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241【守护天使】那么,在恒星之外再见吧!
作者:【十二招】天行
评论:求知/笑语
预警:本文为游戏《憎恶阴霾》(shadows over loathing)私设主控玛蒂娜·莫里斯的同人,存在关于《憎恶阴霾》包括主线关键剧情的大量剧透,请谨慎选择阅读。
summary:“……这里好黑啊。”
世界末日和玛蒂娜想象中完全不一样。至少当她亲眼见到这一切的时候,眼前的所有都和小时候叔叔穆雷跟她说过的完全不同:没有为毁灭的世界吹响哀悼号角的守护天使,也没有来自地狱的恶魔狞笑着向她逼近——噢,如果说刚才他们打爆的那堆眼球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算得上是恶魔的话,那就算了吧。
之所以说是他们,是因为十秒钟——或者是更久一点之前,玛蒂娜记不清楚时间了。她向来不太记得细节。总之,不久之前,她还在和他们并肩作战。而当他们解决掉最后一个敌人的时候,他们、它们或者是祂们,都在眨眼间消失了。就像魔术师们从帽子里抓出来的兔子和鸽子,凭空消失的一样令她费解,于是她望着不见尽头的漆黑,只好尝试着大喊道,你好?
事实上,她甚至不知道这究竟该不该说是黑色——因为她什么也看不见。这让她不知为何想起自己很小的时候,父母忙于工作无法照顾她,便临时将她寄养在了穆雷家里。穆雷并不是个喜欢小孩子的人,但他偶尔也会给玛蒂娜讲起那些妙趣横生的故事与经历,在同样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穆雷就坐在她的床边,她没有开灯的卧室之中,轻声讲述着那些未曾被口耳相传的故事。穆雷曾经骄傲地向她吹嘘自己店里的古董,说它们都是有价无市的珍宝,但在六岁的玛蒂娜眼里看来,穆雷本人和他的故事比起他的古董要更有价值。
但正如先前所言——穆雷并不是那么喜欢小孩子的人。换句话说,任何事情的优先级都会排到玛蒂娜之前。往往电话的铃声响起来,那还没有讲完的故事便会戛然而止,伴随着被打开又关上的门的声响,一切又会再一次回归黑暗。
在黑暗里,有比没有更可怕。天花板上传来的水滴声、虫子或是老鼠在地板下穿行的窸窣声、窗外遥远而模糊的汽笛声……一切的声音,一切的气味,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里都会被无限地放大,年仅六岁的玛蒂娜在那时学会了和天花板对话,祈求它不要再自己睡着时张大嘴巴;又或者是描摹出一个温柔的守护天使,他有着和穆雷以及母亲相似的面孔,陪伴在自己的床头,为她轻声哼唱母亲唱过的摇篮曲。
而现在,十八岁的玛蒂娜沿着六岁时的记忆,轻轻地抬起手。她伸出手指,试着在自己蜷缩起来的双腿上写字。她不确定那还是不是自己的腿,但至少值得庆幸的是,她还可以触摸到一些实际的东西。她模仿着从前穆雷给她讲的那些故事,开始给自己写下一个又一个同样未曾被人口耳相传的故事:走向衰败和凋零的城市、从未停下过的大雨、没有那么温柔的仙灵和在沼泽中布道的鳄鱼圣人……一个接一个,连贯的逻辑在反复无常的思绪中逐渐被模糊,就像不断摩擦过的铅笔的碳痕,她曾经努力地在学校的试卷上作答,但最终得到的成绩是一份写着严重处分的通知书。理由是打架斗殴。于是她辍学了。她待在家里,再也没有出门过,直到穆雷的那封信再一次把她拉回现实。
这些事情真的发生过吗?
在不断地书写的时候,玛蒂娜偶尔会冒出这个想法。故事的真实性再也无从验证,因为这片黑暗里除了她什么也没有。尽管她满可以像一个独裁者那样宣布任何事情都由她定夺,但她已经见过一个那样的渴望成为独裁者的人了,那并不是件很有趣的事情——无论是决定什么,或者是强迫别人决定什么。满载着恶意的记忆沿着她的思绪掠过她的脑海,令她回想起一些熟悉而又不堪入目的梦境。她只能尽快抛弃那些想法,继续把故事写下去。
……
终于,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再也感觉不到自己的手指了——它们就像被擦完的橡皮一样消失在了她的感知中。于是她放弃了书写,放弃了讲述,放弃了思考,任由自己沉浸在这片黑暗里。就像六岁时和天花板对视一样,十八岁的玛蒂娜凝视着它,注视着它。
“叔叔……”
玛蒂娜哭了。尽管她并不想哭鼻子,因为她八岁时就发誓自己不能再因为被人欺负而哭鼻子,别的原因也不行。
但现在,那些记忆正在褪色,在黑暗之中,缓慢地溶解。
“……这里好黑啊。”
Summary: 阿维多尼娅注视着面前的人,注视着那双漂亮到璀璨的绿色眼眸,注视那些喷涌的恨意,注视着那个视自己为仇人、敌人的姐姐,注视着她因为愤怒而崩溃,就好像注视着一捧再美丽不过的金色玫瑰.
作者:杏梓
免责声明:随意
Warning: 完完全全的随笔,发泄情绪作品,没什么逻辑,只是觉得这样写很美就做了,不过写出来确实很美,我个人非常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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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我们会在明天相见吗?”她问道,就像这似乎是一种货真价实的可能性,就好像她们没有怒骂,厌恶,尖叫着鄙视过对方。
“我想不会,因为我不想再见到你这张脸。尼娅,你这张脸只会提醒我有多失败,多刻薄,天哪,上帝啊,饶恕我吧,行行好吧!从我身边滚开!从这个孤僻的,刻薄的可怜人身边滚开吧!我请求您,阿维多尼娅,把你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带走,把你那些诡异的,完全不合常理的想法带走!把你的四肢,你的眼球,你的身体都扔出这扇门,我,不,帕拉什娅祈求您!我求您离开!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去月球,去隔壁的村庄,随便您去哪!” 她怒吼着,声音嘶哑,“请您不要再来我这里……求您不要再来我身边。”
“如您所愿。”阿维多尼娅后退了一步,房顶的稻草落了下来,簌簌地砸了她一身,“如果这真是您所想的话,如果您没有被那个恶鬼掌控的话,您一定要确保您的一切都是真心,而不是那些劳什子教会的谎言。”
“当然,我确信,我一直确定,我一直在嫉妒你。人们都在说不是吗?哦,天哪,索科洛娃家的尼娅也太动人了,她有着如同‘拉达’一样美丽的容颜,她总能带来最丰富食物!她是那么好啊,亲爱的,她好到能够独立生存,那我把她赶出去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那我让她离开又有什么错呢?我只不过是那个可怜的,人人都能欺负的帕拉,恐怕她此生最幸运的事情就是和那个尼娅在一个娘胎里出生吧。” 她注视着那个人影,就像注视着一具枯骨。
“你真的这么想吗?”阿维多尼娅注视着面前的人,注视着那双漂亮到璀璨的绿色眼眸,注视那些喷涌的恨意,注视着那个视自己为仇人、敌人的姐姐,注视着她因为愤怒而崩溃,就好像注视着一捧再美丽不过的金色玫瑰,“你知道吗?我的所有思想来自于你,我现在所做的,所想的一切,是你曾经无比支持的,信奉的,甚至是在意的事,是你曾不顾一切的去做的,是你曾尖叫着永远不会放弃的事。你说过的,你说过无数次的,帕拉,帕拉什娅,你不能就这么轻轻松松的忘记,抛弃一切去迎接现在的生活,你是潇潇洒洒的把所有人都忘记了,你把你的过去把你的一切都否定了,你就这么轻飘飘地加入了这个新社会,就这么轻描淡写的将一切一笔带过。你可以,你做得到,我敬佩你。可是我不行,我有红旗,有月亮,我是诗人,艺术家,我是这个社会不要的残渣,我是徒劳地守着旧时代守着旧风俗的可怜人。我永远无法做到放弃,就像我放弃不了那间厨房,放弃不了那个……那个苏……”
“闭嘴,尼娅!亲爱的尼娅,你难道不觉得好笑吗?我们现在就在厨房,你想的你所尖叫的那一切早已经逝去了,你不能凭着乱七八糟的思想而企图改变什么?一切都是正常的自然规律,就像人总会长大,你不能希望你自己就能改变那个已经刹不住车的,车轮早就损坏了梦想。我知道我带坏了你,我知道我曾经放纵你,我知道我无数次的、直到现在都在将你引入歧途,可是你不能这么真的走过去,如果你执意要做这一切,那我也只能、只会有一个选择——我会杀了你。不是断绝关系,不是赶出家门,就只是杀了你,这个世界上死的人足够多,我一个妹妹似乎也差不了多少。”帕拉什娅顿了顿,眼神变得迷蒙,“反正你我都知道当太阳落下会发生什么,你我都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我们能选择的永远只有两个:要么重新来过,要么给太阳陪葬。我选择了第一个,妹妹,或者我更应该叫你‘苏联分子’?你所能选的,我能为你铺好的最大的路,就是送你去мытарства,就是送你离开。”
“可是我甚至不会去那里……我不信这个,去那里承受折磨的只有你,我死后自会迎接我的审判,而和我真正谈过恋爱的,真正为你的教派所不容的,只有你、仅仅只有你。我不相信上帝,但是你相信,我只能祈祷你相信你的上帝并不是全知全能,你的上帝窥探不见你的过往。除此之外,我自会奔赴于我的太阳,我自会放弃现在的一切,我会去殉葬。”
她在帕拉什娅头上落下一吻。
“而你,亲爱的姐姐,我希望你永远记住这篇夕阳。”
END
mode:(是这么拼的吗)随便,下为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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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明:为了行文便利,所有出场的生物都会被称作“人”即使他们可能不属于智人科
案:以奥丁为名,他叫星期三。他,万物之父,至尊之神,智者,奋斗者,狼语者,受欢迎者,苍白者,巫师之神,煽动者,酋长,读心者,戴帽者,持杖者,闻名之主,吊者之神,喷雾者,被需求者,圣父,至高者,攻城骑士,万物之父,胜利之树,凯旋之父,独眼者,持盾之神,闪烁之眼,震盾者,首领,智者,披斗篷者,奥秘守护者,可怖者,风暴之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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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是否应当去褒奖这些信守承诺的人。那好像只是一种知晓自己即将获利的愉悦感。平心而论,抛弃信诺的行为是不详的,然而达成诺言的道路却是用血肉堆砌的。
阴霾始终盘旋在女人们的头顶。她们的怀里是流星,前面是幽暗的密林,后方是觊觎这宝贝的疯狂人们。她们冒着风险测量了小路,带足了干粮,又在森林里跌倒了很多次,或许还被周围那些蹲守的人发现了几回。总之,不论先前摔倒了多少次,有多少人永远地离开了,她们都再一次义无反顾地出发了。
就像泰坦尼克号时没人想到这样精妙的设计会意外地撞上冰山沉没。女人们也不会想到在她们最周全的一次行进会出师不利。
队中的一个姑娘被飞来的石子砸昏了过去,差点绊倒后面抱着神像的同伴。领队很快判断出了方向,那人就隐没在树冠的高处。视线对上的下一刻,不等姑娘们有所调整,更多在暗处的人飞扑了过来。
寻常的械斗对姑娘们来说是简单的。她们并不柔弱,甚至比普通的人反应还要更快一些。但她们带着神像,她们不能落地。
或许一些看官读到这里会问及原因。而你要问我的回答。也许是因为离开地面她们跑得更快,又或者是这片森林的土地会如同母亲的身躯深深地将她们留在这里,就像那些沙漠里的流沙,破开她们虚幻的魔法。再或者,像一些传说一样,回去探望凡世的年轻人不顾告诫落地后成为了老年人;又或者罗波那将林伽留在了某个河畔无法搬走他的神,云云。
