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一招】星云
免责声明:静默
这个月怎么写怎么不得劲给我看麻了,状态不佳请勿阅读(悲)
——正文——
春天*的时候来南极也许不是一个好主意,这算是一种事后高见了。“早知道”这个词永远都是说着容易做着难,但就本事件的结局来看,其实也不失一种另类的happy end。
那天向深和往常一样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整理好围巾和帽子出门去迎接春天那反复无常的南极。但是环视一圈,却没船长的影子。这种情况持续到过了正午时分,他还是没有出现。在冰天雪地错过任何一个时间点都不是什么好征兆,尤其联系上他这两天不是很妙的情况。
营地看守说他一大早就自己出去了,朝东南方向走的,那有一大片冰封的海面,随即他又安慰了几句伍德船长来南极的次数也不少了,应该不会有事的。
但是向深还是带上装备准备出发,走之前还再三保证自己会注意安全而且把人带回来。
开春还不算很久,寒冷的空气依然飕飕地往衣襟里面钻,向深走了两个多小时,身上热乎乎的,几乎都想把围巾摘下来甩着当作娱乐——终于能从高处远远望见那个在冰面上移动的小点。
确实是欧内斯特,他再靠近了一些才好确认那是他而非什么雪域幻觉。但没好多少,阳光照在起伏的山峦上投下深蓝的影子,他就这样走在被表面的金辉遮掩了无数大大小小裂缝和暗流的冰面上。
分不太清惊和喜谁先谁后,总之他赶紧越过山坡再接近一点,视野里面的人影变得清晰起来,接着他抬高了声调,“欧内斯特——终于找到你了。这是怎么回事?”
他先是很诧异地回头,扬起的一侧眉毛和下意识挺直的背都显示了不敢置信,好一会他才呼出一口气,“你又是来做什么的?”
“找你。”向深回答,他小跑着来到冰层边缘,忧虑的目光落在冰面上,“不管什么事,先过来再说。”
欧内斯特叹了口气就转身往回抬腿——光这一个动作就把向深吓了一跳。
听见他的惊呼,欧内斯特不解地停在原地。向深感觉自己耳朵红了——好在帽子下没人看得见。“对不起。”他刚刚好不容易积起的气势一下儿消散得无影无踪,“我有点反应过激了。”
船长维持那个迈出一步的动作愣了一会,听见这话才无奈地翘起唇摇头,迈出第二步。
这是欧内斯特这些天露出的最接近轻松的笑意了,“放心,我已经在过来了。”
那些胆战心惊也随着这笑容的出现而退却,向深终于松下了自己紧绷的心弦。
在差不到十米的距离时,欧内斯特还带着他那让人安心的笑,双手插在兜里,身体微微摇晃,像一只高高大大的企鹅。
向深把他这个想象告诉了船长,得来了一串笑声,欧内斯特展开双手笑着,做出翅膀扑腾的姿态,“那我是不是该这样——展开,趴下,用肚子滑行?深,你这是什么好主意。”一层薄薄的积雪被他的靴底压实,发出吱嘎的轻响。
“除非你要躲避冰下的海豹突袭,怎么,难道你来到这里不是为了观察它们的吗?”向深难得同他开个玩笑。
欧内斯特忙着大笑,没有回答他。
“不会是真的吧?”向深没留意自己同样含笑的嘴角。
“不,不是,实际上,是一群白鲸,刚刚被你吓走了。”
“那你是不是只能用肚子滑行来追赶了?”
对话之间,距离缩小到只余了几步,向深探出身子伸手拉住了他,欧内斯特借力站稳,又看了一眼冰面,深栗色的眼里倒映出蓝金,再转回头时已经没了笑意。沉默了几秒,他用上轻快的语气说:“该回去了,我们走吧。”
太阳向西斜。
“所以…是因为那天的事吗?”向深问得小心翼翼,他不确定对方是否愿意谈,这似乎有点过于探究隐私,可是船长那低垂着眼幽深的表情又让他不得不这么做。
“不。嗯…好吧,有关,但现在已经没事了。”他依旧是那副表情,“……家里的事,不用在意,我会调整的。”
不,向深以为他把这话说出来了,那明显困扰了你多时,它让你痛苦,求你了,让我帮你。但是他没有,围巾下他只是用模糊的声音应答。一起分担吧,那会让你轻松一些。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也许是感觉到了他的抗拒,就像被触碰的蜗牛触角,收回得那么迅速。也许是他们的关系只是好友,还没有到可以说出这种没有距离感的亲密之语的程度。
所以向深什么也没说,只是碰了下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尽管如此,欧内斯特仍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
又是沉默,于是欧内斯特率先开口,“天色有点暗了,你觉得现在说什么时候?”
“下午四点多吧,我猜。”向深摸出表,“四点二十四分。”
“云真少,这样看视野真的很开阔。”
欧内斯特的肩和他不过几十厘米,向深听见欧内斯特在用一种低沉缓慢的声调回应他,也许还在组织语言。
他等了一会,听见欧内斯特说:“深,我…”
声音被下坠打断了。
向深没有思考,他只是伸出手,然后——
一秒,也许不到,阳光之下归于又宁静。只有地上的一个裂口和一道不甚明显的擦痕,向着这片空空荡荡的天空讲述刚刚的故事。
向深忙不迭地从船长身上爬下来,恐慌从未如此强烈地包围着他。“天,我…你没事吧!我,抱歉…”欧内斯特作为垫在下面那个受的冲击要大得多。“欧内斯特?求求你……”
欧内斯特迟缓地低哼了一声,一点点正过身子——左侧着地,痛觉几乎占据全部思维,“没事…我…呃——”他刚一动左手就发出一声呻吟。
“见鬼了…”他低声骂了一句,胸膛起伏得厉害,许久才堪堪稳住声音好让它不再抖得那么厉害,“没有…大事。我大概…”他顿了一会,“骨裂…我猜。没事…不严重。”
短暂的惊呼之后,一阵摸索的声音,昏暗的洞穴内亮起一片强光,欧内斯特眯起眼,看见向深在借着光摆弄一个小仪器,“灯是满电的。”他说,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灯,但他在维持冷静,尽最大的努力。欧内斯特可以看见他因为用力而发白的指尖。
“我带了定位器…希望它,还能用…”向深说,他单手操作不太熟练,手抖也是一个巨大的干扰,几下之后他干脆咬住手电好进行控制,小小的空间里只有两个声音在回响。
向深那被手电挡住而含糊不清的呼吸声,还有欧内斯特咬着牙避免自己呻吟而发出的喘息。
模糊不清之中,欧内斯特听见他在呢喃,他分神试图辨认向深的低语以抵御一阵强过一阵的痛感,就要成功了。
电子工具发出的滴滴声从未这样让他们庆幸过。光掉落在地上,向深却险些忘了捡,他手还颤着,但是已经不是之前那样的绝望和恐慌了。
“成功了。”他瘫坐在冰上,狭小的地穴没法伸展四肢,但是一切都比不过求救信号发出去带来的希望,“感谢上苍,感谢老天爷。”
“它没有坏,我把定位发出去了,他们用不了多久就能找过来。”他解释这话时,像是刚刚复活的死人一样虚弱。
不管他语气如何,这都是一个好消息,当人被困在这种冰下地洞里面的时候,他们需要这样的信息,保持冷静是应对这种情况最好的方法。
“准备周全啊…”欧内斯特右手撑地,借着向深的搀扶坐起来,尖锐的疼痛让他脑袋里一片混沌,但疼算不了什么,现在他更不愿意看见沉默。
有效果,他看见光不再疯了似的抖动。“你简直有魔力。”向深弓着背趴着四壁上寻找缝隙,它们可能是隐藏的路径也可能是危险的引线,欧内斯特听见他如释然一般的无奈声音,“不敢想象还有什么能把你打败了,硬汉*。”
“南极可没有鲨鱼,而我也不敢和他们搏斗的。”欧内斯特回答,余音几乎没有,因为他不得不闭上嘴防止痛呼从喉咙里蹦出来。坚忍*,他默念着他们现在的处境已经够好了。
向深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了他身边,“你已经在搏斗了。”他盯住了欧内斯特因为疼痛而苍白的脸和被冷汗浸湿的发梢,替他拉了拉帽子遮住耳朵,“别输给它。”
他在欧内斯特边上坐下,“没有大的裂纹,所以这应该塌不了,算好消息。也没有任何的借力处,高度我看了一下,就算你踩在我肩上也够不到——我们只能等营地找来了。”
而从营地带上救援设备赶过来,起码在三个小时。
这是一段估计两人一辈子也忘不了的独处时间。当事人自己,还不能料想到这件事的影响深远程度。
最开始依然是沉默,向深瞧着欧内斯特的脸好一会儿,动手解下围巾给他仔细地系好。欧内斯特睁开一只眼,没力气阻止他。
“你做什么?”他的话穿过厚厚的布料变得模糊,“留给自己吧。”
“没带镜子,不然真该让你看看自己的脸冻成什么样了。”向深回答,“我?我你现在不用担心。”
欧内斯特另一只眼也睁开了,有些好笑地盯着他,疼得这么久,现在开始疼意已经初显疲态了。新的感觉——喉咙里面有什么在生长,毛茸茸的,充满痒意,让他有种把那些话讲出来的冲动。
“现在我有些想来麻烦你了。”他说,“你要是现在还想知道为什么的话,我可以告诉你。”关于那天为什么会在船长室大发脾气,为什么会走在冰湖上面。
“好啊,我想听。”向深答应得很快。
“我后悔去回那通电话了。”欧内斯特感觉手臂开始麻了,肉体上的疼痛后继无力,心灵上的疼痛却发起进攻,“他们告诉我,我的祖母去世了。”
向深感到一阵窒息,内脏被一阵暴力拧作一团。欧内斯特还在说,“我当时只想回去,但你也明白这不现实。”
然后电话那头被他的继父夺了过去,接下来的对话他甚至不愿重复。
“我恨他。”欧内斯特这么说,他嘴唇发白,不知道是气愤还是疼痛,“我祖母去世了,我的港,我唯一的真正的家没有了,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过接下来的生活,而他却依然和我纠缠那些该死的财产。那是我祖母!他妻子的亲生母亲,他连那么一点儿尊重都懒得给出来。”
他感到一双手在背后拍了拍,向深仍望着他,手电留在一个可以照射到洞外的位置以作标志,借着那点余光欧内斯特看见向深的眼睛里面是深切的,不存伪的悲哀和关切,还有他正是需要的,理解。
“我的父亲…他在我不到十岁就走了。”他迟疑了一会儿开口道,“只有我和妈妈一起去面对这一切,这么多年她永远是我的后盾…我想我懂这种感觉,欧内斯特,这不是你的错,换我面对这种情况也不会好多少。”
这种和唯一血肉之亲联结形成的关系是难以取代的,这种感觉就是,你无法把握的失去,知道它的必然,却不知道会发生在哪一天。就像落日余晖,不知道会在何时彻底被黑夜掩盖。
“谢谢…”这个单词几乎轻不可闻,欧内斯特的怒意之下那一丝哭泣的声音也是如此。“谢谢你让我觉得,我的世界还没有崩塌。”
心跳。向深有一瞬间感觉两人的心跳同拍了,一直更加古怪的强烈情绪驱使他开口:“做一个人世界的支撑,那简直是不敢想象的偏爱。”
我很高兴,他没有说出来,我会是那个支撑你的人,我可以让你感到安心,我很高兴。——不,也许只是氛围罢了。
欧内斯特的声音停了一会,许久之后才重新响起,犹带不明显的鼻音,“靠近一点。”他声音更轻了,“我来讲讲过去的事。”
在那个海风终日呼啸的小镇,一个为了逃避心灵囚笼的红发男孩独自伫立在断崖边上,思考那些对他这个年纪太过沉重的问题,这时候他身后传来呼喊,他身子尚健朗的祖母来到身旁。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讨厌海。”欧内斯特因为陷入回忆而目光有些虚幻,“我母亲改嫁那段时间尤甚。我的生父…他每次出海回来都会变得古怪阴沉叫人难受,所以我不怪母亲最后会离开他。我只是觉得海做的这一切。”
但祖母陪着她一起眺望遥远的海平面,再一起俯瞰白浪扑打在礁石上扯得粉碎。他突然发现这一切如此美丽,而他的祖母年轻时,也曾在海上将雪白的渔网拉上船。
“我想在那一刻,我发现我和她们分不开了。”他说,祖母,和海。
“我一直在想,有时候,我们记住了她就没有真正离开。”向深轻声说,“那一颦一笑,都是在时间之河冲刷之下,留在河床上的宝石。”
欧内斯特浅笑着,他突然意识到两个人现在紧靠在一起,而且并不想分开,“深,总有些时候…我会觉得自己,特别特别幸运。”比如现在,因为你在。
向深说不出话了,他的眼睛里面倒映着另一双眼睛,心跳,他只能听见这个。很久之后,他才感到耳边有一个熟悉而悠扬的曲调。欧内斯特哼唱着,因为伤痛他的声音很轻,但没有中断。向深听着,渐渐地眼里就只剩那白雾似的吐息。
“《漫步莎莉花园》。”欧内斯特结束了,看着近在咫尺的向深说,“哨笛演奏的,我祖母很喜欢它。”
爱尔兰哨笛,是了,只有这笛声才会让听者产生如此无穷无尽的感情和深思。
“等到回去了,我是否可以…”向深感觉自己疯了,“邀请你来我家做客?”
欧内斯特惊疑地唔一声,接着生怕他反悔似的飞快地回答:“好啊。”
喉咙毛毛的,他想,向深心里在想什么?他不希望自己错认,但这是否…
在询问他,是否愿意成为他的家人。
这个问题只是一闪而过,而后被自我开解取代。
但即使这只是一个普通的邀请,也足以让他感到心里那一点点,泉流似的愉悦。
他终于感到了如释重负,从湖面上走下来的同时,他也终于可以丢弃那些缠绕着他的东西了。
“你记得吗?冰,雪,会滤过一部分阳光,所以光线透过它们的时候,会变成晶莹的淡蓝色。”欧内斯特说,“那就像在梦里一样。”
“也许在白天,这儿会很美。”向深回答。
夜幕降临,在掉进冰穴的三小时四十二分之后,队员们终于发现了他们。
定位器随身携带非常有必要,这是经验。
“医生说我的左手桡骨就差这么一点儿”欧内斯特试图单手比划出他口中的“一点儿”,“就彻底断了。”
“但是你的搏斗胜利了,沙克尔顿船长*。”向深边削苹果边笑着。
“我的副官,这一切没有你可不行啊。”欧内斯特也笑起来。
————end————
春天*:南极的春天在九月至十一月,通常情况下不太有人选择这个时候科考,所以本篇科考时间是杜撰的。以及在南极科考时也不允许脱队单独行动,请好孩子不要模仿哦。
硬汉*:来自美国作家海明威作品中塑造的以《老人与海》的圣地亚哥为代表的一系列硬汉形象。而海明威全名欧内斯特·海明威。
坚忍*/沙克尔顿船长*:指著名英国探险家欧内斯特·沙克尔顿和他的船“坚忍号”。沙克尔顿曾带领他的船员在无水无食物御寒工具无救援的情况下完成了近乎不可能的20个月的南极求生。所以这里欧内斯特借此鼓励自己“处境好多了”。
作者:【十一招】星云
免责声明:求知/笑语
观前提示:本篇为DBD(Dead by Daylight/黎明杀机)中“飞头蛮”克拉苏的同人,纯粹的被漂亮泰国歌手魅惑了的产物。目前克拉苏只有一个背景故事所以会有很多自由发挥产物。
警告:泰国民俗恐怖元素/血腥暴力暗示/三观不正注意
————正文————
当布伦在舞台上鞠躬时,她听到了演艺生涯中最热烈的一次喝彩。掌声、鲜花、尖叫,几乎淹没了她的致谢,炽热的舞台灯和激动的心情让她的心脏砰砰直跳。从籍籍无名的替补演员,到曼谷知名歌剧团的女主演,布伦·苏卡帕看到了自己的光明未来在眼前展开,如同一路繁花的风景线。她蹲下来,拾起一支艳红的玫瑰,赠花的人很贴心地去掉了所有尖刺,她握着玫瑰,朝观众们挥手,直到幕布在她眼前落下。
“布伦,这是我们最成功的一次表演。”导演高兴地握住她的手。
“多谢您给了我这个上台的机会。”布伦回答。
“那也是因为,你本身就是是个天才。”导演拍了拍她的肩膀。
布伦眼睛一酸,“我根本不是……”
“什么?”导演没听清。
“我是说……我太高兴了。”布伦轻轻地说,仿佛这样就能掩盖自己的哽咽,“这一切就像是梦一样,我所得到的这些掌声,喜爱……我做的,都是真实的吗?”
“当然了,布伦。”导演宽慰道,“这都是真的。”
布伦抹去了眼角的泪水,她点了点头,“您说得对。”
回到后台,卸去了夸张的妆容和饰品,布伦才注意到自己出了一身汗,她按住胸口,一边数着心跳一边深呼吸——没事的,她的演出十分成功,不会有人发现的。
几位剧团成员走过来,“布伦,为了欢迎你加入我们,今天一起去吃个饭吧?”
布伦当然不会拒绝。
布伦在大概十点左右就起身离席了,她解释说回家的巴士会来不及。剧团成员们纷纷劝她留下,到时候可以送她回去,但布伦一一谢绝了他们的好意,独自离开了酒席。
在曼谷,即使是夜晚,夏季的闷热也不会因此减弱,布伦一个人坐上巴士,一个人回到自己狭小的公寓,她打开门,楼道的灯光照亮了屋内的地毯,也照亮了褐色的污渍,布伦只是扫了一眼,就如同被刺痛般收回目光。她下意识想要走进卧室,临了却站定在门口,手放在门把上,却怎么也按不下去——她不想进去,不想面对回忆,哪怕清洁剂已经遮盖了所有的异味,剪碎、丢弃了床单和被褥,任何一点碎肉残渣都已被她清扫干净。
詹吉拉最后的遗存也被她藏进了冰箱最里面,打那以后她就没再敢往里面放任何食物。
布伦松开门把手,回到厨房倒了一杯水,回到客厅,侧躺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
“…昨日,当红女歌手玛莱被发现死于家中,死因疑似野兽袭——”
杯子掉到地上,碎片飞溅开,布伦惊呼一声,慌忙关闭了电视,蹲下去捡地上的碎片。漆黑的屏幕倒映出布伦的脸,她看上去惊恐万分。
把碎片倒进垃圾桶,再把水渍擦干净,布伦才感到紧张的心情有了些许缓解。时钟嘀嗒作响,提示着午夜的降临,她还是没有一丝睡意。
你是还在恐惧,还是不愿面对?内心有一个声音这么问。
我不该继续错下去了,布伦想着。
错又何妨呢?你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就必须支付代价——那个声音穷追不舍。
布伦看向窗户,室内的灯光使她看不清外面的景象,只能看见自己的倒影,她永远不可能逃过自己,这就是命运。
不过——声音补充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布伦·苏卡帕,你明知道不是这样的。
看着自己的倒影,即使卸去妆容,神色疲惫,这张脸的魅力也没有被削减分毫。这依然是布伦的长相,尽管有些东西是她一生都无法靠自己得到的。
玛莱之前也是这样的吗?布伦心想着。不过,想要越过悲愤和仇恨,去回忆那张扭曲的脸曾经的模样也太困难了。可笑的是,布伦在这些日子里看到了许许多多悼念玛莱的报道,就好像她的死亡反而成为了她流星般短暂又璀璨的歌手生涯的最好的升华,歌迷们一辈子也不会知道她的真面目。
布伦也不会傻到抖露这一切,玛莱不想让“那个东西”毁掉自己的未来,现在她再也不用担心了。玛莱经历过低谷,布伦也是,有所不同的是布伦更擅长适应,也更会抓住机会。
不管那个机会是谁给的。
“这一切真的值得吗?”布伦轻轻地问,但倒影的女人只是扯起了嘴角。
她咳嗽起来,肺部灼热的刺痛传遍全身,布伦下意识按住自己的喉咙,尖叫着翻倒在地上。
她感到内脏扭成一团,由内而外想要爆炸,胸膛想被撕开,皮肤从她脸上剥离。布伦眼睛翻白,什么都好,求求别让她再疼下去了!哀嚎一直没有停止,布伦的指甲刺进了自己的脖颈,鲜血淋漓。
终于,她不再叫,也不再痛了,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有所感应地闪动起来,滋啦作响。灯光稳定下来,投下一片扭动,纠缠着的阴影。她的肠子像飘带一样挥舞着,内脏有规律地搏动,悬浮在半空中,在地板上,只剩下了一具被破开的空壳,就像女妖克拉苏一样空洞。
现在是狩猎的时间。
第二天,布伦从地板上醒来,她的嘴边和胸口沾满了已经干涸的血。她艰难地站起来,走进了卫生间,褪下衣服,血迹随着温暖的沐浴渐渐消失。当一切收拾完毕,布伦对着镜子露出一个她标志性地讨好的笑容,还是她,一切都没有改变,这让她不禁松了一口气。
下一秒,她毫无征兆地咳起来,双手扶着洗手池吐出一摊血,里面甚至有不只是血块还是碎肉的固体。
“不……不要这样……”她赶忙打开水龙头,看着鲜红被冲成淡红,最终消失,她把冷水扑倒脸上。再抬起头,镜中的女人绝望地盯着她,任何一个人看见这张脸都会感到怜惜。
玛莱不也是做了这一切吗,凭什么只有布伦要承受负罪感的鞭挞?凭什么布伦不能像她一样,把诅咒甩开呢?
“我也是帮了你,不要过河拆桥!”玛莱的辩解又一次缠绕在她的脑中,“你不想要出名吗?布伦,你很优秀,但优秀是不够的。你的野心和坚定比所有人都来的强,而它可以给你比优秀更好的——最完美发外表,最深厚的歌喉!”
