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希瑟获得本部房间不久后的事。
牧师没有太多行李,她在神殿房间中借用的笔纸也是作为配套设施提供给入住者的,因此,她没费多少时间就将东西收拾好,直接打包送来了公会。
肯在公会东翼的宿舍区一楼和她打了个招面,二人聊过几句,很快决定了接下来的活动。他们来到公会西侧的区域。这里有一片空地,呈长方形,四周放着些箱子作为临时的分隔栏干;箱子是分门别类放好的,里头装了些标准制式的武器,都未开刃,作为练习的道具;箱子外靠着盾牌、弓、箭等不便收容的武器,场地内还竖着箭靶:这里是一个简易的演武场。
“就按平常的来……好像不行啊,”肯想起二人擅长的武器,“要不还是各自练习?”
由于之前的记忆都暧昧模糊的关系,肯并不了解自己擅长的战斗方式,只是选择了持握起来更有熟悉感的匕首。由于不希望在战斗时仅仅只站在后方,希瑟习得了长剑的使用技巧,并在旅途中使用长剑协同其他队友击退过劫财的盗匪。匕首对长剑,任何一个对武器有所嗜好的人听了都会忍不住笑起来,但二人已经来到演武场,立时离开或许有些扫兴,一番极快的考虑之后,肯提出了这样一个折衷的建议。
希瑟摇了摇头,从箱子中拿出一柄手斧,说:“试试各自没那么熟悉的武器吧。”
说完,她又提出一把短剑,将剑柄的那一方递给盗贼。
简短热身过后,两人摆开架势。
出于种种原因,盗贼并不擅长(或者说不喜欢)在一对一的战斗中作为先出手的一方,牧师似乎也了解他的这一点,因此,希瑟前跨几步,顺势劈斩过来。肯没有硬碰上去,他以右腿为中轴,侧身避过了这一击,接着模仿着希瑟用长剑的姿势,用短剑阻拦下希瑟向上的钩挂。钩挂是一种用手斧控制敌方的方式,纵使武器没有开刃,这一动作也可以用斧带住对手的膝弯,将人扯翻在地。
希瑟用斧尚不熟练,起势挥砍较精通者慢且吃力,她清楚自己的缺点,干脆后撤一步,退出短剑的攻击范围。
他们开始第二轮对峙。
或许是肯自己的一种礼仪,这一次是盗贼主动发起攻击。短剑比起匕首更长,使用方法也有着相似之处,正是由于长度,肯无法像握着冰锥一样去持握短剑,且因为现在他用匕首,盗贼手中的短剑更多被用来挥击而不是刺击。在手斧的劈砍过后,肯抓住了希瑟出现空当的一瞬攻击,却被牧师用斧柄挡住。
肯见一击不成,也果断放弃进攻,退回到安全距离。
二人将全部注意投入到锻炼中,并未发现演武场旁边的走廊下站着的精灵。精灵或许是为了练习弓箭而来,见自己惯常练习的场地已有先客,她并未上前或立刻离开,而是收敛了自己的气息,在一旁观察起来。
“你觉得哪方会获胜呢?”是旁边传来的声音。
作为刺客,珂莱特在利泽特出声之前就已经察觉到了对方的到来,她并未立刻回答副会长的提问,而是沉默了片刻,才说:“如果之后也是这样,大概会是斧手获胜……”
这样,指的是肯在关键时刻的犹豫。
珂莱特那属于精灵的眼睛清楚地捕捉到演武场中二人的一举一动,而她的经验让她能分析出持短剑的那一方每个动作的意图。
又是一阵对峙。
沙沙,沙沙。
是风吹动草叶的声音。
珂莱特浅淡的蓝色眼瞳轻易捉到了一阵自低处起的闪光——
肯持握匕首屈膝向前,自下刺向希瑟腹部。
是精灵刺客很熟悉的动作,轻巧、妥当,刺出的刀刃不会卡在肋骨里,这样的一刺往往凝聚了刺杀者多年的练习,是杀人的技巧。
但果然……
一阵铁器碰撞的声音。
珂莱特伸出手。
几个瞬息之间,肯在攻击的最后退缩,被这一击刺激到条件性反击的希瑟将肯手中的短剑击飞,短剑径直向一旁的珂莱特袭去,利泽特上前一步试图护住精灵——而精灵伸出手,像拈花一样顺着势头化解了短剑的袭击。
“实在抱歉,您没有受伤吧?”