解释都是一样的。也许只是祂不当落入凡尘,又或者母亲不会松开她们的孩子。在血和生命面前这些都不重要。混乱的声音会迅速引来周围那些觊觎彗星的虎狼,然后简单的械斗会升级成围剿。好几个人都倒了,远远地传来脚步,越来越多的东西闻着血味而来。
这大概是这件事里面最幸运的一点了。她们还没有离开很远,最后一个人在同伴的保护下还是拼命回到了出发的据点。祂依旧是女人们侍奉的神,带回神的人却没活多久。她就那样躺着,见她的人却并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群狼环伺的境地只是看似艰难,想破解却分外地容易。只要以那怀里的宝物为筹码,去应付那些被吸引的人,欲望会自然地为她们开辟一条新的路,又何必去执着那个旧的誓言呢。
谁不喜欢琼额头玉面的天神呢,只要见到那漏出布衣的一角就会深深地迷恋上。绿荫里那人他只是在找走出这片森林的办法,却意外地见到了声势浩大的队伍,遂生出了想要一堵那纱布下的真容。什么好东西要如此神秘见不得光。
至少那写在这里等待女人们的领头,奈登,是如此听说的。他想那小孩一定是住的太远错过了那场盛大的流星雨,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他们赶到的现场的时候正见这些少年在收拾躺的到处都是的女尸。估计是没发现什么好用的东西,那人正在生闷气。他把这些在森林里逗留的人带回了聚集地。
这些人大约是真的迷路了很久,饿地特别惨。他们一次性吃掉了奈登三天的饭。酒足饭饱之后,奈登问他们:如此小的年纪为何不好好地待在母亲的庇护下,却要跑来这危险的大深林里来。领头的那人回答:他厌倦了与母亲住一起时那日复一日相同的生活,于是就想着与伙伴们一起出走冒险来寻找一种新的可能。
这领头的冒险少年就是星期三了。奈登大概是费了一番口舌去说服这群野性不羁的少年们。可能还拿出了一年三成的收入,和一片区域的管理权。能让那些女人们吃瘪的人可不多见啊,那可是一群成了精的老妖婆。不过对星期三来说,或许还是奈登家里的酒更加吸引人。他在听说了那场盛大的流星雨之后是真的想要一睹那女神的真容了。
大概,或者,也许,创造一个永不忧愁吃喝疾病的世界,也算寻找新生活的一种吧。
作者:【十二招】周雪之
免责声明:笑语/求知
伊林.车尔尼雪夫斯卡娅侧躺在一张沙发上,一只手抵着自己的下巴。她的一头卷发铺在红丝绒面料上,如果她自出生以来就不曾修剪过自己的头发,那么以车尔尼雪夫斯卡娅的年纪,她雪白的头发就会从沙发上垂下来,越过我双脚占据的地方,铺满整个地板,就像霉菌编织出的一层厚实的菌丝。
“您是位作家?”问这话时她把视线投向我,很多人都这样问过我,而他们的目的也各不相同。至于车尔尼雪夫斯卡娅,我能看出她的眼中有一段回忆正在交织成形,这让我兴奋起来——她要讲一个故事了,一个尘封已久又褪了色的,如今又重新焕发光彩的故事,我们通常称其为“历史”。
在得到我的确认后,她开始叙述她的故事:“我是一名校长,一位学者,更是帝国的首相。很多人都忽略了我其实还是一个家庭教师,当然,只为皇室服务的那种。我还记得他,弗朗茨.加西亚,即使如今已经很少有人再提起过他。我把他培养成了一个爱笑的孩子,但也仅此而已,弗朗茨身上的很多是我无法教出来的。但是他却不适合成为一位皇帝......所以我选择了他的弟弟尼可拉斯。”
她躺在长沙发上,就像坐在告解室的帘子后面。车尔尼雪夫斯卡娅首相活了很久,她所讲述的也仅仅是她生命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我问她为什么要向我坦白这些,她则说在我身上她看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神圣性。
我们如今的陛下尼可拉斯九世是第五位皇后的儿子,还是个男孩的时候他被打扮得像个陶瓷娃娃,由一层又一层的裙摆和雪一样轻柔的蕾丝花边所覆盖,皮肤由他父亲的骨灰烧制而成。而弗朗茨则是由第一位皇后与皇帝玛丽二世所生,没有人会质疑他被选为皇储一事的正当性。弗朗茨曾经亲眼目睹过他父亲的非自然死亡,但随着年纪的增长这件事被他压在了记忆的最深处。让我们看看二十岁的弗朗茨吧,这样一个身材挺拔、仪表堂堂的小伙子,脸上总是挂着笑容,眼神让人捉摸不透。当他静立不动的时候简直像一尊废墟中出土的雕像,而他走起路来,他与人交谈,他跨坐在滚着金边的鞍具上的模样又像一匹银白的骏马。
谈论这些并不是毫无意义,因为与此同时他仅有十二岁的弟弟便因为那光鲜的外在而对他萌发出了一种幼稚的仇恨。弗朗茨待尼可拉斯极尽了一位兄长所能够付出的关爱,却得不到他应有的回报。当尼可拉斯长到能够理解权力和不可避免的不公正的年纪时,这种地位悬殊的关爱反倒成了某种刺激。
但我们不能指望弗朗茨能够意识到这一点,他在不久之后在舞会上认识了罗萨瑞,一位来自华洛亚的贵族小姐,接下来便是坠入爱河。罗萨瑞成了太子妃,日后还会成为帝国的皇后,他们有了一个女儿,也就是未来七岁便夭折的罗莎蒙德皇储。皇宫内为此举行了一场宴会,我们的车尔尼雪夫斯卡娅此时还不是首相,作为皇太子的家庭教师,她在舞池的角落里目睹了一段不愉快的插曲——尼可拉斯打扮得比所有到场的女孩和夫人们都要美丽,长发有绸缎一般的光泽,海浪一般的卷曲,裸露的皮肤上珍珠和红宝石沉甸甸地往下坠,在他走动时发出细碎的声响和光线炫耀着自己。
但它们的主人此刻却没有这种心思,尽管他的华贵已经盖过了太子妃,他只是毫不留情地拽住弗朗茨的手腕,把他高大的哥哥从人群中拉走,远离能被光照到的地方。直到宴会结束,他们都没有再出现过。
“他亲了我的嘴唇,但这和罗萨瑞的吻不一样,从中并没有任何温情,而是一时冲动下的复仇。我认为他只是在发脾气,伊林。”弗朗茨回来以后对他的老师这么说,“或许我的确沉浸在爱情的喜悦中太深,以至于冷落了他。尼可已经十八岁了,但有些时候他还像是个孩子。”
“他只需要当个孩子就好。”
“不像我,对吗?”
玻璃杯中的香槟还剩下一点,弗朗茨平日里的笑容也溶解进去了一点,后来车尔尼雪夫斯卡娅把剩下的酒液倒掉了,因为不知怎的,它突然变得很苦,而每个气泡里都包裹着无奈的酸涩。
那一年夏天车尔尼雪夫斯卡娅便听到了尼可拉斯溺水的消息,他被发现在一片刚解冻的海岸边上,头发和身上层叠的服饰已经成了纠缠着他的一张渔网,他身上的薄冰还没来得及融化,在夏季的阳光下比珠宝更加耀眼。有人说他是自己跳下去的,出于十八年里积攒的怨恨,但上流人士更愿意相信皇子只是不慎跌落进了海中。那个短暂的夏天里他脱下了身上的裙装,狠心剪下那头长发,车尔尼雪夫斯卡娅说她在皇宫的花园里闻到过刺鼻的焦味,它和银灰色的烟雾一起飘散出来,顺着方向她一路走过荒废的石子路,看到的便是尼可拉斯在空地上焚烧他被剪下来的头发的一幕。
现在他身上的衣服换成了一套普通的军官制服,腰收得很紧,下摆不到膝盖的长度,钉着闪亮的黄铜纽扣。或许他焚烧的远远不止那头长发,在皇城的天幕下一阵疯狂的冲动让火焰点燃了他的眼睛,从此以后这火焰便没有熄灭过。他直起身来,擦了擦被熏得发红的眼角,像沾着泪水擦去多余的腮红。车尔尼雪夫斯卡娅意识到她见证了一场政变的诞生,被折下的果树枝条开出了花,你还能怎么办呢?
后来她抛弃了弗朗茨——命中注定的——转而投身尼可拉斯的势力,王朝复辟前为共和国效力的经验这时派上了用场,她又回到了最熟悉的政坛上,自共和国覆灭起车尔尼雪夫斯卡娅已经等待了这一天许久,她成了尼可拉斯的参谋和军师。玛丽二世的去世并没有掀起多大的浪花,至少没有尼可拉斯坠入海中时溅起的要高,弗朗茨接过母亲的皇冠成为了皇帝弗朗茨十世并拥有了第二个女儿。尼可拉斯没有依照传统在皇太子继位时离开帝国本土前往自己的封地,他仍然是博斯普鲁斯大公,更是四处征战的将领。
在弗朗茨十世在位的短暂七年中这位小皇子已经镇压了数次殖民地的叛乱,最后他带着两手鲜血与车尔尼雪夫斯卡娅一起回到了皇城,生硬地拥抱了自己的哥哥,将血迹印上对方雪白的外套。在此期间他们的视线没有对上过一次,尼可拉斯也没有刻意看过弗朗茨的孩子们一眼,仿佛他们之间的血缘随着他的长发被一起烧毁了一样。
宫变发生在一个明亮得有些亵渎的正午,车尔尼雪夫斯卡娅带着一支军队突入宫殿,一切都很顺利,个中原因或许是弗朗茨从未想到过尼可拉斯会背叛自己,背叛神圣的皇室血缘和兄弟情谊。他甚至杀了弗朗茨刚出生的儿子——
“他是被罗萨瑞亲手捂死的,这个蠢女人听到一点声响就抱着那孩子躲进了衣帽间里,她听到老鼠跑过也会这样吗?”他说道这时忍不住笑了起来,眼睛里燃烧着当初那团疯狂的火焰,“最后我找到她时你的儿子一声都没有哭,因为他早就死了......表示些什么,哥哥,咒骂我或是落泪,你的儿子死了!”
说实话弗朗茨当时也没法表示些什么,他受了重伤,脸色白得像纸,握剑的手只能按住伤口的一部分,仍然有鲜血从指缝之间涌出,浸湿了厚重的衣料。如此高大的一个人,他的崩塌也像被砍倒的一颗树,是坚韧而沉重的。即使弗朗茨谨慎得小口喘着气以免牵动伤口,即使他的眼皮带着睫毛颤动着,他依然维持着皇帝的体面和威严。这是如何也无法被剥夺的,哪怕他如今一无所有,有些人要是当了一天的皇帝,那么他注定一生乃至死后都会是一个皇帝。从地上被抬走时他的大衣下摆在地上拖出一道鲜红色的痕迹,弗朗茨艰难地睁开眼朝自己的弟弟苦笑了一下,这就是他全部的回应。
一位皇帝的陨落通常伴随着其他诸多不幸,例如他受牵连的家人和子民。弗朗茨没有立刻被处死,虽然他知道这一天是必然的而且每一刻都在朝他迫近,时间对于狱中的他仅仅是一种精神上的磨难,其痛苦不亚于在他的心脏上划开一道口子,再一滴一滴放干他的血。在已经确定的死亡下等待也只是刑罚的一部分。或许他可以在狱中自杀,这样也能免去一点尼可拉斯日后漫长的执政生涯中受到的指责,可他从皇宫里离开得太匆忙了,现在又困于牢中,像一只铁丝笼子里的兔子,碰巧这铁丝还生锈了。
有很多事情他放心不下,他的儿子是死了,在这样年轻的时候死去是一种幸运。但是皇后——前皇后和他们的两个女儿又怎么样了呢?最糟糕的情境不外乎死亡,他可以试着去接受这个事实,然后带着悲痛在每天夜里合上眼睛。弗朗茨在从伤监狱里没有时间的概念,但是从伤口愈合的情况来看,这一切都没有过去太久。他的血虽然止住了,但不止一处的疼痛提醒着他尼可拉斯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牢房里的水管有时候会被冻裂,让他不能及时把黏在伤口上的衣服分开,所以他只好一点点把沾满污渍的布料从自己敞开的血肉上撕下来。车尔尼雪夫斯卡娅说弗朗茨腐烂时散发出一股樱桃酒的味道,所以我们假设他本人也从自己身上闻到过,边闻着这种从坟墓里来的气味,弗朗茨边惦记着监狱之外的事情,突然有一天他不再动每天送过来的面包和水,而是将他们原封不动地又从栅栏的缝隙之间递了出去。直到面包落了灰,杯子里淹死几只飞虫,被看守收走为止。
“要是您有什么要求,我们直说就好,陛下。”门外的看守提着灯,一直都是同一个人,弗朗茨问出过她的名字,索菲亚。一位年纪不大的上等兵,或许不超过二十岁。此时她正把身子蹲下来,以便听清楚弗朗茨的话,“我可以让我的母亲缝一条被子过来,我哥哥虽然没有您那么高大,但他也会愿意给您一件衣服的。陛下,您不能这样......唉,我还有一点军队里发的果酱,您想要也拿走好了。听我哥哥说您继位以前是发不到这些东西的。”
看守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被弗朗茨制止了。他靠坐在墙角,连抬起一只手臂捂住看守的嘴都显得有点费力,“小心点,别这么叫我,我已经不是你们的陛下了。”
此时连他的声音都好像被提灯的光扭曲了,那沉静摇曳的火光映在他的脸上,将他惨白而干瘦的脸划分成明暗两部分,像新派画家笔下的人像。他有一段时间陷入了难耐的沉默,思索着要怎么开口,最终还是用因为缺水而又干又哑的嗓音开口说道,声音像两个人同时在角落里低语:“我想见你们真正的陛下,他的名字是尼可拉斯。”
“那个恶棍——”
“我说过小心点。”弗朗茨把自己的头支起来,脸上的表情让人分不清是生气还是劝告,“......你之前提到你的家人,他们还好过吗?”
“托您的福,我和哥哥每个月挣一点,还能有剩下的。”索菲亚,那小个子的看守此时面色放松了很多,“攒下的钱还能让哥哥在今年夏天办一场婚礼——等等,陛下!”