“那你为什么不要呢?”布伦质问道。
“我……我做不到…我受不了它的胃口,但,但你可以,你一定可以的!”玛莱哽了一下,又飞快地补充道,企图说服布伦和她自己,她的脸上满是泪水,“你和我不一样,你比我更绝望,更孤注一掷,只有你这样的人可以承担这样的重担,每个歌手成名前都要吃尽苦头的——布伦,我真的是想要帮你啊!布伦?求求你,不要告诉别人……”
“你把诅咒给了我!你把我变成了怪物!这叫帮我吗!”布伦尖叫道。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但是……但是,不,布伦,别过来,不要……求你了!不,不!放过我!我告诉你怎么解除诅咒——把它给下一个人就行了,把你吐出来的血混进水里给另一个人!这就可以了吧……布伦?饶了我,好不好……”
“但……她死了,我杀了她……不对,是你,你杀了她——”
“谁?等等,我没有——布伦!不不不,别让她出来……救命啊!谁来救救我!不要——”
空壳倒在地上,克拉苏发出讥讽的尖啸,俯冲过去。
——你总有机会结束这一切,克拉苏的声音替她做出了总结。
“但有人会代替我被诅咒。”布伦回答,这句话给她山一般的愧疚减轻了一捧砂的重量。
她换上干净的衣服,当上女主演意味着更严格的标准和更多的练习,她没时间纠结这些。
布伦的歌声回荡在大厅,醇厚的曼妙嗓音萦绕在所有人耳边,很少有人不会夸她一句天才。替补的演员学着她唱了几句,但总是差了那么几分意思。
“布伦,我什么时候能像你一样呢……”女孩在她边上叹了一口气,“如果能有你那样的好嗓子,让我杀人放火都可以。”
“真的吗?”布伦低声问。
“哈哈,当然会!”替补笑嘻嘻地说,“能让我用这样的声音唱一次歌什么都值了。”
“不,你不会的。”布伦无奈地笑了一下,“相信我,这可不能乱讲。”
“嘿嘿,开玩笑的嘛……”
真的值得吗?布伦内心的声音持续问着,在她喝下诅咒的药水时,在她呕出鲜血时,在她摸着挚友的手,睁眼却看到她的肠子流了一地时,在她杀死玛莱时——直到现在,没有停止过。
但如果她就此放弃,这些牺牲是不是都变成了毫无意义的死亡?还有那些,在她不知道的角落,被克拉苏杀死的生命呢,他们也活该如此吗?
玛莱说对了一点,布伦比她坚强得多,即使罪孽几乎要把她压垮,但那一路繁花的未来已经触手可得了。布伦想着,她会把克拉苏带到坟墓里,她们此生会纠缠在一起,不会有更好的搭档了,血的诅咒,会比任何一种共生更紧密。
布伦摸了下女孩的头,“训练要开始了,我们走吧。”
————end————
至于小馋猫克拉苏因为吃不饱被恶灵骗进雾中世界导致布伦正星光闪耀呢给抓去打白工暴揍偷电贼乃至于出道即幻神强度这种事就不需要说了。
作者:【十一招】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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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前提示:本文为POM(《马达加斯加的企鹅》Penguins of Madagascar)的同人,CP配对位King Julien(朱利安国王)&Kowalski科沃斯基/卡哇伊),以及四只企鹅的cb向,没看过原著估计也见过这一狐猴四企鹅鼎鼎大名无需多言。
(不同版本的角色名翻译参考文末。)
子供向美国动画片角色的纯拟人,美高au,有女装情节,有脚趾扣地情节,有吃饭时不宜观看情节,有校园霸凌等暗示提及,有对角色取向和年龄的自我理解,还有崆峒深柜可能的提及。
如果可以接受那么
————正文————
纽约中央高中的任何一个平常的午饭时间,Kowalski拿上午饭,如做贼一般贴着食堂的边走,来到他们专属的桌子。
Private咬着酸奶的吸管,“嗨,Kowalski,课还好吗?”
“就那样。”Kowalski没法昧着良心夸上一句西语课,“Skipper和Rico呢。”
“哼啊!这。”Rico从餐桌下面爬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块果酱吐司。
“行吧那S……等等,Rico,那是你地上捡的吗?放下那个不能吃!”Kolwalski扑过去抢。
晚了,Rico已经把面包整个塞进了嘴里,Kowalski大叫着去抠他的嘴,Rico跳起来想躲,但桌子显然限制了他的发挥——他踢到了脚,嗷了一声,而仗着身高优势,Kowalski立刻往他嘴里掏。
Rico无奈地面包吐了出来,几乎没嚼,但Kowalski敢用牛顿发誓如果自己没有阻止,他一定会咽进去的。
真是万幸,Kowalski长舒一口气,才注意到食堂已经安静了好久,学生们的目光全聚焦到了角落里整个人趴在餐桌上的自己和还在抹着舌头干呕的Rico。
Private从他们俩身后探头眨眼,“嗨,大家!今天过得怎么样!”
更糟了。Kowalski低头,假装这样就听不见接在Private声音后的哄堂大笑。
Private的笑脸僵住了,半晌后装作不在乎地耸耸肩,“好吧,看来还是不行。”
“真有那么容易就好了。”Kowalski小声骂着那些对他们可爱新兵的示好视而不见的混账,慢慢从桌子上爬下去,“Private你没必要为那些人多费精力。”
“月神马说要宽容,如果我们表现的友善,他们总会愿意和我们做朋友的。”Private坚定道。
这才是问题。Kowalski在心里说。
笑声经久不衰,好事的学生甚至开始模仿起了Kowalski叫喊飞扑的样子。
可惜平复心情之后,三人只是静静地(除了Rico,他在撕咬)开始吃起了午饭,只把嘲笑当做下饭菜。
Skipper就是这个时候踹门进来的,巨响把所有人下了一跳。
唉,怪胎的老大来了。一些细小的声音持续了一阵,立刻被Skipper用眼神杀回去。
Skipper这才满意地坐到了三人边上,“怎么了?”
“Rico捡地上的面包吃。”Kowalski叹气道。
“呃呃,抱歉。”Rico缩了缩。
“士兵,你得知道命令是必须服从的。”Skipper揪住Rico的脸颊装模作样地拧了一下,后者也配合地呜呜叫。
“Skipper,今天怎么迟到了?”Private问。
“该死的老师叫我去做心理评估……迟早有一天我要掀翻这里的压迫统治。”Skipper狠狠一敲桌子,震得桌上的酸奶都跳了起来。
Kowalski对那个无辜的心理评估师感到默哀。
他咽下最后一口三明治,“Skipper,我得回实验室了。”
“但,Kowalski,你今天下午不是有课吗?”
“我申请了舞蹈课免修,那只是因为我没报任何一门体育结果他们给我强制分配的。”Kowalski扶了下眼镜说,“舞蹈简直是人类娱乐的一种堕落。”
“月神马就喜欢和朋友跳舞……”
“新兵,Kowalski去舞蹈课是为了追Doris。”Skipper摇摇头,“结果第一节课上他不仅发现Doris和他不在一个班,还意识到自己没有一点舞蹈天赋,所以才不想去第二次。”
“Skipper!我说过了不是因为这个!”
Skipper拿着他的马克杯跑去接咖啡了,“抱歉,Kowalski,我不能背叛诚实。”
Kowalski早就和学校申请了实验室的使用权,不管别人怎么看自己,学校心知肚明他是个天才——这也是他最享受的地方,没有恼人的社交,也没有骚扰他的恶霸,只有最完美的科学女神陪在身边。
不必是Doris,他心酸酸地想。
情绪没有持续多久,Kowalski可有的要忙——发明灵感可不会等人。
所以当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和脚步声穿过天花板直传入他的耳膜时,Kowalski一下儿把一整杯盐酸倒了进去。
“不不不不——”可惜已经来不及了,液体疯狂地涌出来眨眼间就在桌子和地板上蔓延。
“该死!”谁在上面吵啊!
正常来讲,Kowalski是不愿意惹事的,尤其是他不知道楼上轰趴的人里面有没有那种能把他抡圆了当棒球扔的体育生。但现在是被打断了和科学灵感进行心流的Kowalski,其他什么都顾不上了,满脑子只有上去让他们好看。
他气势汹汹地跑到楼上的大厅,差点被舞台求反射的花哨灯光照瞎。
难道半个学校的人都在这了吗?到处都是气球和苏打水,几个巨大的音响摆放在C位,节奏强劲的舞曲让Kowalski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不得不扯着嗓子大喊,
“喂!你们!这是干什么?”
大概是玩疯了,众人竟对还穿着溅上了试剂的白大褂的Kowalski出现也没有多少反应,嘈杂的声音里他终于分辨出来,这是上周刚来的交换生Julien办的派对。
Julien是谁?我怎么没听过有交换生?谁准他在实验室的楼上办party的!Kowalski捂着耳朵大喊,他对面的人只是摇了摇头指了指耳朵,转身又进了舞池。
“Woman! Ya nice sweet energetic,
美女们!太棒了,甜蜜又活力四射,
Big ship 'pon de ocean that a big Titanic,
像大船在海洋上行驶,没错就是泰坦尼克号。”
震耳欲聋的歌声里面还混杂着大家的欢呼喧闹。Kowalski只觉得两眼一黑。
Julien在哪!他抓住一个人大喊。
舞台中间!被他抓住的人用更大的声音回答。
只有这一个办法结束这一切,去找这个派对的主持人。Kowalski过几个小时再回想起来,对自己那时的勇气感到惊叹。
人们和疯了似的,又蹦又跳,把Kowalski挤得直翻白眼:这是舞池还是战场?为什么只有我一直被胳膊肘打!嘶!谁踩了我的脚!Skipper,Rico,我错了,明天我就开始锻炼!啊!
Kowalski闯到最后,驱动他的只剩了意志力,但意志力还不够——疯狂的学生比滚筒洗衣机还厉害。Kowalski终于找准了空隙,生路就在眼前!就差一步了——不知道谁把腿横到了他迈步的前方,Kowalski身子一晃,世界进入了慢动作,而他却只能像在冰面上即将滑倒的企鹅一样绝望。
这就是为什么他讨厌舞蹈课。Kowalski自欺欺人地闭上眼,默念败给地心引力不丢人。
天旋地转,Kowalski摸了摸撞疼的鼻子,听见了麦克风掉在地上发出的噪音,音乐被按下了暂停键,取而代之的是人群地惊叹和讨论。为什么地板是软的?摸起来还有些潮湿的感觉,甚至有些烫手。
“陛下你没事吧!”Kowalski在吵闹中睁开眼,发现自己扑倒在了一个陌生人身上。
夸张的黑色眼影和琥珀色的亮黄眼睛,褐色的肌肤还因为刚刚的舞步而透着红,一张漂亮到超乎想象的脸,装饰着羽毛和亮片的头冠歪倒在一边,银白色和黑色的长发束成了一条长长的辫子。陌生人戴着花环和金色项链,挂脖式的白色长袍开叉极高,Kowalski的视线不受控制的往下,看到了那人脚踝上金色的脚链——还有自己的手,在大腿上,也许刚刚还在摸索。
——他成功了,而且远超预期。
作者:【十一招】星云
免责声明:求知/笑语
本文又名《家人们捡个猫它想和我回家》《我草啊有传销》《流浪约克的花语是手慢无》《听说你最近养了条狗》《怎么反了啊没通知我啊》《当捞男是没有前途的》
本文与《陨落的太阳》《日之复焉》同一世界观,使用同样的观前提醒。
本文主角灵感来源《漂亮朋友》《红与黑》,但远不及两书的文学水平。请吃我这口安利求求了!
————正文————
【清历寂月四日
我还活着,这超乎我预期。但大概也活不久了,希望我还能填满这本子。这可是我用我最后的值钱玩意换的。
该死的翁巴老头肯定恨不得把我的脑袋砍了,但如果他早点看好自己的女儿,也不会人能趁虚而入。
我真是太傻了,幻想那些人会把我放在眼里,那样傲慢的、愚蠢的——】
“约克·鲁林!”外界的声音让他不慎在纸上划出一条难看的痕迹。
“呃……这儿。”红发的侞兰男人——约克·鲁林翻了个白眼,把手中巴掌大小的本子合上塞进挎包。
约克站起来,但脚踝的疼痛让他一个趔趄,脚镣早就被解开,但那锈迹斑斑的铁制品留下的挫伤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痊愈的。
但自己的名字催命般地在头上盘旋,点名者的耐心正在逐渐消耗,约克只得逼迫自己一瘸一拐地穿过拥挤的人群和杂物。
“嘿!鲁林!”被他挤开的几个士兵喊道。
呵,又来了。约克·鲁林决心再不回应他们半句,只是艰难地往前走。
“鲁林,再说一下你怎么钓上翁巴那死老头的宝贝女儿的?”
“她真会那样瞪着眼睛说我的心肝儿帅哥?”
“喂!你们上床了没有。”
“能和那么漂亮的姑娘睡上一次也值了……”
“唉?别走啊,你这人真没意思。”
约克把这些声音拋在身后,这是他仅剩的反抗方式——尊严早就在过去三个月的牢狱之灾中被磨成扎人的碎片,如果一个人对他挥拳,最好的应对方法不过是把另一边脸凑过去给他打。
这就对了,不论过得多糟糕,只要还活着……
“我看看,约克·鲁林,去先锋一队报道,晚上和他们走。”
“是……”约克下意识地应答,才反应过来他的去处,“等等?这,是不是哪搞错了。”
领队对他笑了一下,这种笑容约克见了许多次,最近的一次是他以为自己要被释放,却看见了领着他的狱卒这么笑着——嘲弄混合着怜悯,代表着这个人大概命不久矣。
“你被判以兵役代替死刑——薇拉娜拉小姐不忍心看你在她面前被吊死。”
他当时是怎么问的?“不,不,为什么!”
两个回答重叠起来,又一次在他耳边响起,“你不知道自己惹了谁吗?”
约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他也许得到了高贵的小姐一时的宠爱,却不足以让她的父亲放过自己。哪怕兵役只不过是慢性死亡的同义词,但那个恶毒的老头却仍等不及。
“不,求求你了,这一定是搞错了,我,我不能去'绝望先锋队',我错了,我真的错了……”约克已经顾不上什么上下级规矩了,他伸手想要抓住领队的衣摆,几乎跪倒在地上,“我不想死,我不想去那。”
领队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这种场景他看的早已不下千百遍,“晚了,鲁林,和我说是没用的。祝你好运——哦,不对,也许对你来说还是早死早解脱吧。”
他把衣摆从约克手中抢回来,转身离开了,“别想着逃,鲁林。”
【我从没想过,只是活着居然会如此艰难。】约克艰难地在几个人的缝隙里抽出自己的手,在本子上潦草又狠戾地划下字符,无光的车厢和抖动的手让这文字几乎无法阅读,但他早就顾不上了。隐隐的啜泣和沉痛的呻吟扎进他的耳朵,没人在乎他现在还忙着写东西的举动——要死的人怎么会在乎别人呢。
谁都知道,“绝望先锋队”里的人是活不到下一场仗的,对于这支只在战前组织的队伍,进攻的号角就是他们的死期,而属于他们的墓穴也只不过是战壕和坑洞。
【这就是我的生命的终结吗?为什么我会落得这种地步。我还不想死,我】
他写不下去了,手却仍攥着被抓皱了的本子,侞兰人特有的钩状指尖抠破了纸张,他想不出自己要做什么,能做什么,只有这个还属于自己,他悲惨、无用、短暂的一生,也将在这个可怜的小本子的几页纸里终结。
那天的后半夜,约克·鲁林来到了山鲁佐德郡北方对峙的战线。
那些潦草的铁丝围栏不过是起了一个象征作用,约克看向远方的城池和空气中隐隐在流转的紫红色光泽,那是防护罩,用来阻隔魔法攻击。在想办法破坏它之前,进攻方很难获得任何优势。
这类防护罩只有一个弱点:无法识别没有魔力的普通人,比如他约克。
整个普通兵团的任务就是不断的发起冲锋,想尽办法干扰和破坏为防护罩提供魔力的各装置阵点,为后续的主力建立一个临时通道,至于他们需要面对什么样可怕的反击——这不是该考虑的,为精锐牺牲就是他们的任务。至于先锋一队,或者按照大家的说法“绝望先锋队”,就是必须冲在牺牲最前线的敢死队。
令人窒息的死寂弥漫在这个夜晚,约克·鲁林摸着自己的本子,脑中盘旋着一个他曾想过,却从没有真正思考过的问题:在死前的最后一天,我想如何度过。
“我想活下去。”他只能想到这个回答。
约克魂不守舍地回到营地,先锋一队的所在地离主力有一段距离,看守也更严。人当然不想送死,但当蓄势待发的能铳抵在背后时,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往前冲。
他钻进自己的帐篷,同住的其他十一人挤挤挨挨在一块,几乎没处下脚,他们的面容模糊成了如出一辙的麻木和绝望。约克已经没有说任何话的力气,只是轻轻地踢一下躺倒的人,再把自己填进狭小的空位中,拿出了笔。
【清历寂月五日
尊敬的什么人都好,我叫约克·鲁林,来自弥尔翁巴郡亚弥尔区,如果你还有这个善心翻开这本日记,拜托你将它和我的尸体一起烧毁吧。】
比日光先进入帐篷的,是长官的怒吼,约克一夜未眠,但他不想起来,或者说他不想面对自己的命运。
早饭是一份能看得出料的稀汤和泡在汤里的面包,绝望先锋队里的人大部分都是死刑犯和犯错的奴隶,这对他们来说几乎是丰盛的一餐了,这大概是对他们最大的怜悯——满打满算他们也就只能活上不到三天。约克食不知味地咽下面包,他左边的人一口未动便推开了碗,没几时便被他右边的人夺了去,一边哽咽着一边狠命塞进了肚子。
先锋一队的集结是开战前的最后一项准备,预备的进攻就在两天后的夜里,早饭完毕,约克排进队伍,领取了自己的装备——一件象征先锋的灰白短披风、作用有限的头盔和护甲、做工粗糙,装有长刺的能铳,以及一把匕首。
长官用冷硬的语气吼着,“看清楚了,在冲锋之前,拉开铳栓。对准敌人和魔晶装置开火,能铳的魔力足够在十秒内蓄满十发子弹,足够你们靠近敌人,然后给我豁出去打。你们这些人唯一能给所有人做点好事的最后机会,如果谁敢后退,我会让他死的更惨!”
稀稀拉拉地“遵命”响起,长官也并不在乎这群炮灰的态度。
约克曾经在书中看到过这种武器,但这是他第一次摸着铳身,这是根冰冷粗糙的铁管子,前段绑着刺刀,后段连接着一个简易的把手,上面镶嵌着一块红色浑浊的一次性火魔晶,周围绘制着最普通的蓄能和发射阵纹,蓄能开始后,魔晶中的魔力释放,再被金属压缩成珠子的大小,随后发射。约克扣上扳机,据说能铳在蓄能时会烫的如烙铁一般,牢牢地烙在人的掌心,以至于没有手套的士兵只能一直握着它,幸存者会在结束后连着血肉一起扯下来,更多的只会随着尸体下葬。
整个上午,他们听作战计划,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学着挥舞刺刀和匕首。午餐还是面包,搭配看不出原料的炖菜。下午依然是训练,晚餐和早餐则是没什么区别。
傍晚,先锋一队的营地依然死气沉沉,生命的倒计时嘀嗒作响,早上还在哭泣的人此刻也已停止,没人说话,没人互相交流,大家同样冰冷的手脚互相交叠,约克拿出自己的本子,盯着自己最后写下的话。
我甘心吗?
可我又能如何呢?
我不想死。
但我也活不成了。
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吗?
可我不想死。
这是不可能的。
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啊!
无言的帐篷里,不知道是谁发出了一声呜咽。恐惧和悲痛忽而又回来了,这样的骚动并不止出现在一个帐篷,但对于约克,这悲痛之中似乎孕育了另一种东西。他摸了下自己写下的那行字,缓慢但坚定地,将那一页撕了下来。
哭声慢慢安静下来,最后只剩下了近乎于无的呼吸声。约克爬起来,不可避免地推动了身边的人。一双,也许不止一双眼睛看着他。约克和他们对上视线,悲伤?一样。惊恐?都有。不甘心?没人甘心,不是吗。唯独愤怒、决心、不明的炽热火焰——约克·鲁林比他们多了这些。
约克走出了帐篷,几处火炬带来了一点微光,他悄悄摸向武器架,借着阴影抓起了一把能铳,把膝盖顶在连接处狠命一折,一声脆响被火的噼啪声掩盖过去,约克抓起铳把藏衣服下小小的挎包里——和他的日记本一起,把铁管踢进架子底下,小心翼翼地摸出去,装作自然地走到了营地边一个戴着项链的站岗士兵面前。
士兵:“干什么去。”
“拉屎。”约克捂着肚子说。他看着那条项链,吊坠是没有花纹的一块暗色金属牌。
不是魔导装置,他想,幸好。
士兵皱了下眉,约克咬咬牙,膝盖一折,背弓得更低了,“大人,求你了……”
士兵翻了个白眼,“给我快点。”
他跟在约克身后,那怀疑的目光如芒在背。
他们走到营地边上——当然没那专门的地方,只是一处叶子比较多的野地。
约克背对着他借着解开裤子,拉开铳栓。
魔晶突然散发出微光,渐渐亮了起来,滚烫的灼热感从法阵的纹路出蔓延,约克不敢松手,更不敢痛呼,十秒,他默念着,这感觉像握住了一块燃烧的火炭,甚至是一团火,一团岩浆,不易察觉的白烟从他的手上冒出来。
士兵本来不愿意靠近这块全是排泄物的地方,但一丝疑心和不多的责任感还是促使他往约克那里走去。
“你好了没?”
约克颤抖着回答,“等,等下……”
“够久了,你在干什么!”士兵眉头皱的更紧了,他向前绕去,想看约克到底在干什么。
但等待他的是一团耀眼的的火光。
——管身的意义在于将一部分魔力压缩,并让它能朝某个特定的方向发射,没了管身,能铳当然还能用,只不过十次魔力子弹变成了一团只能朝前如半球扩散的魔力射线团。
约克是对准他的喉咙发射的,他不能让士兵叫出来。火光对着他的面门而去,眨眼间吞噬了他的上半身,他想要叫出来,但这魔力燃起的火焰甚至蔓延进来他嘴里,他扑倒在地,没看见约克将手上的铳托连着焦黑的皮肤扯了下来扔在地上,往林中逃去。
铳托上的魔晶自中心开裂,而那还没淌下的血已经被火焰烤干了。
他成功了,他逃走了!约克拼命地向前跑,看见斜坡就向下滑,跌倒就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哪里树丛多就往哪钻,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唯一的想法就是离那越远越好!
他感觉不到痛,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这不重要,他活下来了!