先跑来的是丢下手斧的牧师,手斧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这响声惊醒怔愣中的盗贼,他也急忙过来。
珂莱特摇了摇头,说:“我没事。”
“勤于练习是件好事,”利泽特看着差点犯下错误的二人,眼中是认真的意味,“但也要注意状况。”
“是我失态了,”希瑟反省:“我到后来有些热气上脑,没有注意到周围。”
利泽特摇摇头,正色道:“不止是这样——肯,之前来进行任务结算的时候我就说过,不要勉强,顺其自然就好。”
不要勉强自己一定要去为人做些什么,不用害怕自己失去了之前的记忆与联系。
原来如此,高大的人族青年在那时就已经看穿了自己的不安。
肯先是为自己不周全的考虑道歉,接着,他看着向自己递出剑柄的精灵:“对不起……还有多谢。”
珂莱特点点头,她用那双如湖水一般的淡蓝眼睛盯着肯看了片刻,轻声说:“我先失陪了……可以试试换手。”
接着,精灵离开了。
一旁,利泽特和希瑟的交流也正好结束。副会长在叮嘱一声注意安全后就往库房走去了,或许是按照自己往常的习惯去确认仓库里物品的库存了吧。肯和希瑟站在场地旁边,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在屈膝向上刺出那一剑之后,肯才开始恐慌:他立刻意识到这是什么样的技术,而希瑟今日并未穿甲。恐慌带来犹豫,他的势头变缓,剑刃递出的速度变慢,对于自己行为的害怕让他的右手不能牢固地握住武器,这才让希瑟将短剑磕脱手。
“虽然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希瑟打破沉默,“但如果你是一个善恶不分的犯罪者,我已经把你扭送监狱了。”
“…………”
“再来对练一次吧,”肯提议,“或许用别的流派战斗,我能安心一点。而且……”
“而且?”
“不能让别人给我的建议白费啊。”
听到这句话,希瑟回到场地上,再次摆好架势:“尽管来试试!”
这一次,是肯发起攻击,他仍是依照匕首的用法,以挥击为主,辅以刺击。攻击被希瑟挡下,面对接下来的刺击,希瑟照旧用斧柄格挡。趁着希瑟收回的动作,肯没有如往常一样后退,而是向前一步,趁着跨步的时机将短剑从右手换至左手攻向希瑟。正如珂莱特所观察的,牧师过于在意左侧的空挡而忽略了对于自己右臂和脖颈的防守,肯攻击的动作快过希瑟回防的速度,他的短剑直奔希瑟的脖颈而去——
“等等,等等,停,先把手放开。”
希瑟的左手钳住肯持剑的左腕,事实上,熟练的手斧使用者在一只手持斧的同时,另一只手也会握住匕首或短剑,希瑟达不到那样的熟练度,但用手攻击还是不成问题。
“我赢了。”希瑟干脆利落地说。
“嗯。”
肯痛快承认。他举起右手,向希瑟展示自己手中的东西:“但我也没输。”
在盗贼的手心,牧师佩戴的神徽正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光芒。
Tbc.
擅自互动了妹宝和副会长,妹宝真是好善良的一个妹宝呜呜
如果有不妥请联系删改——
珂莱特戴上手套,屏住呼吸,拿起匕首,锐利的锋刃割下一簇烟紫色的花穗。直到将那花朵包裹好收进腰包里,白发的精灵才长出一口气。这种植物的汁液可以用作她独门毒药的制作,但花期极短,又相当不起眼,她特意抽出了一整天的时间,也不过将将在第二日的晨光初起之时收集到了足够的量。
她撩开行动间贴在脸颊上的碎发,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了森林的边缘,莱奥赛斯特的城郊。天际泛起瑰丽的玫红色,宽阔的河流边芦苇丛生,一只青蓝色的蜻蜓从她眼前飞过,停在芦苇的花序之上。
这没怎么见过的小东西引起了珂莱特的兴趣,几个呼吸间,灵巧的精灵便轻轻跃到了河畔边,伸出纤白的手指,准备以手为笼,拢住这只艳色的昆虫。
木轮的吱呀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珂莱特一惊,蜻蜓从她还未合拢的双手间飞了出去,但生性内向的精灵少女已顾不得那只小虫,下意识地隐藏在了芦苇的掩映之中。
忙乱地躲好之后,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珂莱特有些苦闷地抿了抿唇,不善交际的她有时候会因为自己的逃避行为陷入一些尴尬的社交境地……这个时候再出来说我只是路过是不是有点太奇怪了呢?年轻的精灵少女犹豫再三,还是留在了原地。
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双手合十,暗暗地对到来者偷偷道歉。
来到河边的人群带着一辆木车,刚刚的声音便是车轮发出的声响,这支队伍安静极了,只偶尔传出些隐约的啜泣声。
珂莱特有些好奇,她悄悄探出头,打量起这支奇怪的队伍,却意外地瞧见了人群中有个熟悉的身影。
伽林·法尔洛斯,日光先驱的德鲁伊站在目露悲伤的人群之中,戴着有些可怖的鹿的骨首,正和人们一起,从马车上卸下一艘小小的木舟。
珂莱特见不到他的脸,也并不清楚他为何在此,但好奇心让她挪不动脚步,伽林先生在这里做什么呢?