一枚戒指此刻被塞进了索菲亚手心里,它的缝隙里嵌着顽固的血污,却也不能掩盖被打造成它的银子的光辉。金丝掐出细致的纹案,而小粒红宝石点缀其中。弗朗茨向她解释说这是石榴的象征,紧密地联结在一起,像爱人也更像家人。
“就当是过路人的祝福,反正我也不想让它跟着我进到坟墓里去。”他说,“去找尼可拉斯吧,如果找不到他,就去找你的长官。”
车尔尼雪夫斯卡娅是和尼可拉斯一起来的,手里牵着一个七岁的孩子,她希望这孩子最好对最近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尼可拉斯的队伍并没有很浩荡,最根本的原因或许是狭小的走廊里挤不下那么多人。他身上的军装换了一套,崭新而笔挺,别着七年以来他征战换来的勋章,而尼可拉斯本人则变成了一个会走路的展示架,鞋跟敲击地板的声音清脆得像海上的浮冰破裂。
“不错的派头,尼可。但还不够像一位皇帝,你有很多东西需要学习。只可惜我没有时间来教你这些了。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念我的家人们,包括你,我想起你的时候最多。”
“我敬爱的哥哥,请把话说清楚一些。这些废话让我耳朵发疼,或许我会转身就走,留您一个人自己饿死自己。”尼可拉斯没有弯下腰,甚至没有低头朝弗朗茨的方向看一眼,“看在我们都是母亲儿子的份上——这是我找得出唯一来见您的理由。”
“为什么我们从来没有好好讲话的机会呢......好吧,我只是想问你,皇城有没有在那次动乱中遭到破坏?”
“我和您一样爱着这个国家。更何况您投降得还算迅速,没有扩大整次事件的规模。您要问的难道就只有这个?亏您还说想念您的家人。”
听到这话时弗朗茨刻意藏起了自己的左手,那上面的婚戒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圈发红的勒痕。上文中车尔尼雪夫斯卡娅牵着的孩子不是别人,正是罗莎蒙德皇储,和所有孩子一样只能意识到眼前的事物。所以久违的父亲的脸足以使她高兴起来,让她想要冲破那一道铁栅栏的隔阂回到父亲的怀中。尼可拉斯也打开铁门让她这样做了,随后便用力把它关上,冲着暗处的弗朗茨瞥了一眼,就像用眼睛踩了他一脚:“我们只找到了这么一个活着的孩子,但您也应该满足了。更好的消息是罗萨瑞同样活着,而且今晚就要结婚。”
“和谁?”弗朗茨紧紧抱着他的女儿,问道。
“我。”
直到尼可拉斯走后很久,弗朗茨才摸索着拿起墙角的那杯水,将它连着表面的灰尘和里面淹死的虫子,或许还有罗莎蒙德的泪水一起喝了下去。他不能挑剔什么,如果说从前他还有自我了结的自由,那么罗莎蒙德的到来让他必须活下去直到最后的日子到来。没有孩子会想要看见父亲冰冷的尸体,而他童年时死去的父亲似乎仍然挂在天花板上,自上而下地透过朦胧的眼睛凝视着他,那双晃荡的脚尖几乎都要蹭到他的肩膀,差一点就可以直接踩上去。没人会想要在童年时亲眼看见父亲的尸体,被他咽下去的那只虫子似乎在他的胸口舒展翅膀四处飞了起来。
索菲亚在此后的几天里经常会带来她所承诺的果酱,有时候还会带过来一瓶被体温捂得温热的牛奶。如果弗朗茨还是一个人被关在这牢房里,他一定会拒绝这些。但如今他需要把果酱涂抹在干涩的面包上去亲手喂养自己的女儿,也需要比冷水更可口的东西去让女儿入睡。有时候索菲亚会把一颗糖悄悄塞进孩子的手里,而弗朗茨则希望那里面藏着毒药。因为这种倒数着自己死期的日子毫无意义。但每次那里面都是蜜糖。不止一次他想过在熟睡时掐死罗莎蒙德,这样她就没有机会去面临日后的灾难,但他又怎么能杀死自己的女儿呢?
他不清楚外面正在发生些什么,但庞大帝国的根基不会因为一次宫变而动摇。尼可拉斯会成为什么样的皇帝,这点他也一无所知,自童年起尼可拉斯就有一张漂亮但难以揣测的脸。当尼可拉斯的父亲死去时,弗朗茨没有从五岁男孩那张洒着雀斑的脸上看出任何变化,比起迟钝和麻木更像是对此毫不在意。他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理解过自己的弟弟......深宫中摆弄鲜花的,战场上临阵指挥的,他们是真正的尼可拉斯吗?或许他从小付出的关爱仅仅是浮于表面,远不如身上正在愈合的伤口深刻。
这一天来得不算太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离夏天也还很远。是枝条开始泛绿却还没来得及抽出花苞和叶芽的时候。那时弗朗茨在正教女儿用糖纸叠一只白鹤,因此没有注意到牢房外面站着的人不是索菲亚,而是尼可拉斯。没人知道他就这样站在外面看了多久,但是当弗朗茨注意到他时,他正以一种介于平静和恼怒之间的表情盯着被自己监禁于牢笼中的一对父女,即使这平静是假的,弗朗茨能够从中看出尼可拉斯与十八岁那天无异的,幼稚的妒忌。
于是他放下手里已经折好的纸鹤,站起来走到铁栅栏前。尼可拉斯却往后退了一步,以逃离弗朗茨投下的影子。他们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动过,直到走廊里又进来一些人,都穿着一身军装,背着枪,林立的身影让人想起寒冬的夜晚那些笔直矗立着的白桦树。尼可拉斯退回到这些人身后,眼神仍然没有离开栅栏之后的弗朗茨,他渴望在自己的哥哥身上看到一丝畏惧,或者单纯的惊慌,但是一层栏杆仿佛已经成为了浓雾般的面纱,将弗朗茨的脸罩住。对于弗朗茨来说那平静是一副盔甲,将所有让他显得脆弱的情绪都包裹进去,从童年起尼可拉斯就憎恨皇太子的虚伪,因此也不愿意在他面前流露出任何真实的自我。车尔尼雪夫斯卡娅在一旁看着,只觉得这一天的早晨来得太迟了。
夏天时监狱里穿堂而过的风会带来一股温热的恶臭,而现在腐败的源头依旧存在,却被冷空气压下了大半。这是弗朗茨这些天来第一次离开这间狭小的牢房,也是第一次从浑浊静置的空气里抽离出来。但可惜的是手铐是怎样都无法被他的皮肤捂热的,天气和他的身体都太冷了,罗莎蒙德跟在他的身后像一只羊羔,只知道踢踏自己的蹄子。
“通往自由之路,哥哥。”尼可拉斯笑了吗?还是说他的笑与不笑其实没什么区别。这句俏皮话是他在心里盘算已久的还是临时起意?这也不太重要。重要的是他自己都认为自己接下来的话是一场愚蠢的诈骗,“我决定放您自由,换言之就是流放,让您继续留在这皇城里我会很不舒服的。”
“谢谢。”没有一个多余的字,弗朗茨说这话时目视前方,语气像敷衍一个端茶送饭的仆人。他肯定是知道了些什么,却欣然接受了自己的死亡和随之而来的他孩子的死亡。像农民没有一句怨言便扛起了肩上的包袱,士兵捡起地上的枪爬出战壕。这样殉道圣徒般的态度让尼可拉斯觉得自己的任何话都是徒劳,似乎他的嘴唇被弗朗茨一针一线慎密地缝了起来,这样他这屠夫就不能虚情假意地再亲吻牲畜的额头了。
这或许是一条通往屠宰场的苦路,光荣的皇帝还未被宰杀,就已经有人咀嚼他的血肉了。监狱高墙之外灰色的风怒吼着,犹如一位叛乱的将军携他的士兵——那些锋利的六角形雪花席卷而来。罗莎蒙德几乎在那一瞬间就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只有在这种时候弗朗茨的神色才会沉重起来,在这驱逐了皇帝的皇城之外。
弗朗茨紧紧握住罗莎蒙德的手,而女孩的手里则攥着那只用糖纸折成的纸鹤,只是那稚嫩手不停地发抖,弗朗茨终于无法忍受这一点,开口恳求道:“尼可,这种天气根本不是一个孩子可以忍受的。她穿得很单薄,给她再穿点衣服吧。”
“可是我的哥哥,这里怎么会有多余的衣服呢?多一件衣服就意味着有人要受冻。”
“唉......那么我的大衣给她穿,松开我的镣铐让我脱掉它吧,我保证我不会逃跑。”
“您那件沾满血迹的脏大衣吗?我都看不出它原来是白色的了。”
好像脖子需要上一道润滑油似的,弗朗茨缓慢点了点头,他的弟弟却没有再回应他,只是继续驱赶着他往前走。这里的前方并不是指火车站——犯人流放前的集中地——的方向,而是正好相反,它通往郊区的一片农田,在冬季农田和荒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弗朗茨对这条路感到熟悉是因为他和尼可拉斯曾经来过这里,但不是最近几年,而是非常遥远的童年,在一个夏天。两个孩子曾经坐在这里,而弗朗茨就是在那时教会自己的弟弟如何避开玫瑰的刺,取下盛开的鲜花的。
“尼可......”在走出很长一段路,不知道多少次这样的呼唤过后,尼可拉斯才终于不耐烦地下令解开弗朗茨手上的镣铐。高大的皇帝脱下那身厚重而有些发硬的外套,仿佛剥下了自己的一层皮。这时尼可拉斯才头一次看清楚在这大衣的遮掩下他哥哥的身体究竟有多么破碎,他最初甚至不敢去看那副身体,那无异于被刨开悬挂在肉铺的半空中,毫无保留的身体。等他忍耐住恐怖逼迫自己把视线移回去的时候,那女孩已经像个婴儿一样被一件成年男人的大衣裹了起来,安稳地待在她父亲的怀中。弗朗茨再次被铐上镣铐,这也意味着接下来寒冷与漫长并存的路途中他要一直用自己伤痕累累的手臂抱着自己的女儿行走,不允许休息和松手,那女孩此时成了一个十字架,却比十字架更沉重,因为她承载的不是仅仅罪恶,更满载了忍耐与柔软的慈爱。
父亲的臂弯如同一个摇篮,很快孩子就睡着了,她不知道的是自己的父亲正被他的亲生兄弟用枪指着脑袋,在冰冷的风的利刃中被割出一道道新的伤口。他的脸裂开了,却没有血从冻结的伤口中流出来,于是这伤口就像荣誉一样挂在他的脸上,一位皇帝为了保护人民在与暴风雪的搏斗中挂了彩,这就是他所得到的勋章,除此之外吝啬的风再也不会给他什么了,连疼痛都不愿意给予他。他能感受到的只有自己的生命正在干涸,从他心头割出的血终于要流尽了。弗朗茨感觉不到自己的脚,也感觉不到沉重的胳膊,四处只有白色的雪是铺天盖地的,时而柔软时而坚硬的雪,像他们的母亲,给予乳汁或一根上吊的绳索,一切全凭她的兴趣。
只有怀里均匀的呼吸才能让他捕获到一丝现实,在这灰色的早晨天幕下和送葬一般的队伍中。于是他压低声音,凑近尼可拉斯耳边,向对方提了最后一个要求:“到时候请你先......杀死她,发发怜悯之心吧,我的女儿同时也是你的侄女。我不想抛下她哪怕只有几秒钟,也不忍心让她被枪声和父亲的鲜血吓到。她什么都不知道,不要吵醒她。”
最后尼可拉斯履行了这个承诺,这只不过是举手之劳。但是当亲生女儿的鲜血溅到脸上时,之前恳求他这样做的弗朗茨依旧瞪大了眼睛,不知道是有雪花还是灰尘吹进那双眼里,尼可拉斯看到就在一瞬间,泪水便涌出来占据弗朗茨的脸颊。那张脸上并无悲痛,只有不自然的眼泪流淌下来。也是在很短的一段时间里,他记忆里的哥哥又回来了,仍然像童年时一样朝他微笑,尽管那张微笑的脸庞上印着结冰的泪痕,睫毛上挂着凇,可弗朗茨却仿佛了却一件心事般的,深呼吸了一口干燥而寒冷的空气,显得轻松了很多。
“我会给您十分钟的时间诅咒我,或许三十分钟,全看您什么时候骂完。”尼可拉斯并没有立刻开出第二枪,而是这样说道。
暴风雪模糊了弗朗茨.加西亚的轮廓,在这灰暗的早晨他似乎重新戴上皇帝的冠冕,他的脊背挺直如初,落魄与威严同时在他身上显现。在苦路的终点他仍然是那样无法捉摸,只是端详了尼可拉斯的面容很久,然后抬起戴着镣铐的一只手——这个动作带出一阵铃铛般清脆的声音,同时也让他怀里女孩的尸体离尼可拉斯更近了一些——抚摸过那带着雀斑的脸颊,十分从容且郑重地说了一句话:“我把国家托付于你。”
这次尼可拉斯没有信守他的诺言,而是在对方话音刚落时便冲他开了枪。直到血流干了,冻结在地上,弗朗茨的尸体仍然拥抱着他胜似在襁褓中的女儿。尼可拉斯任由他们的尸体留在雪地里,转身带着自己这支规模不大的送葬队伍离开了,这其中就包括伊林.车尔尼雪夫斯卡娅。
我问车尔尼雪夫斯卡娅这个故事是否还有下文,她却说这就是全部了。于是在几个被好奇心教唆的白天与夜晚之后,我打算自己去寻找故事的结尾,关于弗朗茨十世皇帝人生最后的一段路途。我清楚皇城的火车站在什么地方,只要往它相反的方向走,穿过城市,就能踏上那片被称作农田或是荒原的地方,介于现在是夏季,所以应该叫它农田更为妥当。
幸运的是,当我在田间漫步时,忽然就看见了一位妇人手指间闪烁的红光。她此时正把成捆的荆棘扎起来,我问她是否需要我的帮忙,可她却抬头看了一眼我的脸和装束,似乎认定了我这个城里来的人干不动活似的,拒绝了。那细碎的红色随着她的动作闪烁着,来自她手上的一枚戒指,有着石榴的形状和颜色。
就在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时,那妇人也从手上的活计中抬起了头,问了一个大家都会提的问题:“您是位作家?”