活着,我还活着!约克发出抑制不住的笑,笑声被喘息分割成破碎的嚎叫。
他又一次绊到了树根,头朝下滚下去。这次摔得有点狠了,约克眼冒金星地站起来,晃晃头,终于停了下来。
一点对未知的恐惧冒出来,立刻又被他压回心底,这不是现在该想的。南边是敌方,北边是他刚刚逃出来的地方,问题是约克现在分不清东南西北。
约克拍拍头发上的枯叶,犹豫了片刻,随便挑了个偏僻的方向走去。
深夜的森林无光却不寂静,虫鸣鸟鸣交织着,至少比营地的哭声振奋人心。约克艰难地翻过灌丛和断枝,手上终于开始尖锐地痛,手指蜷缩着,动弹不得。
没事的,他告诉自己,没事的,只要再坚持一下,马上就能好了。
自由就在眼前,他几乎可以看到亮光了——亮光?!
约克急忙眯眼看去,在密林之处,似乎有一点亮光,而他很确定自己没有走回头路。权衡之下,他抬脚缓缓地靠近。
隐隐约约的亮光终于变得清晰,他意识到那是一个举着火把的人。
搜查者?来的这么快。约克的心脏被揪紧了。别激动,别出声,不管那是谁,自己应该没有被发现。
约克伏倒在地,缓慢地爬开,全神贯注地盯着那个人——他按到了一块尖锐的石头,扎进了自己烫伤的手掌。
“呃…唔”约克捂住嘴,却来不及阻止那半声痛呼。完了,完了!他的心脏狂跳起来,为什么偏偏是这时候。
举着火把的人立刻转向了他的位置,微光慢慢扩大,约克的心也渐渐跌入谷底。
男人靠近了约克的藏身之处,仔细打量。约克早就屏住了呼吸,浑身僵硬。
男人四处照了照,似乎没找到他,怀疑地转了两圈。约克看见火光变暗,而脚步声慢慢小了。
他还不敢放松,直到森林重归黑暗,他才总算放下了手,呼出一口气。
“幸好……”约克闭上眼长舒一口气。
“你在这啊。”
约克的动作僵住了,他瞪大眼睛,隐藏在夜幕中,拎着熄灭的火把的长发男人从他身边探出头,月亮恰好从层云背后一闪而过,将他黑发中夹杂的白色发丝照的泛银。
约克·鲁林,卡壳了整整30秒。随后,树上的几只乌鸦被一声凄厉的惨叫惊飞了。
“别杀我!”约克哭喊起来。黑发男鬼立马捂住了他的嘴,绿松石色的眼睛紧盯着约克那盈满泪水的蓝眼睛。
“想死吗?继续喊啊。”他说。
约克拼命摇头。
“冷静了没有?”
点头点头。
“可以好好说话了吗?”
点头。
男鬼松开他的嘴,“你是什么人。”
“约,约克·鲁林,弥,弥尔翁巴郡步兵军团先锋一队……”
“那你现在这是?”
“我逃跑了。”约克讷讷道,“我不想死,我想活着。”
“原来是个逃兵。”男鬼的眼睛向下瞟,看着约克一塌糊涂的双手,“好了,跟我走。”
“去哪?”
男鬼扯出一个阴森的笑容,“带你见贼老大。”
约克很想跑,但他的腿软了。
【清历寂月六日
我还是没有搞明白发生了什么。那个鬼一样的男人自称萨特——我猜他大概是个混血的拉蛾人——他算是把我俘虏了?
可是真的有对俘虏这么好的人吗?他给我手上涂的那个药,起效快的不可思议(还有些疼,但我必须先写下来)!而且在翻看了我的包之后,他居然没有把我的日记本拿走,只是让我在这待着,还说让我给脚踝上也涂一下。
他的目的是什么?他说要让我见贼老大,所以他是个山贼?我看到了他的营地,这的人好像比绝望先锋队少。不过在这到底有什么人可抢呢?应该所有人都知道山鲁佐德郡被围攻要完蛋了吧,这儿都是隔壁几个郡的军团。
对了,好消息,介于他给了我这么好用的药,我猜他应该不会杀我,太好了,我还活着!】
帐篷的帘子被拉开,约克正好写完了这一段,他看去,表情又一次凝固了。
错不了的,这头发,这宝石耳坠,这玫红眼睛,还有这腰间的牧鞭——哪怕他穿着不符合作风的朴素皮甲和草绿斗篷。
“山鲁佐德伯爵?!”约克扑通一下滑倒在地,他本以为今夜不会再被吓到了呢。
“啊?不,现在不是伯爵了。”康塞尔·山鲁佐德——或者按照他自己给自己取的新名字,孔克塞尔把他扶起来说,“你认识我?”
约克赶紧低下头,“不敢不敢不敢……只是曾经见过您……”
在他还是薇拉娜拉小姐的贴身男仆的时候,翁巴曾打过让他的宝贝女儿和山鲁佐德伯爵见面并订婚的主意——哪怕伯爵的出格和疯癫人尽皆知,约克·鲁林就是那时候远远地看见过他,被黄金饰品环绕的伯爵面无表情,眼神锐利,和此刻一模一样。
伯爵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呢?约克胡思乱想着,他不是应该……应该,应该受书记官的传召去首都敕科浦黎特受罚,而他拒绝了,所以书记官要求周边包括弥尔翁巴在内的三郡围攻山鲁佐德郡,抓捕,前伯爵……
约克·鲁林终于反应过来了——贼老大,原来是反贼的意思。
孔克塞尔看着他脸色变了又变,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想起来了?萨特告诉我你是翁巴那来的逃兵,这没什么,敌人的逃兵就是我的盟友——反正你也没处可去了。”
约克小声地说,“山鲁佐德伯,伯爵大人……”
“都说了别叫这个名字了。我现在既不是山鲁佐德也不是伯爵,他们把我除名了,忘了吗?”
“那,怎么称呼……”
“孔克塞尔就好。”
“是,孔克塞尔大人……”
“不是,你,唉,算了。”孔克塞尔叹气,“你逃出来很不容易吧。”
约克犹豫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可能永远不想回到那个地方,但我有件事需要你帮忙。”孔克塞尔在他对面坐下,“约克·鲁林是吧?我想知道,你怎么会进了绝望先锋队。”
约克干笑了几声,这事不论揭开几次对他来说是一样的折磨,“我睡了格罗陶·翁巴的小女儿。结果那傻妞露馅了。”
“哦,原来三个月前和薇拉娜拉在花园里面亲嘴儿亲到衣服脱了一半的那个男仆是你啊。”
“呃!”约克发出一声难堪的响声,“是啊,不然我怎么在这呢。”
“我不觉得你多想念她,所以为什么。”
“真爱。哈哈,开玩笑的。”约克讥讽道,“你觉得这可能吗?她养我就像养条狗,而我呢,如果她真的沉迷在这种感情中,对我不是最好的吗?只要她愿意带着我,迟早有一天我能通过她找到比男仆更好的位置。”
“你比其他吃软饭的人优秀的一点是能把它说的这么光明正大。”孔克塞尔托着下巴评价。
“孔克塞尔大人,您就非要挖苦我吗?”
“为什么非要是她呢。我不是说你的择偶或者说目标选择问题。我是说,为什么你非要去追求那个前程呢。如果你老老实实做个男仆,绝不会沦落至此。”孔克塞尔淡淡地问。
约克攥拳,他掌心的肉才刚长出来,又被指尖戳伤,“老老实实?你觉得我是自己想当个男仆吗?这世界上最不可能的事,就是我这样的人靠诚实就能改变命运。”
“我不怀疑你的生活经验。”孔克塞尔说,“但我有个问题——你恨她吗?”
“她做了她觉得最有情有义的决定,只是远不够让我活下来罢了。”约克耸肩,“就像所有无忧无虑同时又无知高傲的贵族小姐。事到如今我对她实在是没什么想法了。”
“那么,可以说,你所恨的另有其人?”
“当然了!这一切的源头都是翁巴那头该死的猪!”
孔克塞尔微笑,蜡烛的暖光将他那暗玫红色的眼睛衬的如红碧玺般深沉,也如这宝石般诱人,“不,你说的不对,但这不重要。”
他开口道,“约克·鲁林,你想要砍下格罗陶·弥尔·翁巴的头吗?”
为什么我不想死呢,我这无用又卑微的生命有什么值得留恋的,我的一生这么恶心又悲惨甚至连我自己都不想回忆,可即使如此我也不想放弃生命。为什么呢——约克在监狱里曾这么想过。
不可言说的情绪,如地震般摧毁了他心中的壁垒,露出其中血淋淋而不甘心结局的那个灵魂,是什么情绪呢?在他逃出营地前,他的思想像是被烈火吞噬,所有的一切都在此刻明了,并一齐尖叫着,是的,复仇!
是仇恨让他不肯安眠,仇恨让他活着,并且要活得远比仇人更久,“是的,我想!他必须付出代价,我要亲手砍下他的头!”
约克站起来,坚决地高声回答,“我要报仇!”
孔克塞尔,这个曾被众人议论,被贬为恶魔附身的疯子、反贼、前伯爵,终于放声大笑起来,向他伸手,“哈!我受够了坐以待毙,是时候让他们见识见识你的怒火了!”
约克轻喘着,紧紧回握他的手,像抓住了人生最后一次机会。
孔克塞尔拉着他走出帐篷,清晨的冷气冻的约克一个哆嗦,狂热也渐渐冷却,他被迷昏了的头脑清醒了一半——等等,一个被三郡围攻,众叛亲离的前伯爵,和这支连军队都算不上的队伍,以及明天就要开始的进攻。
他是不是被骗了?这绝无可能胜利啊!
“萨特,过来,我们得和约克确认最后的计划。约克,这是法拉文锡·萨特·山鲁佐德——我最重要的搭档。你所知道的关于军营的一切都要告诉他,知道了吗。”
约克僵硬地看着那个黑白杂色头发的萨特向他走来。
“我会一字不落地记下来。”萨特面无表情地说。
约克·鲁林,时至今日依然能回忆起那一天的场景,在从他这问了军营布置和各队伍配置之后,孔克塞尔和萨特便拿出了他们的计划书——原来这场偷袭是早有策划,他给出的信息补全了最后一块拼图。
你知道这种靠死亡的恐惧聚集起来的军队,最大的弱点是什么吗?孔克塞尔这么说,群龙无首——以及除了打仗以外的生路。
约克听着他的话,喉咙上下动了动,似乎预感到了接下来的一切。
和孔克塞尔同行的人肤色发色各异,大多面容年轻,所有人都带着一枚银色戒指造型的魔导,身着皮甲和涂着泥土树液的草绿披风,散入林子宛若一群迅捷的飞鸟,一下就消失在视野里。
孔克塞尔拉起斗篷的帽子戴上,遮住他过于显眼的耳坠魔导,随着那些绿鸟一起消失。只剩下萨特背着一个包裹来到他旁边。
“跟我来,我们有更重要的事。”
“你的魔导呢?”
“没有,不过那些孩子的魔导都是我做的。”萨特伸手,他的手指上空无一物,“如果你想要,回头我给你打一个。”
这诱惑太大了,约克脑子一热就点头了。
他们沿着一条新开辟出来的小路,一路向上,高大的树木逐渐变少,视野逐渐开阔起来,直到一处足有20多米的陡峭断崖阻拦在面前。
“这就是为什么我需要你来帮忙,对你应该不成问题吧。”萨特把包裹打开,拉出一捆长长的绳索和一副露指手套,“侞兰人的攀爪可不能只用来扎自己的手掌。”
“你就不怕我跑了吗?”约克踢掉自己的鞋子,接过绳子在自己腰背上绕了几圈戴上手套,挑眉笑道,“这对我可算不上什么。侞兰人学会了爬就学会了攀岩——倒是你,记得跟紧了。”
当接触到岩壁的时候,那尖尖的指爪就化身成最有力的楔子——当然侞兰人的脚上也有类似的趾爪——嵌入看似毫无缝隙的岩壁,约克娴熟地移动,像一只岩羊般向上攀,还能为身下的萨特寻找更好的落脚点。
萨特比想像的更有毅力,如果他坚持不住乱动,约克也许会费更大的功夫才能把他拽上去。但事实上这场攀登很快就抵达了终点。约克鲁林向四周看,他的身后是山鲁佐德郡,身前不远处则可以瞧见弥尔翁巴军团的营地。
孔克塞尔和他那群人倒是一点不见踪影。
萨特从包裹中继续拿出来一张叠着的纸和一大罐看起来亮闪闪的胶质液体。
“你知道什么所有的魔法该如何使用吗?不是靠魔导,而是魔阵——每个郡的防护罩就是这样形成的。”他铺开纸,上面绘制着一个巨大繁琐的阵图。
“同样为了防止这次行动不按照孔克塞尔的计划进行,我需要布置另一个魔阵。唯一的问题是这个地方我们上不去——当然了,艾克蒙也是侞兰人,可他太小了,没法带着我上来。”
——那个砖红色头发的男孩还和约克套过近乎,约克甚至不确定他有没有满16岁。
萨特把罐子往他手里塞,打断了他的思考,“这是我调制的,用来保证魔力流通的凝胶,我开始画的时候,你就沿着痕迹均匀的倒上去,不要洒出来。”
“我从没有干过这种事……”没有一个男仆有资格去接触魔法,约克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没关系,我来教你啊。”萨特头也不抬地回答,“我是个很好的老师。”
约克平时第一次参与到魔阵绘制当中,这种事情离他极度遥远,魔法和他共存在同一个世界,却从没有机会来到他身边,直到今天。
他这种从奴隶中提拔出来的男仆,按照法律规定不能被传授任何魔法知识,约克小时候只能偷偷在半夜溜进那个书籍众多却落灰的藏书室,靠着昏暗的烛光去学习他被禁止接触的一切。
他无比渴求改变自己的身份,只是为了去了解去融入这个世界的规则,但规则却将他这样的人拒之门外,又以此为由将他们踩在脚下。
——直到现在,萨特说,“我来教你。”
我绝对不走了,约克想。
【清历寂月七日
天哪,我还是忘不了昨天发生的一切。那片火海居然只是孔克塞尔大人一个人做出来的?我站在山崖的位置都能看见那火柱升起,还有他那经过了放大的声音:
“你们的首领已经死了!停止反抗放下武器!小心下一个就是你!”
我原本以为他会说什么,“投降不杀”之类的话呢。但萨特告诉我,他们和我一样根本不希望打架,一旦阻碍他们逃跑的人死了,队伍立刻就四散而逃了。孔克塞尔就这样带着不过二十多人,冲散了不知道多少个营地。他的目标明确,只有发号施令的人才会被袭击,加上声势浩大,不一会这几万人的营地就乱成了一锅粥。而瓮巴引以为傲的精锐法师部队,居然连水花都翻不起,只是一个照面,火柱就如巨龙似的把他们都吞掉了。我差点站不稳,萨特却在那带着一副骄傲的笑容说:“我的搭档厉害吧。”
“那是禁术吗?”我问他。
“不,那是魔鞭的威力。而他是目前唯一一个可以驯服魔鞭的人。”
“那个暴君之证,魔鞭'叱喝'?”
“是,不过他改了名字,触底必反,现在它叫'触反'。”
我只是听说过这个神秘宝物的传说,魔鞭不仅只有真正的暴君可以掌握,还会腐蚀人心,让使用者变得更加残暴,失去人性。但孔克塞尔并没有,要是如他所说是因为魔鞭已经被驯服,天哪,这个疯子要么意志坚定到常人远不及,要么就是比魔鞭更掌握恐惧的力量。
对于孔克塞尔,也许他在两者中都是佼佼者。
我猜我做出了一个正确的选择,我不仅不会死,还能有机会亲手干掉我的仇人,我可以改变我的命运——所有我这样的人的命运。我要把那些压在我们头上的啃食我们血肉的贵族寄生虫都杀光,任何人都不能阻止我。天哪,我可以改变世界,我甚至会青史留名,以后所有人都会记住我约克·鲁林。
我活着,而且远超预期。我的未来,将会是任何人都不可能再达到的高度!】
约克·鲁林合上那小小的日记本。孔克塞尔站在外面,一天的战斗甚至没有留下除了擦伤以外的痕迹。
“欢迎你加入我们,约克·鲁林。”
是因为他啊,孔克塞尔。约克心想,我已经找到了荣耀所归之处,一切将向他俯首!
在十年后,人们提起约克·鲁林,说的就是那个革命军的“红狼”上将,一个没有任何魔力天赋可以凭借,却从未打出过败仗的天才,一个对敌人残酷无情的战争机器。
——一个再也不会有人能达到的高度。
————end————
作者:【十一招】星云
免责声明:求知/笑语
tip:本篇为《罗小黑战纪2》中甲和乙的cp/cb无差向同人文,可能有其他角色乱入,存在剧透可能,可能会ooc。
————正文————
甲和乙躺在会馆的医疗站里,对所有事都感到茫然——鹿野跑了,小黑跑了,然后他们莫名其妙地抓到了凶手。无限是嫌犯,无限非要出任务,无限把若木带了回来所以无限的嫌疑排除了然后无限是哪吒(这是为什么,笑点又在哪里!)。为什么好像全世界只有他俩似乎错过了一段剧情。
老大怒气冲冲地回来,看见了甲和乙翅膀上的洞,顿时火冒三丈,大叫着要找鹿野算账,但没等他走出医疗站,鹿野就被抬着回来了——小黑还记恨着老大最开始怀疑无限,一看见老大就撇嘴扭头。老大两眼一翻,火似乎更大了,最后也没找到地方撒气,只好比来时更气势汹汹地走了,说是要让凶手好看。
甲和乙等了一天,没等来池年,倒是等来了芷清和丁。
“老大说,你们先休息,伤养好之后给你们放一个月带薪假期。”芷清说。
“你们见到凶手了吗?”乙问,“是谁害的大家。”
丁摇了摇头。
“老大进了会议室就没出来过。”芷清解释说。
甲和乙依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第二天的时候,池年回来了,看起来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似乎想要问他们点什么。
甲觉得自己可能要被抽查报告了,赶紧在脑内打腹稿——对不起,师父,我们没能看出鹿野的计划被她甩掉了……
“甲 ,你有想好放假做什么吗?”池年问。
“啊?”甲呛了一下。
“你还好吗?”乙赶紧凑过来。
池年的表情扭曲了,他想问难道我关心妖就这么少见吗?但看着还在咳着的甲和在床边绕着的乙,最终只是捏了捏眉心长叹一声,“算了,我不打扰你俩了,自己玩去吧。”
池年走了。
乙瞄向甲,“老大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啊。”
“我怎么知道。”甲心有余悸地躺倒。
“我们是不是明天出院,接下来要怎么办?”乙问。
“没听师父说嘛,去玩。”甲坚定地说。
——这明明就是他俩应得的!
甲和乙出院了,他们发现了自己似乎找不到什么可以做的事情——若木一事的后续依然是一团乱麻,大家都忙得很,但即使如此,也没有狠心到让两个病号来帮忙。在会馆枯坐一天之后,乙扯了扯甲的袖子,“那个,要不我们去粤东会馆吃饭吧!”
甲思考了一下,“你靠过来。”
乙,“嗯……哎呀!”
甲咣地敲了乙的脑袋,“就知道吃!”
乙揉了一下额头,“但粤东会馆的饭真的很好吃啊,你不觉得吗。”
甲沉默了,因为那他光顾着盯鹿野和小黑,一口没动。
甲和乙去了粤东会馆,乙叼着一个包子含糊不清地说,“介里……曾的豪七……”
甲咽下一口白切鸡,“吃饭的时候别说话。”
因为他准备趁着乙说话时夹走最后一个红米肠。
第二天,甲和乙准备去请教一个特别擅长玩的妖精怎么度过假期。
“我和师父会去游乐园,麦当劳,还会看电影。”小黑回答。
“这不都是人类待的地方吗?”乙问。
“对啊对啊!很好玩的!”小黑和他们比划着旋转木马碰碰车鬼屋的场景——因为身高不够小黑没法坐过山车,他对此很不满。
甲和乙对视了一眼。
甲和乙站在游乐园里,甲在看地图,乙手上拿着杯加了冰淇淋的可乐。
乙喝了一口递给甲,“好喝!”
甲毫不怀疑地接过来了一口——气泡和奶油冰淇淋的味道混合起来让他立刻皱起了脸,“这什么啊!”
乙继续咬着吸管一脸疑惑,“诶?你不喜欢吗?”
“……喜欢。”
他们去坐了小黑没坐成的过山车,对于刚刚拉停一架飞机的两只蝙蝠妖来说,这根本不算什么,风把别人的尖叫声灌入耳朵,乙问,“为什么他们那么害怕?”
甲也不知道,“可能因为他们不会飞吧?”
乙又问,“这里视野不错——我刚刚看见下面那个岔路有卖棉花糖,你要吃吗?”
甲无奈地叹气,“其实是你想吃吧。”
边上尖叫的人睁开一只眼睛,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人这么冷静。
甲和乙各买了一个棉花糖,甲啃了两口就开始后悔——太甜了。
他把棉花糖给吃了一脸糖的乙,拉着乙往鬼屋的方向走。
鬼屋里光线昏暗,形成了对蝙蝠来说相对舒适的环境,甲饶有兴致地看着边上试图营造恐怖气氛的假枯枝假石头假骷髅,悄悄和乙点评,“这里这个气氛还挺好的。”
一个披头发戴着狼头面具的工作人员跳出来开始嗷嗷地鬼叫。
等他叫了好一会儿发现对面两人毫无反应时,场面已经非常尴尬了。
乙非常小声地对甲说,“你有没有觉得这个扮的有点像浩客大人。”
甲看了又看,怀疑地点点头,“但感觉比浩客大人要丑多了。”
工作人员:“……嗷嗷嗷啊啊啊!!”
他扑了上去,这下真把甲和乙吓到了——请尊重妖精的社交距离。
茫然地被追赶着跑出了鬼屋,甲看了看举着曾经是棉花糖但现在只是两个棍子的乙,“……人类为什么这么热情。”
乙摇了摇头,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接下来就是旋转木马了,甲和乙一人抱着一匹粉色的独角兽,一阵叮咚的音乐响起,小马开始慢悠悠地起伏转动。
甲现在终于想到了一开始去询问小黑如何度假的问题所在——小黑只是一个小孩,他喜欢的东西对于甲和乙来说实在是有点幼稚了。
“哇!甲你看这个!”乙在他边上叫起来。
甲顺着看过去,在他们前面的一个小姑娘手里拿着一个蝴蝶样的仙女棒,她一挥动,一串泡泡就颤颤巍巍地飞出来,随着木马旋转,经过他们的身边。
泡泡在阳光的映照下折射出七彩的柔和闪光。
甲看着乙低声道:“也没有特别幼稚嘛。”
乙说,“什么啊啊啊啊呸泡泡进我嘴里了!”
