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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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本文并未严格考据现实历史,若有错误欢迎指出。也非常欢迎历史科普!
一声响亮的鹰嗥打断了诗人的美梦。
他悠悠醒来,见天光已经照进房,便打消了倒回床上继续睡的念头。虽然这间客栈的床铺绝对说不上松软,那粗麻布编成的毯子里也一定藏着跳蚤,但花点小钱,至少能舒展开身子,总比找家酒馆坐到天明要安适得多。作为吟游诗人,已经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了。托它的福,今日的工作也能神清气爽地开展。
打点好行装,诗人兴致勃勃地上了路。最近几天,诗人离开了种着大片麦田的平原,旅途上渐渐有了迂回和缓坡,往远处眺望,也不难捕捉到崎岖的群山。凭着仅有的、并不太御寒的一身轻装,自然没法独力翻过这些覆着白雪的奇险之地,他与大部分的旅人一样,提前问好了绕过高峰的路线,只需费点功夫,就能既不走太远的路、也不身涉寒冬地去到另一边。沿途也有些山里的人家,只要愿意付出点什么,他们也乐于分享屋里的空地,堆一垛稻草,再铺上毯子供人歇息,顺带端来些酒菜款待。
对于那些长工,或是钱袋鼓鼓的差役来说,这是件轻而易举、不值一提的小事,屋主们总是热忱地欢迎免费劳力,也总是恭恭敬敬地给贵客奉上佳肴。然而吟游诗人不擅长体力活,加上囊中羞涩,该怎样“付出”倒成了一道难题。诗人所提供的故事是否具有价值,须交予外人来评判,这让他满心不情愿。诗歌怎能用钱来衡量呢?那些婉转的旋律和顿挫的情节,怎能被外行来指指点点?吟游诗人应是自由的,艺术应是不受束缚的,这是他一直以来坚守的信条。
当然他并不是一直如此洒脱自在。他也曾在野外被狼群追了几里地,也曾因无心之言冒犯到借宿的农家,被半夜赶出门。但他从未放弃过做“吟游诗人”,他一边传唱着那些故事,一边自己也在尝试着创造新的诗歌。怀里揣着的那把竖琴已经换过无数次琴弦,主人那糟糕的音感让其弹奏出的乐曲走音严重。而那面小手鼓的鼓皮,也因日复一日的磨损而不再光亮,若用手触,甚至微微起毛。哪怕沦落到这般地步,诗人还是坚定不移地捧着破破烂烂的册子,用笨拙的笔迹记录下每一次闪现的灵感。
诗人虽以文字和话语谋生,自己却出身于普通的平民家庭。他按部就班地长大,在教会开设的课堂上学习基础的读写,下一步的人生本该是继承父母的衣钵,每天起早贪黑把小麦碾成细粉。哪知有一天放学后,家里多了位从远方来的商人。那名异域商人路过此地时,不慎摔坏了腿,幸而得到磨坊夫妇相助,顺势在这里借住养伤。
在对世界最好奇的年纪,少年自然也按捺不住这份求知欲,趁着送饭送药的机会向商人询问旅途的见闻,由此了解到了他的父母与玩伴一辈子都无法获知的信息:世界是被无边大海环绕的巨石、存在着夏日永驻的土地、星辰的流转暗含着某种规律……商人没有深入说下去,但这足以让少年对从未接触到的这一切产生能够化为行动的向往。不出所料,商人当场拒绝了少年“带他一同启程”的哀求,计算着耽搁的日子里的经济损失,在伤势恢复后急忙离开了。可一腔热血怎有那样容易熄灭?少年的心早就不再甘心于居留在这小小的城镇,他想要见识这世界更多模样,也想像商人这样行走四方。
那是一个静谧的清晨,少年伴着悠远的鹰嗥苏醒。见繁星仍挂在头顶,窗外的天际却已然泛白,他忽然心生一个强烈到无以复加的念头:
吟游诗人或许不错。
“此行恐怕不会回头,但我的兄弟也能支持磨坊的工作,不必担心。”
临行前,他最后看了一眼生活了十多年的家,对自己道。
果不其然,山路边那座小屋的主人对吟游诗人翻了个白眼。让他进了屋后就把他当作了空气,只是时不时地用余光瞥他,防备他偷去什么。寄人篱下的处境让诗人只得无奈地坐在墙角,啃着从客栈带的干粮。面包又干又硬,要是自家磨的小麦粉做出来的面包,一定比这香甜数倍。
想到这里,诗人鼻头发酸。事实上他也明白,和其他的同行一样向贵族和骑士们推销自己的诗,才是最轻松受欢迎的路径,既能免于跋涉之苦,也能赚得盆满钵满,不愁吃穿。但吟游诗人执意避开了那些城堡与庄园。他知道在更遥远的古代,吟游诗人是个优雅的、备受尊敬的职业。那些诸神的纠葛、英雄的事迹,均由吟游诗人口口相传。他的旅行目的与一开始相比大概有所偏差,但始终与现存的“行业共识”背道而驰。他坚信,故事不是只存在于书房里纸本上的贵族特权,而是值得普罗大众为之感动的可口食粮。
他偶尔想象着,数十年、数百年后,自己的诗歌会不会流传下去,会不会有和他一样的吟游诗人们把这些故事记在心中、飘洋过海,播撒到世界各地?