“对,是我,您可能会在电视或者报纸上看见我的脸......您结婚了?像您这样年轻的一个姑娘。”
哪怕在说话的功夫上,她都没有停下手头的农活,“可别急着叫警察来把我抓走,作家先生。您一定是看到了这枚戒指,但它既不是偷的也不是抢来的。”
“难不成是御赐的吗?”我承认这句看似玩笑的话中有明显的诱导意图。但它带来的效果也是显著的,很快她就同意让我帮她干完田里的活,好尽早回家去见索菲亚——她丈夫的妹妹,最近几天刚休了假从军队里回来。索菲亚并没有对我这个陌生人的造访表示不满,而是为我在壁炉旁边腾出了一个位置,似乎我只是他们家一个从远方归来的亲人。在谈及弗朗茨的时候索菲亚毫不避讳地落下了几滴眼泪,我想我终于来到了这个故事的最后一站。
分别时索菲亚穿着一身军装送我离开,玫瑰色的黄昏底下大地被染得血红,她将田间的一小堆隆起的土壤指给我看,说她实在不忍心看到曾经的皇帝落得如此下场,便把那对父女埋葬在了那里。到此为止这故事才算完满,但请不要试着像我一样去寻找弗朗茨的长眠之地,因为这毫无意义,你也不可能再找到他。
作者:【十一招】宅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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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文最后结尾部分有使用AI工具进行协助创作)
很久很久以前,在那个现在叫做吐鲁番的地方附近有座陀罗山,不是陀螺山,也不是火焰山,要火焰山往南再往南。陀罗山上有个妖精叫陀罗大王,这陀罗大王本是一名天将,当年因为齐天大圣孙悟空中略于是就被贬下凡间,精魄落在一株葡萄藤上,成为了一个葡萄精。众所周知葡萄藤越老,结出来的葡萄越甜,而且这个葡萄精还要修炼,吸收天地精华,结出来的葡子葡孙各个又大又圆,香气逼人。葡萄藤野蛮生长,遮沙天蔽毒日,葡萄又香甜喝口味美多汁,这片葡萄林给往来沙漠的胡汉商人提供了不少方便,久而久之有人在这里定居了下来,变成了一座小小的村落。虽然变成了妖精,但是这位前天将一心修善德积善果,希望能早日回到天庭,所以它从不吃人,还帮百姓驱赶恶鼠毒蝎,也就是方圆几百里内没有人烟,要不然这陀罗大王的名号早就可以显赫一方了。
一日,陀罗大王从禅定中惊醒,召集了手下的小妖们,说道:“哎,你们这帮卖钩子哎,一天天给你们葡萄酒喝上羊肉吃上,日子过得潇洒的很吗。”领头的小妖回道:“哎~老大你这个话说的撒,我们喝的酒都是你给倒哈的,我们吃的羊都是你给宰哈的,你把我们照顾的就像热沙子一样热烘烘的,我们心里就跟圆月亮一样明晃晃的。老大你撒事情有吗,我们铁叉叉子木头棍棍子拿上二话不说就来了,你说往左,我们一钩子窜到山沟沟里,你说往右,我们一头攮到水边边上,一个二个脚底哈火星子给你跑出来。”陀罗大王点了点头,道:“攒劲,攒劲。刚才吗,天上一个嘴子电打一样直接往我脑子里说给了,说有个唐朝和尚往西天走的呢,弄不好要从我们这邦山头头走上一哈。一个事情嘛,万一他要来了,咱们把他给拦哈,不能让他直接过去;二一个事情嘛,这个唐僧肉吃了长生不老说的呢,但是咱们人不杀,肉不吃,日攮一下折腾一下就行了;还一个事情嘛,唐僧几个徒弟有呢,里面有个吃桃子拿棍子的,你们给我好好把他掏给一顿。这个事情天上交代哈来的,咱们好好~给弄上一哈,回头升天了吗功劳都有的呢!”妖精们听了之后十分激动,齐声回道:“么有麻达!尕尕的事情!”
当然,咱们都知道,西游记里并没有提到陀罗山,因为唐僧一行人途径此处时选择了取道火焰山,于是有了智斗铁扇公主大战牛魔王三借芭蕉扇这一出精彩的故事。你看,唐僧体格固然不弱,但他的几位徒弟却又是何方神圣,也就他骑马才跟得上团队。所以就这样唐僧骑着马跟着取经团从东土跑到天竺,跑团嘛,有些支线没走到是常有的事。
但是陀罗大王不一样,他可不知道这些旁的事情。天庭直接匿名传命下来,不管谁说的,这事都得当个事,于是陀罗大王天天操练手下的小妖精们,如临大敌,严阵以待。妖精们在山脚下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搞得村子里的百姓们也都知道了这个事情,天天茶余饭后唐僧长唐僧短聊个不停,虽然这事跟他们都没什么关系,不过八卦之心人皆有之吧。
过了阵子,陀罗大王掐指一算,唐僧一行人应该差不多该到了,于是让手下的小妖一天三巡三报又三问,严密监视来往过客,一旦发现可疑行踪马上上报。
过了阵子,变成一天两巡两报,有过路的生面孔再问。
又过了阵子,恢复了一天一巡一报,生面孔抽问。
又过了阵子,客栈里的流行话题变成了魏征斩龙王的时候龙王是龙形还是人形……
……
“大事情!大事情有呢!”小妖急匆匆跑上山头喊到:“天上馕坑打翻了吗火炕塌掉了,火石头往地上砸的呢!”陀罗大王跑出山洞,看见天上从北边飞来一阵砂石,仔细一看,砂石赤红滚烫,裹着火就飞了过来。这些砂石要是换了别人未必认得出来,但陀罗大王可曾是在天庭有过编制的,各种稀罕玩意儿吃过见过。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陀罗大王顿时倒吸一口冷气:这他妈的是太上老君炼丹用的五色灵石!烧起来一万年不带灭的!
这火雨虽未冲山头而来,却径直飞向山脚下的村落,陀罗大王顾不上琢磨这些东西是怎么从火焰山飞过来的,直接眼观鼻鼻观心,原地掐起了咒念起了诀,双睛翻黑脚底生根褪去了人形,驱动十成法力悉数灌注于数十里内外的藤根。霎时间手臂粗的葡萄藤上下翻飞,泥土和砂石伴着火雨遮天蔽日。
天地生阴阳,阴阳蕴五行,五行相生相克,纯火之物本是土精的天生克星。陀罗大王同时甩动着成百上千条藤蔓,既不能伤着百姓,还得拨挡开天降真火,在此之下根本无暇顾及自身安危。一块块陨火灵石打在葡萄藤上,击之则折,燃之则断,陀罗大王面目狰狞五官蜷曲,硬生生以一己之力对抗这天降灾祸。身边的小妖急得吱哇乱叫,有点道行的赶紧给大王输借功力,修为尚浅的飞奔下山救助百姓……
约摸半个时辰后,天上地下终于消停了下来。胡藤村的村民无一遇难,但陀罗大王却已散尽一身气数,化作一株枯藤。
日子一天天过去,因为没了葡萄藤的护佑,胡藤村也已改名胡田村。数年后,唐王遣朝散大夫王玄策出使吐蕃,途径此地时听闻了陀罗大王的事迹,心下感慨万分,于是修书上秉唐王。唐王读后击节赞叹,于是下诏赐更胡田村名为护天村,免赋税五年。追赠陀罗大王为守护天使,追封县男。
要说起唐王跟天庭的关系,那可真是讳莫如深。总之当御诏在护天村宣读完毕那一刻,陀罗山上忽然飘来了七彩祥云,山顶更是有一道瑞光从天而降。村里最老的老人说这是因为陀罗大王得了唐王天子的敕封,于是灵魄得以重返天庭,当得正位。那七彩祥云里都是吹笙奏琴的仙女,而那束瑞光中反射出的星星点点,就是当年救助百姓的小妖们,跟着陀罗大王一起成仙了呢!
正所谓:
谪落凡尘陀罗巅,黄沙青藤伴流年;
天火飞坠挥袖去,劫灰散尽见真颜。
帝王敕赐云间字,霞举犹携百姓烟;
莫道仙凡因果事,明月枯禅善恶间。
作者:土木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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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向注意*
起码天气很不错。天空中阴云密布,灰蓝色的海面在天幕下安静地翻涌着。没有雾,也没有晒人的太阳,海平线无比清晰。对此他们是十分满意的,以至于半路上闲谈得都比以往更多。小艇在船舷边停靠,几位年长的警官便先行攀登上船,新人跟在他们后面,身上挂满相机、工具包和记事本等各种必需物件。小伙子看起来略有些紧张,登上舷梯时四处张望着。早上,他刚向朋友们宣布,今天他要去见识些不得了的东西,这时很怕错过什么值得记忆的细节。
收获的过程是从船头开始的。首先,在甲板上,他们查获了一台船载鱼叉——三角枪头,通常是捕鲸船会配备的那一种,只是尺寸更小些——以及锅具、切鱼刀、案板,案板上摆着一块大得可疑的去皮鱼肉。这并非一道谜题,毕竟那段硕大的、近一人高的鱼骨就吊在甲板上方,正准备进一步分切,银灰色的鱼尾色泽仿若金属。同样颜色的鳞片散落在甲板地面上,已被无数双雨靴踩踏得肮脏无比,可见鱼身上的肉已经分解处理完毕,大概能在冷库的最外层见到。如此他们就更不着急了。再往前走一段路,在这赤裸裸的屠杀场景后方,他们见到了人鱼身上除去鱼鳞外最无价值的部分,即上半段人身的尸体,像一般渔民丢下的鱼头似的抛在那儿,倚在船舱外的一堆杂物上。这是一具健硕而美丽的躯体,体型与大体格的人类男性相当,皮肤惨白,肩臂宽而厚,易于令人想起大理石雕塑,或其他若干神话传说中应有的形象——胸口被鱼叉贯穿处只留下一条窄而深的口子,少量的血如轮船上的锈迹般直直地沁下来。再往下,身体在下腹部拦腰截断,脏器流了一地。这同时包含着人身与鱼身中的全部脏器:偷猎者会将人鱼倒挂着进行分割,当皮肉切断、脊骨中间的关节也咔吧一声撬开时,整副内脏就会在重力的作用下,随着上半截人身一同坠落到地上。随后他们将腰两侧的鱼鳍割下来,剩下的就随意丢弃在一旁。此刻,人鱼沉默地倚在墙边,低垂着头,属于人的肝脏、胃、小肠与属于鱼类的鳃和鱼鳔舒展着摊开在地面上,湿润而肿胀,面积远比半截尸身要大得多,像从腹腔里生出了形状各异的粉红色块根,偶有几块颜色更深的点缀其中,柔软地嵌在缝隙里。当船身颠簸时,这摊光滑的脏器便互相挤压着,在地面上微微摇曳。
对于这种场面,来访者们已经见怪不怪了。“新来的!”其中一个叫道——把相机拿来,拍些证据——而为了拍得更清楚些,这位实习海警鼓起勇气,上前撩起人鱼海藻般的长发。那张脸于是露出来了,反而使他们大吃一惊,因为单就这一瞬间所见而论,他简直与人类别无二致。他的嘴紧闭着,隐藏了理论上应有的满口尖牙,一双眼睛却是睁开的,以一种沉思的、近乎冷峻的神态望向下方翻涌的海面。这一刻,倘若只从视野中截出这一张面孔,观者将毫不犹豫地认为自己能够在政治新闻的头版上看见它,或最起码曾在剧院里见过与之相近的神情和仪态;再仔细端详下去,则能轻易想象它的眉心会在何种状态下紧皱或舒展,想象出其主人说话时的音调和语气。实习生慌张地寻找起快门,至于警官们——起初,他们以为那双眼睛是黑色的;凑近去看才发现,原来只是瞳孔散大了,银灰色的虹膜被压缩得像是一对狭窄的铁圈。这使他们终于得以回到最初那种悠闲的氛围里,毫不费力地下了结论:这条人鱼,这只珍稀的海洋动物,在海中生存、或许也思考了数十年后,被船舱里那些此刻正戴着手铐的偷猎者们用捕鲸叉重创,随后以惯用的方式宰杀,鱼肉分切、冷冻,准备走私供人食用,其中最新鲜的一小块或许已经进了那几个家伙的肚子,鱼骨、鱼鳍与鱼尾则打算另寻销路,制成药材或工艺品,陈列在某位富豪的珍宝库里。一切有价值的部位都能被加以利用,没有价值的则提供确凿的罪证。他们于是带着相机和新人——后者方才呆站许久,经人提醒,此刻正在执法记录册上奋笔疾书——一行人心满意足地接着往前走了。
作者:顾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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糊弄着写的,不用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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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兄啊,说不定我上辈子跟如今的你差不多。”
陆时六举着一只酒杯,笑吟吟地往对面送了一送。
岳明夷看着陆时六脸上浮出了一层和瞳色如出一辙的粉,将自己和对方的两只酒杯砰出清脆的声响,只是开口说:“何出此言?”