甲决定纠正自己刚刚的话——这只是对乙来说不幼稚。
下来之后他们立刻跑去排上了漂流的队伍,然后是4D观影,接着又是大摆锤跳楼机……
乙喝着一杯奶茶,“人类喜欢的东西真奇怪。”
甲看着他嘴角收不住的笑容,“你不也挺喜欢的。”
乙点点头,“对啊,虽然奇怪,但和你一起玩还挺有趣的。”
甲扭头过去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脸,“嗯,哦…我也是这么觉得…”
甲和乙坐上摩天轮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十分了,太阳落山,只留下一些深紫的余辉,月亮已经在头顶挂着,他们随着巨大的轮子缓缓上升,离月亮越发的近了。
他们远处望,人类的高楼大厦依然亮着灯,几乎把夜晚变成一片光海。
其实甲和乙都没那么喜欢人类的城市,那太闹,太亮,对蝙蝠和妖精都没那么友好。
但不可否认,人类做出了很多很漂亮的东西,比如这座摩天轮,而且从高处看,城市的灯光也没有那么刺目了。至少有一点,妖精和人类一样,都喜欢和平而厌恶战争。
从游乐园离开之后,甲和乙接到了芷清发给他俩的海岛度假村门票,包船票。
芷清:“老大给你们的。”
甲吓得一口把奶茶喷了出来。
——end——
作者:【十一招】星云
免责声明:求知/笑语
观前提示:不是真的节选啦因为我就写了这一段。虽说是音乐剧的形式但本人文化程度有限,翻译英语什么的就靠大家脑补啦。
你不知道我为了凑1k5硬憋了多少()
————正文————
(前情提要:孔克赛尔刑场独白后,被卫教刽子手斩首示众)
第三幕,第一场
(出场角色:法拉文锡)
大雨滂沱,雷声轰鸣,法拉文锡自左上场,在舞台中央跪地,掩面而泣。
法拉文锡:结束了,一切都完了。这种事为什么会发生在他身上?
(灯灭,伴奏起。低沉地)夜啊,你已迟来
我该如何倾诉这不幸
悔恨的噩梦纠缠我
未曾想这会是结局
也许命运早已分明
雨总汇入波涛深海
烈火也终熄灭成灰
这就是他的结局吗?
(背景中,灯光亮起,从远处的教堂转移到法拉文锡处)天穹之上从没有公平可言
高高在上的,怯懦的太阳,你在害怕吗?
你将人间的太阳熄灭
绝无仅有的太阳
无人比祂更夺目!
这就是你的目的?
囚众人于光辉的牢笼!
(伴奏逐渐激昂)
自视甚高的,残暴的太阳,你的恐惧我已洞晓
人们的太阳远比你更好
诞生在荒野
成长于波涛
就像每个
在你座下苦苦挣扎的人
人们的太阳不来自山巅
与我们出发
总停下扶起
你无视的
在你身后声声哀求的人
你真的不知道吗?
这些你不在意,不关心的人
举起火炬
会让我们的太阳
比你更加光芒万丈
你其实知道的
但你那丑陋的,狭隘的内心
拒绝接受
被人所爱的太阳
嫉妒让你扼杀人们的太阳!
(音乐渐弱,人声独唱,悲痛地)
可你不知道啊,
你杀了我的挚友,我的理想
我新世界的希望,我的一切
明日总会来临
凶手照常升起周而复始
而我的心却在今夜破碎
与陨落的太阳一起……
这就是他的结局吗?这就是我的结局吗?孔克赛尔,你的灵魂能否听见……我该怎么拯救受苦的人民。
(音乐重新响起,法拉文锡站起来,坚定地)
(唱)不,不,不!希望的余烬尚未冷却;
不,不,不!这不是自怨自艾之时;
不,不,不!一定有方法可以做到——
就像康克拉斯亚耳,不灭的英雄
复仇的火焰将祂带回
孔克塞尔,我将——
亲自点燃!
(激昂的音乐戛然而止,舞台暗下)
第三幕,第二场
(出场人物:夜魔、法拉文锡、孔克赛尔、奈索斯、众鬼怪、众幽灵)
深渊之下,妖魔鬼怪的巢穴,天空昏暗,地面焦黑,枯死的树木上满被铁链吊死的骷髅,两个鬼怪正在争吵打斗,其余鬼怪正在欢呼。突然间闪电照亮舞台,夜魔吹响了鬼哨,尖啸声随着低沉可怕的音乐隆隆响起。众鬼怪纷纷逃离避让,但打斗的鬼怪并未注意。夜魔登场,头戴猫头鹰的面具,身披秃鹫的羽毛,手持白骨的权杖,自台左上场。
夜魔(法拉文锡):你们在胡闹什么!
鬼怪甲&鬼怪乙:对不起,尊敬的……
夜魔(法拉文锡):跪下!(鬼怪立即下跪道歉)听好了!你们这群不洁肮脏的生物,为什么还不来迎接你们的万恶之主,万鬼之王——(挥动羽毛披风)夜魔在此!
鬼怪甲:对不起,尊敬的夜魔大人。我们愿意接受惩罚,请您赎罪!
夜魔(法拉文锡):如果想要获得宽恕,你们必须回答吾的问题——死去的人类将被带往何处?
鬼怪乙:尊敬的夜魔大人,人类一旦死去,他们的记忆就会被抹去,他们的灵魂就会被投入北方的冥湖之中永远无法浮起,由蝠妖奈索斯看守,它聪明非凡,耳听八方,没人能从它手下偷走哪怕一个灵魂。
(鬼怪下场)
夜魔(法拉文锡):(沉思地)什么恶魔在我面前都不堪一击,但让我担心的却另有其事……
(灯光暗,夜魔下,奈索斯上,警觉地四处张望)
奈索斯:安静!你们这些吵闹的家伙,奈索斯能听见一切。而我现在就能听见,有可疑的脚步再向我靠近——来者何人!
夜魔(法拉文锡):奈索斯,就是这样向你的王,夜魔问好的?
奈索斯:夜魔大人?您怎么来了?(怀疑地竖耳)您听起来有些……不同以往。
夜魔(法拉文锡):真是无礼,奈索斯。连吾的声音都生疏了?
奈索斯:无意冒犯,夜魔陛下,我已独自在这看守冥湖太久。请问您需要我做什么?
夜魔(法拉文锡):你不需要太过殷切,吾只需要一个东西——一个人类的灵魂。
奈索斯:人类的灵魂?从冥湖里?但是,为什么!
夜魔(法拉文锡):你胆敢质疑吾?
奈索斯:怎么会呢?(怀疑地围着夜魔转了一圈)我只是担心陛下您的安危,冥湖的湖水含有剧毒,足以杀死任意一个妄图挑战死亡的权威的生灵。我从诞生起就被赋予了看守冥湖的职责,却也不敢妄自触碰湖水。夜魔陛下,即使您是我们当中最强的那个,我也不禁担心:为什么要冒这样的险呢?
夜魔(法拉文锡):吾有必须要做的使命。这点你无需多言,吾自有考量。
奈索斯:陛下,您也知道,死者的灵魂不应该离开冥湖,即使有人将他们带走,也无法复原失去的记忆。
夜魔(法拉文锡):吾知道,那又如何?
奈索斯:当然,陛下,毕竟您并非那些幻想复活亡者的无知人类。只不过,我有一个可能有些冒犯的请求……
夜魔(法拉文锡):好大的胆子!你想要什么?
奈索斯:一个考验,我的陛下,我的职责是阻止任何人扰乱死亡的宁静,因此想要进入冥湖的人必须答上我的三个问题——任何人。
夜魔(法拉文锡):难道吾是那种刻意刁难的王吗?这可算不上什么,说吧,什么问题。吾的智慧足以解答一切。
(音乐低沉,氛围紧张)
奈索斯:第一题,最巧夺天工的兜网和最足智多谋的猎手为什么抓不上最小的鱼苗。
夜魔(法拉文锡):因为网是蛛网,猎手是蜘蛛,任凭你天罗地网,也动不了湖中的鱼儿。
奈索斯:第二题,我是从不起风的湖面,尽管凝望我吧,最终你也只会看见真实的自己,我是谁?
夜魔(法拉文锡):再大的风也无法在镜面上掀起波澜,而人们从中看见自己。
奈索斯:陛下,您的智慧令人惊叹,但我还有第三个问题。他有着狼的尖牙,狐的狡诈,鹰的利爪,蝙蝠的耳朵——他是谁?
夜魔(法拉文锡):(上下打量奈索斯)如果这就是你的问题,那我已经解答完了。
奈索斯:什么?陛下,但是您没有回答……
夜魔(法拉文锡):答案不就是你吗,奈索斯!你的牙齿比狼更利,你的狡猾胜过狐狸,你的爪力远超飞鹰,最后,有什么能逃过你的耳朵?
奈索斯:哦,陛下,我为我的行为道歉,您答对了所有问题,既然如此,我已没有阻拦您的理由,但还请小心,没人知道接触冥湖水后会发生什么。
夜魔(法拉文锡):这就不是你需要担心的了。
(夜魔自高台一跃而下,音乐响起,灯光变化成不详的绿色。幽灵登场,排成一排,茫然地来回踱步,孔克塞尔就在其中。)
幽灵众:(唱)
一步,两步,
这是早已决定的道路
出生,死亡,
无人能偏离这条轨道
日月轮转多少天?
纷乱战事何时休?
亲人眼泪几时尽?
已经无人铭记,无人关心
只有空洞的幽灵
永无止境地徘徊
一切记忆都消散
法拉文锡:(摘下面具,唱)
你在哪?我的挚友
我为你而来
死亡无法阻止我们相聚
无法阻挡你的回归
我的挚友
人们需要你
我们的世界笼罩在夜幕
等待我们的太阳归来
(孔克塞尔混在人群中,法拉文锡接近时就会被其他幽灵冲开,无法接近,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幽灵毫无反应地继续徘徊)
众幽灵:(唱)
无人铭记,无人关心
被生者遗忘,被自己遗忘
只有空洞的幽灵
在终结之处徘徊
不停歇直到永远
法拉文锡:(唱)
你是所有人的希望
你是新世界的蓝图
孔克塞尔,求你看看我
再看看你最爱的人们
听啊,他们无助的祈求
合:
无人铭记,无人关心
是那冷酷命运
弃我们而远去
(幽灵:只有空洞的幽灵)
你不是空洞的幽灵
(幽灵:没有出路的囚笼)
我会为你打开囚笼
(幽灵:日复一日的徘徊)
不再随着队列徘徊
(幽灵:直到一切都消散)
我不会让火焰消散
(幽灵:无人铭记)
我仍铭记
(幽灵:无人关心)
众人关心
(幽灵:遗忘了自我的一切)
回忆起来,求你了!
(幽灵:空空荡荡的幽灵)
我正身处汪洋
(幽灵:死亡就是那汪洋)
冻彻心脏的水
(幽灵:冥湖的水)
正在蚕食我的体温
(幽灵:会吞噬所有生命!)
孔克塞尔啊!我的挚友
(幽灵:尽管呼救吧,
没有人能救你
我们无能为力
只因我们早已……)
(法拉文锡无力地跪下,孔克塞尔从幽灵中走到他的身后)
孔克塞尔:(唱)死去,
是我们的结局
记忆是生命赠予死亡的礼物
灵魂是包装礼物的容器
从诞生
至死亡
遥远的路途
是我们唯一的命运
外来者,为什么?
不过是空洞的幽灵
不过是弃置的容器
你在执着什么呢?
法拉文锡:(抬头)孔克塞尔!是你吗?
孔克塞尔:不是。
(唱)我是空洞的幽灵
永无止境地徘徊
一切记忆已消散
法拉文锡:不,不,孔克塞尔,康塞尔·山鲁佐德!你比我们都强大,你不能遗忘一切。和我离开这,我的朋友,活人的世界还需要你。
孔克塞尔:没人比死亡更强大,也没有灵魂能逃离冥湖。
法拉文锡:我可以带你离开!
孔克塞尔:凭什么?
法拉文锡:凭我与夜魔做了交易!
(灯光照向舞台上方,法拉文锡的剪影出现,带上鬼哨面具,吹响夜魔的曲调)
法拉文锡:夜的化身,万鬼之王,请聆听我的祈求。
(绿色的鬼火亮起,夜魔的剪影出现)
夜魔:何人在此召唤吾?是你,往返阴阳两界的拉蛾人,报上名来。
法拉文锡:法拉文锡·萨特·山鲁佐德,陛下,请您听一听我的祈求。我的挚友孔克塞尔,他是革命的先锋,理想的灯火,人间的太阳,他不该如此死去,请你给我一个机会,把他带回人间,完成未竟的使命——创造一个没有仇恨,没有压迫的世界。
夜魔:吾乃鬼怪之王,非人类之王,拉蛾人,你可否知道与吾交易的代价为何?
法拉文锡:我愿付出我的一切,只求他能重获生命。
(灯光回到舞台,法拉文锡将面具递给孔克塞尔)
法拉文锡:戴上它,你将得到夜魔的庇佑,离开冥湖后,往上去吧,不要犹豫,不要回头。
孔克塞尔:你是,我的挚友?
法拉文锡:你的挚友,法拉文锡·萨特·山鲁佐德。
孔克塞尔:可我忘了你的一切,活着的一切,我只是个空壳。
法拉文锡:我相信你的为人,死亡拿走你的记忆,却永远无法改变你。
孔克塞尔:那你呢?
法拉文锡:你快走,我有办法。
孔克塞尔:(戴上面具,犹豫地握住法拉文锡的手)没有幽灵能拒绝复生的机会,你将这个机会给我,我会尽全力帮助你。
法拉文锡:去吧!我的理想就是你的理想,我的愿望源自你的愿望,我们要创造一个崭新的世界,没有压迫,没有侵略的幸福的世界!(撤开手,孔克塞尔开始升空)
孔克塞尔:(唱)
徘徊即刻结束
我将重获新生
记忆依然空荡
心却充盈火焰
法拉文锡,
我的良药,
这是你我之间的羁绊吗?
我虽毫无记忆
也感到心在渴望
再靠近些,给我一个拥抱吧。
法拉文锡,
请陪伴我的左右
让我们回到地上
法拉文锡:对不起,孔克塞尔。
(绿火燃起,夜魔和法拉文锡的剪影倒映着)
夜魔:等价交换!一命换一命,法拉文锡·萨特·山鲁佐德,你的灵魂是吾所见之中最强大的,但你也无法接触到那些死者。而且想要死者复生,唯一的办法就是用另一个活着的灵魂代替他。即便如此,死亡从他们身上取走的记忆会在他们身上留下永远的空洞,他也许再也不会是你记忆中的人。你可愿意?
法拉文锡:我甘之如饴,我也相信那个人一定会坚持自我。
夜魔:法拉文锡,你的忠诚令吾动容,吾可以赠予你吾之披风,它能在鬼怪的地盘里保护你,你的鬼哨面具代表吾之身份,所有人都会为你让道。你可以代替他留在这里,在吾身边,作为交换,我会让那个人复活。
法拉文锡:这就是我要的全部了,陛下。
(灯光回到舞台,真正的夜魔登场)
夜魔:(唱)
回去吧,升起吧
法拉文锡的太阳
他的心血使你重燃
你的生命因他再续
命运的代价已被偿还
去完成你的使命吧
孔克塞尔
不要辜负他的付出
过去已无影无踪
莫再执着于残念
你的未来触手可及
再不要放开。
孔克塞尔:(唱)
法拉文锡
我的挚友
我的蜡烛由你点燃
也将为你照亮人间
合:
再见了,死亡之地
陨落的太阳从未死去
它在幽暗之地沉眠
衔火种的雄鸡来临
点燃那熄灭的太阳
它回来了
它升起了!
那复生的太阳啊!
(大火燃起,孔克塞尔自火焰中现身)
孔克塞尔:我,孔克塞尔,已归来人间!
作者:【十一招】星云
免责声明:笑语/求知
因为时间不太够随手写的,依然是熟悉的迷航。
欧内斯特主视角,深潜者状态。可怜的阿深活在背景里。
————正文————
当一连串气泡在耳边炸开,欧内斯特被惊醒。
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远远的大片浅滩映入眼里。他在哪?也许遇上了洋流吧
该回去,这是第一反应,他知道重新潜回海底不是什么费劲事,他现在活力充沛,才不像那些因为细小脆弱而滞留的小鱼小虾。但是他还不想回去,尽管浅海的阳光太明亮有些刺目,水压太低让他的脑袋轻飘飘晕乎乎仿佛水母的触须舒展开去,也许可以被称为另类的高原反应。
而且这里离岸太近了,可能有人,这里有一万个理由让他离开。
可欧内斯特就是一甩尾转身朝那生长着柔软翠绿的海草的礁石游去——而不是返回。
一条鲨鱼游在他五十码开外的位置,有着光滑的,阳光下七彩流溢的皮肤。身体修长,尖尖的三角形头部,两个背鳍较小。嗯,那是一条丝鲨,事实上也只有它们拥有这样闪闪发亮的漂亮外表。
丝鲨不算一种特别大的鲨鱼,所以当欧内斯特这个有它一大半的怪家伙冲到面前时,可把它吓了一跳。
这种鲨鱼有着猫似的竖瞳,并且在愣愣地盯着他看。
这种比拼耐力的小游戏没有进行多久,欧内斯特觉得好笑,就扭转躯干肚子朝天笑起来。一小串气泡浮起,他看着这些闪光的小东西往上去,不见踪迹。
太亮了,于是他翻过来,丝鲨充分展示了它那物种的外向与憨厚,好奇地绕着他转了半圈,并试探性地咬了咬他的脚。
有点痒,欧内斯特下意识抖了抖,又保持不动,他知道这只是这些严重近视的大块头确认眼前的到底是食物,另一条鲨鱼还是人类的一种方法。
看来它是对一条深水鱼没什么兴趣。只是转了两圈便慢悠悠往远洋游去了。
欧内斯特也没有继续烦它,他在原地停了一会,吐出一串泡泡,加速从中穿了过去。一阵眼花缭乱,打散的气泡不论消失还是上浮都更快了,但自娱自乐的欧内斯特没有在意。
这样又漂了许久,他停在一片海草上,这块礁石实在不同寻常。眼熟,欧内斯特盯着他,慢悠悠侧过身。那是个非常大的东西,一端拖着一长条,另一端是一个半圆弧,两边各有一个爪。
这是个锚,船锚。欧内斯特恍然大悟,尽管水草覆盖了金属的表面让它的形状难以辨认。
他想起放锚和收锚时链子碰撞的沉闷声响。如果锚在这里,那么船在哪呢?
往下就是他想不到的了。
欧内斯特剥去了一些水草,在多年的浸泡和植物的风化作用下,即使是钢铁也没有那么坚硬了,他不太清楚自己应该作何感想,于是他选择游开。
沿着浅海的珊瑚礁游动,欧内斯特发现了一群游得张牙舞爪的鲨鱼。
体型更大,集群行动,浑圆宽大的头,看来是一群加勒比礁鲨。它们正在进食,混乱的游动把海水都搅浑了,入目之处全是细小的不知什么肉的颗粒。
这是群神经敏锐,而且现在兴奋过度的礁鲨,拜访它们绝对不是什么好主意。
欧内斯特贴着海底从它们身下慢悠悠地穿过去,半路还颇有兴致地转身观察了一会儿,只有一大片雪白的肚皮。
这个视角真是有些奇怪了,但是挺好玩的。他没发现自己正在微笑。
停留了许久,他还是换了地方。
更加僻静的地方,足够欧内斯特放松手尾沉下去,像人似的趴在礁石上,用指蹼拨弄吹出的泡泡。
这已经是第三种鲨鱼了,也许不久会有第四种。他看着远处一抹极具辨识度淡黄色的鲨鱼游过,如果还不能结合着判断出这是哪,就是小看他了。
这里是鲨鱼伊甸园,在巴哈马群岛附近的一片海域。
哦他想起自己曾经答应过某个人有天一起在这潜水,可惜计划总是踩着变故留下的脚印。
虽然只是他一个人在这,也可以算是成功了吧?
即使是这么想也无法忽视心里那点淡淡的失落。他做了很多走了很多弯路,终于回到了自己该待的地方,深海的重压,黑暗还有耳边他终于得以理解的呢喃,这些才能让他烦躁的大脑安静下来。尽管他还是挥不走那些失落。
他抬头看,水面好像很远,阳光映射下光影模糊,其实不远,他可以飞快地冲上去,跃出水面,再像最灵活的海狮一样钻回来——甚至不溅出水花。他知道这些不算什么。
好吧,也许水花还是会有一点的。
可是欧内斯特只是看着,尾巴在水中缓慢地摇晃。别傻了,他不是爱丽儿,去水面做什么?况且他讨厌没经水过滤的阳光,刺眼。
即使他不会被潜涵症困扰,也没有必要给自己找麻烦。
也许……该回到深海去,这些现在的他已经没法负担的思考开始让他厌烦了。
可是,欧内斯特疲惫地拨一拨水,摇一摇尾,浮上来一点开始游动。他不想——至少现在,还不想回去。
哦,一只黑鳍鲨,第四种,我就知道。欧内斯特瞄到一抹飞快闪过,迅捷的影子。
如果他愿意,可以再往北去,他可以搭乘洋流的便车,墨西哥湾暖流会像发射子弹一样把他送上去,横渡整个北大西洋,甚至达到北海。
那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岛,他还可以在那短暂停泊。然后?也许继续北上去骚扰圆滚滚的海豹。
还是算了吧,指不定谁骚扰谁呢,况且在北极要找热泉喷口给他暖爪子太困难了,肯定在那之前他就冻得受不了了。如果他的思想能够自由游动,那必然是环绕了世界一圈才恋恋不舍地回归。
真是奇怪,明明他怎么小,海这么宽广,他可以乘洋流北上却不知道要游上几个月还是几年,而他在这么广阔的地方,一辈子也游不完,依然感觉不自由。
欧内斯特又想回到深海了。黧黑的背景下柔和的絮语可以让他暂时摆脱这些无用想法的干扰。
在那里他能够平静,而不是在这自寻解不开的苦恼。
那,这样吧,假如他找到了一只双髻鲨,他就回去。给自己找点事做。
看来只有达贡知道他给自己出了个什么难题。欧内斯特漫无目的地划着水。
他是不是在兜圈?通常来说不会,但是他刚刚好像没有记路,回海底的路线是忘不掉的,这儿有没有来过就拿不准了。
在越过一片仿佛长毛地毯的海草之后,眼前的景象骤然一浅。很显然他已经靠近了海岸,认知中的危险地带。
欧内斯特停下来,原地沉思了一会,开始对着沙砾一顿挖刨,来来去去水里一片昏暗。许久他上浮一些避开沙子。观察起两手间的战利品。
一只白色的贝壳,里面空空如也;一小块石头,有些许透明的质感,杂质装点其中形成的花纹挺好看;一枚十美分的硬币,看样子还挺新呢。
在海底,这些和他一样渺小,被埋在沙底的小东西,偶尔给他意想不到的喜悦。还记得很久以前,他还会笨拙地为别致石块系上绳结悬挂起来。
欧内斯特又顺着斜坡下去,再遵循直觉给出的方向搜寻,又是一大片礁鲨,影影绰绰看不清晰。
珊瑚和水草一样,在水下静止不动,但欧内斯特有时候会想象:它们附着在石块上,被一只螃蟹或者别的什么动物搬去。它们会抱怨座驾的颠簸吗?又或者怀着对故乡的恋恋不舍,以及对目的地的不安与期待?