这大概是名为《自我》的故事的最好结局吧。
作者: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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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温下降得毫无征兆,对我这种不爱看天气预报,全靠每天起床的体感穿衣的人来说是当头一棒。我也才毕业没多久,独自搬到这陌生的城市,找工作、租房,刚刚安顿下来,既没来得及去街上的服装店淘过冬的衣服,也还没让家里寄些来。我在衣柜里一通翻,拽出仅有的一件毛衣,又套上件保暖背心,裹上风衣,总算有了出门的勇气。
单休的周末在家躺了一天没出门,街上的景色和前天上班时所见大相径庭。秋冬的肃杀气氛俨然已经降临,天空灰蒙蒙的,空气质量恐怕好不到哪儿去。风刮得我耳朵生疼,但把注意力集中过去只会让痛感不减反增。深谙此道的我缩着脖子,把手死死地塞在口袋里,东张西望起来。
早餐铺的蒸屉冒着热腾腾的白雾,伴着发面馒头的甜香、油条下锅的焦香,就像零成本的宣传那样吸引着路过的每个人。有个戴着红领巾的中学生脱下手套,被烤红薯的甘甜烫得手忙脚乱,又舍不得放过一丝烟气,眼镜也熏得糊成一片。我不禁略微偏转行走路线,让自己能经过早餐铺范围的边缘,被蒸汽烘得暖和些。然而我方才在家已经用昨天点外卖的剩菜应付过早饭,上班打卡的时间也不允许我久留。遗憾之下,我只得加快脚步,盘算着明天早上来买个酸豆角包和牛肉粉丝包。
转过街角,从小巷来到大路上。路边栽种的两排银杏不知不觉间变得金灿灿的,一阵秋风就能摇下满眼缭乱的黄叶。先前路过时,树上还是旺盛的绿色,加以地上被踩烂的白果散发的气味,让我不乐意靠近。那段时间,我总是想着“为什么要在路边种满这样难以打理的植物”,但银杏本身又有做错什么?它只是遵守着自己基因里刻着的节律,履行着身为裸子植物的使命罢了。
没错,数亿年来都是如此。银杏,一支残存下来的独苗,就这样孤单地开枝散叶、传粉播种,一代代延续,或是它本身留存至今。一株银杏的寿命轻易就能达到几千年,也就是说,整个人类文明,说不定只是两三棵银杏的生命长度。一棵银杏历经几千次绿叶转黄,树下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都与它毫无关系。这样一想,我倒觉得有些挫败了。对于饱经风霜的银杏来说,让我如临大敌的考勤时间是多么微不足道的烦恼啊。把我自己和七八十亿人对比,把这一个早上和45亿年对比,那是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小事。
那么,银杏也会被突如其来的寒潮逼得无路可退吗?几百万年前的冰河时期,在愈加寒冷的环境下濒临灭绝的银杏,会有那样的危机感吗?给植物冠以“思想”不切实际,更何况那时候恐怕连现代意义上的“人”还没有形成,我们也只能从化石里推测出蛛丝马迹。
这个思路陷入了僵局,我只得后退一步,换个考虑的主题。从时间的尺度,人类文明就是个瞬息万变的短暂片刻。若是将地球经历的时光比作人生,那么用指甲刀一锉就能让人类有记载的历史灰飞烟灭。唉,那我今日这样大脑不断发出信号,肌肉规律地收缩舒张,后肢交替着运动,又算些什么?
一片银杏叶飘下,我在混乱的意识中伸手接住,仔细端详。已经完全变黄的叶子失去了叶绿体的作用,被枝干抛弃,但其上仍保留着银杏经典的二叉脉序。就像那经典的进化树一样,总支、分岔……直到最后,叶脉的末端,是未完待续的空虚。
即便是银杏也无法预知下一步该怎么走,至少在这一点上,我还是强过它的。
我知道我要去开始这漫长而无聊的一周,知道在办公室落座后要打开电脑先检查邮箱,知道晚上该给千里之外的家人发消息让他们寄来棉袄,也知道明天的早餐要花四块钱。
丢下银杏叶,把手放回口袋里。公交车缓缓驶入铺满落叶的站台,我挤进充满暖气的车厢内,伸长胳膊刷了卡。那中学生在我后面上车,他已经吃完了烤红薯,嘴边还沾着已经冷却的残渣。他灵巧地钻入人群,找到同学开始攀谈。年轻人才不会想那些有的没的,多令人羡慕。
汽车发动,路边的金黄色连成长长的带。车轮碾过地上的银杏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还是人类文明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