“我见过我上辈子的儿子。……啊,但也不算是亲生的吧,多多少少他得管我叫句爹。”陆时六托着腮,白色的发丝在酒杯映出一层不甚清楚的倒影,“我上辈子是药宗的宗主——药宗嘛……你懂得,手里端着一碗绿,身上也得穿着一身绿。那小子有个代行宗主的名头,所以我上辈子应该穿的跟他差不太多。”
语罢,陆时六就将手指搭在了对方的披肩上——又被不动声色地抽了去。
“你看,就像这种绿色。”陆时六倒是不太在意对方的动作,不让摸就不摸,他继续抿了口嘴里的酒,“身上再搭些玉……大概就像是岳兄穿的这一身。”
“陆兄这话就有失偏颇了。”岳明夷摇了摇头,捋了捋自己身上的狐狸皮草,“不过只是穿着相似,又怎能成得上差不多?”
“哎——还真有些别的缘由。”陆时六看着对方身上穿着红色羽毛的珠链,目光最后又落在了对方同样红的刺眼的眼睛上。
“唔……我总感觉岳兄像是很累似的。心思很重,虽然穿着一身清雅的绿,身上却像是背了千金的担子,无论如何都放不下来。”陆时六眨了眨眼,“那小子也差不多吧……医修都是这样,太平盛世都算不上清闲,一出事就更是跑的最急,要的最紧的人。”
“你我都是剑修,自然也懂得摒除杂念有利修行的道理……不妨跟我谈谈?在下或许也能帮岳兄一二。”
窗外的桃花和杏花开得正盛,风一吹,花瓣如同像雨一样的下。
岳明夷轻笑了一声,但那笑声中怎么着也不是轻松的意味,反而冷得人耳朵疼。
“陆兄……在你看来,那些或许是杂念,不利修行。但对我而言,却是我修行的执念。”
陆时六的身影映在岳明夷的红瞳之中,那双眼睛像是染了血,总是燃烧着不明不白的执念与憎恨。
“我自然懂得,身为修士,修炼如何能心怀杂念?我又何曾不知,唯有问心无愧,才能屹立山头。”
“但在剑修之前,我更是一名将军。”岳明夷只是喝着酒,“我问心有愧,所以才感到痛苦。”
“……嗯。”
对从小就在剑宗长大的陆时六来说,这确实个陌生的话题。
对他而言,那些未曾修行过的百姓就像是浮光掠影。他的人生太长了,对凡人那短短数十年的寿命几乎没有实感。往往只是一次闭关,人间就换了模样。
所幸他不是执着于此的性子。这点好,也不好。他只记得桃花饼和糖葫芦的甜味,却很难尝到这背后的人间百味。
即使是一个朝代的兴衰,于他而言似乎也没什么影响。只是每次下山的时候,会兴致勃勃地去铺子换一身新的制式,摸着料子感慨两句衣服上变的花样,也就没有更多的了。
“你看上去不懂,也罢,这本身是一件好事。”岳明夷见对方出神,也不曾多言,只是一味地抿着酒,“我听说你们那方世界,修士不怎么插手凡间的事物,这是好事。修仙之人本就不应掺入这些事中。”
“可岳兄所修功法不是以战证道?”陆时六来了兴致,看着对方道,“岳兄对剑道的心思我倒是能理解一二,但对你来说,以武证道,不是打的仗越多越好吗?”
“咔。”
岳明夷的酒杯发出了一声脆响,他面色如常,就像是个没事人一样换了只新的。
陆时六瞪着眼睛看着洒出的酒液被他一挥袖扬走,有些不知所措地开口:“啊……这,是我多嘴了。”
“无妨。”岳明夷给自己的酒杯续上新酒,“我不怪你。”
“你没有到过边关,自然不懂。”他只是说,“倘若这天下的事,全都是如练剑一般,只要愿意花时间便能日益精进的就好了。”
“……这世上多的是求而不得的事,多的是明知不可为而偏要为的事,多的是最不应该死的人却死了的事……而比这更多的,是只能眼睁睁看着的事。”
岳明夷的语气听上去很重,陆时六听不懂。
“陆兄,我问你,你修行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维护着天道和苍生!”
“……是吗,你看,这就是我们的不同了。拯救苍生,是我儿时才有的宏愿。随着年岁渐长,一路走到现在,这宏图伟志早就被我抛到身后了。”岳明夷开口,“如今,我只是希望能少死些人,能让边关的百姓少饿死些人,能让归墟卫的将士们少战死些人……仅此而已。”
MOOD:笑语/求知
作者:刘果强
你们有过把一张纸揉皱再慢慢抚平过吗?我喜欢把照片打印下来收到相册里。沉甸甸的相册拿在手里,这时候的回忆是有分量的。
那段时间在上色彩构成课,桌子上散落着色粉颜料还有巨大的画板。美纹纸固定的画纸在我一个入门学生的蹂躏下,空白的部分也会粘上彩色的指纹。那天我一边做作业一边摸鱼收相册,画一会玩一会,画纸上只有铅笔的草稿。果然注意力还是很快被照片吸引,这次的作业还是要踩着死线完成了啊。
照片是在网上打印的,相纸很硬,有的尺寸不对还会有白边,我把一些有白边的照片整理出来,把照片里的主要部分剪出来,贴在日记本里。碎纸和散落的照片,让我的桌子更加杂乱了,不由地升起一股想要整理的心情。我把废纸整理好,揉作一团,把有用的照片放好,收到相册里,剩下要做拼图的照片收到袋子里。继续画作业。
后面就把这件事忘记了,我也总是会忘记一些没做完的事,可能在某一天又翻出来,重新做起。
隔了好一段时间了,在我整理物品时又翻到了当时要做拼图的照片——那些被打断没有完成的记录。我发现我根本不记得当时拍摄的时间了,翻出手机对照着贴在本子上。有一张合照,是我、小辰还有小万。小辰和小万是我的高中同学,这张合照是我们在高中拍的。我还记得当时我们喜欢去老家那边的电玩城,抓娃娃,和小孩抢滋水枪打僵尸的那台机器。这张合照是在电玩城附近的停车场里拍的,照片的角上沾了一块颜料,背后黏住了一块废纸。是我剪下来的一个人的多余的背影,我把废纸小心撕掉丢在一旁。但是合照侧边有了一条擦不掉的红痕。贴在白底的本子上格外明显。为了美观,我只好把这一页的照片拼图周围都画上了一圈红色描边。写上日期,结束了这次的记录。
后面暑假回家和小辰一起出来玩,小万在大学之后和我们的联系都变少了,只有偶尔的朋友圈互相点赞。我和小辰开始去聊拼图里合照上面人的故事,有的朋友还在联系,有的就像小万一样慢慢淡出了我的生活。
小辰问我:“你还记得这些照片都是在啥时候拍的吗?“
我说上面不都写上日期了吗?
“但是你还记得我们当时都去干嘛了吗?或者你和她们都去干嘛了。”
我看着这本被我只留下主要人物的记录,被我剪掉的背景和丢掉的废纸,好像也是照片的一部分。我细细回忆,有的可能要问合照里的人才能想起来当时出去玩的事情。
一圈圈红色的描边把我回忆里错综复杂的故事覆盖在了一张纸上,我捡起来细细地读取记忆,但还好都是快乐的回忆。
我和小辰说:“也没必要吧,这些就是我放进相册看着不美观的旧照片啊。”
“那你这么麻烦去记录他们干什么呢?”
“但是过程很解压快乐啊。”
“那你看到不再联系的人不会奇怪吗?这种回忆册留下来的人应该都是很重要的吧。”
我摸着我画着红痕的纸面。认真的想了想。
“不重要的都被我丢掉了。”
我和小辰又聊了一些其他的,后面我们就各回各家了。那个本子被我放在老家,距离我上次翻出来看已经过去两年了,上面的记忆可能又被蒙上了一层灰。
我想起来小时候走在下过雨的小路上,小心的走在积水上面的红瓦片上,避免弄湿鞋子。那时候我在想,是谁在这里铺上的红瓦片。
作者:【十二招】周雪之
免责声明:笑语/求知
本篇为TRPG模组《奈亚拉托提普的面具》的同人,或许会有剧透内容,谨慎观看
在州际公路上行驶了一天一夜后,梅林.斯图尔特把车停在路边,开上空调。前挡风玻璃上立刻泛起一片雾气,遮住了他的视野和前路,清醒的时候他可以忍受寒冷,但当他松懈下来的时候可就不一定了,许多酒鬼就是这样冻死在街头的。现在正值严冬,准确来说是夹在1月15日和1月16日之间的某一时刻,路面上堆积着大约没过脚背的一层雪,天上的雪也没停过。他听见有人踩着雪朝他这边走来,可能是交警,他强打起精神,仔细听着。很快脚步声就停了,而车窗上的雾气也褪去大半,有人在敲副驾驶的窗户。
他循着声音往右边看去,正好对上了一张丑陋的脸。有一半已经被剥掉了皮,露出肉色的组织,眼球、牙齿就这样暴露在深夜的冷空气中,而在牙龈处又延伸出昆虫的节肢,正有规律地摆动着,似乎并非出于怪物的本意。至于另外的半张脸,斯图尔特很熟悉,那正是他自己的脸,悲切、失望、愤怒。那高大的怪物身上积满了雪,它要驼着背才能把头凑到窗前。
隔着窗户,斯图尔特听见它低声质问自己:“为什么你要杀死杰克逊.埃利亚斯?”
一时间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他被这个问题噎住了,说不出话来,只是惊恐地瞪大眼睛盯着窗外的怪物看。很久以后,斯图尔特才磕磕绊绊地吐出一句:“嘿,我,我以前见过你,就在......窗户的倒影上......!”
事情要从昨天说起,2024年1月14日,纽约州,冬季风暴已经持续了五天,斯图尔特听着寒风呼啸的声音度过了一个无眠之夜。天刚亮的时候他放下手机,给它插上电,穿上外套下了床。有不少现代人在冬天起床上有困难,斯图尔特是个例外,他要下床就绝不磨蹭,这或许来源于童年时掐着表催他起床的母亲。他现在还住在妈妈的房子里,靠着她银行里的存款和利息过活,只不过身边没有妈妈,她在他17岁时不幸离开了人世,这些都不重要,斯图尔特拉上外套的拉链,刻板地走进卫生间洗漱了一番。
尽管现在没有一份工作,他也坚持着每天早上洗脸、梳头、刮胡子,上次剪头发是什么时候?他一边梳着过肩的长发一边想,遇到打结的部分就硬生生地拽掉。梅林.斯图尔特曾经有一份正经的工作,他的成绩不错,毕业于本地一所大学的化学系,曾经的理想职业是中世纪的炼金术师,而他能找到的最接近的工作是在克利夫兰的一家研究所里刷试管,直到一起实验事故毁掉了他的大半张脸和职业生涯,于是他拿着一笔赔偿金又回到了妈妈的房子里。
斯图尔特来到客厅,窗外的天空是灰白色的,下着雪,整个世界呈现出一种朦胧的白色。他站在那里看了很久,随后窗户里倒映出那头怪物,那就像床底下的噩梦在某天成为了现实,母亲从不关心他床底的怪物,也没有掀开床单去确认过它在不在,因此它便像角落里的霉菌一样,越是被忽视便越是生长,直到斯图尔特无法再将它忽视。他显然被吓坏了,先是在原地愣了一会,然后抓起手边的东西——或许是遥控器,也有可能是花瓶,他没看清——用力朝窗户上的影子砸过去。随着一声脆响,玻璃应声碎裂,破碎的镜像里已经照不出怪物的影子了,取而代之的是冬季风暴。
寒风从窗户的破洞里刮进来,瞬间就让屋里的温度骤降,斯图尔特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刚梳好的头发被刮得蓬乱,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突然觉得自己被一股没来由的愤怒支配了,于是把桌子椅子都掀翻在地上,将花瓶和茶杯也砸得粉碎,却唯独没敢去动茶几上那张母亲的照片。当照片里那双静止的眼睛与他对上视线时,躁动与愤怒都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寒意在他的身体里蔓延。别当坏孩子,梅林,她好像在说,我对你很失望。风还在刮着,他感到自己的嘴唇有些干,于是偷偷舔了舔,在母亲的眼皮子底下。
即使他从没给母亲扫过墓,这么多年来这张照片也一直摆在那里,代替了墓碑的位置。她长得和他没有什么相似之处,并且随着她死去的时间越来越久,这种区别就更加明显了。他最后一次与母亲面对面还是在餐桌上,当时也是一个早上,他提早在咖啡机里放了几片母亲床头柜里偷来的硝酸甘油,然后在餐桌前看着那个女人从椅子上滑下来,临死前还不愿意闭上眼睛。她的面容很平静,像一尊塑像,就这样躺在桌下,静静地看着他倒掉了那杯黑咖啡,又看着他清洗了咖啡机的内部,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做。
那天早上他十七岁,穿着一件加绒的格子衬衫,书包放在椅背上。现在他站在客厅里,活在母亲的注视之下,拨通了埃利亚斯的电话,对面传来熟悉的,和善的声音:“梅林?是你......哦,你出去了?这还真是难得,你还好吗?”