不管怎样,他停止自己的浮想联翩,没有小螃蟹会搬这些石块,所以这事不用考虑。
寻找双髻鲨的过程比想象中更加复杂和困难,他遇见且能辨认的就有五种了(刚刚发现了一只灰靖鲨,样子可真凶),还有许多呢,只是他不敢妄下定论罢了。
在这里,鲨鱼乐园,这些被捕鱼网,水温变动,捕鲨和污染困扰的“海洋之主”十分惬意怡然。欧内斯特现在没空想这些,他的脑袋里早装不下这些空泛又枯燥还惹得心烦的长篇大论了。说实在的,他以前是什么忍下来的呢?
现在,他只是一会儿跟从某一条鲨鱼,听凭它用友好的轻咬来辨认,过一会儿又独自潜游,远离一切活物。
即使是兜兜转转一无所获,欧内斯特也认定了自己在好好完成任务。
——直到他真的找到了双髻鲨,确切一点,它的骸骨,这种独特的骨架只有双髻鲨有。
并不是所有鲨鱼都非得要不停游动保持呼吸,但那只鲨鱼已经变成底下一堆安静不动的白骨。这就让他不由得联想这美丽独特的矫健造物是因何从优雅迅速变成疲劳迟缓,最后永远沉寂。
即使只是白骨,他也是找到了双髻鲨。欧内斯特停在那堆骨头上方,回环地游着,卷起的沙砾绕着白骨腾起,又因为无可依靠而沉下,接着再被卷起……
他依然看着那堆骸骨,这种独特又害羞的罕见鲨鱼,他也是至今才如此近距离地观察。它当然仍是一条鲨鱼,不论是不是只剩了骨头。而它的骨头,也许用不着多久就会被啃食殆尽,最终变成他游动时卷起的沙砾。
但是——这还是一只鲨鱼。
它曾经活过,游过他的思想,优雅又迷人,就像是……
——欧内斯特飞快地朝海底游去,尾鳍有力地拨开水流。远处,螺旋桨的轰鸣诉说这一切骤然落幕的原因。
——end——
《苏丹的游戏》同人现代au,不了解原作也可以观看,主要角色为阿尔图x奈费勒,cp/cb无差,有阿尔图x梅姬bg提及。
summury:命苦的考古系研究生奈费勒召唤了一个赶不走的星灵。
————正文————
在星灵身上的光线穿透图书馆的窗帘,把整个学校照的亮如白昼之前,奈费勒崩溃地喊道,“你能不能先变个人样!”
星灵同意了,那仿佛银河般璀璨的光辉眨眼间汇聚成形,最终化作了一个黑发褐肤,穿着古典的男子。
奈费勒长舒一口气,此刻他还不知道自己就这么用掉了千百年来无数人渴求的,来自无所不能的星灵承诺的一个愿望。
——很快他就会知道了。
关于召唤星灵一事的起因,是一名天文系的学姐在在翻阅资料时找到了一份和她最近研究有关的古籍,恰好奈费勒是考古系的,和她关系不错,而且正巧研究这种古语。
收到学姐的请求后,奈费勒很快开始了翻译工作。古籍记录的内容并不复杂,大多是赞颂群星的诗歌,但原主人在空白处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疑惑和分析,字迹潦草且狂放,几乎盖住原文,丝毫不顾他人死活。奈费勒恰好也是个犟种,几天来不眠不休废寝忘食地和这古籍死磕,险些成为校园第九大怪谈之夜半图书馆的男鬼。
事已至此,还是来看看成果吧,奈费勒的稿纸堆满了一桌子,想来指责占座的人看他那副下一秒要猝死的苍白脸色也说不出重话,只有靠的极近了才能听见他喃喃诵读古语的细声。
不管路人之前想要说什么,此刻应该都已是毛骨悚然赶紧逃跑。
等到奈费勒揉一揉眼睛抬头的时候,除了手边的小台灯,整个图书馆已经漆黑一片——在此之前奈费勒一直觉得人因为太入迷被关在图书馆里只是单纯的笑话呢。
他再看看表,23:21,整整九个小时不吃不喝,大抵是要成仙了。
奈费勒冷静地给管理员打了个电话,把已经睡着的老头吓个半死,最终得到了大概半小时后会有人来开门放他出来的承诺。
那么这半小时该做什么呢?奈费勒喝了口水,瞄到了自己这几天的初步成果……要不再校对下吧?
他刚刚翻译出来的并不是书籍正文,而是那个不知名批注者写在背面的疯话。奈费勒磕磕绊绊地用古语念了两句,拗口的语调却呈现相似的韵律,相同的韵脚——原来这是首诗。
“无光之夜,群星高悬,
孤光之畔,亘月为引……”
总有人抬头凝望群星,企图窥视浩翰宇宙的秘密,但千百年来,却只是极偶然的存在能祈得来群星的一瞥。奈费勒继续念下去,顺畅到不可思议,那些古老神秘的语言如溪流般划过他的唇舌,就像是千百年来那些被眷顾的天才——因为有一颗星星听见了他,投来好奇的注视。
于是无中生有的狂风卷起衣摆,在最后的韵脚脱口而出时,十字星粲然的光辉降临人世。
纸张在空中纷飞的细微声响终于唤回了沉浸于心流意境中的奈费勒,他抬起头,差点被星灵的光给闪瞎,然后就有了开头的一幕。
——不夸张呢!那可是恒星级别的亮度,没法想象的人可以在夏天盯一会儿太阳,效果大差不差。
时间回到现在,奈费勒看着对方,除了服装和他左眼中的十字星印记,星灵看起来就像是个普通的人类。
“你……到底要做什么?”奈费勒谨慎地询问。
“不是你叫我来的吗?”星灵反问他。
“我,我又不知道会这样……”奈费勒回忆起刚刚自己像个黑魔法师大念召唤咒语的模样,实在说不出什么指责的话。难道不是应该先来拯救一下他破碎的科学世界观吗。
“难道你没有什么愿望吗?”星灵询问。
“我希望你立刻回去。”奈费勒喃喃道。
“恐怕不太行。”星灵摊手,“我……”
他没来得及说完,图书馆的门被保安打开,灯光照亮了一片狼藉,遍地稿纸的图书馆大厅和站在其中看起来非常不无辜的奈费勒。
“同学,就算你一个人害怕也不能这样乱扔垃圾啊!”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奈费勒仿佛看见了自己的清白拍拍翅膀远走高飞,“算了…抱歉,我会打扫干净的。”
罪魁祸首还站在他边上,保安却没有分出半点注意。奈费勒往地上瞥,没有影子,星灵归根到底不会是凡人。
为了安全考虑,保安并没有留他扫地,只是叮嘱奈费勒收拾好东西赶紧回宿舍。
星灵飘浮在他身后,像是个被孩子牵在手里的气球。午夜的街道空无一人,至少不会有因为在路上自言自语所以被当成疯子的风险,奈费勒走了一半,扭头看向星灵:“你刚刚想说什么?”
“没什么。”星灵躲开他的视线,“就是——嗯——我暂时不想回去,就这么简单。我完成了你的愿望,但你还没有给我相应的回报,我才不做慈善呢。”
“那你要什么,我的灵魂?”奈费勒挑眉。
“吔!才不要。”星灵抖了抖,“我又不是什么邪神。呃,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奈费勒觉得这家伙完全是在无理取闹,这世界怎么能有这样的人——不对,星灵。
“不要这么难过嘛,你知道有多少人花了一辈子都没有见到过星灵呢。”星灵欠兮兮地凑近了,“一千年以来你是我第一个回应的人。”
奈费勒并不是很想要这份幸运。
星灵跟着他回到了宿舍。迟来的困意席卷了奈费勒想来敏锐的思维,使他分不出精力去看那自己坐在窗台上45º仰望天空的星灵。月光被层云盖的严严实实,这位非人看着已经埋入床中的奈费勒,悄悄拉上了窗帘,还给笼中的鹦鹉变了点水。
第二天,奈费勒坐起来,睁开眼正对上星灵放大的脸。
“你做什么!”奈费勒从床上弹起来,下一秒又被星灵按回床上。
“起床!我们去找线索。”星灵晃了晃他。
“你先松手…找什么线索?”
星灵露出了一个奸诈的笑容,奈费勒不知为何觉得这个表情有些眼熟——让他想一拳揍上去。
“你想摆脱我;而我想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所以我们现在不应该去找一找线索,了解星灵一般会做什么吗?”
“你自己就是星灵!”奈费勒从他手里挣脱,“而且这种资料,你当是那么好找的吗?”
“那么,你是从哪得到了召唤我的办法?”星灵飘起来,双手抱胸。
“一个学姐给我的古书……好了好了我帮你去问她,行了吧——你别靠近我——”
被赶开的星灵站在笼子边上问鹦鹉,“你会说话吗?他一直这个性格?”
鹦鹉兀自梳毛,没有理他。
来到学校,奈费勒第一时间去了天文办公室,“梅姬学姐在吗?”
“她不在。”和她同办公室的玛希尔从一堆书中抬头,“今天她去天文所,我给她打个电话?”
“没事,我自己给她打吧。”奈费勒没再打扰玛希尔。
星灵站在他身后,“她看起来有点眼熟。”
奈费勒的动作停了一下,关上门压低了声音,“什么意思?”
“星灵们喜欢关注天才,她算一个。但她太理性了,听不见星灵给她托来的讯息。”
奈费勒回忆起玛希尔对科学的执着,觉得星灵遗憾的事也许并不是那么坏。毕竟比起玄妙的神迹,这位工匠显然更喜欢发明的奇迹。
这个念头没有持续多久,奈费勒拨通了梅姬的电话,“学姐,你有空吗?”
“抱歉,今天可能有点忙,是什么事?”温和的女声从电话里传来。
“不是什么急事。”奈费勒想到星灵,心虚了片刻,“星灵残卷的初步翻译我基本完成了,我什么时候给你?”
“啊,来的太及时了,多谢你。”梅姬惊喜道,“这样,你给玛希尔,晚上我就回来了。”
“好的学姐。再……”奈费勒应下,正要挂断电话,星灵的脑袋突然从边上冒出来,默默地盯着他。
“……那个,对了,学姐,这本残卷你是从哪里拿到的?”奈费勒不得不把碍眼的脑袋推开。
“是市博物馆新收到的藏品的复印件。”梅姬回答。
市博物馆,奈费勒站在仓库里,星灵如撒欢的狗一样四处乱飘,四处点评这些尚未展出的藏品:“哇这个绿宝石腰带和项链真好看!戴上的人一定超帅。”
奈费勒看了一眼绿宝石和黄金的搭配,觉得如果真穿上了只会显得那人像个招摇的暴发户,或者开屏的自恋孔雀。
不过,尽管已经有千年历史,这些珍宝却被保护的极完整,连磨损都微不可见,显然保存者是费劲了心思。
奈费勒戴上手套和口罩,小心翼翼地翻起一本古书。
那是一本传记,奈费勒试着读了一下,发现这个故事有些眼熟:一名英勇的大臣,勇敢地站出来对抗被黑魔法蛊惑的君王,投身于一场残酷的游戏,最终他牺牲自己,结束了一切。这不是个很有名的神话,只是恰好他听过。奈费勒往后翻,传记的最后几页绘制了大臣的肖像,时间久远,笔迹已经有些模糊,但那张脸渐渐和不远处的星灵重合,他的心跳开始加速,“星灵?你过来,看看这个?”
星灵恋恋不舍地从一尊银色小猫雕像处飘过来,“不要一直叫我星灵我有名字的……”
带有十字星标记的眼睛看向传记,又看向奈费勒,带着纯然的陌生和疑惑,“这是谁?”
失落涌上来,随之又是一丝期冀。
“你再看看?这个人和你很像,说不定你们有什么关系——也许你就是他呢?”
星灵拿起书,脆弱的纸张在神手中没有收到一丝一毫的损坏,他逐页翻阅,半晌才合上书,“我不知道,也许我们有关系吧,我忘了。这本书里的主人公是个英雄,而我不是。”
星灵的表情恹恹,刚刚的精力突然间无影无踪,奈费勒也仿佛被这疲惫传染了,他半信半疑地把书收好,“行吧,我们再看看别的……”
一直到博物馆关门,他们也没有找到别的线索。
又一天过去,奈费勒把这两天整理好的译本装订,准备拿去给玛希尔,星灵照例跟在他身后。奈费勒敲了敲门,开门的却不是玛希尔——有着柔顺黑发的女子微笑着,是梅姬。
奈费勒把译本拿出来,刚准备说什么,星灵突然发出了一声古怪的声音。
“谢谢你了……奈费勒?你在看什么?”梅姬接过,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看见了空荡荡的走廊。
“不,没什么……”奈费勒神游般答道,在他的视线里,星灵在哭号,泪水从十字星的标记里流出,划过脸颊,滴落下来,转眼间在空气中消散。
奈费勒回过神来,和梅姬道歉应付过去,逃似的离开了走廊,跑到一块无人的角落,他知道星灵会跟上。
果不其然,挂着泪的星灵没一会儿就出现在他身边。
“你怎么了?”奈费勒问。
“我不知道。”星灵抹掉泪痕,重复了一遍,“我不知道,但我认识她,她用望远镜看我时,我也能看见她。但那太远了,原来她看起来是这样的。
“可我为什么会这么伤心呢,愧疚要把我淹没了,明明我已经忘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我还是为她惭愧,为她悲伤。”
星灵说完,接下来的一天都没有再发话。
一天,两天,很多天过去,奈费勒几乎要习惯了星灵飘在他身边,像个守护天使一样的日子。尽管这位摸鱼天使的用处甚至不如不锈钢盆。
从那天之后,星灵便没在梅姬面前出现过,即使奈费勒百般逼问,也没撬出什么有用的信息。至于星灵回归的计划,已经被两位遗忘到不知名的角落了。
奈费勒结束了今天的考察,坐上回学校的地铁,星灵也有模有样地占据了他边上的位置,就好像他真的有实体一样。奈费勒打开手机,星灵又粘过来,他也懒得赶,只是放空大脑般地刷着讯息,耳边是星灵喋喋不休的点评。
这种日子要到什么时候啊,鹦鹉都比他安静。
如此的心念一闪而过,突然间耳边的声音停了。好一会儿,星灵小心翼翼地询问,“奈费勒,你往回划一下?”
奈费勒奇怪地瞥了他一眼,找到让星灵突然哑口无言的讯息。
《热门手游FxO重大更新速递:全新角色阿尔图加入卡池……》
阿尔图?这个名字好眼熟,不就是那个英雄大臣吗。奈费勒看了一眼卡面,衣着清凉的平胸大眼萌妹,非常符合该游戏的画风,就是可能对历史爱好者不太友好。
星灵飞起来,盘旋着尖叫,“这是什么啊!我怎么是这样的!好可怕啊你们现代人!我想起来了!全部想起来了!这还是我吗!不是怎么能这样改啊!卧槽恶俗啊!为什么是美少女!我是男的啊!还有——为什么是贫乳!!!”
奈费勒被他的声音震得大脑嗡嗡,几乎没法思考星灵的话代表的意义。奈费勒就这样坐过了站被赶下地铁,呆呆地停在站台中央。
星灵嚎完了,愧疚地飘到他身边。
“你想起来了?”奈费勒终于从尖叫中提炼了一个最重要的信息。
星灵——阿尔图闻言哽咽着点头,“这种情况下还不如不想起来呢!好丢脸啊……”
奈费勒盯着这个除了脸以外和英雄大臣几乎没有一丝相似之处的星灵。在一瞬间突然领悟了命运之无常,和历史资料不可尽信的道理。
那天晚上,好不容易回到宿舍床上的奈费勒做了一个梦。梦里他是一个大臣,阿尔图站在他身边,被他骂的毫无还嘴之力。场景变换,血色漫上了青金石的朝堂他感到内心里的火在熄灭。又一幕,月光照耀下,两个最不可能的仇敌结成了密盟。一天接一天,血色的倒计时迫近,阿尔图一边在夹缝中求生,一边和他图谋最大不敬的计划。卡牌折断的声音,阿尔图就在这样的声音中越爬越高,从权臣到宰相,权势的背后是性命、罪责、攻讦和危机。他也看见了梅姬,宰相之妻死于一次党争,在那之后他没再看见阿尔图出现在朝堂。梦的结尾,阿尔图和同伴们踏上屠龙之旅,自己却没有回来——黑魔法的卡牌在龙息中焚毁,游戏结束了,而那个疲惫的男人也终于迎来了最终的解脱。
一个喜欢读书的孩子,一个因为阿尔图才改变了命运,乃至于引来群星的偏爱的少女,在最后一刻拉住了这个几乎要消散的灵魂,自那之后,天上又多了一颗星星。一颗忘记了过去的一切,却依然孜孜不倦地注视着人间的星星。
阿尔图看向他,眼神复杂,“我没想到居然是你,奈费勒,我以为会是法拉杰,或者盖斯,结果居然是你把我召唤回来,抱歉我失约了,明明说好和你一起造反的……该死的狗皇帝我就应该在变成星灵的时候连他一起打。哦对了那个传记,肯定,百分之百是法拉杰写的,肉麻死我了……”
奈费勒凝视着这颗孤星,他曾经的政敌,被卷入游戏的悲哀之人,“阿尔图,所有人都记得你为我们做的一切,历史也记得。”
“噢……”阿尔图低着头,“我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铭记的,我做的还不够好,做的错事就更多了。我甚至保护不了梅姬,苏丹的戏弄下来时我甚至让别人代我受罪……有什么值得称颂的呢。龙告诉我他可以解除诅咒和游戏的时候,代价是我要献出性命……还有那么多没完成的事情,我只是因为不想面对这一切,所以选择了最简单,最一劳永逸的方式。”
阿尔图——星灵抬头,那双有着十字星标记的眼睛总是充盈着蓝紫色的光。
“事实上,这几天我看见了不少的熟人,大家都过的这么好,前世的一切不应该再困扰他们,忘记吧,奈费勒,就当这是一场梦。等你醒来,我就回去了。”
清晨的阳光唤醒了鹦鹉,叽叽喳喳的叫声吵得奈费勒头大,他从床上爬起来,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美梦。
————end————
vol.239【水】
作者:【十一招】星云
免责声明:笑语(是给列表的拉磨所以麻烦大家手下留情啦!)
ps:涉及绿色三角洲规则模组《失灵》剧透。
尼尔是原创,另一位则是NPC,所以姑且算是同人!
——正文——
暴雨从奥克兰的天倾泻而下,给广场不远处的建筑都蒙上一层纱似的边,这儿的冬季并不总是这样,今天算是例外。
代号叫尼约德的特工已经穿上了塑料透明雨衣,但他并不来欣赏这幽美景色的。雨水砸在车顶上,噼噼啪啪的,比子弹还要吵闹,车窗外被模糊成了印象派的画作,难以看清全貌。
“如果……”尼约德斟酌着开口道。
“凡事没有如果。”坐在驾驶座的男人接上他的话,“即使你今天请假了,他们也会把文件从门缝里面塞进去。”
“很有道理,可我并没有想请假,特工豪尔赫。”尼约德回应,“我其实是想问,如果没有下雨的话,是不是能在广场上看见鸽子。”
“你喜欢喂鸽子?”豪尔赫问。
“并不,一个男人坐着喂鸽子,看上去像是命苦的单身汉。两个男人坐在一起喂鸽子,就像在告诉全世界:喂,这有可疑人员在接头。”尼约德继续盯着窗外道,“比起喂它们,还是远观比较好。还有几分钟?”
“十五分钟。”
不论是从FBI探员还是从特工的角度,现在都是该安静的时刻了。尼约德明白这点,却并不打算好好遵守。如果有人拿着秒表,就会在每段沉默持续至十秒时,听见尼约德的声音响起。
“豪尔赫,你以前来过这个广场吗?”
“……”
“……嗯?没有听见吗?”尼约德等了一会儿问。
“听见了。”豪尔赫极浅地叹气道,“尼约德?”
“怎么……”黑发男人下意识地转头,唇上立刻落下了干燥而柔软的吻。
等到尼约德反应过来攥拳抬手,对方已经安稳地坐回了驾驶座,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你……混账,什么场合啊!”尼约德的拳头确实离豪尔赫不远了,他却不躲不闪,褐色的眼里写满无辜,而这最后的几厘米,却仿佛天堑半难以越过。
尼约德最后还是放下手,狠瞪了他一眼移开视线,抱着手坐在副座上一动不动,只有脸和耳尖越发地红了——害羞是其次,主要是气得不轻。
终于安静了。豪尔赫心想。
十五分钟后,依照计划,特工们在大雨里拦截到了这次的目标。
男人干枯得如同一张纸,没有惊讶,更没有反抗。雨水顺着枪管流过他的额头的沟壑,像是一尊死物,他似乎是早已预见未来。
尼约德情绪不高,动作迅速地将目标的随身物品封进证物袋,他向来讨厌这种人,或者说讨厌这种宿命论的气质。如果一切命中注定,那他坚持的一切似乎也将失去意义。豪尔赫思考着接下来该做什么,也许在任务结束之后请他一杯咖啡,代替这个追求效率的男人冰箱里那些功能饮料。
“我有一种……”尼约德突然低声说道,“很奇怪的……”
“一种什么?”豪尔赫问。
“……预感。”尼约德的眉毛紧皱,手上的动作倒是越来越快,他焦躁不安地继续道,“不详的预感,和现在的事无关。你知道的我不擅长深谋远虑,但我好像有点停不下来焦虑。也许只有在它灵验的时候我才会想起来……我不喜欢这样。”
“具体是什么样的预感?”
