极光并没有环绕在她的身侧,而是被她牢牢抓在手里。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匪徒们反应过来时仓库附近只剩下首领的哀嚎,一切的罪魁祸首早就不见踪影。跑远的维亚转头冲仓库入口乱成一团的人们吐了吐舌头,坏东西,没用捕熊夹对你们可是看在村里投喂大宝中宝小宝的人类份上呢!
斯库尔看着面前重重扔在地上的箱子,还有边上张牙舞爪每根毛尖都透着得意的维亚,罕见地沉默了一秒,随即温和询问:“这是什么?”
“嘿老大!这都是好东西!什么金烛台啊大宝石啊串成一串的我也不知道的漂亮玩意儿啊……先说好我没对正经人家的物件打主意,刚在河边遛弯看见一群人在抢仓库!他们能抢仓库我也能抢他们。”维亚得意地挑了挑眉毛:“黑吃黑嘛!走过路过来都来了不吃一口多亏呀。放心,一个人都没死,我在树林里绕了几圈也做好反追踪处理才回来的!”
“獠牙党需要发展,这箱东西挑挑拣拣应该能为族群提供不少财力上的帮助。”有着金色眼睛的猎手轻踢一下脚边的箱子,佯装苦恼:“毕竟我们将恩典收入囊中,统一大陆之后,有不少地方还是需要花钱的吧?”
年轻的议会长无奈地笑了,他答应维亚,稍后会找人清点这箱争斗前获得的战利品。维亚小小地欢呼了一下,急匆匆跑出房间,又急匆匆探回一个脑袋补上告别,随后毛毛躁躁地扎进狼群中。
像水花跌进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