“我......”他咽了咽口水,“你现在有空吗?我不太好......不,我不在外面,你能不能,我是说,过来一趟。”
“你现在能把窗户关上吗?这可能会有点困难,做不到的话就去另一个房间,别勉强自己。我马上就过来。”
“当然......”斯图尔特挂断了电话,回到现实。他看着被他弄得乱七八糟的屋子,感到无所适从,怪物好像还藏在什么地方看着他,但他的意识已经飘到了很远的地方,像雪花一样融化了。他蹲下来,开始从手边收拾,把还没摔碎的茶杯放回桌上,把掀倒的椅子扶正摆好。有好几次东西都从他手上掉了下来,因为他总是忘记了手头的事转而盯着某处发呆。没什么大不了的,斯图尔特这么安慰自己,然后估算着埃利亚斯现在到了地铁哪一站,只要他来了,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就算窗户被打碎了,他们照样可以去楼下的星巴克吹吹暖气......母亲的视线刺得他有些难受,他回过神来,只感觉腿蹲得发麻,站起来环顾四周,房间里还是一团乱,就像有一只猴子在家里大闹了一场,虽然母亲从不允许他养宠物。
风刮得他直发抖,他想起埃利亚斯的话,于是离开了他留下的这团烂摊子,到餐厅里去,关上门。那台咖啡机早就被换掉了,但它留下的印子还在,一道深褐色的痕迹,像干涸的血渍。所谓的餐厅无非就是在厨房里摆上一张桌子,密闭了一天一夜过后,里面的空气变得浑浊而又油腻。窗户被霜花糊上了,他看不清外面的景色,只有模糊的一片灰白。斯图尔特拉过椅子在餐桌前坐下,坐的正是十年前那张,这十年来他总是坐着这张椅子,这样他才能在脑海里最大程度地一遍又一遍回想那个女人从椅子上滑落的样子。她那张骤然变得惨白的脸没来得及露出惊讶或是痛苦的表情,这让他很是懊恼,觉得她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又或是后背发凉,就像她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所以他把母亲从脑海里赶了出去,她就像水一样流走了,在地板上融化成为一团色彩分明的流质,就在这时,他听见一声混杂在风中的轻笑。等待的时间如此漫长,他在不知不觉间开始刷起手机来,现代人的通病,他想到这里有些作呕,自己居然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受困于手掌大小的囚笼里,想是这么想,他的手指却不停地往下拉着屏幕,注意力只在每个刷新过后的界面上停留几秒,唯一的例外是一张照片——那是一张黑白照片,因为年代久远而显得有些模糊。上面是一只小猴子,抱着一个由毛巾包裹的圆柱体,圆柱体顶端插着一个可笑的玩具脑袋,却没有在看它怀里的幼崽,而是把视线转向屏幕之外。
恒河猴实验,他知道那是什么,一个荒诞的实验得出了一个可笑的结论。他关掉手机,把它放在桌上,过了一会又伸出一根手指,把它往桌对面推了推。这天实在是很萧条,斯图尔特趴在桌上,把身体缩成一团,试着让自己睡一会。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睡着了,还是说只是半梦半醒之间的幻觉,他听见有人推门进来,推的是餐厅的门。那个人有钥匙?是的,钥匙......那个女人死后,钥匙就多出来一把,而自己把本属于母亲的钥匙给了......
“埃利亚斯?”他咕哝了一声,“是你吗?抱歉,我,我搞砸了一切。”
“偶尔发泄一下是好事。但你不能总是这么下去,我们能做个约定吗?”埃利亚斯,这位畅销推理小说作家在桌上放了一杯冒着热汽的咖啡,帮他把散落的长发理到脑后,然后坐在他对面,即“那张”椅子上。他从臂弯里抬起头,想对作家微笑一下,却发现怎么也想不起对方的面容,埃利亚斯也像是隐入了雪地里,转眼就消失不见了。
车窗边早就没了怪物的踪迹,但雪还在继续下着,将前挡风玻璃整个挡住,糊成了白色。斯图尔特从驾驶座上醒来,感到浑身酸痛。车载空调还吹着热风,吹得他的脸颊有些发烫,车内的镜子倒映着他因燥热而泛红的脸,那些可怖的疤痕还在原来的位置。就在昨天,他在客厅的沙发上把埃利亚斯用刀子捅死了,所以有一具尸体正躺在他家的地板上,昨天是什么时候,1月15日?那么今天就是1月16日了,他打开雨刮器,刮掉积雪后有些迷茫地看着外面,大雪几乎覆盖了一切,今年的冬季风暴还没有要停息的迹象,或许会持续到永远,直到他的罪行被揭发为止。
这意味着埃利亚斯的尸体被寒风吹了整整一天,或许在斯图尔特夺门而出的时候他还剩下一口气,或许他是被活活冻死的......但话又说回来,杰克逊.埃利亚斯到底长什么样?斯图尔特想上网查一查作家的照片,于是把手伸进外套口袋,却只摸到几张现金,他又在车里到处找了一番,可他越是寻找,埃利亚斯的面容就越发模糊,像墙灰一样渐渐剥落。他只好再次发动车子,行驶在洒了盐的州际公路上。在后视镜上他看见母亲的身影似乎端坐在后排,迎着积雪的反光,边缘有些模糊。是的,是的,她怎么能错过儿子的这一刻,尽管她错过了他的十八岁生日、他的毕业典礼,但她绝不会错过他的毁灭。这也许是因为梅林.斯图尔特是她丈夫在这世界上唯一留下的东西。
你又搞砸了,梅林,没有我你什么都做不好。她在后座眺望着窗外,像一卷老录像带的画面一样抽动着。你为什么不继续去杀那些......无名之辈呢?我知道,一旦你撕开那道伤口,就再也无法阻止鲜血渗出了。我只不过是个开始,在那之后有多少个夜晚你忍受着这股难耐的躁动,在被窝里辗转反侧,心里想着腥红的血。先是你的同学,然后你开始在街上觅食到深夜,自以为天衣无缝,却忘记了那些流淌的鲜血哺育了你的欲望。那位作家一定是发现了你的秘密,你认为他发现了吗?
再听下去我会发疯的,斯图尔特想,从刚才开始他整个人就几乎趴在了方向盘上,瞪着前方无穷无尽的公路,然后用力踩了一脚油门,好像要把油门踩死似的,试图把那些折磨着他的胡言乱语从脑子里赶走。由于雪天的路很滑,车子立刻就向前甩了出去,差点冲进路边的绿化带里。
失重感立刻传遍了他全身,某种醉酒一般,飘飘然的感觉,让他想起和作家在一起的时候。埃利亚斯第一次出现在他的人生里是在更早的时候,或许是十岁,还是十二岁?他在母亲的书架上发现了一本书,作者叫做杰克逊.埃利亚斯,书签夹在很靠前的页码里,已经很久没有动过了。斯图尔特小心地把书签抽出来,从第一页开始读起,他在下课的时候看,在睡觉前看,偶尔也在上课时把它压在课本底下看。那是他人生中最好的一个星期,灵魂出窍的一个星期。然后他用攒了很久的零花钱买了第二本,直到被母亲发现,她没有说什么,只是把书放到了书架最高的那一层,一个孩子踩着凳子也够不着的地方。这本书太血腥了,她平静地解释说,不适合你看,邪教,仇恨,谋杀......尽是这些,依赖人们猎奇心理而创作的东西。他目送着她把那本书束之高阁,然后她从垫脚的凳子上下来,递给他一张纸巾,让他自己把眼泪擦干。
这个孩子后来在写给作家的信中把这张擦眼泪的纸晾干,摊平,放进信封里一起寄了出去。一周后他收到了回信,似乎连作家也不知道自己的读者里有这么小的孩子,却还是安慰了他——亲爱的梅林,其中一段里,他写道,如果你感到难过,就来告诉我吧。我会永远为你保守住秘密,把它带到坟墓里去。
那年埃利亚斯几岁?似乎是27岁,和如今的斯图尔特一样的年纪。那封回信现在还留着,被他藏在相框里,就在母亲照片的背面,因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尽管如此,斯图尔特还是辜负了作家的期望,整个童年里都没再写过第二封信给他,毕竟有了网络以后,谁还写信呢?十年前他再次找到埃利亚斯,鼓起勇气向那个有着一百多万关注者(到了2024年这个数量翻了好几倍)的推特账号发了几条私信:
——我实在没法忍受了,我不知道还有谁可以说话,我想你应该不会注意到我的,就像是把头塞进树洞里,对吧。毕竟你有那么多粉丝。我只是想说......我妈妈今天死了,我很害怕。其实我不是很喜欢她,我已经盼了这天很久了,但她似乎还不愿意离开。你还记得我吗?我叫梅林,这个名字很可笑但是......算了,我还是想谢谢你给我写了那封信,每当我想自杀的时候我就会看一看它。你还记得那张擦眼泪的纸吗?抱歉,我应该说一些更实在的。
哦,难道我就不能收下你的一滴眼泪吗?——
——抱歉,我没想到你会真的看见!
别那么紧张嘛,我又不是你床底下的怪物,你可以慢慢说,我一直都在这。——
此时作家还不知道,他收下的这一滴眼泪会在十年之后以一种不洁,不祥的方式还给斯图尔特。光是想到1月15日发生的事就让斯图尔特感到不安,这是他第一次被负罪感压得喘不过气来,为了不至于在驾驶座上晕死过去,他小心翼翼地看向后视镜,后排的座位上空空如也,他这才松了一口气,把注意力尽可能集中在眼前的道路上。可心安毕竟不能当饭吃,更何况自从现场逃走之后,他从来都没有心安过,他一刻不停地逃着,忘记了停下来吃点东西,此时他饿得发昏,掉了漆的路牌上说最近的服务区在五公里开外。他费力地撑着身体,两只手紧紧地握住方向盘,昏昏沉沉地往着漂泊不定的边界开去,就好像回到了颠簸的摇篮里,这摇篮漂浮在海上,由秘银和柳条包边,随后被突如其来的海浪打翻。斯图尔特短暂的梦境立刻被惊醒了,只是一晃神的功夫,他就把车开进了路边的排水沟里。斯图尔特被安全带猛得扯了一下,这一下肯定隔着冬装在他身上留下了一道印子,勒得他快吐出来了,他只好歪斜着坐在驾驶座上,费劲地往下咽口水。
这股反胃感让他想起那杯空腹喝下去的咖啡,这么做可能是为了不让埃利亚斯失望,为了不至于要他失望,斯图尔特又做了什么呢?他举起刀子,然后......不不不,在此之前他还做了什么,要不然那具尸体就不会在隔天的沙发上出现了。他还记得那具尸体躺在那里的样子,让他想起了母亲,深色的皮肤因死亡而发灰,就像一堆灰烬,一截寒冬里的枯枝。在同一个位置上仿佛重叠了两个人,母亲的虚影叠加在上,遮住了埃利亚斯的面容,她抬起脑袋,而且仅仅是抬起脑袋,对着儿子微笑。
我们又见面了,梅林。想起什么了吗?