“我不知道……”尼约德摇头,“该死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一切皆有可能。”豪尔赫试图回应,但雨很大,让他的声音模糊不清,他不确定尼约德听见了没有。
但是,一切的可能性最终什么呢?
“等一下!别走,等下!”豪尔赫听见搭档突然惊慌的声音。
为什么要走啊?他想,低头看见渐渐漫上的雨水,浑浊、冰凉,攀上脚踝,接着是膝盖,再到腰,混乱的推力从四面八方而来,那双蓝绿色的眼睛离他越来越远。
“你还没有告诉我——”尼约德的喊叫隐隐约约地传来。
尼尔·麦昆,或者说,特工尼约德,从熟悉的下坠中睁眼,这代表又一次惊醒。窗外还在下着小雨,街上的车灯亮光顺着没有拉严实的窗帘缝钻入,锲而不舍地停留在他的眼前。尼尔摸过闹钟,3:47。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在入睡前他看见的时间是…1:13。
两个半小时,勉强算是有进步吧。
秒针在他的注视下不紧不慢地移动,轻微的咔哒声像是细雨的节拍。尼尔试图回忆刚刚那个梦。
“为什么我会梦到我变成了亚当森,真奇怪。”他把闹钟放回床头,自言自语道。
尼尔以为自己早就忘记那一天了,毕竟长期失眠导致的遗忘对他是个无解命题。这么看来他其实还记得——只是没必要想起。而且,真正的过去也不是那样的。
随着雨水变成雪花,时间悄然而过,尼尔关上亚当森的家门,大脑像是播放电影一样反复闪动着之前的画面,红酒,药片,还有他仿佛要抓什么的手。但是自己没有握上去——因为害怕自己后悔,他不敢相信自己,会在触碰那将要消失的温度时无动于衷。
为什么会是我呢?
他总是在想这个问题,从看见那张绿色三角标记的文件放在自己面前,在每次任务开始前,结束后,直到现在。尼尔不得不承认有些问题就是没有答案,或者说他不愿意知道那个答案。
晕眩,是他抬头看向灰暗的天空时的第一感觉。低血糖了?尼尔点起一支烟提神,他并不打算现在回家,不能是封闭的空间,那会让极端念头冲入脑海,那就往公园去吧。
当尼尔走到这个僻静无人之地,坐在长椅上,这里没有鸽子,只有雪飘落到脚印上,融化成浑浊的水。冰冷的一切终于江刚刚汹涌的一切感情冻结,就像是冻土掩盖了底下的岩浆。他突然又想起来那个梦,扭曲的回忆,广场,雨,征兆。
如果这就是所谓的预感,尼尔心想,那应该算是灵验了,就目前而言,没什么会比死亡更糟。
尼尔站起来,把烟按灭,随手封进证物袋。其实这没必要,只是多年的习惯已经将他打造成一台精密的仪器,指引他何时做出反应。
就像现在,尼尔·麦昆冷静地想,他要去调查亚当森给的网址,调查这个疑案还有他那谜语似的提示。即使他搞不明白自己的内心,起码也要搞明白是什么东西在捣鬼,是谁逼迫亚当森做此选择,查明真相,不死不休。
“亚当森,我不是在替你报仇”尼尔低声地说,白烟随着他的声音被吐出,又和声音一样迅速消失,“这个谜摆在我面前,我只要查明真相。如此至到我再也无法苟活时,最好我们都不要在地狱见面。”
——end——
vol.238【面包屑】陨落的太阳
作者:【十一招】星云
免责声明:求知
作者:【十一招】星云
免责声明:求知
观前提示:偏中古的西幻世界观,高魔设定。所有宗教,国家,革命均为捏造,无现实原型。
祝观看愉快。
————正文————
“伟大天神塞利路高居于天穹,拥有一只全知之眼昼夜不息,俯瞰众生,将所有的善恶之行收入眼底,直到灵魂穿过已死的躯壳,来到祂的面前。
虔诚者洗去污浊,与天神共同生活在这天外的乐园。作恶者被驱逐,永远有云上的雷电,水下的漩涡,空中的飓风追逐着,直到他所受之痛苦抵过他造成的痛苦之时,才得以解脱。”——《圣言警世》
卫教的圣叶尼亚裁判所位于萨曼第二帝国的首都,在所有的裁判所中,它是最大、最古老、最权威的,信仰与正义是这座肃穆的灰白建筑无形的明珠。
十年前,我看过一次公开庭审,审判长坐在高台,记录员在他前方,长长的卷轴会随着审判的进行渐渐堆到地上。审议员坐在侧面,聆听每一条证词,讨论商定判决结果,递交给审判长。审议员们自然是经过精挑细选的,他们读遍典籍,熟知法律,信仰虔诚,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塞利路的塑像就在他们身后,犯人站在中心,抬头必然会看见天神塞利路塑像上冷峻的眼。
当惩戒被敲定,围观群众往往会爆发出欢呼,“万岁公正,感恩天神塞利路!”
这时,作为神圣的卫教的一员,我也感到骄傲。当然,卫道夜间巡逻队和裁判所之间的差距就好比路边的野雀和天上的老鹰——都有一双翅膀,但实在是天差地别。
我对这份工作说不上喜欢,它报酬并不丰厚,胜在包吃包住。只是比不上十年前,那时候还没有孔克赛尔,也没有打仗,普通人看见巡逻队可是要低头让道以示尊重的。
那个反贼先是掀起叛乱,直到整个敕科珀被他收入囊中。萨曼没有关注他国内事,不曾想没过几年,他竟将贪婪的魔爪伸向萨曼。彼时铂金神帝溘然长逝,谣言四起,人心动荡,孔克赛尔落井下石,将整个大陆拖入战火,谁也不知道他是用了什么邪术,蛊惑无数人为他卖命。
首都坐落后方,不停地收到前线退败退败再退败的信息,自信变成怀疑变成绝望,但在这危急时刻,卫教还是守住了防线,在接下来的一年里没有再让孔克赛尔的军队前进一步。尽管人们不再对着巡逻队敬礼。
队长在大醉的时候经常抱怨孔克赛尔,因为他给萨曼,给卫教带来了难以估量的损失,动摇了无数人的信仰,那是个货真价实的魔头。
就在一个月前,魔头落马了。卫道军团假意接受敌军的求和,避开正面作战,智取敌首,轻松抓获了因自大而孤身前来的孔克赛尔。
这是官方版本,另有一个非常匪夷所思的谣言,却好像更为民众所信:卫道军团根本挡不住孔克赛尔,只能不断使用焦土屠城战略拖延他的进攻,孔克赛尔代表联合军队为了保护那些城市放弃了大好的进攻机会,僵持一年后,孔克赛尔主动提出议和。卫道军团于是提出只要他不带军队自己赴会就同意。所谓的智取其实就是胜之不武的胁迫和偷袭。
如此毫无根据又离谱的谣言是谁传出来的?
还未等卫教找到真凶,这些企图颠倒黑白替罪犯孔克赛尔的言论就已在抨击下消散。这是一场伟大的胜仗,容不得半点诬陷。
当然,对我以及绝大部分首都人来说,战争离我们实在太遥远,对杀戮的恐惧已经随着前报里日益增长的数字渐渐贬值。曾经我也热血沸腾着,想着为神圣卫教献出力量,但当战时足够久,它甚至已经变成了一种生活,至少我尚未感到孔克赛尔被捕带来的影响,甚至由于氛围太过火热,城里发生了不少闹事案件,平添了许多工作量。
孔克赛尔与我无关,我一直如此认为。
可围绕着他的审判与死亡,一片长久不散的疑云却将我笼罩,好奇、遗憾和惊骇,最终构成了我挥之不去的梦魇。
让我从头开始吧,我的好友在醉酒走夜路不小心扭到了脚,而他恰好是裁判所的一位站岗卫士。
“真是活该,怪不得酗酒要列入禁令!要是裁判所知道你因为这种原因旷工,你就别想继续干下去了!”我抓着他的衣领摇晃,“你干脆淹死在酒槽里算了!”
我听他可怜兮兮地赌咒发誓,相信天神塞利路能看见他此刻的虔诚,可惜时间不会倒流。我也不可能看着一位老实人因此丢掉工作。
“没有下次!”我警告道。
“仁慈的天神塞利路想必会原谅你的,这叫做善意的谎言。”朋友给我递过他的头盔,试图给我点安慰。
就这样,我扮成了一个卫士,着急忙慌地在大清早进入了向往已久的圣叶尼亚裁判所。一路上,我根本提不起半分心思去观赏裁判所的内部,只觉得路过的人在看我,他们是否认出来了?窗外的鸟在打量我,尖锐的鸣叫使我心烦意乱。而穹顶上绘着的塞利路更是注视着伪装下的我,无所遁形。
我大概是凭着意志才一路镇静地走到了我的岗位。其他卫士也站在了各自的角落,距离拉远后,我总算能稍松一口气,随后悄悄观察四周。
这是哪里?我从没有听说过圣叶尼亚裁判所内有这样一个房间。
有人走进来,我差点惊叫出声。这是我人生几十年来头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陪审团大人们。
卫教偏爱素白的服饰,但陪审团代表律法和惩戒,所以身着黑袍,只在领子和袖口点缀了些许浅色纹饰。
也许冒名顶替并不是完全的坏事,我忍不住这样想到。
“今日,我们将进行一场绝无仅有的讨论。”首席坐在主位,只刚开口,众人便安静下来,“有关于孔克赛尔,这位狡诈阴险的恶徒终于落网。”
侍者早就已经为他们手边的高脚玻璃杯里斟上了白葡萄酒,在灯光映衬下,浅金的液体在酒杯里缓缓摇晃,就像是另一片流动的光。
“正式开始讨论这位罪人的结局之前,先为我们卫教又一次挺过危机,拘捕孔克赛尔是一次壮举,值得我们为此庆祝。感恩天神塞利路!”他举起酒杯,笑容溶解了脸上的严肃。
众人也跟着举杯,“感恩天神塞利路!”
这竟是一场关于审判的讨论!我稍微向前看起,暗暗祈祷自己伸脖子的动作不会太显眼。
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我这个假冒卫士的小动作,大人们正在相互恭维和称颂。
因为我听不懂那些引经据典的话,这个环节显得太晦涩,使我有些头晕。所幸这样的客套并未持续太久,很快大家便进入了正题:孔克赛尔该定什么罪?该受到怎样的刑罚?
“火刑!必须是火刑,这个恶魔的化身,除却烈焰,还有任何事物可以抵消他的罪恶吗?”金发背头的大人激动地敲了下桌子,几乎震动了邻座的酒杯。
“你忘了孔克赛尔自己就是最擅长用火的法师了吗?不行,火刑的隐患太大了。”系着蓝色领巾的大人摇头,“必须是溺刑,关在笼子里丢进护城河,这是最保险的手法。”
“您太想当然了,普莱西阁下。”另一人举手否决,“孔克赛尔的人有多神出鬼没大家都了解,溺刑也许能控制住他自己,但谁敢保证他消失在我们视线的那几秒钟,不会有人冒险来营救?”
“那就一个桶来装水,摆在广场中间。”有人立刻想到了解决方法。
“等等,溺刑向来只是给那些异教的巫女用的。他吞下了我们三个盟国,还有西南部的基奥和潘卡地区,这么一个侵略者,只用巫女的标准处置他?这太不合适了。”又是一人提出意见。
“那还是绞刑吧,起码让他在死前说不出任何遗言。波德阁下,您觉得呢?”蓝领巾,也就是普莱西大人示意着自己身边的人。
“说不出遗言?那不够吧?既然要震慑他那些狂热者。就该打破他的形象才对。不如就用对待帝国叛贼的方法,鞭刑三日之后拉上断头台!让他那些拥护者好好听听他的惨叫。”波德大人优雅地叠着餐巾,如此回应。
“这个魔鬼,反贼头子,穷兵黩武的战争疯子。完全合适,波德阁下果真高见。”
“不不,孔克赛尔如果是反贼,那就得交给他的祖国敕科珀。那野鸡国早就是孔克赛尔带出来那批贱民和杂种的天下了,这个名头不能用,难道你想在给敕科珀发难开战的理由吗?”
“不是反贼也可以砍头吧,他难道没攻打那些国家吗?至少得让他受苦啊!”
“那些国家的人已经被他那什么联合政府的鬼话洗脑成傻子了。把孔克赛尔当成救世神呢!”
“呀!你在说什么啊!这世上只有一个伟大的天神塞利路!”
……
孔克赛尔,到底何许人也。五花八门的刑罚从我耳边划过,进了脑子里的却是这人的累累罪行。脑中忍不住浮现这个问题:他花言巧语蛊惑无数民众,是长着蛇那般灵活的舌头吗?他野蛮入侵邻国,举国的防御被他轻松撕裂,难道他手握百万不死不灭所向披靡的魔法骷髅大军?他率人夜袭爆破军队指挥部,只身拖住驱魔卫士团甚至全身而退,这难道不是只有力大无穷的石巨人才能做到吗?他自大自狂,妄言世上无神,这能说明他是个疯子吗?他走过地方就会燃起战火,即使卫教收回了一部分被他夺走的领土,却怎么也镇压不完叛乱,甚至在孔克赛尔未曾到来的地方也有人高呼他的名字纵火焚烧教堂,他是人,还是某种灾厄的具象化,亦或者他就是战争的象征?
这样一个人,他真的存在吗?真的会被抓捕吗?他长什么样?是否和我们普通人一样会流血会痛?恶魔给了他什么庇佑,他又付出了什么代价?
我那时并不知道,这些问题会成为拖我陷入深渊的爪子,而对孔克赛尔的好奇,会令我后悔终身。
讨论已经进行了有一会儿了,有时陪审团会偏离主题,一起唾骂孔克赛尔的恶行,一些大人的封地被他入侵,建筑和田地都被他分给流民笼络人心;一些大人的亲人就遭他毒手,被他和那些不知感恩的奴仆吊死在城堡门前;其他大人一边哀叹着安抚,一边也抱怨着孔克赛尔的行经误导了人民,让他们背弃帝国甚至背弃卫教。
每当这时候,话并不多,大部分时候只是在摇头或点头的首席会轻咳一声,要求大家回到正题。
这一讨论就是不知道几个小时,这个房间内没有窗户,我只能通过饥饿和干渴来推测,时间已经过去了太久——而且我还忘了吃早饭。当然,侍者已经在恰当的时候为陪审团摆上了精致的餐点和供大人们自取的小面包。
首席同意后众人便优雅地动起刀叉,食品的香味钻进我的鼻子里,实在是折磨。
首席放下刀叉地一刻,诸位大人也随之停下进食,侍者无声地开始收拾餐具,而解决了肚子的问题后,陪审团又开始讨论起孔克赛尔。
“那个自大的小子,再怎么厉害也好,还不是就要死在我们手里了!”说到激动处,最开始那位金发背头的大人一挥手不小心打落了装着面包的篮子。新鲜而松软的面包滚落一地,撒下一片面包屑,在场各位不带恶意地笑起来,“琉特阁下,您也太冒失了,即使再怎么激动也别忘了礼仪啊。”
琉特尴尬地一笑,抬脚任由侍者趴下清理散落的面包屑。
最终还是首席开口,“无碍,琉特阁下,我们都知晓你的喜悦,毕竟孔克赛尔这个心头大患即将解决,感到轻松也是正常的。”
气氛并未因此冷下来,讨论依然在继续,而我已经饿得头昏眼花了,还是只能看着在光洁的地板上甚至没沾上灰尘的面包被随意地当做垃圾扔掉,那一地的面包屑和滚落的面包反复在我脑中回旋。再坚持一下吧,我默念着,就快结束了。
确实,这场讨论已经持续了太久,连我都意识到,孔克赛尔是个太庞杂纷乱的命题,没有任何一种已知的罪名能概括这个撬动世界的男人。自然,单一的刑罚也不能成为他的终结。
陪审团最终敲定了方案,它听起来就令我胆寒。
首先,孔克赛尔会被铐上脚镣,在行刑卫兵的监督下从监狱一步步穿过整个北城区,市民能够看着他一直走到处刑广场,不能休息,甚至不能抬头。
接着,在广场上,他将被捆住示众三天,在白天,刽子手会用烧红的刀子,一刀一刀剜下肉来,高温会立刻烧焦伤口,以免他因为流血而提早死去。况且,昼夜看守的卫兵也会时刻留意他的情况,保证孔克赛尔活过三天。
最终,绞刑架会结束这折磨,但死亡并非是终止,他的头颅会被砍下,悬挂在广场的旗杆上,作为一个长久的警告。也许等到这残骸腐烂至众人再也不会将其与那个传说中的孔克赛尔联系起来时,才会被放下。
“我会传达给审判长的,相信他一定也会满意这份决议。”首席满意地评价。
孔克赛尔的命运将在一个月后画上句号。
当说到最后一句时,众人站起来举杯相碰,相互寒暄了几句,便陆续离席。那清脆的玻璃碰撞声昭示了这一次站岗的结束。我手脚冰凉,饥肠辘辘,全身僵硬,低头跟着队伍离开了这个神秘的房间。大人们说到如何凌迟孔克赛尔时的神情太过兴奋,那笑容甚至有些狰狞,我感到害怕,以至于不敢去细思一个月后的处刑广场上会是什么光景。孔克赛尔罪大恶极,陪审团的决议应当是公正的才对。只是我还没来得及细想,饥饿带来的绞痛就打断了思绪。
入夜,我在夜间巡逻时,忍不住产生了一些奇怪的想法:事先说明我不是想为孔克赛尔辩解,只是有那么一瞬间,我怜悯他,这残酷的折磨,不曾有任何一个人经历过。这样做,真的会消解他的罪恶,使他的灵魂安息吗?
第二天,第三天,我没有再进去过那个房间,甚至没有找到它在哪,站岗时间也没有那天如此长久。我偷偷告诉朋友那天我的见闻,他听得啧啧称奇,当我复述完毕孔克赛尔的未来时,我俩同时打了个冷战。
“仁慈的天神塞利路啊……”他没有做出任何评价,只是捂住嘴如此感叹。
三天后,朋友勉强可以长时间站立了,我也得以从冒名顶替中解脱,重新获得了白天休息的权利,日子又恢复了往常般平静。我一闲下来,脑子里就浮现出那天的疑问,孔克赛尔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四处询问,得到的回答却大同小异:坏人,魔头。
他长什么样?
黑发红眼,就像恶魔一样。据说他手持一条着火的长鞭,会将敌人活活抽死。
那他多高?年龄多大?是什么性格?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我追问道。
于是,对方卡壳了,我这才意识到哪怕战争持续了十年,孔克赛尔依然是一团谜。
几周后,在闲聊时,朋友突然神神秘秘地问我,“你很好奇吗?对那个孔克赛尔。”
我吓了一跳,“你说这个做什么!”
“问你自己呀,不是你天天缠着我们聊那个家伙嘛。回答嘛,你真的很好奇?”
“对,那又怎么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感到一丝羞愧,但却不知道这情感从何而来。
“你别那么激动,我是打算谢谢你前几天帮我来着。”他凑到我耳边低声说,“你想亲眼见见他吗?”
我的回答是推开了他的脑袋一下儿站起来。
“你疯了吗!”我喊道,心脏狂跳着,甚至有些眩晕。
朋友委屈地挠头,“你不愿意就不愿意嘛。”
我又坐下了,抚着胸口喘了两口气,“你先别管我愿不愿意,说说清楚是怎么回事。”
——很简单,我朋友的朋友是默艾监狱的狱卒,只要我想,就可以穿过泪河上的吊桥,去那见到被关押的孔克赛尔。
实际上,我预感我的行为就像是站在悬崖前,思考要不要一跃而下,孔克赛尔与我无关,不是吗?我没有必要去了解他,也不需要产生那该死的好奇。在心里,一个恐惧的嗓音说:一旦知道了,会不会再也回不去?
但你不好奇吗?朋友的声音仿佛远在天边,是的,我好奇得要命。孔克赛尔已经干扰了我太多,见他一面,能终结这一切吗。
思想回到现实,朋友不满地问道,“你到底去不去呀,他可是没几天就要死了。”
“去。”我机械地回答,“我想去看看他。”
默艾监狱关押的并非全是死刑犯,也有一些终身监禁劳役的囚犯,尽管人数不多,但每日也总有些人会走上吊桥,越过犯人曾看过的静静流淌的泪河。
即使犯了错,有些人也比其他囚犯更幸运,能拥有为之祈祷的家人。
我不是这其中的任何一个。朋友的朋友是个面相十分精明的狱卒,我跟着他光明正大地穿过一层层的监狱,一路向下。
“孔克赛尔,那家伙也是个怪人。不祈祷,不忏悔,也不抱怨,成天不是发呆就是睡觉。要不是每天送餐时他会说句谢谢,我们还以为他是哑巴呢。”他回忆着,“上面对他也很特殊,为了防止他烧了监狱连牢房都是改造过的水牢。结果呢,又怕他死在牢里没法拉出去处刑,本来快没到嘴,现在改得不伦不类——啊,我们到了。”
我被冻得忍不住呵气搓手,不止因为地下,更是因为眼前的一池冰水。隔着牢门,我低头就能看见一个男人在侧边的一张湿漉漉的木床上躺着,手脚上的镣铐连着铁索,与墙体相连。冰水从墙上一个只有拳头大的洞口里流出,整个房间昏暗而狭窄,只有流水的哗哗声在回响。
狱卒指了指牢门上半部分的小窗,“剩下的时间留给你咯。这儿冷死了,我就在外边等你。放心好了,这么多天他从没想着逃跑。喂!孔克赛尔!醒醒,有人来见你。”
狱卒将油灯递给我,用铁棍敲了敲窗栏杆便走了。
而我则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个男人缓慢地坐起来,抬起头望向我。
世人描述的恶魔往往相貌丑陋,身材畸形,以及有一双赤红的眼睛,这些代表了愤怒、鲜血和战火,孔克赛尔在众人眼中也是如此,而今天,我可以很笃定地反驳他们,不是这样的。
这个男人有着敕科珀索瑞人的一切特征,棕色的皮肤,油亮而卷曲的黑发参杂了些许银白,眉毛微微上挑,鼻梁高挺,成熟、英俊而凌厉,在他望向我时,我看见的是一双暗玫红色的眼睛,在微弱的灯光下甚至呈现一种柔和的粉色质感。
“你好,我认识你吗?”他的声音有些虚弱,但十分清晰,自然也没有海妖般蛊惑人心的动听。
“不,不。”我捂着嘴小声回答,“我只是…想看看你。”
“啊,我明白了。”他稍微勾唇笑了一下,“看得清楚吗?”