和父母游历的途中,珂莱特也遇见过不少成为德鲁伊的同族,他们大多都在深林之中与自然动物为伴,但对其内部分支,珂莱特并不特别清楚,似乎他们时常面临着同样的问题:在与自然的链接中如何保持自我,有些德鲁伊喜爱自己的动物形态胜过恢复原型,甚至于失去自我意识,遁入荒野。
那么伽林也是如此吗?珂莱特不知道,但并不妨碍她对此稍感忧虑。这时她见到了那一艘被搬下来的船,不由睁大了眼睛,一把捂住了嘴,把惊呼咽了下去。
那是被香草和鲜花填满的小舟,植物们簇拥着平躺在船上的人——穿着白色衣衫,双目紧闭的孩子。
周围的哭声又大了些,精灵女孩望见那小舟上孩子苍白的嘴唇,没有呼吸起伏的胸膛,蓦然意识到——这是一场送葬。
鹿首的德鲁伊俯下身去,将那木舟推入水中,他折了一支芦草引燃,乳白色的烟气袅袅融化在空气里,那轻舟上花草间陈列的一排排白色蜡烛被逐一挑亮,如同白色的叶茎上绽出由光组成的花丛,烛火的味道混合着花木和露水的气味飘散开来。
玫瑰、百合、鼠尾草、迷迭香,还有栀子,馥郁的香气萦绕在珂莱特的鼻尖,她从那烛火之舟上挪开视线,望向河岸边的人群,那拭泪的是孩子的母亲吗?那红着眼睛、紧握着妻子肩膀的是孩子的父亲吗?那惶恐却又无措的是他的兄弟姊妹吗?
他还未领略这世界的美好和广大,便早早离别至亲,在这样的清晨去往冥河的彼岸……那样悲痛的场面让珂莱特也有些眼圈发红,她快速地眨了眨浅蓝色的眼睛,把那股泪意压下,看着伽林轻轻推动了那只小舟。
跳跃的焰光几乎融化在耀眼的晨曦之中,给那陷入永眠的孩子也镀上玫瑰色的金彩,它随着水波向河中行去,而伽林驻足于岸边。
红眼睛的德鲁伊开始念诵,他没有使用通用语,不同于平时讷于言语的印象,他的语调平稳,声音清朗,虽然受到面具的影响,听上去有些失真,但渐渐的,人群的悲声止息了,那妇人似乎也受到了安抚,只哀切地望着那水中的小舟。珂莱特并不清楚这语言的内容,只能暗自揣测:这是悼词,还是送别亡者的诗,亦或是特别的安魂曲?
诗篇将尽之时,木船也来到了河心,伽林低声念诵了某种咒语,精灵少女用卓绝的视力望见,船上的花草簌簌摇晃起来,连同燃烧的烛光也闪烁起来,翠色的苔藓生长,如同一张绒毯覆盖住了亡者,那艘晃晃悠悠的小舟,开始一点一点地沉没。
等到所有烛火都沉浸在了波光之中,太阳已经升到了半空,那最后一丝轻烟也消散在了日光里。
德鲁伊转过身来和人群道别,珂莱特霎时想起自己早该回去休息了,熬了一夜的疲倦感翻涌上来,让她小小地抽了一口气。
可眼前的芦苇丛突然被一只手拨开了。
“对对对、对、不起!”珂莱特差点原地跳起来,她磕磕巴巴地试图解释什么,又觉得只会越描越黑,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伽林还没有拿下面具,她没法判断德鲁伊的表情,只能从鹿骨空洞的眼窝里见到他鲜红色的眼睛,锐利的、近乎于无机质的,和珂莱特曾经见过的那些德鲁伊一样——属于自然的、属于荒野的眼睛。
但那种感觉很快就消失了,伽林似乎以为这件事吓到了她,解释道:“是关于进行河葬的日间委托。”
没有被认为是在偷看真是万幸……松了一口气又觉得哪里不对的珂莱特羞赧地把目光投向河面,紧张地没话找话:“啊,是、是这样啊!伽林先生也会接这样的委托吗?”
“生命是一种……循环,体会它和帮助人们理解它也是一种修行。”这位常行于死的荒野上的旅人说道,清晨的寒意似乎还未从他的身上消散,珂莱特打了个冷战。
“或许需要。”伽林突然拿起了他的杖,精灵少女有些摸不着头脑地看着他,“什么?”
德鲁伊敲击了树干,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珂莱特下意识接住了它。
一个成熟的苹果。
“那么我离开了,再见。”戴着鹿头骨面具的伽林对她颔首,向着莱奥赛斯特的方向离去了。
大概,这也是表达友好的……一种方式?珂莱特嗅了嗅苹果,决定回去睡一觉再起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