没有,我什么都没想起来,妈妈。你已经死了。该回到死人的国度里去了。
我不记得有教过你这样对我说
......对不起,请你让一下。
他从翻倒的车里爬出来,准备徒步走到服务区,刚一打开车门,一阵寒风就倒灌进来,把他的衣服吹得哗哗作响。密闭的车内那些温热,肮脏的空气也随之被吹散。他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打得他头昏脑胀的,还有些耳鸣,伴着冬季风暴的余波刮过,这声音显然不算好听。斯图尔特又在风中呆立了一会,像一盏积雪的路灯,寒意从衣服的空袭里渗透进表皮,对他来说更像是疼痛。他把领子往上拉了拉,盖住裸露的脖颈,却无法盖住那张丑陋的脸,因此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着呼出的白汽在眼前消失不见,然后往服务区的方向走去,偶尔与一辆车擦肩而过,更多的时候插着兜弯着腰,独自走在一片白茫茫的雪中,在身后留下一串污浊的脚印。但走着走着他却开始把冻得发红的手从兜里抽出来,开始抹起眼泪了。
天哪,窗户,家里的窗户被他砸碎了,现在埃利亚斯还在被风吹着,自己一个活人都无法忍受这样的的寒冷,更何况死者呢!他越想越是后怕,是的,死人的确可以被妥善地保存在冰柜里,但那和在坟墓里又有什么区别?和此刻流动的寒冷又是天差地别。要是还没有人发现尸体的话,要是,那该怎么办才好?他几乎是止不住自己的眼泪了,到最后居然蹲在地上开始抽泣起来,那些眼泪渗进雪地里,很快就结了冰。他把脸埋在散乱的长头发后面,而这头浅色的枯草一样的长发也沾满了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过了好一会才从窒息中缓过来,就好像有人先前从后面掐住了他的脖子,而这只手现在才松开。
站起来的时候斯图尔特仍然感觉心悸,随着每一次呼吸而抽痛,他捂着胸口又站起来,仰着头看了会天,随后才继续沿着路牌指示的方向走去,把车子甩在身后。他不记得自己摔倒了几次,只记得脸贴在雪地上的触感,冰凉且湿润,抚平了皮肤因燥热和干裂带来的痛苦。有时候他真想在地上多躺一会,直到被大雪掩埋,就此长眠不醒。但那些死在他手里鬼魂还紧攥着他的心脏,逼迫他站起来,他把他们的名字都念了出来,像是精神病人的低语:
第一位是莉莉安娜.奥多涅斯,她把自己的丈夫按死在浴缸里,溢出来的水漫到了小斯图尔特脚下,那一天他七岁;第二位是奥古斯塔,他不记得那个化学老师到底姓什么了,是姓拉金吗?还是温德尔,这不重要......他想起了他们每一个人的脸,除了......那些涌动的血液流过地板,橡胶手套,一次性雨衣,汇聚在最后一位受害者脚下。杰克逊.埃利亚斯,他动了动嘴唇,念出了这串魔咒的最后一节。
等到了服务区,等到了下一个有人烟的地方,他暗地里下定了决心,就要揭发自己的罪行。正是这决心提着他的身体,支撑着他走下去,他只想再见一次埃利亚斯,他不会再逃走了。
服务区坐落在分岔路的尽头,这是条死路,他径直走进空旷的停车场,此时天还没黑下来,天际线泛着灰蒙蒙的光。有几辆车孤零零地停在车位上,车窗和车顶都被雪覆盖了。斯图尔特朝亮着灯的室内走去,一进到室内他的眼镜就起了雾,于是他不得不把眼镜摘下来,重新擦过一遍后又戴上,这才看清面前的景象。他此时正站在一扇酒吧的橱窗前,这面完好的玻璃如实映出了他的脸,透过这张被腐蚀过的脸,斯图尔特往里看去,里面像一个正在转让的老玩具店铺,但店里的灯还亮着,带着些朦胧的黄色。
他推门进去,耳边立刻传来一阵遥远的爵士乐,正从老式点唱机里一张旋转不停的唱片播放出来。墙上挂着一面小摆钟,指向三点五十五分,钟摆在寂静的室内单调地响着,一下又一下。酒吧里弥漫着浑浊陈旧的空气,还有一点残留的酒味,桌椅上也积攒了一层薄薄的灰尘。角落里背对着他坐着一个人,戴着一顶帽子,斯图尔特想起来了,这是埃利亚斯的帽子,肯定是他,至于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这位杀人犯没有头绪。他是来找自己报仇的吗?这样也可以,没有什么不好的,埃利亚斯应该这么做,他有一把枪,就藏在书桌的抽屉里,他以为斯图尔特没有发现吗?.45左轮手枪,射程15英尺,值300美元,很老的款式了。斯图尔特继续往前走,踩在酒吧肮脏的地毯上,被压抑了27年的渴望在他心中膨胀,可埃利亚斯没有回应他,没有向他索命,甚至没有把身子转过来,只有钟摆在一刻不停地摆动着,一如他的心跳。
这间酒吧里只有一颗心在跳动,而那个人像是一具真正的尸体,一动不动。他悄悄走到死者面前,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一具尸体,它是一个玩偶,脖子上插着绒布妈妈的头——一张由几何图案拼凑成五官的简陋的脸。斯图尔特尖叫起来,他听见自己在尖叫,像一只被吓坏了的幼崽,在惊恐中踹翻了玩偶坐着的椅子,那颗绒布妈妈的脑袋滚落在地上,看着他,他跌坐在地上,下意识啃着自己的指甲。于是它开口了,杰克逊.埃利亚斯和莉莉安娜.奥多涅斯的声音重合在一起,混着悠扬的爵士乐,它说:“爱存在三个变量:触摸、运动、玩耍。如果你能提供这三个变量,那就能满足一个灵长类动物的全部需要。”
挂钟叮当作响,现在是四点钟,四点钟!于是灯光亮起,人群又回来了,屋里弥漫着一股暖气混合着咖啡的味道。哪里还有绒布妈妈?斯图尔特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家星巴克内,只有挂钟依旧如常,钟摆有规律地摆动着。在他面前坐着的是一个四十出头,戴着眼镜的男人,看起来比埃利亚斯还小一点,如果斯图尔特的父亲还活着,那他大概会长这个样子。一阵尴尬的沉默过后,斯图尔特率先开口,“抱歉,我没带手机,可以借您的手机打一下电话吗?”
“当然。”男人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解锁后递给他,“但是基恩,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基恩?我不叫,我不叫这个。”他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神来,显得有些口吃。
“这样吗?看来是我认错了。”
斯图尔特忘记自己是怎么在电话里交代的了,他只记得接电话的那个警察操着一口德国口音,他松了一口气,在恍惚中挂断了电话,把它放回桌上,接着用口袋里的现金去吧台买了一杯热牛奶和一个三明治,坐在窗前吃着,准备接受即将到来的命运。听起来很沉重,但他心中却异常的轻松,甚至升腾起一股欣快感。到时候他会把所有死者都供出来,因为他记得他们每一个,由莉莉安娜开始,到埃利亚斯结束,说到埃利亚斯,他还想再见见这位作家最后一面,希望他们不要太早把他火化掉。
人群来来去去,他们的身影倒映在窗玻璃上,从斯图尔特眼角的余光中掠过,没有人意识到自己正在和一个连环杀人犯共处一室,尽管他现在赤手空拳,还饿了一天一夜。他只是静静地坐着,除了进食不再思考其他,毕竟他的胃正在隐隐作痛,如果不用什么来填满,恐怕就会由内而外地溶解自己。等到他反应过来时,三明治已经被他吃光了,只有满手粘腻的酱料才能证明它原来存在过。他被噎得有点想吐,才发现原来那杯牛奶还还放在桌上没有动过。他下意识把杯里的液体往嘴里灌,反而被烫伤了喉咙,原来牛奶还是烫的。斯图尔特坐在桌前费力地把卡在喉咙里的面包咽下去,混着奶香和血腥味,就像刚长牙的婴儿,还没断奶,于是把母亲的乳头咬出了血。
外面的天色逐渐暗了下来,窗户上他的倒影也逐渐清晰,他本以为警察赶过来需要一点时间,但现在来看,他们更多的是忘了他,这比宣判死刑还要难熬,甚至令人畏惧。他很想再打个电话过去问问,但先前借给他手机的男人已经不见了,光是鼓起勇气和那男人对话就耗尽了他所有精力,现在他只想继续趴在桌上,等着有人能把自己带回去。
墙上的挂钟里,时间来到了六点钟,七点钟,十点钟,十二点的钟声敲响时有人推了推他,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睡着了。叫醒他的人不是警察,也不是便衣警察,只是个店里的服务生而已。服务生和他对上视线的时候显然是被吓了一跳,那个人脸上温和的表情僵住了,慢慢直起腰远离他,但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对他说:“先生?我们要关门了。您可以去......旁边的加油站便利店里坐坐,他们是全天营业的。”
斯图尔特想回答他几句,但整个喉咙又痛又黏,说不出什么话来。他只好咳嗽两声来代替。临近关门,店里的灯也关得只剩一盏,泛黄的灯光照得整个房间都充斥着一种犹在梦中的朦胧感。他戴上眼镜,环顾四周,没有别人,只有店员背对着他在收拾东西。唯一的一盏灯照在店员的头上,而把斯图尔特隐藏在黑暗里。他忍着痛往下咽了咽口水,要不然口水就要从嘴角流下来了。他熟练地,悄无声息地站起来,向那个背影走去。没有刀子?没关系,只要下手足够快的话他还有机会。就在斯图尔特被拉长的影子即将碰到对方时,店员转过身来,往他手里塞了一包咖啡豆。
走出咖啡厅的时候斯图尔特手里还提着那包咖啡豆,像提着一袋垃圾,他不知道该把它往哪里放,也舍不得丢掉,仿佛里面装着的是他的心。他没有去旁边亮着灯的便利店,而是在空旷的停车场里站了很久,停车场里并不完全是黑暗的,积雪反射着幽灵一样的荧光,边缘则是模糊的。冬季风暴吹过,在他的皮肤上割开一道裂口,如果有人刚好经过,就可以看见他像一个稻草人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在想妈妈的房子,埃利亚斯还在那里,被掩埋在冬季风暴之下,他看见作家僵硬的身体断裂开来,流出尚且温热的内馅,深红的心脏还在跳动,融入地毯下的污渍。斯图尔特几乎是被某种沉重的东西压垮了,他想立刻回到作家身边,一分钟也好,警察至少会给他十分钟的。
但在此之前的每一分每一秒埃利亚斯都在刺骨的寒冷中度过,可能会折断,也可能会融化,这是他所不能忍受的。他立刻冲向最近的一辆车,打碎了窗玻璃后坐进去。他不是没偷过车,事实上当初开来的车也是他偷的。引擎很快就启动了,他又爬出去一次,用手臂扫掉糊在前挡风玻璃上的雪,这才把车开出去。他已经不去想这是否是一个等着他自投罗网的陷阱了,他只感觉浑身都冻得难受,外套沉重地压在他身上,早就不再保暖了。他想念那杯装在纸袋里的咖啡,喝下去会有反胃的感觉,在清早的混沌的灰白中。先前被风割开的裂口如今正在流血,但他没有伸手去擦掉。或许他的十根手指早就在风里被刮断了,但他还能用手掌握着方向盘,在回到家之前他是不会把手松开的,就像暴风雨中的船长,而漆黑的州际公路上风雨交加。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回到纽约市区的家的,大概是一个白天,雪已经停了,但地上的积雪还没有融化的迹象,因此更像是时间被停止在他离开的那一刻。他把车停在公寓楼远处,然后步行走完了剩下的一公里路。这一路上他的心里没有不安,没有痛苦,也没有解脱的欣喜,有的只是某种虚无感。行人从他身边走过,偶尔回头看一眼,更多的则是移开视线,斯图尔特早就习惯了被当成动物瞩目的日子,迄今为止还少了些什么。他们肯定在那栋楼里找到了埃利亚斯的尸体,至少他们肯定去找过,他不明白为什么楼下没有拉起警戒线,再在外面停上几辆警车。但事实就是公寓楼里一切如常,没有什么警察,人们进进出出,只为了能在大城市里活下去。斯图尔特缓缓走进大厅,在地板上留下一道潮湿肮脏的脚印,然后进了电梯。电梯反光的墙面如实地映照出他的脸,他情不自禁地抚摸过占据了大半张脸的化学烧伤的瘢痕,不知道该对此表态些什么,因为他的手指被冻麻了。
电梯上行,斯图尔特被抛上空中,期间一直透过镜面盯着另一个自己。他的镜片掉了一个,可能落在了州际公路的雪地里。从这里到遗失的一小片碎玻璃的直线距离大概在两百到三百公里,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斯图尔特把通红的手交叉在一起,使劲绞着,听十个手指之间发出咔咔的响动。然后电梯铃叮地响了一声,门开了,他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斯图尔特走出电梯,把手伸进口袋里,费力地摸索了好一会才确定钥匙的形状。他鼓起勇气开了门,发现屋里的灯亮着,窗户也是完整的,一阵暖意扑面而来,埃利亚斯站在门口,似乎等了他很久,一如既往地微笑着,没有谋杀,也没有逃亡,他只是在离家出走。这时他终于看清了那张消逝在记忆中的脸,毫无疑问,埃利亚斯是他见过最漂亮的人。
作者:蓁煌
mode:笑语/求知 其实比较想知道观感
声明:为了行文便利,所有出场的生物都会被称作“人”即使他们可能不属于智人这个物种,下为正文。
案语:凯尔特的故事中,曾拥有一个预言:看到过那天流流星的孩子会如同英雄般度过绚丽的一生,但同样,也会过早的故去。听到这个预言后,所有的孩子都被保护起来,闭门不出。只有库丘林,离开了房间去目睹那颗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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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星不会关心任何人的想法,祂正在坠落。只要大脑在正常运作,就能想见那惊天动地的疼痛和毁灭。那时的人类早未造出飞机,尚未能够体会这种灼烧的恐惧。不过若是实在好奇的话,各位看官可以有幸去找一个切面平整的山崖,然后体验一下这种感觉。此方法适用于任何一个时代,只要站的地方足够高就行。不过本人不推荐各位看官去擅自去体验别人的生命。
漂亮的彗星尾巴扫过每一个人的视网膜,天外的气息随之涌入鼻尖。人们躯体中流淌的血脉仿佛久等于这一刻,沸腾了起来。不用任何的觋人与天地沟通,只要是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知道:那是遗落的天神。就在任何一个人行动起来去夺得将天神迎回家的荣誉之前,一群女人接住了祂。人们却不甘于这样的结果,他们坚信,见着有份。于是一场追逐女人的争夺开始了。在这场意外中,那女人怀中玉璧一样的祂成为了唯一的一种罪过。于是神向接住祂的女人们许下了一个承诺。