“清,清楚的!”我胡乱点头。
他含糊地应了一声,闭上眼不再发话,显然是没有什么主动开口的欲望。
我开始为一时冲动来到这感到后悔了,只是看一眼,尴尬地沉默下去,并不是我想要的。我以自己曾见过的那些人为参考,以为他也会迫不及待地阐述自己的所作所为,替他身上那些罪行寻找理由,一个人知道自己要死了,怎么会如此无动于衷。
“那个,孔克赛尔……”
“嗯哼。”他点头,“什么事?”
“你…你知道他们给你的处罚吗?不,不觉得那太痛苦了吗……”
他突然来了劲翻身下床,涉入及腰的冰水里也只皱了皱眉,随后拖着脚镣走过来,撑墙仰起头。孔克赛尔很高,却无论如何也算不上巨人,甚至有些消瘦——这是牢狱给他留下的印记。我们之间的距离甚至不到两米。
“我知道啊,我也出席了那场庭审——以被审判者的身份。你不在吗?”他语气轻松地说,“哦,我想起来了,那场庭审没有公开。我头疼的要死不想说话,他们就直接跳过了这个环节开始念诵我的罪名和处刑。没有观众,自然也不需要卖力表演,不是吗?”
他顿了顿,继续回答,“你问我如何觉得,实话实说,我没什么想法。我现在这情况并不比死了好多少,这是事实。”
终于打开了某个宣泄的口子,疑问接着疑问自口中倾倒而出。
我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犯下那些错到底有什么好处?为什么不行善?为什么要制造痛苦和战乱?这样的结局就是你想要的吗?为什么你如此不在意,即使全知之眼就在凝望你,也不肯悔过吗?”
“你的问题也太多了。这叫我怎么回答嘛。”他轻声抱怨道,语气中并没有被冒犯的意思,“全知之眼?哦,塞利路是吧。”
他抬头看着四周墙壁上的眼型纹饰,“那只是画上去的而已。”
“呃!不要这样直呼天神的名讳,这不礼貌。”我下意识地纠正道。
孔克赛尔指了指自己,“在说我吗?我以为你知道的,我是无神论者。”
我一时噎住了,是呀,这个人是个固执的疯子,甚至拒绝天神塞利路的感召,光是这点,好像就足以解决我前面那些问题了。
“只是因为不相信天神,就要做出这些可怕的罪行吗。”我低落地感叹,心中不由得开始向天神告罪,我竟为见这样的人溜进监狱。
“不,这是你搞错了因果。”孔克赛尔打断了我的思路,“我做那些事并非出于对一个不存在的东西的否定,这也太荒谬了。”
“那你究竟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做了什么,你说说看?”
“率众叛乱、杀人纵火、打家劫舍、入侵我们的国家还蛊惑人心……”
“有人和你说过我的军队是什么样的吗?”
“……穷凶极恶的流氓、土匪和暴民。”大概是他的态度太过平静,我便大着胆子说出我所听闻的全部,“是杀人取乐的扭曲疯子。”
“他们其实几乎都是农民,甚至在这之前是农奴,活着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替主人一直干到死为止。敕科珀有着全大陆肥沃的土地,可占了全国将近九成人口的农奴,他们中的绝大部分却死于饥饿、劳累和鞭挞。”孔克赛尔缓缓说道,“你说,如果不是有人让这些可怜人活不下去了,他们又怎么会被我蛊惑呢?”
“你,可是,你怎么能这样欺骗那些人,让他们为你的一己私欲去拼杀送死……”
“你认为这些人,什么样的谎言可以蛊惑他们?”
“当然是,许诺给他们土地、食物、自由和不必被打骂的生活……咦?你,你……”
“我做到了吗。”他追问道。
我开始语塞,开始头晕,一些极其怪异的情绪几乎要让我呕吐,因为我意识到了在那些恐怖的罪恶之后,真相已经揭开了一角。
“我,我不知道……你的国家,你还不是可以随便撒谎。”我心虚地反驳。
“如果我做到了,那这就不能叫做谎言。这就是我蛊惑人心的方法。”他说,“这叫做承诺。我杀死那些贵族,那些贪婪地盘踞在土地上,啃食农奴的血肉的蛀虫——土地、食物、自由,有尊严的生活。为我而死,是他们自愿给我的回报。而我能让他们的亲人后代,不再向任何人或者神下跪。”
“那也是你们自己国家的事情,萨曼又做错了什么?”
“难道萨曼没有奴隶吗?”
“可是那也不会是像你说的那样……”
“萨曼的那些农民,要给你们的皇帝和神交上多少税?他们又饿死了多少?你住在城里,肯定也见过那些工人吧,那些织布的女工为什么穿不上她们亲手纺出的布?在火晶矿洞里几乎被烤晕的工人为什么在冬天用不起煤?贵族们享用这他们带来的一切——例如餐桌上的面包、炉火里的煤炭,萨曼什么也没做错,只是他放任了一些我不能坐视不管的事情。
“当然我还是杀死了那些贵族,可我没有屠杀任何一个无辜的人民。我对敕科珀是怎么样的,对基奥和潘卡就是怎么样的,不存在丝毫的偏颇。我可以保证在联合政府里,曾被忽视的人民的呼喊可以被听见,正义会声张,这不是入侵,这是解放。”
“这些,这些并不是绝对的啊!并不是非要残杀才能解决,为什么不去教导、劝告那些人诚实地劳动,而是要以血还血。”我企图找到一些逻辑上的漏洞,尽管这听上去像是强词夺理。
“有人这么干过。”孔克赛尔笑了,“比如编撰《安提亚百科全书》的人,他们把世界上所有的道理都摆出来了,不论是历史的教训还是劳动的方法。结局是什么样,你不会不知道吧?”
百科全书在18年前因为亵渎神明和污蔑皇室被列入禁书,所有的抄本都被销毁,编撰者全部被通缉,任何私藏百科全书的行为将被视作叛国论罪。这个政策在一开始遭受了无数人的反对,可那些声音最终还是消失了。他们妥协了,没有百科全书,人们一样可以生活,和之前似乎也没相差多少。
“萨曼不是唯一一个企图消灭百科全书的国家,一开始我也只是纯粹的反对禁令,我不想让我的子民们失去他们唯一一个可以了解这个世界的手段。我试过了情愿、抗议、甚至是游行——我没记错的话萨曼当时也发生过一样的事。最后也是差不多的,我等到的只有一条通知,叫我去领罚认罪。而我已经向我的子民保证过不会退让,这就是一切的开端。萨曼只是运气好,在当时没有出现一个像我这样的人,但我还是来了。”
他暗玫红色的眼睛在油灯的映照下闪闪发光,终于显示出了一些决然,“只可惜我没能做到更好。”
“什么是……更好?”
“那样的话,你会过得好一点。”他沉默了片刻,“意思是,像你一样,在这个世界上挣扎而活的每个人,一切被压迫,被欺骗,被天生的血缘阶级禁锢的人,如果我做得更好,我能让你和他们都获得自由。”
“我不需要…我本来就过得很好……你明明就快死了,还在说什么大话。”这段对话要结束了,我有这个预感,尽管如此,我却不愿意接受。
“每个人都会死的。”孔克赛尔不再撑着墙,笑容显得有些狡黠,“不过,杀死我,就是结束了吗?”
“什么?!”我抓住窗栏喊道,“这是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孔克赛尔已经慢吞吞地坐回了床板上,水顺着他脚踝上的镣铐滑落,他揉着额头,“在索瑞,我们有着这样一个传说。”
——伟大的勇士,一名英武的少年,他叫康克拉斯亚耳,他驯服了酷热的太阳、怒吼的江流与吝啬的土地,使它们为人服务,他是秋日、丰收和反抗的象征。被不甘心的神算计而死之前,他大声宣告着:
我不会真的死亡,我的血肉和精神灌注在每一粒麦穗中,变成面包喂养我的人民,每一个人都会继承我的意志。只要他们还在,我就会在火焰里走出来,继续我的战斗。是的,即使只剩了一粒面包屑被鸟儿衔去,我永远会复活!
“说到底只是一个故事而已,毕竟死者不会复活,至多变成幽灵。”孔克赛尔评价道,“但我很认同一点——
“你们杀了我,却永远不可能杀死自由的意志,我的精神,我的灵魂,永远活在人们点燃的每一团火焰中,直到一切的不公都被焚尽。这不是诅咒,你瞧好吧……”
我逃跑了,失魂落魄地拾级而上,直到下午温暖的阳光驱散了黑暗,狱卒正站在门口,“完事啦?还有什么想见的人嘛。”
我摇摇头,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我要走了。就这样,谢谢你们——”
穿过吊桥,跨越泪河,我不知道我在躲什么,直到回到家,家人的询问和吵闹才让我的灵魂回归体内,也总算可以暂时忘记孔克赛尔最后的话语。
我试图说服自己,他肯定在骗我,但是为什么呢?他要死了,骗我有什么意义?可如果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卫教残杀的不就是一位救世主了?不,这绝不可能,裁判所不会做出错误的决定。
在肉体死去的一刻,灵魂就分离了,天神塞利路会公正地对待每个人。如果他在说谎,那一切都会很容易。但假设,有那么一丝可能,孔克赛尔说的是真的,天神塞利路又会如何对待这个不曾献给祂一丝一毫信仰的灵魂?是让他也去往乐园,还是依照不敬之罪将他放逐。
问题并不因我与孔克赛尔的会面减少,我下意识地拒绝去思考,就这样三天转瞬即逝,孔克赛尔的行刑日到了。
由于繁重的工作和逃避孔克赛尔的心理,我并没有去亲自观看他的处刑。我只是不断地听闻,这场处刑简直是卫教的耻辱——我曾说过自己感受不到孔克赛尔被抓后生活的变化,事实证明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陪审团出这酷刑是为了彻底粉碎人们追随孔克赛尔的幻想,可现实给了他们一记重拳。
从孔克赛尔走上吊桥后,人们便疯了:负责维持秩序的卫兵根本拦不住一遍一遍冲击的人们,他们不畏刀剑也要前进的原因,只是为了搀扶因为镣铐而行动艰难的孔克赛尔。
确实有人向着队伍斥责,却不是对着孔克赛尔,而是他身边的卫兵。豺狼、帮凶这种词汇不断地砸过去,直到鲜血溅上了道路,游行才得以继续。裁判所已经不敢再让孔克赛尔继续走了,临时叫来了囚车,草率地结束了这段示众。
到了处刑广场,才是一场长达三天的噩梦,不管对谁而言都是如此。
据说孔克赛尔几乎没有惨叫,只在刀子落到身上时才会哼两声。于是刽子手以为他快要昏厥了,便停下动作,结果这个男人突然睁开眼,开始大放厥词,“为什么停下呀!我受的折磨还不如被你们残害的那些无辜之人的百分之一呢?”
即使全身都血肉模糊,他也没有放过没一丝机会向处刑台下的民众呼喊,“不要替我流泪呀,兄弟姐妹们,未来只会是你们的呀!”
第二天,裁判所才缓缓意识到,他们应该事先割掉他的舌头。于是他们试图亡羊补牢,没想到这却几乎引爆了人群。刀尖还只是刚割开嘴角,辱骂和残叶烂果不断向刽子手袭来,人们把律法和信仰踩在了脚下。卫兵拘走了一批又一批人,男女老少,去了又来,直到日落才堪堪消停。
入夜后也没有好多少,当夜就有将近十多人试图爬上处刑台,整夜没合眼的绝不止孔克赛尔一人。
第三天,刽子手询问孔克赛尔是否认罪,对他有造成了如此多人被捕有所愧疚。孔克赛尔却沙哑地笑了,嘴角的伤口也淌下血来。
他是最后一句话是:“不认罪,不愧疚,他们都是英雄。”
在当天午夜,在众多火把的簇拥下,孔克赛尔的尸体从绞刑架上放下来,头颅被砍下,如太阳陨落,残躯则被斩断焚烧。正如最开始他们计划的那样,那颗头颅悬挂在最高的旗杆上,往来的每个人都能看见。
卫兵密密麻麻地站在周围,将每个忍不住发出呜咽的人带走——由于这几天的疯狂,为这个魔头哭泣也被禁止。
第四天,孔克赛尔的头颅展示了一整日,期间没有再发生任何意外。只有监狱的钟声响了彻日,泪河上不断走过的,都是因孔克赛尔而来此的囚犯。
这四天里我没有去过处刑广场,一次都没有,孔克赛尔死了,我感到世界都变得虚幻了。他死了?就这样结束了?
在众人都已沉沉睡去的时候,我正结束了每夜的巡逻,来到了处刑广场,钟声预示着这已经是第五天的清晨。这也是我这几天来第一次前往这里。守备依然森严,我远远地可以看见那卷曲的黑发、他嘴角的伤痕、以及为了禁锢魔力纹上的墨黑花纹,只有那双暗玫红色的眼睛却再也无法窥见了。
我想着那天和孔克赛尔见面,他的话语,心中开始忍不住发虚,死者是不会复活的,幽灵也是不存在的。我默念着后退,还不小心撞上了一个黑白杂色头发的男子。我道歉的话语他好像没有听见,只是凝望着旗杆,说出了一句我不懂,现在却觉得宛若征兆的话语。
“快了,就快了,孔克赛尔,你将归来。”
我当时被吓了一跳,可我想要追问时,这个男人却一眨眼混入了人群消失不见。
这个男人真的存在吗?还是我的幻觉?我不禁自我怀疑。
第五日的后半夜,我照旧在夜巡。有一段路线在处刑广场的不远处,有个巷道会直通广场。我每次途径时望去总能影影绰绰看见一些人。
而这一次,是火光来迎接。
烈焰在广场上沸腾,灼热伴随着尖叫席卷而来,我在远处赶紧跑来,从那条巷道里,我看见一个不可能的身影,手持一条燃着火焰的长鞭,红色披风的边角有灼烧的痕迹,卷曲的黑发中夹杂着银丝,金色麦穗形状的头冠在火光下闪闪发光。
在冲天的火光里,他在旗杆的最高点,摘下了罪人的头颅,随后一跃而下,灵巧地如一阵风,火焰并未伤他分毫。
那个身影朝着我面前的巷道跑来,卫兵将他拦住,可这个鬼影闪身略过,竟没有人能触及他的衣角,他从巷道里冲出来,火焰紧随其后,将这黑夜照的亮如白昼,在这一刻,我看见了一双再熟悉不过的暗玫红色的眼睛啊!全世界只有他会有!
一个愤怒的,永远不灭的火焰,游荡在大陆上!陨落的太阳又复生了!即使是神明也不能使之屈服的……
“这不是诅咒,你瞧好吧,这是……”
孔克赛尔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最终竟借我之口喊出:
“这是预言啊!是幽灵…是孔克赛尔的幽灵来了!!!”
————end————
vol.237【地缚灵】
作者:【十一招】星云
免责声明:无声
作者被期末月痛打灵感丢失()卡文卡吐了这个是真的要写不完了所以先放着等我考完再补……暂时先不要看谢谢大家……
观前提示:现代半架空玄幻灵异世界观。内涵大量老中笑话、网络用语、退化的语言功能、颜文字。不喜谨慎观看。
——正文——
月河历史街区的左边有座天桥叫过月桥,仿古的雕梁画栋、喷了漆的木质座椅和青石护栏上小巧而威风的石狮子,有种当下流行的国潮风味。
秦苍朴就在过月桥的东边摆摊,他的左边是个套圈摊子,终极大奖是只系着红围脖的大鹅;右边是个来做兼职的小年轻,捧着一大堆发夹胸针之类的小玩意做礼物请路人扫码。秦苍朴的小摊只是一张野餐垫,上面摆着大大小小的香囊和护身符,自己坐在折叠椅上刷手机。路过的人先是注意到他身边的易拉宝:
“测字算命勘察风水,
相面卜卦解梦答疑,
画符开光祛除邪祟,
其他业务有待补充。”
这半拉打油诗下边儿便是所谓的“补充业务”。黑色油性笔洋洋洒洒写着:测定姻缘、唢呐演奏、跳大神、照顾小孩、找猫找狗、写福字春联、旧物交易、合影………
待路人终于将目光转移到这大抵是有三头六臂七十二分身的摊主身上,秦苍朴才放下手机,笑吟吟地招呼道,
“要看看护身符吗?开过光的。”
秦苍朴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年轻,不像是个摆摊的道士;第二印象则是瘦——倒不是形销骨立的模样——他个子不矮,身材纤长,外套的袖子半挽起来露出小臂。下巴尖尖,手指细长,左手除拇指外的四指贴着创口贴,手腕也是筋骨分明,一支木簪半盘起长发,乌黑的发尾披在身后,瘦,但挺拔,乃是劲竹。
路人继续打量着,慢吞吞地回答,“就看看。”
秦苍朴笑得看不见眼,热切丝毫不减,“成,您继续看看。想要什么直接和我说。”
路人继续端详那些小小的木牌手串和香囊,做工细致,能看出手工的痕迹。香囊并不刺鼻,只有一股淡淡的草药味。木牌背后用红色的颜料随意地涂了两笔。
“这个是……”
“朱砂。最好不要随身佩戴,挂在门上窗上能祛邪。”秦苍朴解释道。
“我再看看吧。”路人摇摇头。
秦苍朴脸上依然挂着笑,他端详着路人的脸,“您可是遇上不干净的东西了?”
路人刚摸上香囊的手触了电似的收回来,“你少咒人!我要走了。”
说到做到,路人站起来气冲冲地扭头便走。秦苍朴只得站起来,长腿一下跨过摊子拦在路人面前,“别生气,我只是担心你。也别觉得我在骗人,这个拿去,结个善缘。”
路人看着被递到眼前的一个绿色香囊,祥云的形状,面上绣着两只小白狗在嬉戏,活灵活现。
“不要钱,对你有好处的。”秦苍朴看着路人接过香囊,又从外套口袋里面摸出一张名片,“联系方式。”
路人刚要推辞,却被秦苍朴硬塞进了手里,还没等他还回去,就见这位年轻摊主已经坐回折叠椅上继续刷手机了,看样子不打算回自己半句话。
离开了古怪的摊子,路人才终于看了一眼手上的名片。普通的卡片,背面是个太极拂尘的logo,正面只写了一串号码和“秦苍朴”三字。
出于那么一丝细微的期望,他没有丢掉名片和香囊。
秦苍朴不摆夜摊,匆匆解决晚饭后便收摊准备回家。边上的大学生瞧了一眼他那一张垫子几乎裹不下的香囊护符,好奇地问,“你卖出去了多少。”
秦苍朴呵呵一笑,“总计卖了俩,我还倒贴一个!”
刚进了家门,手机恰好响了——来自“师父”的微信电话。
秦苍朴长叹一声,走进屋内把外套往已经堆满的椅背上一扔,接起电话。
“喂?师父,怎么了?”
“……呃你试试看那个,打开摄像头。对,在左下角。”
“……还是没有画面?屏幕什么样子的,是不是网不好。”
“……师父那是你的直播间被封了。”
“……传播封建迷信呗,还能为啥。下次标题别写道法之类的,得写非遗文化展示,国家政策。”
师父在电话那头气地大叫,秦苍朴不得不让手机远离耳朵以免被音波攻击,正愁着呢,屏幕上一闪而过的提示成了救命稻草——“师父有客人给我打电话了回头再聊拜拜!”
还没等师父说完秦苍朴便挂断微信接通电话,“喂?我是秦苍朴,您是哪位?”
“香囊是你给的?”电话那头是个年轻男生的声音,听起来似乎还是高中生,“这种东西别拿来骗老人!有没有良心那!”
下一秒那头又换成了上午那位顾客的声音,“把手机给我!哪有你这么讲话的,有没有礼貌啊。”
“没关系,您没事就好啊,香囊有用对吧。”秦苍朴好脾气地回答,他见得人多了,倒不至于和个小年轻置气。
“对的对的,那个秦大师(“大师?老爸你还管他叫大师啊!”)您方便明天来我们家看一下吗……“
就这样,第二天,秦苍朴站在了江家的别墅前面。昨天的顾客,江平山已经在门前等候。
“你们这的布局风水都挺好的啊,采光通风绿化都不错,八方通达。”秦苍朴感叹道,“这开发商还挺懂行。”
形容风水好的用词不应该是“藏风聚气”“玉带围腰”这样玄乎的吗?江平山心里偷偷想。
走近大门,头顶上悬着一面八卦镜。
秦苍朴问,“这是谁叫你挂的?”
“呃,我侄子说是帮忙找了开光的。结果一点用都没有,还是闹鬼,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没效果是正常的。”秦苍朴说,“因为这是假货,流水线产品,您侄子请的大师估计义乌来的。昨晚说话的也是你侄子?”
“不是。”江平山尴尬地挠脸,打开门,“那是我儿子,江居肆,下学期大二。我侄子要高考,家长说这边离学校近环境好,就送来借住一段时间。”
秦苍朴点头,“夫人在家吗?”
“没有,她出差了。”
屋内的布局还算精致,并没有因为女主人不在而显得糟乱,秦苍朴吸了吸鼻子,径直走进厨房,“给我讲讲这些地方都发生了什么吧。”
江平山跟在他身后,“厨房这里,水槽里面……”他抖了一下,“死老鼠死鸟这种东西,还用,还是用刀插着,那些刀我都丢掉换了一套。”
秦苍朴点了点头,搬了个小凳子站在上面,挨个打开了厨房柜子检查了半晌,一边还在问,“你平时做饭多吗?”