虽然我们并不能直接地讲述超越我们本身的语言,但仍可以尽量尝试着去转述。祂说,如你所愿。汝等将得到这与之相配的生命力量,但要在祂消逝前要将祂送往能够回家的地方。
然后那些女人们就这样突然地离开了那些追逐流星的人的视野。
就这样,没有任何的预兆和内情地,故事开始了。
若干的时间之后,她们的行踪终于再次被发现,在这片土地上再次展开了一场没有任何可比性的竞逐。狼如何追鹿,他们就如何追逐那心目中的彗星,也就是天神。
如今的他们已经知道了这华彩的星辰的好处:只要靠近祂,那逸散的力量就能够充斥于他们的肉体和精神中,让他们不用狩猎也能精力充沛。或许可能,他们在未来会为了独占这好处于他人互相伤害。但现在,他们全都是追逐祂的盟友。他们轮流地追逐着那群带走神的女人,累了就在队尾休息。即使那群女人离那令人垂涎的力量更近也没有关系,他们总是人数更多的那一方。
这项任务终究是辛苦的。不属于世界的神双脚不能落于凡间的地面,祂会在那里生更发芽。女人们轮流看护着祂。可怜的人,没人知道她们在路上损失了多少,大概是不乐观的。
终于,女人们根据祂的指引,到达了目的地的边缘。那是一片广袤的幽深森林。她们冒着被尾随来的人发现的风险在森林中进行了几次探索,然后发现这里的植物会掩盖一切。浓密的树冠遮蔽了大部分光线,盘根错节的植物让她们难以平稳的行走。在这里,呼吸之间全是绿植的气味,嗅闻那植物芬芳的呼吸之间,有一种仿佛这片幽深的林子要把人的灵魂带走的感觉。
那森林实在是凶恶,她们需要找到别的方式继续前进。因而女人们决定从长计议。在那些饿狼一样的人追来之前,她们这片森林的外围重新依靠神的力量重新建起了躲避他人视线的屏障,然后长久地停滞不前。
实在不好说她们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也许只是在森林中摔得很疼,也许只是面临的危险激起了她们的情绪:她们本不该遭遇这一场旋涡一样摧毁一切的灾难。又或者只是女人们不舍得那短暂的缘分,即使知道注定不可能也依旧要选择挽留。
也许在这场行动中,她们应当对神的庇佑更加自信一些,相信祂能够带领她们穿过迷雾,趁着力量还没有彻底衰减之前尽早地送离祂。但历史没有第二种可能,她们最终还是不得不停留在这建立的庇护中,与围来的人对峙。
在前方幽深黑暗的森林与后方那些像饿狼一样野人像两块钢板一样夹着她们。那些屏障外的年轻人们还在自由的狩猎。他们从女人们的屏障之前经过却什么都没有发现。他们走路蹦跑时掀起一阵风,扰动这屏障将新的空气吹进女人们的世界。
看着外面的世界,她们终于生出了一种异样的情绪:要是加入他们就好了。谁不想要这漂亮神奇的流星呢,她们也应当长久的拥有这种生活,不用狩猎,不用担心老去。
然而不论如何我们不得不承认,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会如她们一样应招女神的承诺。
作者:【十二招】痛土豆
MODE:笑语/求知
手記封面如此寫道:可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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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季 112
在白樺中那個人教會書寫黑色的文字。佈滿她的文字,現在想到理應開始實踐這件事,即整理思緒,那時正經過似乎從未變化的樹林,枝條在月光下簌簌聳動,衣服上落滿了白雪。最開始是那把漆黑如血的獵槍對準了她,抱著往茅叢中放空彈的希望,按了扳機。她一言不發。唯識論大概是認識此処的唯一方法,有記載。知道自己該說話了,知道等人該說話了。
115
不想隱藏自己的所在。這大衣在雪地中很突兀,能看出來,但它們依然是一體。她的手放在額頭上,直往下劃,到嘴部為止。她拿出一支飛羽,一段黑藤,一條結繩,一塊肉。然後就離開了。
116
行走幾乎不會結束。胃在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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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9
這是一間草屋,不知道它的建造者是誰,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但要是讀到這句話,在此處歇息將不比野外更安全。它就這樣停下了。
310
拿回來。鹿的血、羊的血與猿猴的血,將其加以統一,適用於荒野的書法。進食然後進食然後進食。餘下的,保留一些,大部分依然在這裡。在成串的風鈴間,撞擊出癔病的嗥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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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2
喉嚨像被剝离,如同使政治權利失效。遊蕩於漫點之外的不止一個。視象及多倍母逐漸轉為混合物,開始頻繁進入純黑的地域,生身抹去而世界明滅之間,未有所稱呼。萬靈的潮漲猶如昏聵的月光,而號叫竟那般熾熱,明亮好似湖的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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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季 578
在雪山上迸發出長刀的閃光。但是那裡沒有任何人。想起初次與她見面時握著的那把刀,比如尖利的枝椏,比如硬潤的果實。此後再沒見過它,它們去了哪裡?它們都褪色了。在攀升,越过云梢,黑色的太空,黑阳与黑河。這是昨夜發生的事,靜聽火的天啟時,那燃起的活火隱去。極大的影響之中,寫有名字。
572
從地下挖出一把骨制的門加伐,未加涂漆,不染泥沙,光潔如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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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7
無法忘記蔓生的造句。在多藻的水地有灰鼠出沒,看見他們又厚又長的眼睛。臉令其懼怖,舌令其惡厭,體令其哀慟。
396
然後來到一個終極的完善的牢不可破的想像,顯聖的河床劃定交流的界限,在崇高的博大的永不消亡的波紋推移前前後後,感召的長汀指出塗色的邊緣,而野蠻的遊蕩的徘徊不定的他人則頷首,佈告恒久的深遠的自意志在廣袤無垠的河邊。你控訴諸星辰的无衡,於是説謔談罷、攪渾罷,把他們都獻祭。確保準備好白晝的殘續,然後告知:此人蓬鬆的罪孽不必被摧垮,化為匕針的才華如雨般垂下,那傢肥沃的真實不啻於害蟲的同謀,美麗的碼數就仿佛倒海般洶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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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3
祂領著有角的魚翻越群山,祂頭頂穩定的三角,祂口述沿途的經過,祂穿著黑衣好似水在彼岸。新生的牧人不通讖文,將笛琴獻敬還未出殼,熟路的走者拉動帷綫,以手足請拜所剩無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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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
所受的苦待,所得的佳勉,現如今都變作掩面時的白氣,自指與指的黏連処噴灑,以為遭了襲擾或責難,衹是不語,他們並不猙獰。誰會懂得他們導授的?見過他,明瞭涼寒的道義,然後評批他,告訴願意的緊集未必有形。難以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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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季 453
在純白的寂靜里回到了故鄉。火車的軋嚮自地底下鑽出,整個國度在灰色的煙霧中不斷顫抖。背後就是混凝土厰房,多年來加以修葺後依舊昏暗無常。這些龐大的建築遮擋一部分磐石,紗質的幕布背面,有風使它飄動。河依然在這裡,徐徐流動,沒有冰期。行道旁的雪泥如牆壁般發黑,夜之黑河,濃稠的水漿在攪動中不斷氾濫,直到浸濕膝蓋,其間寬厚的波動包裹著傷口。已經不記得何時留下。那年屋室尚未瓦解,到處都是濃灰的煤煙,在身上的氣味散去之前,就已經沾惹閉死的門房。然而眾人浸泡在水中,隨垢印的減淡望向下游,閉上眼後血行汩汩,渾身如若在黑中沉浮。繼續進行,鞋底打磨在柏油路上,穿過住區与牢房,穿過歪斜的橋樑。
429
雪正在融化。彙聚入不息的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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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言:停笔停阅读一月有余的复健,各方面都显得十分生疏,语气、表达欲乃至思维的凝滞...就如在这个冬天书写时冻僵的手指。
作者:徳蔚
mode:随意
备注:亡夫回忆录,呜呜在想的人物小传,先这样交了吧(捂脸
帘外雨潺潺,水色黯淡。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休息过了,像忘记停止运转的机器,一直步履不停。
高热带来的疲惫把人变成一团面糊,可以拉得很远很远,混沌的意识在沉重的躯体里飘荡,分离的灵肉褪去他背负的枷锁。
当时欲拒还迎地被谢渌带上山,结果着了凉,好像也是这样。
久燃的蜡油在烛台上凝固,一滴新泪方才悠悠转转地从柱面滑落,静静地停在烛柱脚边。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熟悉的脸仿佛近在咫尺。
幽幽的烛火勉强能够到谢渌的脸,然后在清秀的脸上淌下朦胧的光影。疲惫和担忧挂在他的眉间,纵使睡着了也没有完全消散。他就静静地躺卧在那里,胸腹微微地起伏,后颈的肌肤洋溢着朦胧而莹润的光泽。他的口唇在昏暗的光线里吐出热气,鲜活的,好像睁开眼就会同他欢天喜地地把世间风物说尽。
他不由得笑了,因高热而干枯的嘴唇却撕裂出一丝疼痛,宣告此情此景不过是回忆。于是,那帘断梦就这样碎了。
薛旻微微睁开眼,小口小口的呼吸着。空气穿过喉头,像灼烧,像随着檐角坠落的飘雨,由一点燃遍全身。身躯一坠一坠地抽痛,他有些分不清楚,疼痛是不是在心口。
额发被汗水浸湿,丝缕黑发缠绕着贴在颈部,有些发痒。鼻子也因风寒而堵塞,头脑嗡鸣,薛旻感觉自己昏昏沉沉,好像和他一样溺于水底,却又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头脑里倏忽地蒙上层雾,看不清自己在哪里,看不清迷雾里充斥利欲的双眼和背后幽冥的火光。
“是不是放下昔日的怨念与渴慕的权势,就不会此恨绵绵?”他撇了撇嘴,疲惫地阖上双眼,汤药汩汩地在小炉里冒着白气,苦涩的药味混着雨夜的腥气袭来。
腥气,他从来都很熟悉。是骤雨初歇时泥土的腥涩,还是寒风与体温缠斗,鼻腔的毛细血管微微破裂?又或者是在板桥上,眼见他和那些世家同侪拾翠暮忘归,快活自在。柳絮纷纷扬扬地撩着心头,咳嗽和感情在胸腔里作痛,无法掩饰,最后化作午夜里雪花膏般的火焰。
不是的,那比一切都要多几分。它多一点沉痛,添几分潮湿,却又像案板上绵软的鱼尸,泛着粼粼的光,双眼晦暗不明。它丝丝入扣地舔舐着脊骨,冷意永随,纵是狐裘锦衾也稍显单薄。那是石阶上血色的身影,青草池畔的梦魂,随着流水而去。
怎明白咫尺伊人,转以睽隔不得相亲?他看着奔涌的水流,目光已经疲倦。
恍惚间,来人咧着嘴笑,不管不顾地举着酒杯碰向他的那只,说:“薛兄,大事将成,同乐。”他依葫画瓢,勉强咧开嘴,却觉得手重得举不起来。这时忽地感觉一只更加冰冷的手拉着他,轻蔑地劝他杯莫停。
酒水从晃动的杯体里荡漾而出,在深色的木桌上画下点点水痕。水里倒映出模糊的面容,苍白无力,没有眉眼,空洞洞的。像遮蔽的纸张被锐器戳破,顺着破洞往里看,黑漆漆的,浮动着痛苦的青筋。血液从空无里流淌出来,混浊污秽,那是死亡。
再没有这样喜欢山水澄明的青年了,会悄悄约着他看春日悬泉,摇醒他见池边高树,拉着他赏月出五山。和风不会再拂过他的脸,亲吻微微翕动的嘴。
身体里的嫉恨随着死亡而死亡了,薛旻把那柄惯用的折扇和他一起埋了。别人问起,只道,好物不坚牢,丢了便是丢了。
所以之后这里只会剩下一个卑鄙之徒,带着一点爱和无力的肉身自欺欺人,然后被翻覆在沧桑的青史里,不会被原谅。后来有人说,叛国贼子,死得其所。他想,这是应得的。
烈火滚滚,发着焦黑的烟气,药炉碎裂开来。炉里的水已经烧尽,长时间炖煮的草药杂着陶片坠进正旺的火炭里。
声音不小,他当然已经醒了,但还是闭上了眼睛。
他正想到很久之前,他们登山观瀑,谢渌笑脸盈盈,同他说什么岩下云方合,结果踩上青苔一下就掉进水里。裤脚都濡湿了,但他还冲他羞赧地笑着。
薛旻想,若是再来一次,他会扑通一下跳进水潭里,同他一起,而不是手足无措地站着。
他会无所顾虑地,朝着水边跑去,跳进去。