江平山看不懂大师这是在干嘛,只能在一边干站着,“要是下班早的话会给两个小孩煮点晚饭,没空就让他们自己点外卖,厨房来的不多。”
秦苍朴比了个OK手势表示明白,拍了拍手上的灰走出厨房,又走到了卫生间。
还不是回南天呢,宽敞的卫生间却显得十分阴冷,墙角有一层薄薄的水珠。
“你是说浴缸里面泛血水是吗。”
“对的,红色的,特别混的那种,就像是血滴在水里一样,还有一股铁锈味。”
vol.236【散步】
作者:【十一招】星云
免责声明:求知
博主又在阴暗地第一人称语擦体了(跪)
灵感来自于b站访谈节目《文明社会的腹地》
本篇又名《戒戒你好西方版》《请下载国家反诈中心APP》《小赌怡情,大赌伤身》《扫黑除恶,势在必行》
角色三观不代表本人三观,引以为戒切勿模仿。
——正文——
这个故事的起始是一团迷蒙的烟雾,讲述者使用的香烟并非什么名贵的牌子,状似柔和的银白实则刺鼻呛人,一如他看上去的模样。我试图探寻文明的腹地,社会的阴影下,无数如他一样的人默默无闻地出生、死去,像那些因为太过暗淡而不为我们所见的星星。
他不是主动来找我接受采访的,我的另一位受访者在我因处处被拒而气馁时推荐了他。于是我在办公室头一次见到了佩德罗,他坐在前厅的沙发里,神色疲倦。
这个男人约莫四十岁,带着软呢帽,手上是一副黑色手套,身着厚重的深褐风衣,内搭一件高领针织衫,这身衣服使人看不出他的身材,像极了十年前的侦探与罪犯——二者都是深夜的宠儿。看见我后,他颇为绅士地脱帽,那笑容恹恹的,显得有些轻浮,“您好,记者小姐。”
他的长发梳成低马尾搭在肩上,有着半张完全符合少女对浪漫南欧幻想的脸和一对仿佛深情万分的墨绿眼眸,但在左侧的厚重刘海下,有两道狰狞的瘢痕交叉着,细的那条从耳侧延伸到唇角,另一条则斜穿过眼睛,截断眉毛。
我邀请他坐进访谈室,保证我们之间的谈话不会被泄露。但他随手按灭了烟,挥开烟雾,邀请我和他去散步。
“我习惯边走边说。”他解释道,“在室内不好通风。”
同时他也表示,会在我需要记录时停下等我。就这样,我们在芝加哥飘雪的夜晚,漫步在公园中。
以下是访谈的全部记录,其中一些涉及隐私的部分已做艺术加工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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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介绍一下你自己吧。
这算是开始了?好吧。(轻咳一声)我叫佩德罗·霍利伍德,1888年生,故乡是意大利那不勒斯,现在居无定所,漂泊不定。我离开故乡快要二十年,那里的一切恍若我的幻梦,使回忆也蒙上模糊不清的薄纱。我的父母在1921年就搬去了纽约,但我们几乎没有联系过。
可以描述一下你的家庭吗?
好。我父母的结合并不被祝福。黄金、琥珀、绿宝石,都不会长在爱人们的心田,他们就这样摒弃了世俗和一切,从无到有地建立了一个家庭。我很爱他们……我也确实让他们失望了,这失望并不来自一朝一夕,可惜我心生悔意的那一天来得太晚,曾经的我幻想愚弄鬼神和死亡,最后却成了西西弗斯。这就是为什么我会在今天和你出来散步。我的父亲是一名调查记者,刚正不阿,坚信墨水和纸张会化作刺穿丑恶的子弹,一块顽固而不懂变通的石头,几乎是所有人对他的评价。他有点名气,许多人知道他的名字,赞许他的正直,但正直在那时是灭顶之灾。父亲厌恶墨索里尼的主张,打从一开始就不觉得那人是意大利未来的希望,如果父亲还是孤身一人,可能会留在那不勒斯,继续用笔尖与之斗争。但是顽石也有被撬开心扉的一天,为了家人,他带着我的母亲和妹妹搬迁到了美国。
你是在那时离开故乡的吗?
不是。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不如我们走到那边的长椅,坐下休息片刻?
(坐下)嗯,让我想想该怎么解释……我并没有和他一起走,那时我还没有醒悟过来国家命运的含义,正为了一己私欲和卡莫拉帮打交道,认为父亲的离开是怯懦的表现。我打架,赌博,偷窃,酗酒抽烟,加入勒索和敲诈的队列,虚荣膨胀起来,如同绚烂的浮沫,我被它淹没,眼前再看不见未来。因为我足够年轻,以为自己有无数次试错的机会,所以轻而易举地被煽动。
堕落和染上流感一样,你以为只是小病,实际上却给你留下来看不见却抹不掉的印记,即使醒悟,也不得不学着做一个感染者,不仅要同疾病斗争,还要约束自我不去传染他人。不染上流感很难,但并不是无法做到的,但是身为流感患者,却无法保证自己不会有意无意的将病毒带给无辜之人。我继承了我父亲那无穷无尽的精力,却没在那时候养成如他般坚强正义的信念,被狂热蒙蔽是每个人都应该警惕的,这是我以身得出的教训。
你还记得你这么做的原因吗?
当然记得。(笑)因为我的出身,我的母亲曾是一名性工作者,也就是一些人口中的妓女。如果你是找我父亲采访的话,他会和你不厌其烦地讲自己与我母亲那传奇似的爱情故事,然后——他会跑题,开始和你夸耀我的母亲是个多么不屈而伟大的人。他们的爱是真实的,尊重也是真实的,我母亲的过往并不代表她较旁人低贱,她甚至比许多人更早更深地看透了生活的本质,积累了许多宝贵的智慧。
我一开始并不是想加入黑帮,我只是想要受人尊重。我说过,我父母的爱是被人厌弃,我也处在同样的境遇。我越是受人轻贱,就越是在意,也就越容易被众人的目光刺伤。我急于浪费自己的一身气力,求得外人的肯定,就好像这样能让我摆脱我的出身,很久之后我才在漂泊中明白那可笑的自尊对我的家人是多大的伤害。
对于一个总是热血上头的年轻人,他根本想不到卡莫拉意味着什么,他只是觉得当自己足够强大,足够可怕,就没有人再敢用那种蔑视的眼神瞧他,并和旁人窃笑。就这样,我出卖自我,出卖道义,一步一步地,走进了连那不勒斯的阳光也照不亮的黑暗之中。
你的家人对此是什么看法?
没人比我的父母更加明白堕落代表着什么,他们用了许多方法来试图纠正我,但我太固执了,这点倒是真的遗传了我父亲。我们一贯说不到三句话就要吵架,现在依然如此。
我还记得我母亲斥责我的那次,比起向来严肃的父亲,母亲发怒的次数虽少却每次都让我胆战心惊。我同黑帮勾结,让她联想到自己的过往,没有什么是比看着你的孩子和曾经的你一样走上歧路更令人心痛的。我记得她举起手,于是我闭上眼等待着巴掌落到我脸上——但是没有。我听见她啜泣,那一瞬间我只是,感到恐慌。
“神啊,究竟是为什么。”我听见她说,“如果这是我的罪孽,为什么要如此惩罚我的孩子。”
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她问我。
(他暂时停下,打开风衣取出一个锡制扁酒瓶,面无表情地拧开瓶盖)不好意思我需要这个——威士忌,别问我哪里搞来的,也不用担心任何检查,想喝下次请你。
总之……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直到今天我依然无法给任何一个人完整全面的回答。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
[笔者注:他在讲述这部分回忆时情绪激动到了无法继续的地步。我询问他是否要中断采访,他摇头,饮下几口酒后才慢慢平静下来。]
谢谢你的体谅,虽然信用不佳,但既然我答应了让你采访,就不会半途而废。 说回来吧,我当时对待母亲的责问,反应并不比今天好上多少。她痛哭着重复那一句“为什么你会变成这副模样”,我以沉默应对。
最终妹妹把她扶回了房间,我开始慌张,一部分预感告诉我,有什么将会永远地失去,另一部分则是愤怒。你采访过青少年就可能知道我说的意思,他们很难接受被指出自己的错误。我也一样,母亲的痛苦戳中了我骨子里的迷茫与不安,我变成了什么样?将来会成为怎样的人?那时的我还没有真正想过这个问题。
我找了个理由离开家,去帮派成员的聚集地睡了几天。之前我也做过这样的事,只是没有像那次一样久。大概是一周吧,我收到一通电话,父亲的话语通过磁圈,显得不再冷硬,但那内容却让我手脚冰凉。
“我们要走了,佩德罗,明天早上八点发船。”
我问他:去哪?为什么?
他回答:美国。逃难。
一周时间,母亲的眼泪在我夜半的反复咀嚼中终于变得索然寡味,又或者说我终于成功地粉饰太平,假装我没有因此动摇和后悔。所以我笑了一声:“逃?你什么时候变成胆小鬼了。”
“我要为了家考虑。佩德罗,我们有一张多出来的船票。”他挂断了电话。
我久久反应不过来,挂上话筒时,才注意到掌心一片冷汗。
第二天早上六点,我就来到了港口,尽管时间还早,但挤挤挨挨的人群已经在涌向大大小小的船只,拿波里港永远是这么热闹。我没敢挤入人群,只是站在最角落张望。透过重重叠叠的人头和行李,我不知道我在紧张什么,等到我的家人出现在远处的那一刻,我的第一反应是压低帽檐挡住脸。
他们等了一小时四十分钟,是的,我记得很清楚,等到船员不耐地催促,威胁他们要收起阶梯,他们才走上船。
船只开动时,无数的人争相挥动手帕告别,我终于感受到迟来的沉重悲伤,那一刻我才忙不迭地挤入人群,无助地叫喊,声音淹没在无数相似的呼唤中,用尽一切到了最前面,我才意识到,因为我没有出现,所以他们没有送行者——坚持真理的道路总是孤独的。
这就意味着,他们没有出现在告别的人群。尽管我已经站在了几乎要被人群挤到海里去的位置,不论怎么用力抬头,我也无法再看见他们哪怕一眼。
就这样,他们离开了,我的叫喊已经变成了哭喊,可是再不舍也罢。一切都是我自己选择的道路。
[笔者注:佩德罗一直把酒瓶握在手里,如此堂而皇之地违反禁酒令,使我越发相信了他确实是个前黑手党成员,所幸这个寂静的公园里没有巡警。]
在哪之后你做了什么?
当然是先爬出人群,我差点腿软跌倒在那,毫不夸张地说,没被踩踏至死算是我好运了(笑)。
我狼狈地离开,回到了帮派中。我已经不再哭了,只是心中一片荒芜。人在失去什么的时候,首先是不舍,其次是感到虚无,无所依靠,无所留恋。接下来我没有干什么不一样的,继续那些见不得人的脏活。这个社会,少了谁都一样,不会停止转动,即使有些人会因此丧命,只是多少的区别罢了。
我正式加入了卡莫拉黑手党,作为一个没有家族血缘关系的野路子,我的晋升速度甚至称得上快。卡莫拉和其他黑手党最大的不同是他们同政府的关系更加紧密,他们从监狱起家。不是所有的政治家都能一直出入公共场所的,倒是经常有人进监狱。卡莫拉帮给一些政客清扫障碍换取庇护,我当然也干过这样的事,尤其是那时的政坛动荡,这类活计尤其多。
黑手党的行动无外乎就那么几样,威逼利诱,恐吓要挟,流血冲突。当我伤害另一个人的时候,轻易就能感受到一种掌控的快感,把他人的性命与恐惧牢牢掌握,让那些曾经看不起我的达官显贵现在跪着求我饶他一命,就好像我……无所不能——这种感觉就像吗啡,能让心里受伤的人遗忘痛苦。我知道我在饮鸩止渴,但家人的离开在我心里撕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那深不见底的虚无还在逼迫我用暴力带来的刺激感去填补,不知满足,如此直到我悔悟的那天。
那天发生了什么?
那天?让我想想……(他站起来,把酒瓶收进怀里)我遇到了一个记者。但不是今天这样的境况,小姐。我们走吧,我慢慢说给你听。
在你看来记者是什么?不用回答。在我看来,我的父亲是记者,父亲的朋友也差不多都是记者,报纸专栏的角落里小字印刷的名字是我对记者的第一印象,像他们那样的调查记者平时不会背着笨重的相机——那是他们一击致胜的秘密法宝,只在关键时刻使用——也不会咄咄逼人,追在名流背后像赶不走的苍蝇。他们可以混进任何一个群体而不显得格格不入,以获得他们需要的信息。
他和你有些相似之处,我想我父亲在揭露那些阴影中的罪恶时,也许曾像你一样,采访过我这样的人。一名好的调查记者是公众的眼睛,公众的口舌与良心,政客呢,则恨透了这些记者。我说过卡莫拉黑手党算是政府的半个鹰犬,我当然也和不少记者打过交道。其中绝大部分的人都屈服了,不管是为了钱还是为了命,这其实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人性。当时我觉得把他人置于和我一样的境地,就能使我和其他人等同。但事实就是有些人即使和我一样身处泥潭,他们也不会和我一样堕落。
我遇到的记者是我父亲的挚友,和他一样的硬汉、老古板。与我父亲不同,他没有组建家庭,也没有离开意大利。这个人并不是那种热血上头的莽夫,他确实知道了一些重要的信息,纯粹的利诱不可能使他学会安静,此时卡莫拉便登台,本色出演恶人角色。
我是作为卡莫拉的一个小头目去找他交涉的,提着一箱钱,还有手枪、两把刀和指虎。敲开他的门时我极其自然地拿出枪对准他,“卡莫拉向您问好,是否要请我进去聊聊?”
这种事,我已经习惯到了,连思考都不需要就能完成。所以等到说完了话我抬眼看向他,只是一眼——我的喉咙突然被堵上了。
为什么是他?我还记得在我小时候他抱着我坐在腿上和他一起看父亲的相册。我可以一眼认出他,他自然也能辨认出这个年轻黑手党是自己朋友的孩子。
“……佩德罗。”他长叹一声。
我小时候在厨房里,不小心打碎了几个碟子。被父亲发现的时候我也是这样,害怕得一动不动。长大的我已经不再和孩子一样,觉得打碎碟子是天大的事。毕竟做黑手党比这严重多了,不是吗。我一时忘了我的身份和任务,忘了我尽力打造的凶恶外壳。记者们往往有一双比刀更锋利的眼睛,再厚的防备也会被他们如拆信般轻松划开。
恐惧使我想要呕吐,可涌上喉咙的却不是胃容物而是我的心脏,他一言不发,见证着我的崩溃。
“为什么……为什么是你。”我哑着嗓子问,拿枪的手已经垂下,“对不起,我,这不是我的本意……我会和他们说的……对不起。但是……迪诺,你听我说……”
“你能改变吗?”他打断道,“就算能,那会需要你我付出多少?”
“你不能——不能发布那个报道。”我急切地解释,这多荒谬,前一秒我在威胁别人,下一秒则是想要救人,“否则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我知道。”迪诺镇定地回答,“你回去吧。”
“我没在说笑,求你了。我…我错了,真的,但是你不能这么做。”我感到喉咙被火燎般的疼痛,这种话由我——一个黑手党,说出来,我都替自己感到可耻。“你会死的,真的。”
“我知道。”他重复了一遍,“已经来不及了。我已经把初稿发给报社了。”
“怎么可能!”我的尖叫几乎变了调,“没有一家报社敢在这个时候发出这样的报道。”
“只是你没有看见,不代表所有人都会屈服,佩德罗。”他不无惋惜地看向我,“如果站在你面前的是鲁契亚,他也会这么做的,你不是应该比我更清楚吗?”
鲁契亚是我父亲的名字。我和他有很多不同点,但我从没有想过要害迪诺——现在我意识到了,当我用金钱和威胁禁锢了一个记者的口舌与笔墨时,我就是在杀死如我父亲一样的人。
因为我足够自私,所以我带上指虎痛击陌生人的肚子时,是不会想到这些的。人永远带有着侥幸心理,以为自己的罪孽不会被发现,以为灾难总不会降临到自己在意的人头上。但命运是公平的,铺天盖地的后悔已经成了我的惩罚。
“已经……发了?”我摇摇欲坠,只剩下最后一丝祈求,“快,快跑。离开那不勒斯,不,离开意大利。求你了,卡莫拉不会允许有人公然违抗他们,你和那家报社都有危险。一旦报道发出来就全完了,现在我还能隐瞒一会儿,快离开这里。”
“我离开故乡,然后呢。”他叹息着,“把我的战友和我坚持的一切抛之脑后,做一个逃兵?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大部分人可以转移,但必须有人得留下。”
最终,我狼狈而逃,明白这事再无转机。
后来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我去求情了,但哪有那么容易。他们说,缄默原则,佩德罗,如果你不能让那个记者学会闭嘴,我们就只能换个方法了。
很久之后我才有机会得知结局,迪诺·加西亚因为谋杀一名报社主编而入狱,这当然是诬告。
当时我还不知道,因为我自己都快要没命了。遇到迪诺使我意识到自己正陷于罪恶的泥沼,阻止我下沉的不过是脚下一块面包。如果只有求情,那只算个小错,一番警告就能解决,但我已经干不下去了。我整夜睁着眼睛,一遍一遍祈求救赎甚至祈求惩罚,最终意识到这不过也是自我欺骗。
像我这样的罪人要忏悔,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停止犯错。所以我做好了准备,并告知我的上级,我决定离开卡莫拉。我会继续保守帮派的秘密,但是我已经做不了帮凶了。
毫无疑问这很蠢,对吧。黑手党又不是什么公园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半夜去散步也无所谓的地方。卡莫拉帮决定处死我这个懦夫。
我以为我做好了牺牲自己的准备。但是……
[笔者注:此时我们正漫步到桥上,佩德罗停下来,靠着护栏,摩挲着自己脸上的伤痕。]
……我还是做不成圣人,做不成好人,甚至也做不成纯粹的恶人。当他们举起刀子要剜下我的眼睛时,我拽开了行刑者的手腕。刀刃还是划过了脸,这就是这两道疤的由来。血红色覆盖了一半视线,我分不清我的眼睛是不是还在,疼痛已经把我逼得发疯。我逃跑了,幼时穿行过的大小巷道,成了我求生的最后道路。幸运的时他们没有动用机枪,零星的子弹擦过我,造成了些皮外伤。我甩开追兵,挡住脸上的血污,兜兜转转闯入了火车站,趁警卫不注意扒上了某个货厢藏进去——就这样,那天,我离开了那不勒斯,离开了意大利,失去了我的故乡,彻底成了无根之人。
你认为你的过去是什么样的?
……荒唐的。这是个很客观的评价,还有鲁莽、堕落、迷失,诸如此类的词怎么添加都不为过。我总是慢一拍才能意识到自己的处境,这使我总是错失良机,比如在港口,还有在迪诺面前。我为这些付出了无数代价。从那趟开到普罗旺斯的火车下来之后,时至今日我始终无法遗忘——过去从不消亡,它甚至从未过去*。
那么你认为你现在过的怎么样?
还行吧,起码我的眼睛还好好的。很小的时候我想过当甜点师,现在……呃,好像差的有点远了。(笑)我也没个正经工作,不瞒你说我现在主要的收入来自赌场。只是勉强还能过活,这也足够了,人生追求什么的,对我来说是奢侈品。我只是一个还没有受到惩罚的罪犯,有点悔恨,但缺乏相应的坚持。也许有一天我会卷入意外或因为穷困潦倒而亡,那样也好,至少我不会再有意无意地走入歧路了。生活就是如此,这么多年过去,我的心境也与往日不同了,在十年前我肯定不会把这些事告诉你。现在我已经可以坦然地面对许多东西,包括我荒废的前半生、失败的现实生活甚至酒精成瘾。也许我一辈子都无法被原谅,被治愈,但是至少我控制自己不去传染别人。
你想过和家人再联络吗?
是的,我试过。来到美国后我确实找到了他们所在的地方。他们在这里有了新的生活,父亲换了一家报社,我还在订阅呢。他们过的很好,只是这一切已经与我无关了。谁也不想无缘无故和黑手党扯上关系。我在港口目送他们离开,亲手割断了我们之间的联系,卡莫拉害他的好友入狱,逼得他远离故乡,我对他而言已经不是儿子,而是灾难,他不想原谅我也很正常。八年前我还去找过他们,只不过立刻就被拒之门外,像我这个年纪还被扫地出门,也是少有的了。人做错了事就应该付出代价,我观察了几天,确认安全无虞,就不再去他们面前碍眼了。毕竟通过报纸,我知道他们过的很好。
你认为人活着最困难的事情是什么?
对于整个社会来说,没有什么是最困难的,因为那样的事多了去了,保持诚实,保持清醒,承认过错,不堕落,不伤害他人,时刻反思自己……我可以一直说下去,但是这没什么意义。有时候我们只能做到活着,仅此而已。对于有些人来说,活着最困难的事情就是寻找生活的意义,或者只是维持“活着”。对了,记者小姐,你要喝杯咖啡吗?
[我们已经离开了公园,走在人行道上,旁边恰好是一家有着昏暗灯光的二十四小时咖啡厅。我同意了他的邀请,以至于最后这段路因为抱着咖啡杯而腾不出手来记录。他后来的讲述,因为我对此的印象太过深刻,甚至成了整个记录中我最笃定的内容。]
啊……我的生活和大多数人都不太一样,但并不是唯一的那个。世界上有无数的人在经历和我相同甚至比我更甚的糟糕人生。只是就我个人而言,最困难的事情……是付诸行动。
我还没有赎罪,是的,因为我不敢去行动。
你有什么想要对读者说的吗?
别学我。这就是最重要的一点了(笑)。我想劝所有觉得自己还有试错机会的年轻人再多思考一些东西,比如家人,比如未来,比如内心真正的需求。所谓试错的机会,其实就是你和一堆浮木一起被洪水卷着,你知道它就在眼前,但是想要抓住它却如此艰难,没人能保证自己一定能激流勇退,一定可以在被漩涡拖入水底之前抓住浮木。还有……就算你犯了错,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即使人生的其他部分都完蛋了,你也还有最起码下一秒的时间可以悔悟,不至于被蒙蔽到死为止。悔悟是抵抗堕落的唯一药方,不要眼睁睁让它沉入麻木的泥沼。最后……我没什么想说的了。
那么这就是全部的访谈了。谢谢你的帮助。
不用客气,也感谢你的聆听。
————————
访谈结束,我们沿着街道散步,一直回到办公室。我开始记录最后的那部分谈话,佩德罗喝完了咖啡,起身向我道别。
“祝你未来一切幸运。”他这么说着,走下了楼梯。
我从窗户向外看去,这个男人在路灯下沉思了片刻,竖起衣领,像一只真正的蝙蝠一般逆着灯光走进巷道,融入黑暗之中,一眨眼便消失不见。
这次散步是我和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面。这枚暗淡的星辰最终结局如何,也许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end——
*过去从未消亡,它甚至从未过去:化用自经典游戏《锈湖》系列“ The past is never dead,it's not even pas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